【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十里景同 文案 宇家老爷近日多了一门烦心事。 好不容易替那不成器的三儿子定了一门亲,眼看下月初八就要成亲了,儿子却跑了。这让他到哪去找个新郎官来拜堂啊。天可怜见,莫非真要他亲自上场? 十里景同的关键字:种田文,先婚后爱,穿越,十里景同,旧槿 清风凉月 01.越州八卦 清同一十五年,阳春三月。 今年的越州城较之以往,显得格外热闹。城头巷尾,酒肆茶楼连同越州城墙上的守卫兵都在津津乐道一件事。 越州城都晓得,宇家老爷宇华恒膝下有二子二女,二女早已出嫁,唯有二子仍伴在身侧。都道龙生龙,凤生凤,宇华恒奋斗几十栽,家大业大,宇家的商铺在各地都有分号,原想有两子互相帮佐,自己便可安享天年,但那排行第三的长子宇庆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宇庆宁现年二十二,是宇家二夫人所生,正因为庶出,颇不得宇家大夫人的喜欢,久而久之,宇庆宁便形成了生性风|流,行事不羁,凡事只顺从自己意愿的性格,这种反叛时常气得宇老爷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但如今,据说四月初八那日,宇家三少爷宇庆宁将要迎娶明州城景家四小姐。 宇家三少娶亲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那景家四小姐却颇有些来头。景家在明州算是有头有脸的官家,景家老爷景何彦曾官拜正六品,乃是太学博士,亦是当朝太傅。一年前景何彦急流勇退告老还乡回到了明州,虽说已非朝堂要员,但毕竟身份高贵,在明州受人敬重。景家四小姐虽排行第四,却是长房嫡出,在家中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宇家虽是商贾大户,但景家长房嫡出的四小姐嫁入宇家庶出的三少爷,却生生是下嫁了。 越州城人纷纷猜测这其中到底是何缘由,甚至有人因着有亲戚在宇家做事,还前去打探了消息,宇家只称乃是幼时定下的娃娃亲,众人却不大信,一时之间,倒是惹得越州城说法纷纭,版本广出了。 此时,宇家大门外,一名青衣小厮手上拿了一封蜡漆封好的信急匆匆跨过大门往正厅方向快步而去,虽是春日,白日里仍有些寒凉,小厮却跑得满头大汗,表情惶恐。 宇华恒穿着金丝满福斜襟长袍,负手在正厅内来回踱步,苍老的面上眉头紧皱,黑白参差的胡子随着面部的抽动一抖一抖,似乎颇为生气。 “老爷。你就别再走来走去了,走得我头都晕了!”宇家大夫人陈氏在一边嗔怒道。 “你晕?我才要晕!”宇华恒踱到了上首,一屁|股坐在了那红漆檀木椅上,劈手端了桌上搁的茶便往嘴里送。 “噗。”宇华恒刚喝了一口便悉数喷了出来,“谁泡的茶啊?想烫死我不成?!” 陈氏身后伺候着的百荷面色大变,立刻跪在了地上,“老爷息怒。” 陈氏撇撇嘴,示意百荷起身,“老爷,庆宁又不是没在外宿过,不过消失了三日,你看你急成什么样了。知情的倒不必说,不知情的若是瞧见了,还以为这宇家三少爷出事了呢。你若要出气,尽可拿鞭子抽那不孝子,把气撒在百荷身上算怎么回事!” “胡说!”宇华恒一拍桌子,声音严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是你儿子!你不帮着教训还说风凉话。” “儿子?这二十多年来他哪里当我是娘了。平常节庆日里遇见,喊声大娘也是心不甘情不愿。要我教训他,我也得有这个能耐不是。庆岩今年也十九了,既是景家这么高贵的府上,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想着庆岩呢?他好歹是嫡出的!” “你就想着庆岩!若不是你放纵那逆子,庆宁今日便该和庆岩一般听话。”宇华恒气得吹了吹胡子。 陈氏一听,一腔怒气憋在了胸口,连带着十几年前受的委屈也翻涌上来,一时之间,两眼便蓄满了泪水。 “老爷你可要凭良心。是谁说娶了我后再不纳妾的,又是谁说有了她后还会好好待我的?想当初你不管我们孤儿寡女的日日陪在那人身边,我有说过一句重话么?哪怕她去了,我也说过把庆宁过到我这边,可庆宁他死活不肯。我一个做后娘的,怠慢了他便说我狠毒,放纵了他又说我无情,如今我说些风凉话又怎么了?我碍着谁了吗?” 陈氏抽抽搭搭地吐出一番话。宇华恒听到她提到十多年前的事,心中愧疚感便冒了上来,暗自责怪自己性子太冲动,满是怒气的脸上多了一分自责,原本皱着的眉头耷拉下来,竟又有几许无奈。 “夫,夫人。我是气急了,你莫要……” “老爷!老爷!”青衣小厮喊着跑进了正厅。陈氏瞪了他一眼,立刻背过了身,用帕子擦了泪痕,方转过身来。 宇华恒正愁不知怎么安慰,见状立刻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板着一张脸喝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青衣小厮面色微变,讪讪喏了声,将手中信件交到了宇华恒手上,“老爷,这是,是三少让小的交给您的。” “嗯。”宇华恒拆开了信,稍稍挪远了些,瞧着那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不一会,面色铁青,他狠狠将那信纸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地上,气得原地转了几步,胡子愈加抖动起来。 “这个不孝子,这个不孝子!宇六,赶紧去寻赵叔,让他多带些人去杭州,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那逆子给我绑回家来!” 唤作宇六的青衣小厮闻言,立刻躬了躬身,擦了一头的汗赶紧往厅外跑去。 宇华恒看着他远去,忽觉得心中实在忿恨啊。好不容易动用了祖上留下的皇家恩典得来了这么一门亲事,希冀那传闻中知书达理的景四小姐能够镇得住这逆子,他倒好,来个离家出走预谋逃婚!若是成亲当日那逆子还不回来,不但他宇家的老脸丢尽,更是得罪了官家呀!他还说什么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爹是君子,儿是小人。爹老当益壮,不若纳个三房!宇华恒念着这句话,心中更加郁结难平,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站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氏见自家老爷脸色变幻不定,显是气得不轻,忙招呼百荷一道扶住了他:“老爷,可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庆宁没这个福分娶那景家四小姐,庆岩也可嘛。” 宇华恒一听,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轻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也罢,我累了。” 三人缓缓往里屋走去,正厅外的回廊内走出一名天青色锦衣长袍的清隽男子,他微微蹙着眉头,然后捡起了地上那个纸团。 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抚平了信纸,逐字逐句地看来,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竟轻笑一声,黑漆漆的眸中有几许笑意。 “岩少爷,三少都离家了,你怎么还笑啊?”贴身书童宇小天埋怨道,乌溜溜的眼珠子奇怪地看着宇庆岩。 “我在笑,三哥这回可把爹气得不轻。若是他不幸被赵叔绑回来了,可没好果子吃。”宇庆岩淡笑,温和的笑脸带着一闪而逝的趣味,“小天,走,我们也去杭州。” 宇小天瞪大了眼,“岩少爷,你也要离家出走?” 宇庆岩轻笑出声,“小天,你觉得赵叔能把三哥给带回来么?” 宇小天抿着嘴细细想了想,三少爷向来机灵,鬼主意特多,赵叔又那么一板一眼的,他立刻摇了摇头,随即眼睛一亮,“小天知道了!原来岩少爷是想帮着要把三少带回来啊。” “聪明。” “可是岩少爷,刚才小天也听到了,若是三少不回来,那么便是岩少爷娶那景家四小姐。这么好的姻缘,岩少爷你怎么不动心啊?” 宇庆岩挑了挑眉,偏头笑道,“我倒是对三哥被迫拜堂时的表情比较感兴趣。” 这时,越州通往杭州的官道上,一辆华蓬马车正优哉游哉地前行着,里头的宇庆宁刚把一柄折扇插在了颈后的领子内,忽觉周身一阵恶寒,狠狠打了一个冷战,于是忙不迭将马车帘子给放了下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2.西湖 明玉船,描金柳,碧玲珑,凤凰山后。 暖风拂过西湖澄澈的湖面,那些个杨柳冒了新芽,正柔软地垂在湖面上,漾出几许波澜。一艘描金漆柱、琉璃铺顶的画舫随着水波在湖中心慢行。那画舫如是精巧制造的小楼,金色的屋檐角翘向苍穹,檐下垂挂着几个金色的铜铃,风拂过,撞击出清脆的叮当声。红漆围廊下,白色的帷幔随着风吹飘出柔和的弧度,春日里独有的馥郁花香淡淡萦绕过鼻尖。 “阿嚏!”船头垂着脑袋打着瞌睡的宇庆宁狠狠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贴身小厮宇唯立刻从画舫里头取了内里夹着布绒的披风,披在了他身上,顺带埋怨道:“少爷。您看那岸边的白雪还没消融呢,一大清早就出来游湖。若是少爷冻出病来,小的可怎么交代?” 宇庆宁打了一个哈欠,白皙干净的脸微微扬起,清澈的黑眸瞅了那晴空内湛蓝的天色,嘴角扯起一丝笑,“宇唯啊,你快赶上我奶娘了。哪里来那么啰嗦。” 宇唯撇撇嘴,“小的还不是为了少爷好。少爷可金贵着呢,这三月中旬的风,乍暖还凉,真冻出个长短,小的可就真得收拾包裹赶紧滚蛋喽。” “呵。你看少爷我让你受过委屈么?我还真想弄出个什么病来。”宇庆宁笑了笑,有几许无奈与嘲弄。 “少爷,不是宇唯说您,景家四小姐听说是个妙人儿,老爷挣来这么一门亲事,无论是宇家的面子还是里子,可都是贴金的事儿。你怎么就不允呢?” 宇庆宁握了握手中的扇子,一把敲在了宇唯头上,轻笑道,“谁说你家少爷不允了?” 宇唯先是迷茫了片刻,随即似是恍然大悟道,“少爷。和着您是在逗老爷玩啊!” “老头子总是拿些有的没的扔到我这里,做老子也不是这么做的,哪怕他请个公主进门,我也懒得理他。总得让他急急,不能让他那么得意。”宇庆宁将折扇插在了后项,剥了颗花生往上一扔,张了嘴去接。 宇唯觑了自家少爷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老爷这回怕是真的要气昏了。自家少爷总是顺着自己性子做事,从来不将老爷放在眼里,十回对话里有九回要闹翻。这次毕竟是婚姻大事,老爷也真是的,不同少爷商量着就定下婚约。不过这事也奇怪,照寻常的路子,少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怎的这回这么好说话? 宇唯直觉心里有些不安,于是蹭了几步到了宇庆宁旁边,细声问道,“少爷,您不会打着什么歪主意吧?小的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宇庆宁将手中的花生壳扔进了方桌上的白瓷盘内,双手拍拍掸了尘,脸上似笑非笑,假装神秘兮兮地凑近宇唯,“……我不告诉你。” 宇唯气得皱起了眉头,宇庆宁哈哈一笑,负手面向湖面,双眼深邃地看向那不远不近靠近的一艘画舫。 靠近的画舫稍显小一点,色调偏褐,唯有粉色的帷幔在风里掀飞,那船头站着两名蓝色襦衣灰蓝长裙的女子,一个身影纤细温婉,一个看过去灵巧敦实。 画舫近了,那两名女子都好奇地觑了宇庆宁一眼,互相小声交流着什么。 宇庆宁大方地笑了笑,长身作揖,乌黑的头发被湖风吹得稍显凌乱,他神色却是再悠闲不过,“两位姐姐好。在下越州宇庆岩,宇家排行最末。听闻景四小姐今日闲游西湖,特来一见。还请姐姐代为通传。” 宇庆宁说完话,转头冲着目瞪口呆的宇唯快速地眨了一下眼,又转过头去。 那两名女子先是诧异,接着又有些无措,接着那圆脸大眼的横了眉怒道,“宇四少爷,我家小姐乃是闺阁女子,比不得那烟花巷柳的姑娘想见就见。何况下月初八,小姐也将嫁入宇家,宇四少爷何不待那时再来拜访。” 宇庆宁淡笑,“庆岩也知此举唐突,只是成亲之前,新人不可会面。三哥有话托我告知景四小姐,还请姐姐通融。” “宇四少爷这话严重了。紫环不过丫鬟一个,哪里当得起这一声姐姐。若是宇四少爷不介意,不妨将三少爷的话语坦诚相告,紫环自当代为传达。” “在下很介意。”宇庆宁忽的挑眉一笑,风华绝代:“我那三哥说了,此话只能亲自说给小姐听,若是旁人听了,倒才是会叫人笑话。” “宇四少爷这不是让紫环为难么?”紫环皱着眉,语气仍旧寡淡,听不出为难的样子。 “紫环,不可无礼。”一道软糯却清脆的声音自画舫帘后响起。 紫环和一边的紫俏立刻将帘子拉到了两边。出来个身穿淡烟色襦衣裙的女子,气质优雅,且有几分难以说明的味道。只是那面容用了白纱遮掩,一时也看不出相貌,唯有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显出几分灵气与沉静。 “宇四少既有话说,不妨过来一会。”景宫眉偏头又嘱咐道,“紫俏,煮一壶西湖龙井。” 紫俏应声往一边走去。 宇庆宁身子一跃,竟凌空从那船头掠到了景宫眉身前,他弯腰作揖,将后项的折扇重又拿回到手上,“景四小姐,在下冒昧了。” 景宫眉黑眸一闪,淡笑道,“宇四少里边请。” 两人一道入了那画舫内的隔间,对坐在一盏小方桌前,紫环也随侍在一边。紫俏煮了茶后,烫了杯子,沏了两杯龙井搁在了两人面前,随即也垂首立在一边,默然无语。 茶杯内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腾,氤氲了面目,宇庆宁扫了那沉默不语的景宫眉一眼,轻笑一声道,“景四小姐,庆岩有重要的话要同你说,能否请人回避?” 紫环闻言急道,“宇四少爷,我家小姐清清白白,哪里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 “紫环。”景宫眉出声,顺便深深看了一眼紫俏,“宇四少特意等在湖上,想必确有要事。这里不碍事,你们先下去吧。” “是。”紫环不甘不愿地应了声,临出门又瞪了宇庆宁一眼,方关上了那隔间的门。 宇庆宁见人出去了,便随意将那茶杯送到了嘴边,轻轻一呼,喝了一小口,忙又放下哂笑,“看来你家丫鬟想烫坏我。” 景宫眉仍旧淡笑,“三少借用四少的名字相见,可有什么话要讲?” 宇庆宁微微讶异,“你怎知我不是庆岩?” 景宫眉抿抿茶,挑了挑眉,“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宇庆宁一噎,显得有些无趣,他打了个哈欠道,“景四小姐,景家地位非同一般,庆宁觉得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因此希望小姐能够亲自退婚。若是小姐出面,那么景家声誉与小姐的名誉便不会受损。” 景宫眉黑漆漆的眸子微微一动,淡笑,“看来三少看不上宫眉?” “非也,是庆宁不敢高攀。” “宫眉倒是觉得,三少心里实则是瞧不上景家吧。” 宇庆宁面色一凝,忙说道:“绝非如此。” “那是为何?你未娶我未嫁,既然长辈有意鸳成,做晚辈的不应该顺其心意么?”景宫眉说完,双眼静静看着眼前嘴角仍挂着一丝笑的男子。 宇庆宁轻叹了一口气,“在下只不过是不喜官家小姐的作风。” 面纱下的景宫眉撇撇嘴,她还不喜纨绔子弟的作风呢,要不是太子对她有意,想让她入主东宫,她又怎会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宁做平民妻,不做王侯妾。她可是对自己的未来抱了很大希冀的。 “可真不巧,宫眉倒是很瞧得起三少呢。非三少不嫁。”她似真似假地回道。 宇庆宁一愣,轻笑道,“庆宁不过是庶出,家中四弟才是嫡出的宇家男儿,以景四小姐的身份,嫁给庆岩才是名正言顺。” 嫁给嫡出的?那是变相地意味着往后她得当家,她可闲散惯了,才不要拿这个重担过活。 “嫡出庶出又怎能分出贵贱。三少,我那两个丫头啊,最藏不住话。今儿回头,保不准咱俩私会的事就会抖出去了。别看我,我可管不了她们的嘴。三少你要走啊?……唔。” 景宫眉正巧笑着,冷不防宇庆宁突然站起身,隔过那小方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双唇径直便贴了上去。隔着那薄薄的白纱,他吮着她的唇,力道不轻不重却由不得她拒绝,他黑漆漆的双眼内满是戏谑,好笑地发现她白皙的耳垂因为羞涩与懊恼染上了一丝粉色。 半响,他放开了她,俯身附到她耳侧,轻轻吹了一口气道,“既然眉儿非庆宁不嫁,那么,娘子好生等着…”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3.宇家迎亲 四月初六,宜出行。 才四更天,景宫眉便被丫头婆子哄下了床,洗净了脸坐在堂屋前由她的婶娘帮着开脸。细长的红色双线在脸上开扯,合拢,有轻微的刺痛感。景宫眉微微出神,她看着仍旧幽暗的天色,心绪犹如那天际稍显的几分灰蓝,晦明晦暗。 她记得自己是穿越来的,前世她是怎么死的,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恍惚是从一条狭长的甬道挤出来的,一出来,那种刺目而令人晕眩的光线在双眼处跳跃,她虽睁不开眼,却听到周遭嘈杂热闹的声音。有人喊,“生了,生了!是个千金!”,亦有人轻呼,“老天保佑,老爷总算有个女儿了。”她被几双有力的臂膀传去传去,惊惧地只好扯着嗓子哭。因为对穿越状况的恐惧与不能接受,她到了三岁那年才开口说话。那时的景夫人听闻自己的女儿终于开窍,喜得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婶娘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将宫景眉的思绪拉了回来。 开脸完毕,婶娘同几位手巧的婆子替她挽了如意髻,随即贴上几许金色珠花,紧接着敷粉、点妆,便就只差将那八宝璎珞金花凤冠戴上了。 “开了脸,四小姐越发标致了。”婶娘在旁边欣慰地叹道。紫环好奇地盯着自家小姐的脸,脸孔红彤彤的,抿嘴笑道,“小姐,你今个美呆了。” “就你嘴甜。”景宫眉笑道,白皙的面容染了几分粉色,那一笑之下,更如春花绽放,又似珠玉罗落盘。 穿上那金银线穿针的百花海棠红喜服,戴上八宝璎珞金花凤冠,便听紫环来报,说宇家的迎亲队伍快到正门了。紫环的小脸气呼呼的,隐约有些不悦。 景宫眉轻笑道,“紫环,谁惹你生气了?” 紫环嘟了嘟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恼恨,脱口而出,“小姐!宇家来迎亲的人根本不是姑爷,是那宇家四少爷。真真气死人了。他当自己是御史大夫么,只听说那当官的人可不用迎亲,他不过是小小商贾之子,怎的这般怠慢啊!” 紫俏在一边也微微沉下了脸。 景宫眉脑海中闪过了宇庆宁不羁的笑容,抿唇笑道,“无妨。今日不过是迎亲,何况宇家四少乃是嫡出的,论理,也不曾失礼。”她脸上笑着,心中却有一丝波动,这般嫁了出去,往后的日子却不知是福是祸。也罢,这当会她对宇庆宁并无情爱,若以后爱上了,再找他算账便是。 紫环仍旧气呼呼地瞪着眼,紫俏拉了拉她的袖子道,“紫环,今个是小姐大喜之日,莫要这般哭丧着脸,不吉利。” 紫环闻言,捂了捂嘴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拉扯嘴角作出了一个颇有些僵硬的笑容,惹得景宫眉与紫俏哭笑不得。 这时,府外响起了热闹的爆竹声。 “眉儿,花轿来了。”景宫眉的娘亲景夫人笑着走来,眼角却隐隐有着泪痕。 “……娘。”景宫眉顿了顿,万般心绪却只化作了一个字。 韩秀月看着自己女儿长得亭亭玉立,爱怜地抓了她的双手,“眉儿,越州说不远却也不近,怕是三日归宁之期也见不到面了。可一定要记着娘亲昨晚同你说的话。凡事忍字当头,宇家的长辈万年媳妇熬成婆,哪怕不是亲儿媳,却定不会轻易善待你。都怪老爷,在皇上面前总不晓得替景家讨点恩惠,娘亲就怕委屈了你,到时受了苦,又没处说去。” 韩秀月边说边掉泪,景宫眉眼眶也红了,却生生忍住了泪水,只说道,“娘,你放心。眉儿的性子你最晓得,哪里会让自己受委屈,哪怕是豺狼虎豹,眉儿亦有法子应付。倒是娘,身子要保重。我已将娘寻常补身体的药膳好好交代了紫英,往后眉儿不在身边,娘亲一定要好好待自己,莫要太争了。” 韩秀月还想说些什么,喜娘来催第三遍了。于是她只好拭去眼角的泪水,将那锦绣百花的红盖头放了下来,遮住了景宫眉清丽婉柔的面容。 景宫眉在丫头婆子的带领下向正门走去。方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眉儿,大哥抱你上马车。” 一道清亮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景知年穿着宝蓝绣边的长袍立在她面前,长身玉立,风姿俊秀,他双眼满是宠溺,微笑中带了一丝涩。 “大哥!”景宫眉轻笑。 正喊着,身子忽然腾空,盖头下,只见到那红色的毡子与旁边细嫩的青草。 “眉儿,若是受了委屈,就用信鸽给大哥送信,那鸽儿我已让紫俏收在了行李中。”景知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景宫眉一愣,心中暖暖的,微微点了点头。 景知年将景宫眉抱进了马车中,然后看到一双云纹暗底马靴出现在马车前。 “嫂子。三哥身子抱恙,故让庆岩代为迎亲。还请嫂子谅解。”声音柔和干净,带了些许歉疚与羞赧。景宫眉闻言不作声,一会,便看到那马车帘子被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放了下来,一瞬,便好似隔绝了外界。 隐隐听到了母亲压抑的哭声,还有凌乱而嘈杂的炮仗声与四色糕点砸在马车上的轻噗声,紧接着马车便动了起来。 出了明州城门,天色已大亮。 宇庆岩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优雅地伴在马车左右。 “嫂子,此去越州,大约三日光景。届时先在宇家的别庄暂停,待吉时一到,再迎往宇家同三哥拜堂。”宇庆岩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些,听起来却是书生那种软糯的音调。 景宫眉正欲说话,宇庆岩又道,“嫂子,你的那两位陪嫁丫鬟在后头的马车上,待入夜了,庆岩在让她们前来服侍你。” “有劳四少。”景宫眉简短地回道。 宇庆岩挑了挑眉,淡笑着行在一边,想起了前段日子去杭州寻三哥的事,他曾以为三哥定是逃婚到底,谁料竟出乎意料地答应会按时成亲,他缠着他问缘由,三哥却只一句,此中之道不欲为他人知,惹得他对这位嫂子充满了兴趣。 马车按照行程行了两日,距离越州尚有一日的路程。 天色幽暗,尚未破晓。 景宫眉将盖头掀了搁在一边,一个人躺在马车上沉沉睡着觉,沉重的凤冠同那盖头一道搁着。 马车仍旧徐徐前进着,不多时,隐约有风声急闪而过。车夫只觉得眼前有人影一闪,揉了揉眼又没发现异常,便仍旧驾着车,打起了小小的瞌睡。 这时,景宫眉正睡得很沉,恍恍惚惚觉得有温热湿润的东西在脸上轻拂而过,扫过鼻尖、落在她唇上,引来淡淡的酥麻,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乍觉下唇似是被咬了一口,微痛之下,神志清醒了起来。 刚一抬头,便见到一双透亮的眼眸在夜色中炯炯看着她。 “谁?”景宫眉吓了一大跳,劈手便要去扯那马车帘子。冷不防那人身手更快,一手捂了她的嘴,一手将她重新推倒。颀长的身躯以暧昧的姿势压在她身上,呼吸吐纳近在咫尺。 “娘子若是喊了,没面子的可是大伙。”宇庆宁痞痞笑了笑,顺道轻柔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景宫眉发现是宇庆宁,原先的惊慌已然压下,冷不防被他吻了一下,心跳一下子乱了章法,竟摸不清明明不亲自来迎亲,却半路以这种方式见面的宇庆宁是何意思。 暗夜中,两人都瞧不见对方清晰的样子,唯有两双清澈的眼互相瞪着。 宇庆宁见她静了下来,于是将捂着她嘴的手拿开了,身体却仍旧微笼地压在她身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你先起来。”景宫眉压低了声音说道,带了些微怒,手用力推了推。 宇庆宁丝毫不动,好笑地看着她眼中怒意渐生,忙轻吹了一口气道,“娘子可是因为庆宁的缺席而生气?不过庆宁此刻来了,娘子是不是能原谅了?” 景宫眉撇撇嘴,“三少言重了。四少来迎亲,宫眉也挺欢喜的。” “哦?”宇庆宁轻抬了语调,“那么娘子是喜欢庆宁多一点,还是喜欢庆岩多一点?” 景宫眉心中暗恼,叔嫂暧昧这种戏码也亏他想得出来,她轻笑一声道,“那么三少希望宫眉喜欢谁多一点呢?” 宇庆宁微滞,接着淡淡笑了笑,右手轻柔地替她捋了捋秀发,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细滑的面颊上来回抚|摸,渐渐往下,引得景宫眉身子微微发颤,竟不知不觉打了个冷颤。 “三少,莫非你想在这洞房花烛?”她冷声问道。 宇庆宁离了她身,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边揶揄,“若是娘子想要,庆宁委屈下亦可。” 景宫眉因为他的骤然离开,只觉得少了一丝温暖,心中竟莫名有些惆怅,她偏头看到他透亮的双眸望着黑魆魆的马车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戏谑的情绪,她坏笑一声,翻身压住了宇庆宁,随即低头双唇用力吮住了他白皙的颈项。 宇庆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被尚未过门的媳妇给调戏了,他呆了半响,只觉颈项上传来酥麻的强烈感觉,他身子一僵,竟来不及抗拒。景宫眉一招得手立刻退到了安全距离外,靠在了马车壁上,她压抑着自己的笑意道,“今晚成亲时,不晓得宾客看到你颈上的痕迹,会作何感想?” 宇庆宁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双眼内卷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苗,手一伸刚好压在了她身侧,摸到了一块东西。他靠近她,温热的呼吸细细萦绕在她颈项处。 “娘子可听过引火烧身?”他挑逗似地吻上了她的耳垂。 景宫眉却突然高声喊道,“来人!有野猫啊!” 宇庆宁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不晓得宾客会怎么看待没有红盖头的新娘子?”他一说完立刻掀开帘子快速跃了出去。 景宫眉闻言立刻摸向了凤冠旁,那块锦绣百花的红盖头不翼而飞。 天杀的!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4.洞房花烛夜 第三日的傍晚,景宫眉于宇家别庄坐上了去宇家的八人花轿。 花轿前,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皆穿着红色的短打与襦裙,喜庆的鼓乐声响彻了越州的街头巷尾。越州的老老少少都好奇地站在路边,看着那仪仗盛大的队伍,互相交头接耳。 景宫眉头上的红盖头是临时找来的红色布块,紫俏拿了些五色丝线给她,她花了一日时间才重新绣了一幅鸳鸯戏水图。紫俏几次看着她欲言又止,怕是想问那红盖头的去向,景宫眉却装作看不懂,只顾着自己绣着,心中暗自臭骂顺手牵羊的宇庆宁。 到了宇家门前,花轿落下,只听到那热闹纷繁的各种闹声中,喜娘的声音尤为响亮。景宫眉端正地坐在轿内,等着宇庆宁来踢轿门。 宇庆宁此时青丝高挽,头戴金玉冠,身穿暗红的喜服,脚蹬一双褐色云纹马靴立在了轿门前,他身后站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童,手上捧着个红漆喜盘,上头搁着海棠红彩球绸带。 宇庆宁看着那紧闭的花轿,又想到了那画舫上一脸狡黠的女子,不禁轻轻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他黑漆漆的眼眸瞥了周遭的宾客一眼,将喜服的前袍刷得一掀,随即脚底暗暗运气,一脚踢向了那轿门中央,他用力很精准亦很有技巧,在别人尚未来得及看清时,那轿门中间就破了一个洞。 “哎呀。”不晓得谁在旁边惊呼了一声。 景宫眉原安安静静坐着,冷不丁眼前的轿门陡然伸进了一只脚,那脚还在她眼前嚣张地晃了晃方伸了出去,她深呼一口气,脸上仍旧洋溢着微淡的笑意。谁都知道,这踢轿门不过是成亲的一个小环节,寓意在于男方给女方立威,希冀新娘往后要百依百顺,嫁鸡随鸡。宇庆宁这番作为莫非是为了震夫纲? 轿门一开,小童便将彩球绸带送到了新郎同新娘手上。宇庆宁抓着那绸带,眼神却一直在景宫眉身上打转,他瞅着她头上的鸳鸯戏水红盖头,略略撇撇嘴,随即轻不可闻道,“这盖头一点都不配你这身衣裳。” 景宫眉挨着他被牵着走,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她微微蹙眉,想着等两人独处时再找他理论。 捧龙凤花烛的童男童女在前头带路,新郎与新娘一道到了前厅,宇华恒看着那身形如此相配的新人,坐在上首满脸喜气,胡子也微微得意地翘了起来。陈氏穿金戴银,在一边和蔼可掬地坐着,眼神看向新人时,飞快闪过几缕不明的神色,心中暗自念叨这么好的媳妇儿竟落不到庆岩屋里。宇庆宁的祖父宇天禄却躲在房中呼呼大睡,嫌拜堂之礼麻烦透顶。 行跪拜之礼时,新人前面搁着的是柔软的大红布绒团子,喜娘高声喊着吉话,景宫眉抢先跪在了前头。宇庆宁一愣,跪下时便借着力稍稍将布绒团子给往前挪了挪,瞧见比景宫眉的团子要前,眉梢挑了挑,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这抢跪前头说来也是有点讲究,据说新郎新娘谁跪得稍前一点,往后便能管住后者。景宫眉盖头的脸狡黠一笑,喜娘那声二拜高堂还在嘴里,她便也往前挪了挪,宇庆宁没料到她当真也会和他较劲,待想再往前,喜娘却道:“夫妻交拜。” 宇庆宁颇有些不高兴,抢先拂袖站了起来,身姿歪歪扭扭地同景宫眉对拜了一下,又暗自觉得有些好笑,朝天轻疏一口气,随即在送入洞房的高声宣告下,牵着那头的人往新房走去。 两人在众人簇拥下到了新房前,早有丫鬟将新房门打开了,满脸喜气地立在一旁。 新房内的红漆圆桌上摆着四色糕点与干果,还有一壶贴了红纸的白瓷酒壶与两盏酒杯搁在一边,当中的龙凤花烛燃得正旺。 景宫眉坐到了床沿边上,不禁有些紧张,她双手绞着那攒了金丝的袖口,深深吐了一口气,方将那股紧张给压了下去点。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喜娘笑嘻嘻喊道。 宇庆宁捋了捋自己的衣袖,细长白净的手指拿起红漆喜盘内的秤杆,然后钩住那喜帕的一角,轻轻一掀,喜帕便轻轻落在了床上,露出了景宫眉精致小巧的一张脸来。肤色白腻,娇腮如玉,一双清澄的眼水灵灵的,眉间自然晕着一股灵气,比那日在西湖相见更美上几分。宾客们见状莫不是羡慕起了宇家三少爷,开口闭口都在夸赞,景宫眉虽减缓了紧张,听闻那些夸赞的话语,脸颊早已爬上了一丝粉色,使得那温婉秀气的脸愈加多了几分颜色。宇庆宁心中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刺她的话,此刻硬生生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他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的新娘,直到景宫眉冲他挑了挑眉,他才轻咳一声,心内恼自己竟被美色所惑。 两人各怀心思在众人面前饮了合卺酒,待喜娘拿了剪子各剪了新人的一缕头发放进了一个荷包内,成亲之礼算是完毕了。 依照越州的风俗,新娘子要待在屋内,新郎则要出去应酬宾客。于是宇庆宁揽了宇庆岩的肩膀,双双往厅堂那走去,一众宾客也谈笑着回厅堂落座喝酒,新房内便只剩了紫俏紫环与景宫眉三人。 “小姐,是不是饿了?”紫俏淡笑着问,将那搁着酒的红漆喜盘交给了门外守着的丫鬟,紫环则拿了双筷子递到了景宫眉手里。 “唔。好饿。”景宫眉轻叹一口气,捏了筷子夹起了一块红豆酥糕塞进了嘴巴,一脸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 紫环在旁边却是嘟着嘴,眉宇之间似乎仍有些怨气。 景宫眉托腮看着她,边吃边看,却不说话。紫环被看得红了脸,忙不迭叫饶,“小姐,你莫要看紫环了。紫环都快气死了。” “是谁把我家紫环气成了这样?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样了。”景宫眉笑道,紫俏在一边只笑不语。 紫环嗔怒地绞了绞手中的帕子,随即将床下脚踏上的一双绣花鞋拿了过来,低声道,“小姐。这鞋子是宇家丫鬟送来的,原本礼成送鞋,也不过是换新鞋就新范的讲究,大抵离不了往后要按宇家规矩行事的道理。可这鞋子却是小姑所制,小姑乃是闺阁女子,以后定是要出这宇家门的,这立规矩的事哪里轮得到她来做。更何况这绣花鞋的尺寸小了那么多,小姐穿上岂不是寸步难行么!” 景宫眉微微打量了那鞋子一眼,眉间微蹙,却笑道:“那明日我不穿便是。她这规矩立得没有道理,我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再来,再不济她也得喊我一声侄媳妇不是。” 紫环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小姐说的有道理。紫环这便将那鞋子给收起来。” “紫环,收得仔细些,免得日后人家寻了这个由头来闹事,咱还能拿出个凭据来。”紫俏在一边说道。 “是是。紫俏最细心了。”紫环笑道。 主仆三人聊了许久,龙凤花烛也烧了一半,宇庆宁才有些蹒跚着摸进了新房。 紫环与紫俏见状,立刻将他扶了过去,擦脸洗手悉数弄全了,方关了房门离了那新房。 景宫眉微微皱眉看着旁边有着几分醉意的男子,直觉想坐的远一点。哪晓得宇庆宁长臂一捞,将她抱了个实在。 “相公好歇息了。”景宫眉双手推拒,试图将宇庆宁推到在床上。 宇庆宁略微迷蒙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嘴角一扯,扯出了一个颇为无赖的笑,“娘子好没道理,今日可是为夫小登科之夜,洞房花烛一刻千金,早早歇息不是正理。”他说着,双唇便嘟着朝她亲了过去。 景宫眉左手往床上一抓,一大把莲子红枣塞进了宇庆宁口中。 宇庆宁没料到她有这一手,有几颗枣子囫囵吞了下去,他呛了一大口赶紧起身喝了一大口茶,也不管自己故意装作醉酒的姿态被识破,只是一径瞪圆了眼瞅着自己的小媳妇。 “娘子,你方才可是谋杀亲夫啊。”他气鼓鼓地坐在了床边,冲她眨眨眼。 景宫眉笑着,“相公身手如此敏捷,宫眉哪怕真想做些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倒也是。你手无缚鸡之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想杀我下辈子也是不可能的。”宇庆宁讪笑。 “那相公早点歇息吧。今日一天,想必是极累了。” “娘子说的是。为夫的确累得要命,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做的。”他凑近了她,好笑地看到她红了脸,趁着她分神时,细长的手指一挑,就将景宫眉的腰带给解开了。 景宫眉一惊,一脚踹向了宇庆宁的胸口。宇庆宁顺势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刷刷几下便将那鞋袜脱了个干净。景宫眉纤细白|嫩的玉足转眼便露了出来,宇庆宁看得眼都直了。 景宫眉怒,另一只脚迅速踹去,将分心的某人一脚踹倒在了床上。 “娘子,你好急哦。”宇庆宁倒在床上,被那些莲子红枣磕得生疼,瞧见景宫眉羞红的脸,他坏笑一声,扣着她脚的手一拉,便将她也扯倒在了床上,紧接着一个鲤鱼翻身,他重重压在了她身上,拿了自己的头发去搔弄她的面颊,“娘子怎的如此不规矩?” 景宫眉头上的凤冠因为发髻被撞松落在了床上,乌黑的头发铺散开来,添了几分柔态。她双手被他压着,一张俏脸很快憋得通红。 “相公,我好热哦。”她故意软糯而委屈地喊道。 宇庆宁身子一僵,似是触电般立刻退离,景宫眉趁机坐起了身,巧笑道,“怎么相公难道不热吗?” 宇庆宁轻哼一声,微微正色道,“我向来对不熟识的女人没兴趣。更何况你是老头子塞给我的。” 景宫眉挑挑眉,正中她下怀,“那宫眉服侍相公歇息?” 宇庆宁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床。待她离了床,将那凤冠也搁在了一边的床头柜上,宇庆宁忽然将洒满了莲子红枣的床单一掀,整个给掀到了地下,然后两脚一伸,呈大字躺在了新床上,双眼一闭打算睡觉。 景宫眉又好气又好笑,她笑道,“相公,你让宫眉睡哪里?” 宇庆宁不作声,鼻腔响起了鼾声,一动不动。 景宫眉站在床边盯着他看,心中暗自念叨,面皮果真不错,长得确有祸水的资本,身量看过去也结实健康,半躺他身上也不算吃亏。于是她合衣爬上了床,将头搁在了他手臂上,蜷缩得像是个猫一般,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宇庆宁身子却是一僵,偷偷睁开眼一看,顿觉浑身不自在。他想抽回自己的手臂,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却迟疑了。这一迟疑,景宫眉便睡沉了。他只好咬了咬牙强自催动自己的睡意。 这时,门外窗棂下,一个花白胡子的健硕老人鬼鬼祟祟地离开了,正是那宇庆宁的祖父,宇天禄。宇天禄翘了翘胡子往自己房中走去,边走边念叨,真没用,连媳妇都搞不定!改天非得好好教他几招不行。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5.奉茶 四月天气正好,早烟袅袅,白花泡桐柔软嫩绿的叶子随着微风轻拂,海棠花开得正盛,深红浅朱的颜色在云烟中氤氲出几分凉意。有几名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捧着水盆布块静悄悄自宁馨院院门而入,穿过假山流水的小花园,通过雕花红漆的回廊,转个弯迈进一道石拱门,便到了宇庆宁的厢房门前。紫环与紫俏正立在门外。 景宫眉身上略觉凉意,她翻了个身,微微眯开了眼,触手有些冰凉,细细一看,发现自己合衣躺在了床下的绒毯之上,四周红枣莲子散了一地,鸳鸯交颈的海棠红床单也揉成一团搭着。她立刻坐起身看向新床,上头被褥凌乱,却早已没有宇庆宁的身影。 我是怎么下来的?景宫眉微微蹙眉,起身看向那透出天光的窗棂,有略微阳光薄薄地泻进来,灰尘在光中跳跃,看日头似是刚出来,也不知时辰早晚。景宫眉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稍稍有点心慌。 “紫俏紫环。”她喊道。 房门应声而开,紫环与紫俏穿了一色的深蓝长裙喜盈盈地出来,紫俏眉间略有些担忧。 “小姐,你总算醒了。”紫俏利落地招呼外头的丫鬟端了水盆进来,紫环则是绞了湿布递到了她面前。 “他去哪了?为何不早些叫醒我?”景宫眉净了脸坐到了梳妆台前,任由他们替她梳妆打扮。 “姑爷走了。他交代说老爷夫人没有那么早起身,说……小姐累着了,得好生歇着……”紫环边说边低下了头,耳朵根子一片通红。 他有这么好心?景宫眉蹙眉想,忽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有些气,“糟糕,快,替我拿那套水红色的衣裙来,怕是公公婆婆等急了。”该死的宇庆宁,第一天就不给她好过么。 紫环一听愣了,倒是紫俏立刻取了衣裙来,神色间虽亦有些慌乱却仍是手脚麻利。 不多时,景宫眉打扮停当,方立刻在宇家丫鬟带领下到了前厅。果不其然,上首坐着的宇家老爷宇华恒与那陈氏脸上都有些不耐烦的神色,瞧见她的一刹那,宇华恒面色缓和了下来,倒是陈氏,一张脸愈加黑沉。 景宫眉抬眸望去,前厅内未曾见到宇庆宁身影,倒是宇华恒旁边立着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面若冠玉,笑靥如花,想是那宇家四少爷宇庆岩。下首坐着两人,一人二十几岁,穿着淡粉色素花长裙,眼眸如水,神态略显清高,眉宇之间同宇华恒有几分相像,另一人十七八岁,着绫罗百花的水绿色长裙与淡绿色坎肩,脸若堆花,眸中似有一汪春水,目光落在景宫眉身上时,却多了几分轻蔑。 景宫眉心下念头翻转,双手绞着帕子,一瞬间故意羞红了脸,眸中带出几丝羞涩与柔情,却仍是大大方方地福礼,“媳妇未曾发觉天明,故而来迟……请公公婆婆见谅。” 宇庆岩瞧见她那羞涩的神情,脸上的笑意愈发夸大,宇华恒倒是一脸我很明白的表情,反倒露出了一丝和蔼的笑,不一会惊觉表情不对,又轻咳了几声。陈氏撇撇嘴,稍显别扭。 “不怪不怪,儿媳还是快点上茶吧。”宇华恒温和说道。 陈氏旁边的百荷闻言立刻将喜盘托到了景宫眉面前,新荷则将蒲团铺到了厅前头。景宫眉伸手接过上头的茶,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然后递给了宇华恒。 “公公请用茶。”她轻柔喊道。 宇华恒笑着点头接过,喝了一大口然后放到了旁边的桌上。 景宫眉又从百荷手中接过了第二碗茶,递到了陈氏面前。 “婆婆请用茶。” “嗯。”陈氏装腔作势地应了一声,只扫了她一眼然后接过茶细细抿了一口随意地摆在了桌上,“三媳妇,我虽不是庆宁的亲生母亲,但毕竟是长辈。既入了宇家大门,那凡事便要以宇家名誉为首,事事要以夫君为主,三从四德,守礼仪知进退。” “是。媳妇知道。”景宫眉恭敬回道,然后在紫环扶腕下站了起来。 “嫂子这话说的,确有主母风范。侄媳妇虽听你的话,可庆宁倒不一定领情。你在这厢装腔作势,怕是二嫂在地下都要笑上三声。”粉色衣裙的宇华婷冷笑道。此话一出,陈氏面色白了白,稍显尴尬,别过脸去有些委屈地瞪了眼自家老爷。 “婷儿,不许胡闹。”宇华恒板了一张脸。 “大哥,二嫂生前你可从来没这么窝囊过。怎的嫂子只消瞪一眼,你便对着婷儿大呼小叫。”宇华婷站了起来,冷冷锑了下头的景宫眉一眼,带着自己的丫鬟迈步出门了。 “老爷。你看看她!早些年你就该将她嫁出去了,何至于落到今日欺到我头上来。”陈氏抹了把眼泪,“十多年前你们宇家未将我放在心上,如今又没把我放在眼里……” “娘。”一旁的宇庆岩出声,笑着阻止道,“今日是喜日子,娘该开心才是。” “就是。”宇华恒略带威严怒道,“陈年芝麻事也拿来算账,别在小辈面前丢脸了!” 陈氏闻言,尴尬地看了眼景宫眉,忙拿起手帕拭去泪水,脸上又扬起了一抹笑,“媳妇你别见笑啊。我这张嘴……” “姑姑。”一道软糯酥麻的声音响起。景宫眉转头看去,正是坐在下首的水绿色衣裙女子站了起来,略带娇嗔地看着陈氏。 “姑姑,你还未将月娘介绍给……姐姐呢。”她一笑,神色间尽是天真,眸中倒是水样姿态。 “瞧我。”陈氏笑笑,“媳妇,这是我娘家兄长之女,陈月娘。” 景宫眉淡笑着冲陈月娘点点头,“原来是表妹,宫眉这厢有礼了。紫俏。” 紫俏闻言,从袖中拿出了色泽温润的雕花玉簪,景宫眉接过递到了陈月娘手里,“小小薄礼,还请表妹笑纳。” 陈月娘纤纤玉手接过,眼神中闪过鄙夷,将那玉簪递给身后的丫鬟宝兰,只是那手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刹那,那玉簪听得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啊呀。”陈氏叫了一声,神色间却有些幸灾乐祸。 “啊。”陈月娘一脸惊慌,急忙将那地上的玉簪捡了起来,泪水盈在了眼眶内,楚楚可怜地看向景宫眉,“姐姐,你看我这手,总是毛手毛脚,难得姐姐给我的玉簪子……这可怎生是好,姐姐,月娘真的不是故意的……” “媳妇啊。你看月娘她并非故意,反正不过是区区一个玉簪子,可别见怪。”陈氏轻笑道。 紫环在一边看的火冒三丈,谁都看到她是故意将那玉簪子摔碎的,此刻一脸惊慌,不知情得还道她家小姐欺负她了呢。更何况那簪子可是小姐千挑万选选中的珍品,百金不足以买到。紫环想着就想出头,却被紫俏一把拉住。 景宫眉对着紫环笑了笑,转身看向陈月娘,“婆婆说的是。不过是区区一个簪子,回头我让紫俏再送一个给表妹便是。只是,宫眉觉得,表妹该唤我一声表嫂才对。这声姐姐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叫他人听去,表妹的声誉可就被玷污了。” 紫俏抿着唇笑了,紫环神色间的不平之色也淡了些。陈月娘站在那,一张脸由红转白,又换成天真委屈的神色,“姐姐……月娘对姐姐一见如故,唤一声姐姐也是应该。大不了往后在外人面前月娘守规矩便是。姑姑,你说是不是?” 陈氏心中早已明白她这侄女的那点心思,可如今又要做出长辈的姿态,也不好偏心,于是只是讪讪笑道,“只要媳妇不介意便可。” 景宫眉淡笑,婉约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既然表妹喜欢,那便随意吧。” 宇庆岩站在上首,看着那神色如常的嫂子,他径自笑了一笑,“爹,娘,三嫂的媳妇茶也敬了,爹娘便回去休息吧。三嫂子也该回头睡个回笼觉才是。” “也对。那咱们先下去吧。”宇华恒笑道,带着陈氏离开了。 宇庆岩这时抬头对着景宫眉笑,笑容纯粹,又看向陈月娘,“表妹也是,不是说今日要去华礼寺烧香么,这时辰再不出门可就晚了。” “四表哥说的是。那姐姐,月娘便先行告退了。”陈月娘袅娜地福了福身,带了宝兰仪态万千地走了。 “多谢四少。”景宫眉轻轻呼出一口气。 宇庆岩笑,“嫂子见外了,唤我四弟便可。我娘有时苛刻,但心地不坏。” “嗯。宫眉知道。那四弟,我先下去了。”景宫眉笑了笑,带着紫环紫俏出门而去,纤细的背影自有一番潇洒的姿态。 宇庆宁这时自房梁上一跃而下,他抬手抚了抚宝蓝色的长衫,后领插着一柄折扇,神情显得有些不以为意,透亮的眼眸中闪着几丝灼灼的光,嘴角的笑带了些许不羁与洒脱。 “三哥,今日奉茶,你却扮起了梁上君子。” “四弟,真无趣啊。”他抓了抓头,抢先往门外而去,步子迈得利落,还掩着嘴绵长地打了个哈欠。颀长的身影在清澈的阳光内淋上一丝暖意。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6.一夜七次 晌午过后,越州城的街道稍稍热闹了几分。 含杏街往北,坐落着连绵几里的精致小楼,青石板路、白墙黑瓦在杏花深处重叠隐现,小楼间的巷口极深,蜿蜒辗转探往更远处。巷楼有淡薄的脂粉香细腻地随风飘袅,几处小楼的木棂窗推将开来,或粉或红的软丈印入眼帘,偶尔闪过几个姿态袅娜的温玉身影,更见几分秀色。 越州城人常道,“春色温柔,含杏北街。”讲的便是这令各色男子流连忘返的烟花巷柳之地。 宇唯满头大汗地跟在宇庆宁身后,眼见他拐进了含杏北街的巷子,他这心就犹如装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颠簸不停。 “少爷,我说少爷啊……”宇唯拦在了宇庆宁身前,哭丧着脸,“今日可是你大婚第二日,若是让老爷,不是,让少夫人晓得你来了这,那就糟糕了啊。” 宇庆宁挑了挑眉,右手拿着的折扇在左手心轻轻一敲,清隽完美的脸上稍显促狭,“宇唯,你说对了,若是让她知晓,不晓得会有多糟糕。” 宇唯急忙点头,难看地挤出笑脸道,“那少爷,咱立刻回府吧。” “也好。”宇庆宁笑着看向那条深巷,潇洒地往前迈步而去,“宇唯,那你此刻便回府吧。记得亲自去寻少夫人,就说你家少爷我醉得厉害不肯回来。务必让她亲自寻来哦。哦,对了,便说我在那温玉阁。” 宇唯呆愣在原地,少爷脑子不是坏了吧,虽说之前也会偶尔来寻欢,但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如今青天白日前来寻醉本就是不成体统,还要寻少夫人前来。虽说如今还不了解少夫人的品性,可哪怕再温良的女子,见到自家夫君寻欢作乐哪有心平气和的道理,何况是在大婚的翌日! “少爷,你寻少夫人前来到底作何理会?小的,心里慌兮兮的。”宇唯赖着不肯走。 宇庆宁冲他眨眨眼,“乖,把少夫人请来。你若不去,我便让温玉阁小厮去喽。” 宇唯苦着脸看着一脸坏笑的少爷,委委屈屈地转身走了。 宁馨院,景宫眉正在贵妃榻上小憩,紫环与紫俏也在偏房休息。紫环支着胳膊打着瞌睡,紫俏捻了五色丝线绣着一块丝帕。 海棠花随风轻摆,紫俏略略抬头,便瞧见一道匆忙的身影在门外徘徊,于是她搁下了针线走到了门外。 “少夫人正在小憩,可有急事?”紫俏立在海棠花下低声问道。 宇唯抓了抓脑袋,欲言又止,一双眼时不时投向景宫眉的房间。 “紫俏姐姐……少夫人几时能醒?” 紫俏淡笑,“约莫一刻钟。若是有急事,不妨知会紫俏,紫俏自会转告少夫人。” 宇唯看上去甚是为难,头上布满细密的汗,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道:“好姐姐,小的便同你说了吧。” 宇唯将宇庆宁交代的话讲完,便见到紫俏沉下了一张脸,秀气的眉拧了起来,宇唯的心一下子似是晃到了云端,糟糕,这个紫俏姐姐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那少夫人岂不是更难伺候。完了完了,他怎么就真的听了少爷的话跑来惹人生气呢。宇唯哭丧着脸对着紫俏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 “请稍等,紫俏这便去请示少夫人。”紫俏面无表情地转身,推开了景宫眉厢房的门。 不多时,正在宇唯汗如雨下时,厢房内出来了两人。当前一人身着宝蓝色云纹长袍,青丝利落地用同色丝带挽在身后,眉色干净,眼眸流波,潇洒风流之态宛若天成。后头一人是淡蓝色的小厮装扮,青丝一挽扎了包子头,平添几分可爱,唯有那冰冷的表情不太相称。 宇唯惊讶地张大了嘴,立刻上前作揖,“少,少夫人。少,少爷他……” “带路。”景宫眉微微一笑,便若那浑然天成的出色少年般。 宇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立刻往前了一步。少爷,可莫要乱来啊。少夫人看上去可真是……高深莫测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宇家的轿子便到了含杏北街。景宫眉吩咐他们守在了外头,带着紫俏一身潇洒地随着宇唯前往温玉阁。 “宇唯,你可晓得温玉阁当家花魁是哪位?”景宫眉忽然做声。 宇唯擦擦额际的汗,“回少夫人,温玉阁花魁乃是弄珠儿姑娘。” “哦?那这弄珠儿身价多少?” “回,回少夫人。小的听说,弄珠儿姑娘一夜千金,且是依心情行事,无缘之人便是万金难求。” “这可有趣了。既在青楼,无非是为了黄白之物。万金如此之多,缘何不作理会?”紫俏在一边冷哼道。 景宫眉淡笑,“紫俏,这烟花巷柳之地也有讲究。那些个花魁若想长久,总得立个名头惹人相思。无缘者万金难求,那些纨绔子弟便争相做那有缘人,届时名利双收岂不各自都落得欢喜。” “小姐说的有理。” 宇唯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这新过门的少夫人,心中自有一番惊奇。从出门至现在,未见她有隐怒之态,也不晓得待会见到少爷到底会有何种反应。 正想着,温玉阁便到了。描金绿色的牌匾低调地挂在门上,铜漆圆环唯有触手处光亮如新,其余锈迹斑斑。 敲了门,应门的是个灰衣短打的小厮。他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一眼便认出了宇唯,忙不迭展开笑脸将他们迎了进来。 “宇小哥,三少在里头候着呢。”他笑得眉眼弯弯,不住打量宇唯身后的那名翩翩公子。 宇唯瞪了他一眼,然后将景宫眉带到了常去的那个包厢,还未开门,便听到阵阵娇俏柔和的笑声传了出来。其中夹杂着宇庆宁不羁而欢快的声音。 宇唯满头大汗,开门不是,不开门也不是。他踟蹰无措的模样令景宫眉失笑,她轻轻道,“宇唯,你便在门外候着吧。” 说着便推开了门,同紫俏一道迈了进去。 包厢里头,宇庆宁衣衫不整地坐在里头的塌上,一只脚搁在塌上,姿态风|流而洒脱,有妙曼少女正替他捶着大|腿,还有一人执着酒壶同他眉来眼去。瞧见景宫眉进来,他正欲揽住眼前的少女来个冲击性的亲吻,乍然见到她身穿男装,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辣得他咳得满脸通红。 景宫眉朝他挤了挤眉径自坐在了摆了各色菜肴的桌前,招呼那执酒壶的女子前来倒酒。 “三少好心情,大白日寻欢作乐。可是内火太过旺盛?”景宫眉笑着看他,顺带摸了那倒酒女子的玉手一把,嗯,细腻嫩滑。 紫俏在一边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看了宇庆宁一眼。 景宫眉的动作落在宇庆宁眼中,他站起身,拉起了身前的女子揽到了怀里,坏笑着靠近她道,“媚儿你看,本少不过是想喝点酒,我家娘子便急匆匆赶来了。还穿得如此不伦不类,真真叫本少不知如何是好啊。” 名唤媚儿的女子听到娘子这个词,面色发白,她细细看了眼景宫眉,便想脱出宇庆宁的怀抱。哪晓得宇庆宁吧唧一口亲在了她脸上,挑眉看向景宫眉,“娘子。这么急前来寻为夫,可是为夫昨夜给的不够?” 景宫眉不怒反笑,“相公哪里话,这倒是宫眉的不是。宫眉初经人事,总有服侍不到的地方。相公一夜七次……都不嫌够,做娘子的,又怎好有怨言。” 一番话说得毫无羞涩,甚至带点自责,清丽绝伦的面容上眉间微蹙,似是忧郁的精灵。宇庆宁怀中的女子在听到七次这个数字后,早已身子僵硬,她有些羞涩地抬头望了眼怀抱自己的俊逸少爷,双手不断绞着手帕,耳朵根子都红了。 宇庆宁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他张了张嘴干干笑了笑,“娘子不生气?今日可是大婚第二日哦。” 景宫眉眼眶一红,叠上几许迷雾,煞是惹人怜爱。她略略低头,“宫眉既是相公的娘子,凡事自然以夫为天,相公想去哪便去哪,宫眉留不住相公,自是宫眉自家的错,又怎好生气呢。” “娘子不觉得委屈?”宇庆宁松开了揽着媚儿的手问道,声音有些气闷。 “宫眉……不委屈。只是相公且好生注意身体,倘若亏空了,那便是得不偿失。”景宫眉看了一眼媚儿,继续道,“媚儿姑娘不是清倌儿吧?” 媚儿点点头,媚色如丝。 宇庆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正欲开口,便见到景宫眉招呼了紫俏低头说了几句,紫俏出门而去,景宫眉便随即又转向了他,带了些委屈道,“相公。宫眉待会便替你寻上两位清倌儿收进房中,此后漫漫长夜,相公便不必来此烟花之地,那公公婆婆知道了,也不会责怪宫眉。” 宇庆宁听到景宫眉要替他纳两名侍妾,心中已经窜起了一丝火苗,只是那眼神仍旧在她脸上打转,试图找出一丝她伪装的破绽,可看了许久,只见到那一双水氤氲的眸子,他心头便是一颤,忙别开了脸。 “你想的倒是周全。”他轻哼一声。 景宫眉抿抿唇,颇带哀怨地看了眼媚儿,“谁让宫眉无用,满足不了相公……” 这时,紫俏又进来了,附耳在景宫眉耳边说了几句。 “相公,人已选好。待会便会有人送到府中。相公若是无事,那宫眉便先回去了。出门太久,也怕惹公公他们怀疑。宫眉便不打扰相公……相公继续便是。” 景宫眉站了起来,朝着宇庆宁福了福身,转身要离开房间。宇庆宁有些气闷,不止气闷,更觉得似是一拳打进了棉花,心中反倒惹了一丝不爽快。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气鼓鼓地看着景宫眉潇洒离开这包厢拂尘而去,倒是宇唯讪讪地走了进来。半响宇庆宁站了起来,抓了抓头,原地走动几步,有些心绪不宁。 此时,媚儿同另一名女子软乎乎地靠了上来,宇庆宁却是轻轻避过抬步往门外走了,颀长的身影有些微淡的怒气,他走到了门口回头说道:“啊,媚儿,替本少同妈妈讲,清倌儿不必送去宇府了。” 还不待媚儿回答,那主仆二人便不见了身影。 媚儿跺跺脚,“真真气人。” 是夜,越州城又多了些许饭后谈资,都说那宇家三少方娶娇妻入门便流连烟花巷柳之地,生生委屈了那景家四小姐。后又流传,原是那宇家三少闺房勇猛一夜七次,怕娇妻受不住,欲求不满方出入青楼,新过门的少夫人甚至主动替他寻了两房侍妾。一时之间,景宫眉的贤妻之名被人称颂,而宇庆宁,却因一夜七次被人唬笑了好久。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7.闲事 待景宫眉回到了宇府,早有人跑着碎步去宇夫人那处嚼舌根了。 紫环守在宁馨院内,从房中走到门外,又在院中走来走去,一张小脸布满乌云。几名粗使丫鬟在一边静静站着,是不是拿眼瞟她,不敢言语。 “紫环,怎么一脸欠了银子的模样?”景宫眉踏进那道石拱门,笑道。 紫环听到声音抬头时,脸上的担忧一刹那散去,眼中反倒盈上几许泪光,期期艾艾地扑了上来。 “小姐!你们去哪了?紫环担心死了。你们怎的出去也不叫我,呜~”紫环拿起紫俏的袖子就开始擦眼泪,蓦地又抬头好奇问道,“不过小姐,你们怎的扮起了男子?” 紫俏笑,眉目之间的冷意消散,“不是我不叫你,不晓得谁家丫鬟白日里打起瞌睡来的。同条懒虫一模一样。” 紫环嘟了嘟嘴,红了一张脸,诺诺瞪了紫俏一眼。景宫眉在一边瞧得哭笑不得,“若是把你带上,恐怕今日没有这般容易了事。” 景宫眉径自往屋中走去了,紫环好奇而期望地看向紫俏,紫俏却是用手指戳了戳她笑着跟进了屋。 几个粗使丫鬟忙不迭稍稍退离了主房,往各自的偏方走去。 不一会,屋内的紫环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张俏脸眼瞪得圆圆的,随即又滚出晶莹的泪珠,“小姐!姑爷怎么能如此对待你啊。小姐十七年来向来不曾涉足那烟花之地,今日为了姑爷竟……可恼!太恼人了!呜呜,小姐,夫人若是知晓你在这受的这般闲气,不晓得会有多心疼。紫环不管,姑爷太欺负人了。啊,信鸽,紫俏,信鸽在哪?紫环定要将这受的委屈字字句句传与大少爷!” 紫环拉着紫俏刚换上的衣裙袖子一个劲地抹眼泪,紫俏原本心中闷着的气却陡然间散了些许,她抬头,见自家小姐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们。 “小姐。” “紫环。莫要再哭了。我知道你心疼我,可这般小事说与娘家人听,一则让娘更加担心,二则,宇家的声誉将有所损毁。如今我已是宇家人,百年后那墓碑上都得刻上宇景氏三个字。何况,你家小姐像个会受委屈的人么?” 紫环闻言愣了愣,最后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眼睛却是哭成了核桃样。 主仆三人正说话间,宇夫人身旁的百荷却来请景宫眉前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怕是想立规矩吧。景宫眉自笑笑,换了先前的水红色衣裙,带了紫环紫俏前去。 百荷一脸恭敬,只是那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有些明显,紫俏看了不说话,紫环却不冷不热道,“百荷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让紫环也笑笑。这大院内也没啥要紧事。紫环都快憋出病来了。紫俏你说是不是?” 紫俏嗯了一声。 百荷忙讪笑道,细长的柳叶眉颤了颤,“紫环妹妹哪里话。百荷从小便在宇府长大,宇府的喜事便是百荷的喜事。如今少夫人过门,这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百荷姐姐这嘴真巧。紫环也觉得这是件大喜事。可今个儿心里却憋屈地很。瞧着百荷姐姐如此高兴,说句冒昧的,紫环还以为姐姐是在幸灾乐祸呢。不过咱做奴婢的,向来要谨守本分。主子之间的事儿,哪能擅自评断呢。你说对不对,百荷姐姐?”紫环笑得开怀。 百荷面色白了白,僵笑着点了点头,“紫环妹妹官家出来的,百荷自是不能比……” 百荷原想反刺一下,偷眼看向紫环,却见她理所当然的一笑,“这是应该的。总要比商贾之家的出色些方显得我家小姐教导有方啊。” 景宫眉心中暗笑,紫环将对宇庆宁的气全撒在百荷身上了,连带着对宇家也不善起来。这丫头口无遮拦,全不顾往后还得同她多接触。真真是急性子。她轻咳一声,百荷立刻默不作声。 四人很快便到了宇夫人所在的安康院。蔷薇几簇几簇拥在墙角,院内的梧桐泛了新绿。 踏进房内,宇夫人正坐在外房炕上在打着纹样,头低低垂着,眼神眯了起来,待景宫眉等进了房,她仍旧不抬头。 百荷走到了她身后,低低在她耳边絮叨了几句。 景宫眉福了福身道,“婆婆,媳妇来了。” 陈氏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漾起一股笑,只是眸中未曾见到笑意,她抬手示意景宫眉坐在一边,将手上的纹样一搁,百荷立刻在她肩上轻轻捶打起来。 “儿媳啊。婆婆有些话说。这宇家虽非官家出身,族里也不过只有几名秀才,但商贾之家向来也是礼仪之家。你是官家小姐,礼仪家教定是更严苛几分。怎的今个儿换了男装去了那肮脏地儿。” 景宫眉忙道:“婆婆教训的是,今日是媳妇擅作主张了。” 陈氏笑笑,只扫了她一眼道,“庆宁向来不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我也说不了他什么。他若做些不出格的事,那也作罢。只是你切莫同他胡闹。生为宇家媳妇,凡事要顾着宇家声誉。莫教他人笑话了去。” 景宫眉忙俯首称是,心中暗自念叨,这陈氏倒也没甚刁难她,讲的话亦是符合婆婆的身份,看来真如宇庆岩所言,是个善人。 眼见陈氏略略揉眉,景宫眉便随意说了几句福身离开了。 回头的路上,紫环皱眉问,“小姐,夫人怎的说了这么几句就完了?” 景宫眉笑,“你还想她罚我不成?” 紫环吐吐舌头,“哪有。只是以前在景府,若是小姐女扮男装出门被抓,夫人定要罚你抄写一百遍佛经。哪有如今这般轻松。” “紫环。我总说你在人情世故上输了紫俏一些也是有道理的。宇夫人并非三少的亲娘,若是她于我太过严苛,旁人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诸如毕竟不是自家儿媳,因而万般挑错此类。再者,今日才是我过门第二日,错本不在我,亦不能太过指责,否则也会被他人笑话。” 紫环点点头,“原来如此。只是姑爷也太可恨了。他究竟把小姐当什么了!” “我把她当娘子呗。”宇庆宁轻佻调笑的声音传来。 三人驻足,见那花园尽头走来了宇庆宁与宇唯。宇庆宁一脸笑意,眼睛一直望着景宫眉,嘴角上翘,带些随意。 “娘子,连你的小丫头都有怨言了。娘子岂不是觉得更委屈了?”他笑着打趣。 “紫环,不可胡说。”景宫眉佯怒,随即淡淡笑着回道,“相公言重了。宫眉这点委屈不算什么。相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哦?”宇庆宁透亮的眸子看着她,半响没说话,接着轻笑一声似是自嘲,俯身到她耳侧,“她可曾为难你?” 景宫眉有些诧异,她眨了眨眼,忙摇了摇头。 宇庆宁挑挑眉,心中了然。他转身,“宇唯,去林家传个话,今个儿你家少爷不出去了。” “好咧。”宇唯笑着转身便走,他最讨厌少爷同林家公子搅在一块。少爷的那些纨绔习气,大半来自与林家的公子。 宇庆宁走到了景宫眉身边,右手一搭,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揽着她便往前走。紫环紫俏脸微微红,跟在了后头。 景宫眉其实很不乐意这种被搭着走的感觉,只是拧不过宇庆宁的手劲,只好堵着一口气快步往前走。宇庆宁却也没说什么,见她走快,他愣是扯着她慢了速度。 “娘子,这园子内景色忒般好,这么着急岂非可惜了。”他低下头,见她鼓着的嘴笑道。 “你想干什么?”景宫眉低问。 宇庆宁轻笑一声,神秘兮兮地将她紧紧一揽快速闪进了青石板路旁的一座假山。紫环与紫俏一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跟进去。 假山背面靠近小湖有一小块可供两人踏足的平地。景宫眉靠在假山上,跟前是宇庆宁颀长温热的身躯,她不禁脸一红,心内直犹如鹿撞一般。 宇庆宁贴着她,一颗头左右看了看方低头瞧她,见她面生红霞双眸如水,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他对着她轻呼一口气,细长白皙的手指摩挲上那光滑的脸颊,渐渐流连在那樱红的双唇上。 “娘子,那如水阁对这边景色可是一览无遗哦。” 如水阁?景宫眉正羞恼,抬头一看,小湖对面确有一间精致的小阁楼,那阁楼二楼开着窗棂,闪过一抹水绿色衣角。似是先前立着的人走开了。景宫眉大羞。宇庆宁又道,“表妹恰是住在如水阁,娘子若是白日里无聊,尽可寻表妹玩。往后的日子也不会乏味了。娘子,你懂的。” 他笑着,眼角瞧见假山另一面有水绿色身影疾步匆匆而来。 景宫眉羞完觉得恼怒,这宇庆宁明知道陈月娘对他的心,还硬是在她面前表演夫妻情深,这不是变相替她树敌么,景宫眉越想越恼,猛地双手一推,哗啦,却没想到将宇庆宁推到了湖水中。 水花四溅,景宫眉一时愣了。 “表哥!!!!”一道尖锐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陈月娘窈窕身影冲了过来,后头紫环同紫俏也提了裙裾跑过来。 “救人啊!表哥!”陈月娘似是快哭出来了,她又急又气地看向景宫眉,上前就想抓她的手,只是脚下不小心踩住了景宫眉的裙裾。原本那地方便小,这一踩,景宫眉又被陈月娘的架势吓了一跳,她往后一退,哗啦,也掉进了湖中。 这下轮到紫环同紫俏惊叫起来,陈月娘倒是愣了。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8.矛盾三少 宇庆宁落入水中的刹那,不过是想看看景宫眉的反应,他却没料到,她竟也落水了。那么傻傻等在水下已是一件傻事,四月的天,湖水微凉仍旧能冻出病来,于是他摆动手脚游到了景宫眉旁边,将她轻轻托出了水面,随即一跃而起,落在了假山旁另一处落脚点。 紫环同紫俏眼眶红红地立刻绕过假山奔到了他们那。景宫眉正坐在地上使劲咳嗽,钗环凌乱,衣襟湿透,唯有面容因为咳嗽带着些许红晕。宇庆宁则是立在一边,绞了自己的袍角在那挤水,脸色微恼。 “小姐。你怎么样啊?”紫环同紫俏扶起了景宫眉,语气颇为担忧。 “无,无妨。我们回房。” 见景宫眉纤细的身躯被风一吹有些颤抖,宇庆宁忙看向疾奔过来的陈月娘身后的宝兰。 “宝兰,去唤李大夫来。”宇庆宁吩咐道。 “表哥!你怎样,有没有不舒服啊?”陈月娘提着裙裾上前,细细地眉拧在一块,满脸忧楚。 宇庆宁冲他淡淡一笑,“表妹不用担心。”随即拂袖往前走去,跟在了景宫眉他们身后。晾下陈月娘同宝婵稍显落寞的身影。 陈月娘有些气愤,她凝神想了想,方才若是不那么冲动便好,那样景宫眉也不会落水,她不落水,自己便能将表哥落水之责怪在她头上。她皱眉看着远去的身影,跺跺脚也转身而去。 景宫眉回到了宁馨院,宇庆宁便也到了,他让紫俏帮着拿了一套衣衫去偏房换,刚出门,便瞧见李大夫在小厮带领下进了宁馨院的石拱门。 “三少爷。”李大夫擦了擦额际的汗。 宇庆宁冲他笑了笑,然后示意他进主房。 景宫眉刚换了一身水烟色软绸裙,坐在红漆圆桌前喝热茶,瞧见紫环在门口领了李大夫进来,忙淡淡笑了笑。 李大夫作揖后便请脉,他按着景宫眉的脉象细细锁了锁眉,随即道:“三少夫人身子无恙,只是脾虚,老夫开点补药,连喝三帖便可。”他拿出药箱内的纸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方子。 “紫俏,你便随李大夫前去抓药吧。”宇庆宁开口。 紫俏点了点头,随即请李大夫出门。房内只剩下紫环同宇庆宁等三人,宇庆宁透亮的眸子时不时扫向紫环,想她主动回避。哪晓得紫环装作未曾看到他的暗示,索性别过脸去立在景宫眉身后,眼内还带着几分不屑。 宇庆宁失笑,他径自坐在了景宫眉对面,替自己沏了一杯碧螺春,嘴里不酸不咸道,“娘子,你这房里的丫鬟我都使唤不动。” 景宫眉淡笑,“相公这话说的,紫环自小受我影响,向来自我惯了。相公莫要在意。” 宇庆宁笑笑,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上挑,“娘子,方才是你故意落水的吧?” “相公何出此言?” “猜的。”宇庆宁神秘兮兮地靠近了一点,“娘子,若是你未曾落水,见到你家相公有难,你作何理会?” 景宫眉轻笑一声,“自然是学陈表妹那般,嘶吼几嗓子。不过宫眉曾有幸见识相公的身手,自然明了,此等小事定然为难不了相公。宫眉还在想,相公才是故意落水的呢。” 宇庆宁端着茶杯笑了笑,“没想到娘子观察细微,为夫这厢惹得娘子落水,倒要给娘子赔礼。”他说着站了起来,朝着景宫眉长长作了个揖,起身时,嘴角扯开一抹潇洒的笑。 景宫眉略微诧异,她也起身道:“相公这般,可是往后愿和平共处?” 宇庆宁复又落座,笑:“娘子多虑。为夫不过是挑着有趣的玩,可却从来没想过与娘子为敌啊。这话说的委实不是正理。这寻常日子溜溜马喝喝酒,实在太过无趣,日子得闲,心虚恍然,难得有娘子相陪,庆宁也想知道,这嫡出的小姐同庶出的少爷,到底相配不相配。” 景宫眉道,“相公也如此在乎嫡庶之分?” 宇庆宁自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时日长了,在乎的东西哪能轻易说不在乎。娘子莫非未曾听说这越州城的流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不足为信,不知道亦是好事。”景宫眉温婉道。 宇庆宁轻嗤一声,“越州城都道宇家三少娶了凤凰,那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娘子这般看得开,不晓得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说着说着,语气中渐有嘲讽,却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景宫眉,只是未待她回答,他便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了。 “小姐,姑爷他……”紫环嘟了嘴有些气恼。 景宫眉水样的眸子流光闪耀,看来宇庆宁娶了她不仅不甘愿,且对她尚有怨言。这症结便在于嫡出与庶出这点。她景宫眉是嫡出的官家小姐,想要怎样的夫家都不为过,却偏偏下嫁给了宇家庶出的三少爷。这其中的缘由本是简单的,可宇庆宁许是自小因为庶出的缘故颇受冷落,这突然而至的喜事于他来说,不过等同于一个恩赐,而这份恩赐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对自尊的折辱。在他眼里,官家小姐出身的景宫眉能看上他,的确是件让人怀疑的事。 景宫眉暗叹,“他已暗自认定我是看不上他的。可他偏偏有一副傲然的气骨,反倒看不起我了。嫡出庶出在他眼中并非界限,可他却比任何人都在意。”这到底是怎样矛盾的一个人。 紫环动了动嘴皮子,却又不甚明白小姐说的话,只好气闷闷地替她再度沏了一杯茶,眼睛溜得圆圆的。 这时,紫俏回来了,手上拿了一封淡紫色的信笺。 “小姐,这是外头一名丫鬟指明了要交给小姐你的。”紫俏递了过来。 景宫眉接过,信笺上有淡薄的茉莉花香。她拆开,只见到一页纸上寥寥写着几句话,邀她明日郊外天姥山下骏马坡相会。落款是林舒真。 “这林舒真是谁?”景宫眉问道。 紫俏忙答道,“方才听人说起过,是林家二小姐,据说林家大公子林授闻同林家三公子林授喜是姑爷的朋友……” 紫俏似乎还有话说,抬了抬头看了景宫眉一眼。 “紫俏,继续说。” “是。小姐。紫俏还听说,这林二小姐同姑爷甚为相熟,那林家两位公子也是纨绔子弟,不常做事。在越州城是出了名的风|流。” 景宫眉淡笑,“那这林二小姐约我前去,岂非是别有所图。” 紫环翘了翘嘴,“小姐,既然那两位林公子都是轻浮人士,想必那林二小姐也是个难缠的,不如不去。” 景宫眉抿抿唇,忽然笑道,“无妨。既然嫁给了三少,同他的朋友总要打交道。那些人是好是坏,是否值得交往,还是亲自去看了才好。” 紫俏道,“小姐可是有良策?” 景宫眉巧笑,“那是自然。紫俏,你待会亲自去如水阁跑一趟,就说三少的朋友相邀,问下陈月娘,明日可否一道同去。” 紫俏眼睛一亮,嘴角有着淡淡的笑,“紫俏明白了。”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09.骏马坡相会(一) 翌日巳时,景宫眉遣了紫环同陈氏去报备了下,然后坐了宇家的马车带了两丫鬟便朝着郊外的天姥山骏马坡而去。因一夜未曾见到宇庆宁,景宫眉便也懒得知会他一声,只留了口信给宁馨院看院门的小厮。陈月娘倒是遣人来说,她晚个一刻再去,景宫眉犹自笑笑,她明明想去,却又装作不屑于她的邀请。 出了越州城门,平坦开阔的官道上三三两两的马车来回行驶,景宫眉有些困倦,倚了马车壁舒服地打瞌睡,紫环偷偷掀了马车的帘子往外瞧,被紫俏瞪了一眼,只好讪讪放下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骏马坡下。 远远望去,攒了绿色的山坡上有一座四角琉璃顶亭子。亭中似乎有几个人影,坡上亦有马的嘶鸣声。 景宫眉下了马车,神清气爽。她穿着宅袖交襟攒花灰蓝长裙,虽比寻常的穿着要便利几分,可也不是能骑马的装束。 紫环跟在后头暗笑,拉着紫俏嘀嘀咕咕讲着什么。 “紫环,可是又在取笑我了?”景宫眉转身,笑看紫环。 “小姐,不是紫环笑您。小姐不会骑马,这待会要是林二小姐为难你了,这可怎生是好?” 紫俏抿嘴淡笑。 景宫眉撇撇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她笑了笑,然后率先向着那骏马坡上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隐隐瞧见亭中坐着两男子,皆穿华服,一人身着百花团斜襟长袍,甚是妖艳,另一人穿紫色交襟长袍,下面一色的马靴,想是为了骑马特意穿的。此刻两人正围着石桌对酌,笑意盈盈地谈着什么。 亭子边,有一男一女拽着两匹马并肩站着,女子细绢的丝绸下摆随风飘荡,红色马靴映衬着粉色的利落简装,婀娜的身段,娇俏的笑容。而旁边的男子宝蓝色长袍,前襟掀起一角塞在白玉底的腰带间,柳叶眉微微上挑,一脸洒脱的笑意,正是宇庆宁。 景宫眉暗想,不晓得宇庆宁是否事先知晓她会来这,若是早知道却不同她一起来,这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见景宫眉她们走近了,林舒真仍旧同宇庆宁说说笑笑,脸都不转过来。倒是宇庆宁,侧头瞧见了景宫眉,略略有些诧异。但那抹诧异一瞬即逝,随即又装作视而不见般同林舒真说笑。紫环立刻皱紧了眉头,紫俏也没了好脸色。 景宫眉暗暗生气,却不动声色地上前,笑道:“想必这位便是林二小姐吧。” 林舒真闻言转头,嘴角带过一抹得意的笑,她看似迷茫地望了景宫眉一眼,然后偏头天真地看向宇庆宁,“庆宁哥哥,她是谁?” 景宫眉恼怒,这林舒真写了信笺找她来,又装作不认识她。 “真儿,她是景家四小姐。”宇庆宁淡笑,眼睛一直望着景宫眉。 “呀,原来是庆宁哥哥新过门的娘子呀。”林舒真巧笑倩兮,忙不迭上来挽了景宫眉笑道,“姐姐莫生气,都是真儿的错,真儿记性不是很好,都给忘记了。庆宁哥哥,真儿擅自将姐姐请来,不过是对姐姐感到好奇,可不许怪真儿哦。” 宇庆宁笑道,“真儿这般可爱,我哪里舍得怪罪。” 景宫眉听到景家四小姐这五个字,眉间已是微蹙,紫环的脸色憋得发白,圆圆的眼瞪着宇庆宁,紫俏黑着脸低着头,偏头看自家小姐。 林舒真仍是一脸天真地将景宫眉往凉亭那拉去。 “大哥,三弟,这是庆宁哥哥新过门的嫂嫂呢。” 林授闻,紫色衣袍的男子转过头来,眉目端正,脸上是淡淡的笑,只是朝着景宫眉略略颔首,稍显疏离。林授喜肤色白皙,他站了起来朝着景宫眉作揖,眼中带着几分趣味,打量起她来。 “嫂嫂有礼,小生林授喜。” “三公子有礼。”景宫眉淡笑。她心中叹气,这林家的公子小姐一见面就没给他好印象,这算是怎么回事。 紫俏轻咳了一声,林授喜才收回了他细细打量的眼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落座。 林舒真笑着让景宫眉坐下,然后替她倒了一杯茶,接着朝着亭子外的宇庆宁招招手,“庆宁哥哥,快些进来呀。” 宇庆宁潇洒地进来,笑着看了景宫眉一眼然后落座,五个人恰好将石桌给围满了。 “娘子今日……”宇庆宁似是想说些什么。 林舒真忙打断道,“庆宁哥哥,姐姐当真好看。难怪你昨日不肯赴约。” “真儿这话怎的似是吃味了。”林授喜在一边笑道,眼光有意无意往景宫眉身上飘。 “庆宁哥哥,你看三弟!”林舒真嘟着嘴,面颊飞起两片红霞,得意地看了景宫眉一眼,转而扯了扯宇庆宁的衣袖。 “真儿长得也好看。”宇庆宁笑说,转头看向景宫眉,“娘子如此穿着,怕是今日骑不了马了。” “无妨。我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还以为林二小姐找我有事。”景宫眉淡笑,脸上未曾露出不悦。 林舒真目光打了一圈,又落回到旁边,“庆宁哥哥,姐姐来了你怎的只同她说话,真儿今个还要学骑马呢。你待会可不准撇了我去。姐姐让我大哥同三弟陪着便是了。姐姐,你不会生气的吧?” 景宫眉腹诽,这林舒真邀了她来,又将她冷落在一边,这倒是极为挑衅的做法,偏偏又要不痛不痒地自责几句,城府不深,却显得做作。她仍旧淡笑,目光却落在宇庆宁身上,“哪里。今日林二小姐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倒是相公,既是教骑马之术,可莫要伤到了二小姐,回头我可不饶你。” 景宫眉说的甚是熟稔,宇庆宁面上有微微的诧异,林舒真却是表情一愣,似是有些不高兴,她目光闪了闪笑道:“姐姐哪里话,有庆宁哥哥在,真儿才不会受伤呢。” “这倒也是。相公向来是怜香惜玉之人。府中的丫头小姐都夸赞的很。”景宫眉笑,婉转说道。言外之意便是宇庆宁沾花惹草,红颜甚多。 林舒真嘴角抽了抽,看着宇庆宁错愕的脸,她忙不迭挽住了他的臂膀撒娇道:“真儿不依。那庆宁哥哥即刻便教真儿骑马去。” 她说着便往外拉他,景宫眉抿了一口茶,早将目光投到了亭子外悠远空旷的景色中。 林授闻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顾自饮着口中的酒,林授喜却是满脸笑意,心中暗衬,自家二姐的那点道行,恐怕当真不是这景宫眉的对手啊。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0.骏马坡相会(二) 宇庆宁同林舒真有说有笑地腻在那匹枣红马前,林舒真一脚踩着马蹬子,双手攀着那缰绳,想借力翻身而上。只是不知怎的,她踩着马蹬子的脚一滑,整个身子顺势跌进了旁边宇庆宁怀中。一张原本刷白的脸平添了几分红霞,惹人遐思。 宇庆宁轻笑一声将她安稳放在地上,“真儿真是不小心。” 林舒真笑得婀娜多姿,目光轻扫景宫眉,见她正望向这边,更是贴近了宇庆宁几分,心中暗衬,往日里庆宁哥哥对她进退有据稍显疏离,可今日那女子在场,他反倒亲昵起来,想来那女子更难入他的眼。 念及此,林舒真又拉住了宇庆宁的手撒娇道:“庆宁哥哥,这马太高了。真儿都上不去。” 宇庆宁看着她,心思却是在景宫眉身上,他看着林舒真羞的通红的脸,暗自笑了笑,然后在她腰际一托,林舒真便安稳地坐上了马。 林舒真开心地轻呼一声,恰恰引来凉亭内几人的注视。 景宫眉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她早料定了这两人纯粹是在做戏,扫了他们一眼又顾自喝起了茶,林授闻隐隐有些不悦,宇庆宁今日同往日甚有不同,他对林舒真的热情说不定不过是做戏给这新娘子看,只是见到林舒真开心的笑,他眉间蹙了蹙,也就随他去了。 紫环翻了个白眼,她觉得那林舒真的品貌比起自家小姐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见小姐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情,她也眼观鼻鼻观心,同沉着脸的紫俏一起犹自欣赏起了骏马坡的风光。 “嫂嫂觉得这骏马坡风光如何?”林授喜见景宫眉无视亭内的沉默,犹自不开口,只好讪讪笑了声问道。 景宫眉搁下茶杯,用手绢细细擦了擦嘴,笑道:“三公子可曾去过明州的太白山?” 林授喜凝神略略一想,回道:“不曾去过。” “太白山众岭环合青纷披,山下帘云坡烟云厚薄、村石疏密,风光独好。这天姥山骏马坡虽连绵甚广,优雅宁静,比起帘云坡,却少了些灵气。”景宫眉淡然说道。 “嫂嫂说的极是。这骏马坡除了王孙贵族偶有光顾,却少了乡间特有的生活气息。”林授喜附和道。 景宫眉点头,“的确如此。乡民纯朴,自然有股灵气,但宫眉认为风景是好是坏,其实大多同人的心绪相关,若是有乱七八糟的人在这骏马坡嬉笑玩闹,那便只能是乌烟瘴气。三公子,你说对不对?” 林授喜一愣,见景宫眉扫了宇庆宁同林舒真一眼,心领神会,人家是拐弯抹角地骂他们呢。他心中叹气,咧嘴笑道:“嫂嫂莫非觉得此处不甚合意?” 景宫眉笑,眉梢也弯了起来,“三公子哪里话。宫眉寻常便是个闲人,正愁不知做什么打发时间。今日受了二小姐邀请,心中欢喜的紧,怎的会不合意。” 林授喜讪讪笑了笑,心中骂自己何必问得那么清楚,这下好了,不仅被她隐晦地骂为乱七八糟的人,更扣上了闲人的帽子。他喝了一口茶,险险岔了气,转念一想,自己终日无所事事,不就是闲人么,顿时又有些气闷。 景宫眉说完又老神在在地抿茶看风景,紫环很想笑,差点憋成内伤。紫俏倒是没什么表情,她知道小姐向来留有后招,说不定待会更叫人难堪。 林授闻又看了景宫眉一眼,见她毫无不悦,便转头看向外边的两人,他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皮子却仍旧沉默。 凉亭内又恢复了安静,此时,有轻柔的脚步声接近。 景宫眉转头看去,正是陈月娘同宝兰姗姗来迟。陈月娘穿着一身碎花暗紫长裙,梳着时下流行的挽月髻,娇柔的脸上施了淡淡的粉,却是比往常要美上几分。她由远及近而来,瞧见马上的林舒真同牵着马的宇庆宁时,微微一愣。 “表哥。”陈月娘柔柔唤了一声。 宇庆宁微滞,目光看向了亭中的景宫眉,嘴中却道:“表妹,你怎会来?” 陈月娘见景宫眉欲开口,忙笑道:“月娘听说这骏马坡风光无限,才带了宝兰前来欣赏,没想到表哥竟也在此。真真是巧。” 巧么?景宫眉暗笑,见她这般说法,便扭头继续喝茶,只是暗暗竖了耳朵,想听那边的状况。 “庆宁哥哥,她是?”林舒真见两人的亲昵举动被人打断,有些生气,又听到宇庆宁唤她表妹,心头便有点不舒服。 “真儿,她是我表妹陈月娘。” 林舒真听到姓陈,便知道是宇家大夫人的亲戚,她知道宇庆宁向来不屑于陈氏,自然不会对这陈月娘上心,于是心中散了些怨气,含笑冲她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随即又对着宇庆宁撒娇,“庆宁哥哥,陈姑娘有姐姐陪呢,真儿尚未学会骑马,你不许不陪我。” 陈月娘在宇家不将景宫眉放在眼里是仗着有陈氏撑腰,故而将心思坦白地写在脸上。但在外头,她却也是个进退有据的姑娘,此刻见林舒真冲着自己表哥撒娇,她倒是不慌不忙地反问道:“表哥,这位姑娘是?” 宇庆宁正有些头疼,见陈月娘问,便答道:“她是林家二小姐林舒真。” 陈月娘娇柔地笑了笑,小脸满是温柔,“原来是林二小姐,月娘失礼了。” 林舒真微微蹙眉,“无妨。陈姑娘不妨进亭中一叙。” 陈月娘偏头望了那凉亭一眼,笑道:“林二小姐说笑了。嫂嫂已出嫁,自然可以同表哥的朋友坐在一起。月娘尚未婚配,倘若擅自落座,若是叫他人知晓月娘这般毫无规矩,岂不是既毁了清誉,又叫他人笑掉大牙。” 陈月娘说完,淡笑着看向林舒真,见她一张脸由红转白,便继续道:“瞧我说的。林二小姐切莫放在心上,月娘猜想,林二小姐定是同表哥分外相熟,不然表哥怎的不陪着表嫂,反倒来教二小姐马术了。既如此,外人若是乱嚼舌头,表哥一定头一个出来反对了。” 宇庆宁讪讪笑笑,看向已经气得脸色通红的林舒真,“真儿莫要恼,月娘向来口直心快。” 陈月娘见宇庆宁陪着笑,心中堵起了一口气,她委婉笑了笑道,“表哥说的极是。倒是月娘冲撞了。林二小姐千万莫生气。月娘听说许家大公子许文海前几日已经带了聘礼上门,怕是二小姐好日子也不远了。” 林舒真本想就此罢了,冷不丁又听陈月娘提到了许文海,一腔怒气再也憋不住,她懊恼地翻身下马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了。许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上门来了。他想娶我不先照照镜子!” 宇庆宁蹙起了眉头,林舒真意识到自己失态,红着脸扯了扯自己的短衣裙,半响没说话。 陈月娘仪态万千地笑笑,“二小姐莫气。月娘失礼了。” 林舒真轻哼一声朝着凉亭内走去,宇庆宁无奈地轻舒一口气,“表妹一道去吧。有表哥在,无妨。” 陈月娘听得心中欢喜,忙不迭跟在了身后。 “表嫂。”她进去立刻唤道,声音嗲嗲的,却又分外入耳。 “表妹也来了啊。”景宫眉淡笑。 林授喜此时站起身,坐在了凉亭边上的木凳上,陈月娘便微微羞涩地落了座,坐在了林授喜原先的位置。 林舒真坐在林授闻同宇庆宁中间,一张俏脸还带着几分怒气。林授闻略略叹了一口气,替她倒了一杯茶。 “二小姐怎么了?”景宫眉装作不知,问道,“相公,莫不是你伤到了她吧?” 陈月娘幽幽一笑,带了一分委屈,“表嫂,表哥哪里舍得。是月娘不小心提到了许家大公子的事。才惹得二小姐恼了。月娘真是不该。” 景宫眉方才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轻声道:“我还道是相公出了岔子呢。许家大公子可是那许文海?” “娘子也识得许文海?”宇庆宁问道。他心中有些微恼,原想刺激下她,却反倒惹得自己一肚子厌烦。 景宫眉点头:“曾在明州有过几面之缘。咦,那不就是许大公子么?” 景宫眉指着凉亭外不远处正牵着马的翩翩公子惊讶道。 林授喜转头一看,心中幽幽一叹,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呀。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1.骏马坡相会(三) 许文海走近了,将马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小厮,然后笑意盈盈地走到了凉亭边。他白色的长袍衫子布料崭新,袖口绣着暗底的云纹,青丝挽在身后,举止优雅,彬彬有礼。 他一眼看到了凉亭中的景宫眉,双眼亮了几分,“眉……四小姐,别来无恙啊。” 景宫眉起身福了福,“托福。许公子是来遛马的吗?” 许文海淡淡笑,“刚从明州回来,途经此处,便下来看看,没想到竟会遇上四小姐,可真是巧的很。” 宇庆宁微微蹙眉,他上前揽了景宫眉的肩膀笑道,“许公子,如今该改称呼了。” 许文海一愣,眸光幽幽,“却是文海的不是,如今该唤作宇三少夫人了。” “许公子快请落座。”林授闻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腾了出来,示意许文海坐下。 景宫眉略略转身,避开了宇庆宁的手,再次落座。宇庆宁方才还称她为景家四小姐,如今改口得真是快。 陈月娘低着头,不敢太过放肆地打量周遭的男子,林舒真却是撇着嘴瞧了许文海几眼,又扭过头看了眼旁边的宇庆宁,心中比较之下,顿觉得还是庆宁哥哥比较入自己的眼。于是拉了拉宇庆宁的袖子,同他嘀嘀咕咕讲着什么。 林授喜同林授闻见到了许文海,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身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越州城的世家琐事。景宫眉坐着,忽然失了兴趣,于是只是抿着茶,小口小口喝,不曾插话。 “这位就是我家二姐。”林授喜见林舒真同宇庆宁讲的很开怀,觉得在许文海面前有失体统,故而拔高了声音说道。 许文海抬眸看过去,瞧见了她扯着宇庆宁的衣袖,眉间微微一蹙,目光却是不经意扫过景宫眉,他犹自一笑道,“父亲大人前日同文海提过,说林二小姐心有所属恐怕不愿嫁入许家,我原不信,还道是父亲擅作主张了。今日看来,却是文海估量错误。” 林舒真一听,一张俏脸微微发白,拉着宇庆宁袖子的手缩了回去,半响又似添了几分怒气,脸涨的通红。她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授闻的眼神镇住,只好兀自绞着手中帕子,恨恨瞪了林授喜一眼。 许文海似是没瞧见她的怒气,反而继续道,“林二小姐的心上人不会恰好便是宇三少吧?” “许公子,我二姐同三少自小相识,确是有些情分,但……”林授喜正欲再说,却被林舒真瞪了一眼,把话吞了进去。 许文海笑笑,“那这情分可真够深的。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同他人拉拉扯扯。文海向来不屑于三少在外头的名声,只是四小姐既嫁了过来,三少便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怎也能顺着小女儿的心思如此叫人笑话呢。自然,文海是逾钜了。只是景家大少爷知年乃是文海的挚友,他曾嘱咐文海多多帮衬眉儿,却不想眉儿原受着这般委屈。” 许文海说着说着,语气便严厉了几分,话里头也直呼景宫眉的闺名。宇庆宁的面色有些僵,他本也知晓今日的确有些过火,却碍于景宫眉在场,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来。如今听到一个外人同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分外相熟,心中似是挠不到痒处一般,有些些不舒服,却又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大哥,不碍事。今日本是林二小姐相邀。相公同她情分深,指不定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景宫眉投过去安慰的一瞥,目光清明,细眉微弯。宇庆宁看着她的侧脸呆了呆,听到许大哥三个字,眉又渐渐锁了起来。倒是林舒真,一张脸毫不掩饰笑意,早先的怒气散尽,脸羞得红润润的。 许文海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拽了拽紧,胸口却是有如绵针细细刺了一下。他淡笑着,不置可否,“这么看来,许家倒是无缘同林家结亲了。” 林授闻一听,坏了,许家乃是越州城城守,他林家之所以求来了许家的这门姻缘原不过是在丝绸商贸上遇到了官商发难,为了一劳永逸,他们这才希冀于同许家结亲,往后商贸上也能得许家帮衬。 “许公子莫生气,舒真年纪小不懂事,回头我多说说她便是。至于婚约……”林授闻已有些不悦,林舒真却因着被宠坏了,哪里摸得清此刻的状况,她嗖的站了起来,气嘟嘟地瞪了林授闻一眼道,“大哥。我的事不劳你操心!连她都同意我和庆宁哥哥在一起了,你和爹爹为何还要我嫁入许家!” 林舒真指着景宫眉,宇庆宁忽然有些生气。 “胡闹!你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能说出这种话。”林授闻气得也站了起来,“小彩,带你家小姐回府。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府。” 林授闻话音一落,亭子外候着的两名林府丫鬟走了进来。林舒真却不依,她泪水汪汪地拽住了宇庆宁哭道,“庆宁哥哥,他们都欺负我。真儿不依,真儿要庆宁哥哥陪着回府!” 景宫眉不动声色,许文海蹙紧了眉头却不好说些什么,林授闻气得一张脸发黑,“小彩,还不将小姐拉开!” 小彩诺诺应了声,上前去拉林舒真。林舒真年纪同景宫眉相仿,力气却是大得很,她一把将小彩推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娇俏的脸又多了些楚楚可怜状。 林授喜别开了脸,心中唉唉叹气,他的二姐,当真是被宠坏了。 紫环和紫俏憋着笑,眼睛一直瞄着地上,生怕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狂笑出声。宇庆宁此刻却是懊恼的很,若是陪着走了,那林舒真的名誉便真的毁了,可若不走,以她不缠不休的性格,这得闹到几时? “林二小姐,月娘同你年纪相仿,却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别说你对表哥无意,哪怕有情,你也得占着理才对。倘若表哥当真陪你回了林府,那越州城不知道会有多少风言风语流传,便是表哥的名声,怕也坏了。”陈月娘不慌不忙地说完这番话,嘴角略略有些嘲讽。 景宫眉看她一眼,深觉陈月娘虽然有些倨傲,但到底是个懂礼节的女子。 林舒真果不其然,一张脸白了又红,见在场的人面色各异,心中大觉丢脸,恨恨地拂袖跑出了亭子,小彩连忙跟了上去。 “舒真扰了雅兴,授闻在此赔罪了。只是,女儿家的名誉……”林授闻面露为难,眼睛却是看着景宫眉。 景宫眉心中暗恼,这林授闻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坏了他家妹子的名声,缘何一直看着她?莫非觉得她像是那嚼舌头的人,这也未免太看扁人了。 “林大少爷放心,宫眉一定看紧了下人不让她们随意嚼舌头。只是,日久见人心,大少爷还是好自为之。”景宫眉轻笑一声,挑了挑眉。 林授闻自觉尴尬,却仍是淡然笑了笑,仿佛他认定了景宫眉是小人一般。 景宫眉觉得没意思,今日戏也看够了,她笑着说,“林二小姐既然已经回府,宫眉也不便再待下去扰了兴致。” 宇庆宁一听,他也想离开这,便想同她一道走,只是正欲开口,景宫眉却转头看他,“相公,表妹便劳你送回府了。” “那你呢?”宇庆宁脱口而出。 景宫眉笑着看向许文海,“许大哥,宫眉有事想同你商量,可否翠珍楼一聚?” 许文海优雅地笑了笑,“这是自然。我这还有你大哥相托的礼物,待会恰好可以一道给你。” “那我们这便走吧。”景宫眉也不再打招呼,径自起身往亭子外走去。许文海同林家公子打了招呼,然后跟了上来。 宇庆宁瞧着那步步走远的几人,心中如漏了沙,总有点漏风的不舒服感,他右脚在地上蹬了几下,忙开口道:“表妹,表哥立刻送你回府。” 陈月娘一愣,心中喜不自胜,“那表哥呢,回府后同月娘一道去姑姑那用饭如何?” 宇庆宁目光仍旧锁在景宫眉离开的方向,他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 翠珍楼是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要谈些什么。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2.珍珠风波 景宫眉同许文海为防男女之别,选了翠珍楼二楼大堂靠窗的一桌,光明正大地点了茶水酒菜相互攀谈起来。 翠珍楼的掌柜瞧见是许家大少爷,挥退了小二,亲自服侍了起来。 “许大少,若是有甚要求,小的随传随到。”李掌柜笑道。 许文海微微颔首,“李掌柜客气了,且自去忙。” 李掌柜点头,恭敬地退下,亦不敢擅自抬头看景宫眉一眼。他快步下了楼,到了后院。宇庆宁正立在一个大水缸前,看着那几名伙计跑来跑去,表情略显不耐烦。他看到李掌柜下来,便往前迈了几步,轻声问道:“如何?” 李掌柜憨憨笑了笑,他不明白好端端地自家主子竟会关注起许家公子来。他回道:“少爷,许大少正在楼上呢。小的在他们那桌旁立了一个屏风,少爷可从楼的西侧楼梯上去,保管他们发觉不了你。” 宇庆宁痞痞一笑,“做得好。” 他往翠珍楼楼内走去,走到一半回头道,“李掌柜,隔墙有耳,往后唤我宇少爷便是。” 李掌柜一听,知道宇庆宁私下自有计量,忙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前往大堂而去。 宇庆宁大大方方地踏上了翠珍楼西面的楼梯,他吹着口哨满脸惬意,待到了二楼,脚下步法一换,快速地闪到了李掌柜所说的那扇屏风后。二楼大堂内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宇庆宁辅一落座,便直直竖起了耳朵。屏风后传来清晰的声音。 “眉儿,这便是知年托我带给你的东西。”许文海的声音传来,宇庆宁挑了挑眉。 “啊,小姐,是你最喜欢吃的德庆堂的红枣糕和莲果。我就知道大少爷最疼小姐了。”紫环惊喜道。 “是啊。越州城没有德庆堂,小姐还唠叨了几天呢。”紫俏也笑。 宇庆宁撇撇嘴,德庆堂?他隐约记得近日处理的商号事项中好像有过这么一个名字。他略略思索,又仔细倾听。 “知年还说,虽已出嫁,娘家多回亦无妨。这是他同太子讨来的恩典。”许文海的声音充满宠溺,“他总说,这门亲事亏待了你。” 景宫眉笑笑,素手打开了红枣糕外的薄纸,拈起一块暗红色的糕点放到鼻尖闻了闻,“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末。可眉儿觉得,这天下太平,商人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他们只是用智慧取财,并不比政官逊色。宇家三少虽有花名在外,可眉儿见了他几次,只觉…金麟并非池中物。” 许文海微愣,“可他如此对你……” “许大哥,这本是盲婚哑嫁,当初宇家于先皇有恩,他们问皇家讨要姻缘本在情理之中。皇上询问爹爹的意见,也不过是敬他为太子的太傅才行商讨。何况这嫡出与庶出本就只是各人心中的框条,在眉儿看来,嫡出的未必比庶出的有本事。皇上要眉儿嫁给三少,眉儿也乐得自在,宇三少是个有主意的人,硬塞给他一个妻子,这自然令他心中不快。” “眉儿……也罢。宇家虽是商贾之家,但起码比宫里来得自在。你既如此看开,我也不多说了。”许文海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景宫眉又道:“许大哥你莫要替眉儿担心。我曾答应大哥,必定不委屈自己。在宇家自然也一样。” “就是。许少爷,小姐要是受了委屈,紫环一定飞鸽传书到大少爷面前告状去。”紫环在一边一脸正气。惹得许文海眉开眼笑。 几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会,用了午膳,便相互告别而去。屏风后面的宇庆宁,却也没了人影。 景宫眉带着紫环紫俏在越州城集市上闲逛,买了一些越州有名的点心。三人缓步行着,隐隐听到了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小姐,我们去看看吧。”紫环满脸兴奋。 景宫眉本非好奇之人,只是来了越州几日尚有几分新鲜感,便点了点头。主仆三人走近了那围观人群,隐隐听到了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臭婊|子,大爷花了五百两银子包你一个月,你倒好,白日里魂不守舍,夜里头也敷衍了事。如今还拿着大爷我的银子给那小白脸买东西!”纨绔子弟似的略带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中分外响亮。 接着是女子闷哼一声,旁观人群一道惊呼了下。 “封爷,珍珠是买给自己的,不是给别人的……”女子期期艾艾略带委屈地哭道,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恐慌。 “买给自己?!你那嘴叫多少人亲过了,你说的话谁会信啊?!”男子又喝道。 “封爷,真的,珍珠没骗您……” “好啊。你若是当场剥光了自己,那大爷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唤作封爷的男子邪狞一笑,周围立刻有人起哄,一时间笑声尖尖地刺入耳中。女子似是被人推搡着,哭声越发响了起来。 景宫眉暗暗皱了皱眉,“住手。” 她这一声清脆响亮,人群刹时静了下来。围观人群见是一名气度不凡的富家夫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景宫眉走向了包围圈中央,只见地上半跪着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她头上的步摇斜斜插着,鬓发松散了些,脸上尽是泪痕,嘴角有些血污,她身线苗条,一眼望去便觉楚楚可怜。她此刻抬起头来求助地看向景宫眉。 女子旁边则是站着一名银灰色交襟华服的男子,个头不高,脸上酡红一片似是喝醉了,双眼看到景宫眉时迷上了一层红光。 “这位封爷,当街欺负一个弱女子,未免有失风度。”景宫眉冷着脸道,语气却是和缓温淡。 封爷推开了旁边架着他的小厮,跌跌撞撞了两步笑道,“大爷我包了她。她这个月便是我的。我想打便打想骂便骂!你管得着么你?!” 景宫眉笑笑,“封爷,你不过是包她伺候你。你买的是她的身子,可她并未签卖身契于你。你既非她的主子,哪里有权打她骂她。何况,你那银子想必是给了老鸨,她拿的必定是她应得的,她拿自己赚来的银子买东西,何罪之有?” 围观人一听,连连点头,封爷却轻哼一声道,“她不过是个chang妇,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大爷我想她躺着就躺着,坐着就坐着。她生来就是让大爷我玩的!” 女子听言,面色刷白,眼中陡露痛楚。 景宫眉轻笑,“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她用自己的方式求生存,比起那些无所事事坐吃山空的登徒子来的有尊严。封爷既然这么在意名声,那么当街欺负一个弱女子,便是封爷出名的方式么?” 封爷闻言,微微一愣,脸色红得厉害,他恼羞成怒道:“大爷做事关你屁事!识相的还不滚开?!” 封爷说着就大力冲了过来,紫环一惊,一脚踹了过去。 “休想出手!我家小姐是宇家三少夫人!”紫环喝道,眼睛瞪得圆圆的。 封爷被踹倒在地,屁|股似是被撞掉了一块肉,他龇牙咧嘴地抽气,听到宇家三少夫人几个字时,突然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是把周围人给震住了。名唤珍珠的女子也吃惊地看着景宫眉,抓着衣裙的手骨关节白白的。 “哈哈,笑死人了。宇三少夫人,你可知这贱女人心心念念挂着的小白脸是谁?”封爷笑得泪水攒在了眼角,“他就是你的夫君啊。”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3.珍珠风波续 封爷话一出口,在场便喧闹起来,围观的人群三三两两对着景宫眉指指点点,有好笑的、愤怒的、叹气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跪坐在地上的珍珠却是低了头,抿着唇面色苍白。 封爷笑道:“都说景家四小姐下嫁给宇家,却原来也不受待见啊。” 景宫眉蹙紧了眉头,她看着地上那个楚楚可怜的白衣少女,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如今的局面真真是尴尬。 “宇三少夫人,你还要阻了爷的好事不?”封爷跌跌撞撞,一脸好笑地看向四周的人,“都说正妻整治小妾,这娘们还没进宇家门呢,宇家三少夫人就迫不及待护起她相公的相好来了。谁都知道宇三少风|流成性,游手好闲,嘿。” 围观群众又爆发出更热闹的议论。 景宫眉蹙眉,示意紫环上前扶起了珍珠,她才转头看向笑得放肆的封爷道,“男人寻欢作乐不过是逢场作戏,那是才子之间玩的风雅。相公再不济也礼待他人,倒是封爷,大庭广众之下欺负女人,实非大丈夫所为。还是说,封爷只落得找女人出气的下场?封爷既如此看不起我家相公,那么连珍珠姑娘都心仪相公,这是不是说明封爷你更加差劲?” 封爷一听,恼了,他上前一步扭着劲道,“少给爷来这套。不过你长得比那娘们更美些,嘿嘿,不晓得宇三少在榻上销|魂时喊得是谁的名儿?” 有人轻笑出声,也有人冲着封爷骂了几句。 紫环气的面色发白,她立在珍珠前边骂道,“下作胚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白日里喝得醉醺醺的,浑身酒臭味都熏满大街,真真不要脸!” 封爷往地上啐了一口,他步伐凌乱,快步冲了几步手用力一推,便将紫环连同珍珠一道推倒在地。珍珠吓得一脸惊恐,紫环瞪圆了眼立刻站了起来。 “臭丫头。方才你踹我一脚大爷还没算账呢!今个我教训不了你家小姐,尝尝你这丫头的味道也是好的!”封爷说着便要当街扑上去。 “谁敢动我家丫头!”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封爷便被一脚踹开,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模样十分狼狈。 景宫眉方才正欲从后头踹那封爷,乍然听到声音,便见到宇庆宁自人群中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掀开衣袍一脚踹中了封爷的胸膛。 “娘子,这人不识好歹,你可曾受伤?”宇庆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却满是真诚。 景宫眉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宇庆宁这人倒还算护短,她正欲回答,宇庆宁却一眼瞥见了还在地上的珍珠,他含着笑意的一张脸顿时严肃了些,不待她回话便几步上前将珍珠打横抱了起来。 “珍珠,你怎样了?”语气着急。 景宫眉一看,胸口立刻似是堵了一团棉花。这人太可恶了。 珍珠苍白着脸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水光潋滟的眸子在见到他担忧的面容时泛起了微弱的亮光,只是她怯懦地看了景宫眉一眼,小声道,“三少,放珍珠下来吧。珍珠能走。” “无妨。我这便带你去看大夫。”宇庆宁面色柔和,眸中竟有几许内疚。 “可是……”珍珠有些局促。 宇庆宁见她看了景宫眉一眼,轻笑道,“没事的。我认识你比她早。” 他说完,径自抱着珍珠往那街边的一家医馆走去,身姿颀长,背影潇洒。景宫眉心中暗恼,有股委屈盘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却又发作不出来。什么叫认识比她早?她可记得她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他撂下妻子不管抱了其他女子离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紫环气得原地跺跺脚,“姑爷太可恨了。小姐都已经救了那姑娘,他竟然……” “就是!宇三少夫人,你家……相公,这么对你,不如你跟了大爷走?”封爷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地嘲笑。 景宫眉正愁一腔怒气无法释放,她忽然绽放了一抹清丽的笑,缓步走向封爷。封爷被那一笑蛊惑住,呆在了原地。景宫眉立刻一记直拳只冲他面门,一拳下去,封爷鼻子似是开了酱油铺,一瞬便留下两行鼻血。 “你!给我……哦!”封爷正欲招呼身边的小厮替他打,景宫眉紧接着一脚踹中了他的裆部,他双手捂着面色发白地跪了下去,痛的有苦难言。 紫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家小姐平日里婉约端庄,可骨子里厉害的很呢。她瞪了封爷一眼,跑到了景宫眉身边,紫俏也抿唇暗自偷笑。小姐这一下,他不断子绝孙也要痛个几日了。 景宫眉双手拍了拍,笑道,“像你这种人渣,我见一次打一次!我们走。” 宇庆岩立在街边,眸中闪着晶亮的光,他暗自笑笑,方才还以为嫂子要受欺负了,哪晓得他还未出手,那封爷便被她修理了一番。他抿唇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离去,心中道,原还担心她会受尽欺负,如此看来,往后说不准真能将三哥吃得死死的,只是三哥…… 宇庆岩轻叹,手一招,宇小天便屁颠屁颠奔到了他面前。 “少爷,可是想知道那封爷的消息?”宇小天挤眉弄眼道。 “鬼灵精。”宇庆岩淡笑,肤色白皙,宛若玉雕的公子。 “那封爷名唤封金银,是城中齐家的上门女婿。齐家是贩盐起家的,算是有些小财。听说齐家的大小姐天性善妒。这封金银平日里游手好闲,沾花惹草,却独独惧内。这几日听说齐家大小姐去城外的觉华寺礼佛去了。” “原来如此。”宇庆岩略略沉吟,“小天,找个伶俐的人前去觉华寺,势必要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给齐家大小姐知道。自然,三少夫人的名讳要隐去。” 宇小天贼笑了声,“小的知道了。” 宇庆岩笑笑,天青色长衫铺着温润的阳光,整个人更显风华绝代。 两日后,越州城齐家闹得鸡飞狗跳。齐家大小姐齐欢自从在觉华寺听到了有关封金银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花了五百两银子包了衔香楼珍珠姑娘的流言,气得当天便收拾包袱,将自己娘亲留在了寺中,自己带着侍女同小厮急急赶回了家。 那时,封金银被景宫眉踹了一脚的地方还未完全恢复,终日里耷拉着眉,他左思右想,想着趁那母老虎未曾回来去喝喝花酒也是好的。于是他带了小厮去了衔香楼,在包厢里喝得满脸通红,恍然不知自家媳妇已经怒火滔天。 齐欢一入府,便问开门的小厮那封金银在哪。得知他大白天又去喝花酒,齐欢的怒气陡然暴涨,她领着护院大咧咧闯进了衔香楼的包厢,那封金银未曾看清来人,笑嘻嘻地喊道,“来来,又来了个妞啊,让爷亲个……” 封金银跌跌撞撞靠近了齐欢,这才发觉眼前这人正是自家那母老虎,眼见她脸色黑得可怕,封金银这才后知后觉晓得坏了,他刷白着一张脸立刻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子。娘子你别生气,我只是……都是她们勾引我的……真的,娘子……” 齐欢冷笑一声,啪啪两下,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好你个封金银!我齐家给你吃的穿的用的花的,你倒好,拿齐家银子来喝花酒!” “娘子。我知错了。娘子,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封金银讨饶,堂堂男子哭得像是个姑娘一样,衔香楼那些看客都甚觉可笑,在那嘀嘀咕咕。封金银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娘子本就恨他无所事事,也厌他好女色,每次被抓包,他都要跪个几夜,还是饿着肚子的。 齐欢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痛得他歪着头只好跟着齐欢走,完全就像个受气包。 齐欢将他拉出了衔香楼,然后对着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道,“把他给我绑回府去!” “娘子,我自己走……自己走……”封金银吓得屁滚尿流,赶紧一溜烟朝着齐府奔去,慌忙奔走时,还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衔香楼二楼的包厢,珍珠仍旧穿着一身白色玉兰花纹的长裙,倚在窗前温婉地笑。 “三少,上次,珍珠还不曾谢过三少夫人。若非有她,珍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轻声道,仍旧有些后怕。 宇庆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无妨。谢我也是一样的。方才我给了白妈妈银子了。这一年你都不必再接客。” 珍珠眼眶一红,眸中盈起了泪水,声音有些哽咽,“谢三少。”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4.秦府(一) 景宫眉百无聊赖地在宇家又过了些日子,每日清晨去陈氏处请安必会碰到陈月娘。陈月娘喜欢不冷不热地同她说些有关宇庆宁的话,倒是宇华婷,只在晚膳时见过几次,不曾说多话,她也不曾正眼瞧过景宫眉,这一点同宇庆宁出奇的一致。宇庆宁时而在宁馨院的偏房居住,但白日里却甚少见到他。景宫眉到现在仍旧摸不清她的相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景宫眉有种虚度日子的错觉。她对着书桌上翻开的那页书长吁短叹。 “小姐,你又无聊了。”紫俏在一边淡笑。 景宫眉轻叹一口气,“有这么明显吗?” 紫环拿了新沏好的雨后龙井踏进了书房,笑嘻嘻道,“因为小姐一直停留在那一页呀。对吧,紫俏。” 紫俏含笑点头。 景宫眉皱皱眉,一手托腮,另一手将书合上。 也许是老天也觉得景宫眉无聊够了,她正走到桌边喝茶,便有丫鬟进了宁馨院,候在了书房外喊紫环的名字。 丫鬟是芷平,先前一直是宇庆宁的贴身丫鬟,景宫眉将紫环同紫俏带来后,芷平便成了房外的丫鬟。只是宇庆宁如今住偏房,芷平便又去照看了,但景宫眉的房间,她却断断不敢进。 紫环利索地出了房门,然后拿了一封信笺进来,递给了桌边的小姐。 “小姐,芷平说这是秦家差人送来的。”紫环道。 “秦家?”景宫眉隐隐似是听过这个姓氏,“哪个秦家?” 紫俏走近,“小姐糊涂了。越州城四大高姓家族,秦许宇林,自然是那个秦家。秦家老爷曾经是京中的辅国大将军,如今是越州节度使,掌管越州、杭州、湖州三州。” 景宫眉眉间微蹙,拆开了信笺,便见到称呼上写着外孙媳。外孙媳?莫非宇庆宁是秦家的亲外孙?若是如此,那宇庆宁的出身岂非寻常。 景宫眉按住心中的疑惑将信笺看完后,眼中仍有些迷茫。信中只说翌日在府中摆下盛宴,请她过府一叙,其余只字未提。 紫环见自家小姐凝神思虑,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景宫眉将信笺合上,问:“紫环,且把芷平唤来。” 紫环点头,忙提裙出门去了,不多时,便将一身藕色丫鬟服的芷平带到了书房中。 “少夫人唤芷平前来,不知是要芷平做什么事?”芷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弯腰。 “芷平,这信笺是谁给你的?” “回少夫人,这是秦家的一个名唤初六的小厮送来的。奴婢见他在后门处徘徊,才上前询问。这信笺是指名给三少夫人您的。”芷平仍旧埋头。 “你既知道他的名字,那我问你,这秦家是何许人家?”景宫眉淡淡问道。 芷平略略抬头,似是有些诧异,见到景宫眉询问的眼光,她又忙不迭低了头道,“回少夫人。秦老爷是三少嫡亲的外公。”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做事吧。”景宫眉摆摆手。芷平便退出了书房。 “小姐,没想到姑爷的娘亲出身饭饭。”紫环不知是惊是喜地叹道。 紫俏却凝神说道,“小姐,此事有些奇怪。凭着秦家这样的出身,先遑论三少的娘亲会委身为妾,单凭出身,三少哪怕是宇家庶出,也是身份高贵。秦家若要见孙媳妇,大可从正门进,差人送来正式的拜帖,由大夫人做主知会你。如今却是自后门送来,实在古怪的很。” 景宫眉点头,“秦家是百年世家,做事断不会如此失礼。若硬要说个理由,恐怕秦家想见我这件事不愿他人知道。况且这城中流言只说三少是庶出子弟,向来不曾听闻他同秦家的关系。爹爹也未同我提起过。” “这么说,三少的出身还被藏着掖着喽。”紫环低声道。 “确有这种可能。以秦家当时显赫的身份,秦家女儿怎会嫁入宇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哪怕是庶出的小姐也一样,更何况是做妾。” “小姐,那你作何理会?”紫俏皱着眉。 景宫眉抿唇想了想,若是不经陈氏便前去赴宴,恐怕陈氏颇有微词,连芷平都晓得秦家同宇庆宁的关系,陈氏必然更清楚。 “我这便去下大夫人那。”景宫眉站起身,换了身衣裳便往陈氏的安康院走去,紫俏跟着,紫环留在了宁馨院。 陈氏此刻正在榻上吃着宇庆岩替她剥的瓜子仁,一张脸笑得开怀,时不时露出几分宠溺。陈月娘则在一边有说有笑,同宇庆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夫人,三少夫人来了。”百荷撩起帘子,一脸淡妆的景宫眉便笑着走了进来。 “嫂子在宇家可习惯?”宇庆岩起身,朝着景宫眉作揖,白皙的脸上是干净的微笑。 景宫眉福了福身,“嗯。一切都好,劳四弟操心了。” “姑姑,月娘想起还有些绣样没画好呢,月娘便先下去了。”陈月娘的兴致似是被景宫眉破坏了,急急起来就要走。陈氏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挥了挥手。陈月娘便朝着景宫眉淡淡施了施礼由外面的宝兰挑了帘子出去了。 宇庆岩面上似有几分愧疚,“嫂子见谅,表妹她自小被我娘宠坏了……” “无碍。都是一家人。”景宫眉笑笑,看向榻上已没了先前笑容的陈氏,心中轻叹一口气。 “嫂子,你同我娘聊吧,庆岩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先行告退了。”宇庆岩笑说,接着又转头看向陈氏,“娘,庆岩晚些再来看你。” 陈氏点点头,由着宇庆岩出去,语气便淡了下来。 “三媳妇,这个点来可是有什么事?” 景宫眉也不坐,只是礼貌地说道,“婆婆。方才宫眉接到一封来自秦家的信笺,邀宫眉前去一叙。宫眉不敢擅自决定,故而想请婆婆做主。” 陈氏听到秦家两个字,一张脸便沉了下来,只是见景宫眉一脸低眉顺眼的小媳妇状,心中又很是受用。她嗯了一声,半响才说道,“庆宁的娘亲是姓秦的,照理你是该去问个安了。这种事往后你自个决定就是,我老了,哪有那么多心思替你们做主。” 景宫眉忙道,“婆婆哪里话,婆婆是内院之主,宫眉请示婆婆乃是情理之中。宫眉初入门,凡事还不太懂,还得婆婆好好指教呢。” 一番话说的陈氏心中又傲了几分,她摆摆手道,“秦家也是世家,三媳妇要知礼守节,莫要丢了宇家的脸面。回头叫上庆宁,哪有新妇自个儿前去夫君外公家的事。” 景宫眉点头,“宫眉知道了。那宫眉就不打扰婆婆休息了。” 陈氏点头,景宫眉便出了房,紫俏正乖乖立在堂前,也不同外间的百荷交谈,见着景宫眉出来,忙跟了上去。 百荷见她们走远,掀了帘子进去,问道,“夫人,为何不同三少夫人说那秦家的事?” 陈氏看了她一眼道,“这秦家同宇家的事,她自去一趟便会知道,我说了反倒是多事。何况,这丫头看着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这赴宴之事,总能让她通透些。我才懒得管那么多。” 百荷笑,“夫人这是心地好。” “就你嘴贫。”陈氏笑了出来。 景宫眉出了安康院,便遣了紫俏前去询问小厮,宇庆宁这厮跑去哪里了。待她回到了宁馨院,紫俏也回来了。 “他在哪?” 紫俏正欲说话,后头走来了一抹清朗的身影。正是宇庆宁。 “娘子可是在找为夫?”他似喜非喜地望向景宫眉,右手的折扇敲了一下头然后插进了后领中。 景宫眉没好气道,“是呀。为妻找你找的好苦。” 宇庆宁一听,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莫非娘子是想同为夫圆房?……可是为夫还不想哎。” 紫俏红着脸别过了头,景宫眉一张俏脸也漫上了红霞,听到了后一句话,羞涩又成了羞恼,她轻咳一声道,“秦家邀我明日过府一聚。不知相公可有空?” 宇庆宁闻言,面色稍稍凝重了些,转眼眉梢又堆上了几分不羁的笑,他低头凑近她耳际,低声道,“娘子想同为夫一道前去?” 景宫眉点头,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许。 宇庆宁好笑地抬头,似是很认真地在思虑,半响他拿出了折扇一敲手心佯装遗憾道,“哎呀。明日我约了授闻一道遛马。娘子,恐怕为夫不能同行了。” 遛马?景宫眉心中暗恼,这样的借口也亏他想得出来,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表示他不愿同她一起去么。那她明日岂不是要独自前往秦府? 景宫眉头痛地皱起了眉头,她瞪了笑嘻嘻的宇庆宁一眼往房内走去。 “喂,娘子,你不求我吗?”宇庆宁在后头追问,满是笑意。 求你个大头鬼!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5.秦府(二) 翌日,宇府门外早已候着一辆四轮马车,朴素低调,唯有马车壁后标着宇府的印记。宇庆宁果真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陈氏曾差人去寻,可哪里寻得到,见找不到人,陈氏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景宫眉凡事三思,不可丢了宇府的脸。 景宫眉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紫环紫俏一道上了马车。她穿了淡青色的夹袄,湖绿的八福裙,唤了那前来接她的小厮初六坐在马车前,马车便徐徐朝着那秦府前去。 越州城此时街道两边恰是人声鼎沸,紫环偷偷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只见到马车一直往北,直到街角方左拐,大约两刻钟后,马车便到了秦府的大门前。 景宫眉暗暗道,原来宇府同秦府竟隔得这般近。 她正想着,紫俏同紫环已经出了马车,挑了那马车帘候她下来。 景宫眉弯腰下了马车,一眼便看到了秦府大门前那两个两人高的石狮子,威正雄壮,满腹正气。那朱漆大门洞开着,上头烫金字描着秦府两个大字,有两名青衣小厮神色严谨地站在门边,乍一见,顿觉府邸高深,俨然不可侵犯。瞧见景宫眉下车,小厮当中一人,圆溜溜的眼珠子时不时朝着这边望。 初六笑嘻嘻地将景宫眉迎到了大门前,笑着对着守门的小厮道。 “初七,这是宇三少奶奶,要往大夫人那去呢。” 初七忙不迭对着景宫眉作揖,一张脸挂上了笑意,手一伸,“三少奶奶请里边走。” 初七说完,初六便要带景宫眉进去,几人刚跨过那半膝高的门槛,忽有三人自斜对面的青石板路而来,恰好同景宫眉他们打了个照面。 那三人,当先一人满头珠翠,穿着桃红色交襟嵌金丝长裙,身姿婀娜,行动却带着一股风,她身后跟着两名穿戴相同的婢女。与景宫眉擦肩而过时,她只是略略颔首。 景宫眉抿唇淡淡笑了笑,见初六同那女子行礼后加快了脚步,她略略蹙眉。 “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景宫眉等人停住,回身一看,正是方才过去的女子,她走近了景宫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问初六,“初六,她是谁?” 她那一番打量很是失礼,紫环暗暗嘟了嘟嘴,心下有些不屑。 初六却是笑嘻嘻地弯腰,回道,“回二小姐,这位是宇三少奶奶。” “哦?”秦幽云轻笑了声,又用刚才刺人的目光将景宫眉细细看了一番,笑道,“原来是表嫂啊。幽云有幸相见真是……幸运。” “二小姐有礼。”景宫眉微点头。 初六脸上笑着,额头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他笑道,“二小姐,夫人还等着三少奶奶过去……” “放肆!主子还没讲完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秦幽云一脸戾气,狠狠瞪了初六一眼,看向景宫眉时又漾起一股笑意,“叫表嫂见笑了。这等奴才不敲打就爬咱们头上来了。表嫂今日既是受奶奶之邀前来,想必奶奶是有要事。幽云还是不打扰了。” 她笑了一声又看向初六,“仔细长眼了!莫要把外人随随便便领回府,咱秦府家大业大,也吃不消一个个穷亲戚爬进门来!” 说完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景宫眉,然后翩然转身径自离开。景宫眉心中虽恼,却也不适合发作,只是皱了皱眉头继续让初六带路。 “初六,二小姐是……” 初六讪讪笑道,“回三少奶奶,二小姐是大夫人嫡亲的嫡孙女儿。” 大夫人的孙女?景宫眉暗道,这秦府当家秦仲国有三房妻妾,大夫人王氏生有一子一女,想来着二小姐秦幽云是王氏的儿子秦优的嫡女。这秦优的妹妹是秦水儿,据紫环查来的消息,秦水儿便是宇庆宁的亲娘。那秦幽云和宇庆宁不就是嫡亲的表兄妹了么。 秦府布局甚广,府邸深而大。老太君住延寿院,在府邸最北。秦仲国住清心院,在延寿院正南。西面的仙荷院住着秦仲国的正房大夫人王氏,西面往南依次是楚氏的月辉院和韩氏的瑾瑜院。西面再往南是秦家三位孙小姐的园子,幽园,暮园同西园。府邸东面则是秦仲国的几个儿子女儿的园子。园子与园子之间种着翠竹茂树,亭台楼阁水榭走廊。乍一眼望去,绿树掩映下,只能瞧见白墙黑瓦,或是一角斜飞的屋檐。 景宫眉三个人在初六带领下走了一刻钟仍未走到。 “初六哥,请问多久能到?”紫环笑问道。 初六嘿嘿一笑,原本灵动的脸浮上了一丝憨厚,“快了,过了这片园子,便是大夫人的仙荷院了。” 紫环笑,“你可别诓我们啊。” “小的哪里敢。” 不消一会,果真到了一处洞开的绿漆门前,初六同门边站着的丫头细细说了几句,便对着景宫眉作揖离开了。临走前,紫俏塞了点碎银子给他,他一张脸喜得红彤彤的。 “三少奶奶请里边走。”小丫头微笑地走在前方,“夫人恰好礼佛毕了,三少奶奶来的真巧。” 景宫眉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绿禾姐姐,宇家三少奶奶来了。”小丫头站在门外,对着门内一名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说道。 名为绿禾的忙不迭跨出了屋子,圆圆的脸,细长的眼睛,笑起来颊边梨涡淡现,甚为甜美。她打了个眼色,小丫头便匆匆告退。 “三少奶奶里边请,夫人正念叨着,您便来了。可真是巧。”她扶了景宫眉一把,然后挑起了房内的一处八宝门帘。 紫环与紫俏也跟了进去。 “夫人,人可来了。”绿禾笑道,将景宫眉迎进了屋,然后站到了王氏的旁边。 屋内有一张雕花大床,靠门倚着一张美人榻。王氏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身满福团花的锦袍,正斜斜倚在榻上,白皙的手捧着一只青花瓷茶杯,她肤色白腻,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全然不似近甲子的女子。同绿禾穿的差不多的一名女子正坐在一边替她捶着腿。 景宫眉忙不迭福了福身,“宫眉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瞧见景宫眉进来,王氏慵懒的眸子多了一丝温和,她笑着让绿禾搬了凳子,“来来,坐吧。我都一把骨头了,不兴那些礼数。” 景宫眉笑着坐下,“夫人哪里话。夫人是长辈,宫眉是小辈,这是该做的。” 王氏笑得更开了些,“绿禾,还不快些泡了茶来。” 绿禾笑嘻嘻地应了声,打了帘子出去沏茶。王氏便温和地问了景宫眉一些琐碎的问题。景宫眉含笑一一答来,气氛还算轻松。 “孙媳啊。”王氏直接抹掉了外孙的“外”字,“庆宁呢?他怎的不陪着你来?” 景宫眉此时接过了绿禾递来的茶,笑道,“相公今日早早有约,故而不能陪着孙媳来。不过相公托宫眉带来了一品堂的燕窝,说是孝敬夫人您的。” 她说着,紫俏便将手上托着的黄花梨木盒子递给了绿禾。 王氏笑得更欢了,“庆宁这孩子,想见他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难为他还记着我这个老婆子。” 景宫眉笑笑,心中有些气恼,他不陪她来拜访,她还得帮他做足面子。真真可恼。 王氏笑着,眼睛却一直落在景宫眉身上,半响,她挥了挥手,“绿禾绿水,我准备的那些东西可都在库房备好了?” 绿禾笑,“回夫人,早早便备好了呢。” 王氏点头,“绿禾,你们带着孙媳的两个丫头一道去点点吧。我同孙媳有些知心话要讲。” 绿禾乖巧地应了声,随即带着紫环她们打帘子出去了。一时间,房间内就只剩下王氏同景宫眉两人。 王氏看着她,面色渐渐有些疲惫,她淡笑,“孙媳啊,庆宁他|娘亲的事,往后你总会知晓的,我也懒得叙述一遍。当初庆宁娘亲铁了心要嫁到宇府去,我这个做娘的也是无可奈何。我晓得,庆宁在宇家是庶出的三少爷,而你是景家嫡出的四小姐,论起门当户对,庆宁还有些配不上你。但在我这个老婆子心里,庆宁是独一无二的。他是我嫡亲的亲外孙,是秦府嫡出小姐的长子。凭这个,他并未委屈了你。” 王氏说了几句,渐渐严肃起来,一双眸子退去了慵懒,多了几丝精明,“先前老爷有所顾忌,如今秦府孙辈里子嗣单薄,老太君便动了让庆宁记进宗谱的打算。他若进了宗谱,便是名正言顺秦家的嫡外孙!可是不能被人小瞧的。” 景宫眉忙应道,“夫人说得有理。宫眉省得。宫眉如今是宇景氏,自然以相公为重。” “嗯。”王氏点头,“宇家虽是你婆家。但秦府也是你另一个家。往后你唤我外婆便是。秦府家规,不传嫡只传才,子孙辈里只要出色的,便能继任家业。庆宁也不除外!” 景宫眉一愣,这是不是意味着,宇庆宁哪怕是外亲,却也能继承秦府的家产? “孙媳。庆宁这孩子仍有些浮躁气,是否璞玉,这还需你用心体会,妻虽以夫为天,却也要看妻是否驭夫有道。” 王氏说完,眼神直直瞧着景宫眉,目光渐渐由凌厉变作慵懒。 景宫眉不敢笑,王氏这是要她“调|教“宇庆宁?她起身轻轻行了个跪拜之礼,回道,“宫眉谨记外婆教诲。” “起来吧。我言尽于此,望你莫要叫我失望。”王氏摆摆手,“我也累了。你早些回府去吧。” 景宫眉应声告退,打了帘子出去,便瞧见紫环他们正坐在偏房那同绿禾有说有笑。 “小姐,这便回去了吗?”紫俏拿了一个红漆宝盒问道,满脸的笑意。 景宫眉笑着点头,“我们走吧。” 绿禾巧笑着立在门边,“三少奶奶,绿禾送您出门。” “有劳绿禾姐姐啦。”紫环笑道。 一行人还未出得仙荷院的院门,便瞧见有另一拨人急急从花园小道走来,当前那女子年约三十多岁,一张脸怒气冲冲,头上的金步摇因为快步走晃得厉害。 绿禾的脸沉了下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6.秦府(三) 那一拨人走近了,景宫眉才看清了前头女子的样貌,她一身百蝶穿花交襟长裙,绿绸的披帛,瓜子脸,樱桃嘴,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眉间因蕴着一股怒气使得原先的花容月貌多了几分狰狞。 她走近了仙荷院,脸上怒气不减,略略扫了景宫眉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绿禾,夫人可在屋里头?”语气不善,似是压着怒气。 绿禾只淡笑了下,“大太太,夫人在里头歇息呢。” 大太太?那不就是王氏的儿媳张敏慧么,景宫眉暗暗看了一眼,见张氏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湖绿掐牙比甲和青色长裙的丫鬟,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玉绿对襟立领长裙,腰间绑着月白撒花软绸子,姿态袅娜,容貌清丽,她站在张氏身后,面上虽有几许气愤,眸中却满是冷意。 绿禾原想阻了张氏的路,偏生张氏正在气头上,待绿禾答话完她也懒得再问,径直擦身而过朝着仙荷院内院奔去。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匆匆追了上去,唯有那二十出头的女子在原地冷笑了一声,才不慌不忙佯装微怒也跟了上去。 绿禾似是有些为难,张氏脾性易怒易躁,往日里寻着一些由头都能大发一通脾气,惹得王氏头疼不已。此刻不晓得又是为了哪桩。 景宫眉见绿禾面色有异,便指了指院门处候着的三等丫头道,“绿禾,若是有事你便回去吧。就让这个小丫头送我到门口也行。” 绿禾一脸歉意,“三少奶奶请原谅绿禾的失礼。只是夫人那边就绿水在,绿禾有些担心。” 景宫眉摇摇头。 “碧环,好生送三少奶奶出去。”绿禾招呼了院门边的小丫鬟,然后对着景宫眉行了礼,方急匆匆往仙荷院内院而去。 碧环毕恭毕敬地在景宫眉前头走着,不多不少只多了半步,她低着头脚步细碎,一点声音都没。 “碧环,方才进了仙荷院的是谁啊?”景宫眉问道。 碧环低了低头,“回三少奶奶,方才进院的是大爷的正室夫人大太太。” “那后头那位呢?” 碧环愣了愣,“回三少奶奶,那是大爷房里的兰姨娘。” 原来是个姨娘,景宫眉又探问,“那你可知大太太缘何恼怒?” 碧环忙不迭又矮了身子,“奴婢不知。” 景宫眉没再问,只是安静地跟着碧环的步子一直往前走,谁料方走到一半,竟又遇上了三个人。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束发玉冠,容貌俊逸,优雅中平添几分沧桑,身姿颀长,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他眉宇间带着微微的怒气,偏头看向身旁容貌清秀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时又多了些许歉疚。他们身后紧紧跟着一名丫鬟。 三人走近时,碧环福了福身道,“大爷。” 原来是王氏的儿子,若是算起亲戚,那便是宇庆宁嫡亲的舅舅。景宫眉念及此忙不迭行了礼,笑道,“见过秦大爷。” 秦优瞧见是生人,便停了下脚步,“你是?” 碧环低着头在一边回道,“大爷,她是宇家三少奶奶。” 秦优一愣,目光扫了景宫眉一圈,神情柔和了几分,他温和笑道,“原来是庆宁的媳妇。往后唤我舅舅便是,莫要见外。” 景宫眉笑,“是。宫眉见过舅舅。” 秦优淡笑,身侧的女子略带担忧地抬眸,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的记起了自己是往仙荷院而去,于是忙不迭冲着景宫眉道,“舅舅今日有事,改日|你同庆宁一道来,舅舅定当好好招待。” 景宫眉又行礼,“那宫眉就不打扰舅舅了。舅舅慢走。” 秦优笑笑,带着身侧的女子又疾步而去。那女子同景宫眉擦肩而过时,好奇地望了景宫眉一眼,她眼睛圆圆的,眸中黑白分明,却藏着一抹狐疑。 景宫眉来不及细究她的神情,见紫环催着走,便跟着碧环往大门处走去。 小厮早早便将宇府的马车候在了外头。车夫见景宫眉出来,忙不迭挑起了帘子。 “娘子。”景宫眉正要下台阶,耳边乍然响起了宇庆宁的声音。她唬了一跳,险些踏空了台阶。 景宫眉皱眉一看,宇庆宁正站在秦府的大门口,他一身宝蓝缎面宅袖斜襟长袍,手上拿着从不离身的折扇,正笑着看向他。他旁边站着上次见过的林授喜,穿着一身石青色立领华服,青丝却是松松在脑后挽了一把。 “数日不见,嫂嫂可安好?”林授喜皮皮一笑,作揖问道。 “托福。林三公子别来无恙。”景宫眉回道,接着又看向宇庆宁,“相公不是有约,怎的又来了秦府?” 宇庆宁笑着上前几步,有神的双眸中闪着流光溢彩,他挑挑眉道,“为夫不是担心娘子么。怎的娘子不高兴?” 景宫眉撇撇嘴,“相公该早来才是。省的叫外婆念叨。” 宇庆宁轻笑一声,凑近她耳朵,“看来娘子很得外婆欢心哦。不过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何以见得?” “娘子略加思索也能想通。你可知我那舅舅只生了两个女儿?”宇庆宁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说道。 景宫眉点头,她知道秦优有三房妻妾,却只得了两女,而那第三方小妾尚未生养。 “这就对了。这秦府嫡出的少爷只有两名女儿,可秦府传承家业向来只传男不传女。若是叫她们晓得外婆对你另眼相看,你说是不是好事?” 景宫眉又问,“可是秦家不也是不传嫡只传才么?” 宇庆宁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了几许嘲意,“娘子说的这点虽是家规,但秦家族里仍是倾向于长房嫡出的后代继承家业。若是长房子嗣单薄抑或当真是个庸才,才会在庶出的子孙辈里选一个有才的。若是长房有子,哪里舍得会让出手中的家业。” “那若是你舅舅老来得子呢?” “娘子这就不晓得了。舅舅的正室夫人早已不能生育,若是其余两房小妾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出的后辈,继承家业的资格仍是不够。” 景宫眉同宇庆宁大眼对小眼,景宫眉愣在那,宇庆宁却是笑着咧开了嘴。 “那你不是?”景宫眉微微张了张嘴,脸上有些许震惊,“那不是无论怎样,你都占了头筹?” 宇庆宁轻嗤一声,“非也。娘子也晓得为夫的名声,在秦府人眼中,我就是个庸才。” 景宫眉撇撇嘴,这秦府人之中,怕是不包括王氏。今日王氏之所以对她说了这番话,原来是想她将宇庆宁给“调|教”好了可以继承家业。 “所以娘子该感谢为夫。”宇庆宁冲她挑挑眉。 景宫眉偏头,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看了他一眼道,“为何?” 宇庆宁又凑近了几分,“为夫是个庸才,那舅舅他们便不当我是回事,如此这般,他们便不会太过为难咱们,岂不是省了娘子的心?” 景宫眉一头黑线,这世上还有因为自个是庸才而感到幸运的人么。她往旁边挪了一步道,“相公想得倒挺开的。” 宇庆宁直起身,笑了笑,“如人饮水而已。娘子,往后咱们可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林授喜一直在远处观望,见那对夫妻一直神秘兮兮地讲着什么,心头也被弄得痒痒的,“三少,你到底同嫂嫂在说些什么,都快把我们晾干了。” 宇庆宁闻言偏头望去,笑着道,“闺房秘事,怎好同你分享。” 景宫眉一听,脸蛋立刻染红了几分,她凝眉瞪了宇庆宁一眼道,“宫眉要回府了,相公是否同行?” 宇庆宁笑笑,还未答话,林授喜走了上来回道,“嫂嫂怕是要先回府了。三少同授喜是送温玉阁的弄珠儿姑娘来的,待会还得入秦府办事。” 弄珠儿?景宫眉脑海里闪过了秦优身侧那名美貌女子。 “相公,所以你是送弄珠儿来此,而非来接宫眉?”景宫眉声音冷了几分。 宇庆宁坏坏一笑,“正是。娘子可莫要吃味哦。” 景宫眉心头暗恼,枉她刚才还在为他的到来多了一丝安慰,搞半天人家是为了那弄珠儿才来的秦府。她心中窝着一团火,朝着宇庆宁翻了翻眼便要离开。 她刚侧身,宇庆宁却一步到了她面前,双手捧了她的脸,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俯身在她两侧脸颊吧唧了两口。 景宫眉只觉微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然后脸上被湿润温热的东西触了两下。待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宇庆宁给亲了时,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 “你……”景宫眉只觉恼羞成怒。 宇庆宁却早已退开三尺,拖着目瞪口呆的林授喜走进了秦府的大门。他心中暗笑,方才景宫眉迟钝呆愣继而羞恼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7.纳妾(一) 四月末的天,仙荷院内海棠开得越发招摇。那些或红或浅的花瓣落在地上,同青石板上细微的青苔相衬,平添几许宁静。此刻院内正房中,黄花梨四角矮凳上那三脚镂金香炉散着袅袅的宁神香,但王氏却是拧着眉,面色不善。 张氏坐在绿水搬过来的红漆圆凳上,一张脸哭得好不伤心,泪水似是断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她的丫鬟碧巧、碧萱在旁边有些无措,一边小声劝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氏的脸色。 兰姨娘则是立在张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瞅着自己绣花鞋的鞋尖。 “娘。当初也是因为我生了幽云弄坏了身子才让爷娶了齐悦进门,那时您不是说,秦府终究是欠了我的。眼看齐悦也生不出儿子,我才替爷张罗了马家的亲事,让兰姨娘入了门,兰姨娘素日也是个可心人,可哪怕肚子还未有动静,爷也不能再收一房啊。”张氏边哭边说,“娘啊。不是我小气,只是爷已经有了悦姨娘和兰姨娘,缘何还要将那窑子里的女人弄进府来!” 王氏眉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慧娘,此话当真?” 张氏抽了抽气,拿着手绢揩着泪水,“自然是真的。爷都带了人上门,还能有假?!” 王氏沉默了,皱着眉不说话。 十八年前张氏入门后难产,生了两日两夜才生下了秦幽云。自那以后她那身子便损了元气,大夫道往后恐不能再生育时,秦府上下都惋惜了好久。只是秦优是长房嫡孙,担负着延续香火的责任。那时的老太君亲自替他又张罗了一门亲事,张氏为此哭昏了数次,却最终不得不妥协。这才让齐悦嫁进了秦府。只是齐悦进门几年,竟也只生了一个女娃。老太君见十几年过去了,这长房膝下还未得个儿子便急了,她找了张氏数次,明里暗里示意她千万替秦府的香火着想。张氏想,与其让悦姨娘次次抢自己风头,不如再抬进一个来,一个是烦,两个也是烦,这样既能让悦姨娘多个对手,而她在老太君那也争个贤惠的名。于是张氏挑中了一个小户人家,相中了一十九岁的马兰兰,付了些许聘礼便抬进了门。 王氏沉默一会后,挥了挥手,绿禾绿水及碧巧碧萱便挑了门帘子往二门处候着去。兰姨娘也想走,却被王氏示意留了下来。 “慧娘,你是秦府的大太太,不是我说你,凡事要有个度。毛毛躁躁冲进院来像什么话!” 张氏自知理亏,脸红了红道,“是儿媳不是。只是这一次,爷做的实在过头了。” 王氏轻哼一声,“你哪次不是大呼小叫的,按你这种方式,更是将优儿推离了你!前一次悦姨娘不小心折断了你的玉簪子,你差点将我这仙荷院给拆了!若不是你娘亲是我表妹,你这日子能好过么!” “娘教训的是。”张氏声音小了些,脸色却不大好,兰姨娘还在身后立着呢。 “你若知道便好。优儿不似个不知轻重的人。他若要纳人进房,你可打听仔细了缘由?”王氏端起榻边矮几上搁着的茶杯,抿了一口。 张氏一愣,嘴皮子动了动却不晓得说什么,她不过是听碧巧说秦优带了温玉阁的花魁进府,言语间谈及嫁娶之事,她心中恼火便懒得去追根究底,直接跑来仙荷院诉苦了。 王氏见她支支吾吾,心中冷哼一声,遂抬眸看向一声不吭的兰姨娘。 “你也是优儿屋里的人,可晓得缘由?” 兰姨娘小心翼翼看了张氏一眼,低眉顺目道,“回夫人,太太走得快,奴婢脚程慢,恰好听到几个丫鬟说,那女子在京城许是有个大靠山。” 张氏恼怒,这兰姨娘早不说,现在倒在王氏面前讨了个乖巧,回头要好好治她。她瞪了兰姨娘一眼,又讪笑着看向王氏,“娘,你说爷收这个女子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若是想纳人了,媳妇定会妥善安排,寻那些身家清白模样俊俏的人,再怎么说,秦府高门大院,哪能让烟花之地的人污了咱的风水呢。” 王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她嘴上讲得这么爽快,心中怕早骂得冲天了。她搁下茶杯道,“你且放心,一切看优儿如何说。我是他娘,这秦府内院我当着家,他若要纳人定会向我通禀,若真是个不得心的,娘一定做主撵了她走!” 张氏神色仍有些郁闷。 这时,绿禾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夫人,大爷来了。” 王氏听到自己儿子回来了,一张脸布上笑意,忙不迭道,“快请进来。” 张氏见王氏一脸笑容,心中不禁觉得委屈,再想到秦优素日最讨厌她无事生事,她又惴惴不安起来,若是让他知道她早一步来嚼舌头,岂不是更冷了他的心? 这时门帘子被人从外边挑起,秦优淡笑着进了房。 “娘,儿子给你请安。”他笑着坐到了王氏身边,满脸温和。眼角余光瞥见神色不郁的张氏时,笑容冷了几分。 “优儿,瞧你一头的汗,走路莫要那么急。”王氏嗔怪,拿了帕子替他轻轻揩去。 “娘,儿子都老了。没有那么娇贵。” 王氏笑笑,目光落在了张氏身上。 “爷,您回来了。”张氏冲他一笑,忙不迭从门帘处接了绿禾泡的茶递到了秦优手上,一脸讨好。 秦优应了一声,将茶杯搁在了旁边的矮几上,目光扫了兰姨娘一眼,随即道,“娘,儿子怕是要再娶一房妾侍了。” 闻言,张氏的脸又拉了下来,眼底盈了几许泪光,兰姨娘则是哀怨地看了秦优一眼,又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 “这好端端的,兰姨娘也才入门三年,怎的又动了这个心思?”王氏责怪道,语气却甚是温和。 秦优苦笑,“娘。你也知道儿子不是个好色的主。只是这一次……那弄珠儿是京中国丈的人。” “国丈?”王氏一惊,拧紧了眉头,“你爹尚在京中时,这国丈梁家便弹劾过你爹,如今老爷都外放多年,莫非他还不放心?” 秦优眉间也有一股凝重,“怕是如此。他重金买了温玉阁的花魁,明目张胆地送,存的不外乎是这份心思。这人不收也得收,但放在我房中,儿子又深觉不妥。” 王氏点头,“他指明是送给你吗?” 秦优摇头,“他的意思是送给秦府长房。” 王氏默不作声,心中计较了一番,正欲说话,张氏却急急道,“娘,爷,既是放入长房,爷又不是唯一的人选。” 王氏脸沉了沉,秦优却道,“此话怎讲?” 张氏见王氏不喜,本不愿讲下去,可念及自家爷又要被个狐媚子给迷惑住,她便硬着头皮道,“前几日娘不是说要将庆宁记入宗谱么?庆宁若是进了秦府的宗谱,那便是长房嫡出的外孙呀。这不也是长房的人么?更何况那弄珠儿年纪恐怕同庆宁不相上下吧。这琴瑟和鸣,岂不是刚好相配?” “胡闹!”王氏厉声喝道,“庆宁大婚一月不到,你做舅母的不恭祝她们夫妻和睦还想塞个人过去!这哪是做长辈的样子!更何况那景家四小姐是前太傅之女,这前太傅也是太傅,往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天子之师。若是晓得这事是你提的,这秦府不仅受了国丈的盯梢,还落了景家的脸!” “娘你莫生气。”秦优顺了顺王氏的背,又冷冷瞪了张氏一眼。 张氏缩了缩头,自觉不讨好,暗自嘀咕了几句一脸不满意。 秦优却将张氏的话听了进去,他思量了一番沉声道,“娘,此事待爹回来,我同爹再商议看看,庆宁此刻也在秦府,留了他用晚膳,到时一道商量即可。” 王氏听到庆宁在秦府,略一皱眉,转念又点头,“的确该是如此。” 秦优又道,“娘,那弄珠儿此刻正在院门外,你可要看看?” 张氏一听,忍不住想冲出房去甩她几个耳刮子,碍于秦优在场,她只好转头瞪了兰姨娘几眼,忿恨地咬了咬下唇。 王氏却道,“领进来看看也好。”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8.纳妾(二) 秦优唤了绿禾一声,不多时,那门帘子挑了起来,进来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眉若远山,目如秋水,细腰不足一握,姿态轻盈胜似飞燕。只是那眸中,隐隐藏着清傲。 “珠儿见过……夫人。”弄珠儿浅笑对着王氏福身。张氏见她果真生的好相貌,越发想将这烫手山芋扔到宇家去。兰姨娘觑了她几眼,眸中闪过一道光,低了头不说话。 “嗯。”王氏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她招呼绿禾进来,“绿禾,带弄姑娘去息园好生歇息。” “是。夫人。”绿禾行礼带着弄珠儿又下去了。 王氏看向秦优,见他仍瞧着门帘,轻哼一声道,“优儿,我看你一个是收,两个也是收,不如就收进房吧。” “娘~”张氏忙出声阻止,刚才自家爷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女人身上,若真的让她当了姨娘,怕是爷去她屋里的次数更少了。 “慧娘,这事便这么……”王氏正欲一锤定音,兰姨娘突然捂着肚子面色难看地蹲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王氏惊道。 “兰儿?”秦优一把扶住了她,却见她抬头时一脸苍白,似是忍着十足的痛苦。 “绿水,进来伺候,让丫鬟去叫下大夫!”王氏也从榻上下来,对着门帘外喊了一声。绿水急急应了声嘱咐了身边的碧巧几句掀了门帘进来。 秦优却将兰姨娘一把打横抱了起来,欲往门帘外走去。 王氏眼尖,一眼瞧见那兰姨娘裙角染了些血,心中一沉,忙道,“优儿,把她先放这。待大夫治了再说。” 秦优闻言,急忙将怀里的人平放到了榻上,他眉宇之间有几分焦灼之色。张氏在一边轻呼一口气,不管兰姨娘这一出是真是假,却恰好断了王氏接下去的话,那纳妾一事还有转圜余地。她佯装担忧,将王氏扶到了一旁的红漆圆凳上,细细安抚了几句。 一炷香不到,碧巧带来的秦府大夫骆大夫背着医药箱在门帘处询问。 “事情紧急,进来。”王氏凝眉道。 骆大夫额上浮起了一层汗水,他走近兰姨娘,细细观察了她的面色,然后隔着略薄的春衫袖子把脉,秦优和王氏在一边都有些紧张,秦优担忧的是兰姨娘的身子,王氏却在担忧她所想到的那层可能性。 不一会,骆大夫拿出了银针包,在兰姨娘手腕处扎了几下,施针完毕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道,“夫人,大爷,方才这位姨娘有小产征兆,老夫已用银针稳住了胎儿,待老夫开个安胎的方子,连服几日多多休养便无碍了。” “骆叔,你是说兰儿她有喜了?”秦优有些难以置信。 骆大夫笑,“正是,老夫恭喜大爷了。兰姨娘已有一个月多的身子” 秦优激动地作揖,随即俯下身抓了兰姨娘的手道,“兰儿,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兰姨娘虚弱地笑笑,眼底有着泪光,“爷,是兰儿不好,没注意到……” “无碍。今日起你便要好生养胎,十个月后好好地把咱们儿子生出来。”秦优笑得意气风华,恍若年轻了十岁。 王氏在一边也有些激动,较之秦优她又冷静了些,她忙不迭安排绿禾多拨几个丫鬟给兰姨娘,又吩咐张氏往后喜苑的家务事全由她和悦姨娘负责,让兰姨娘安安稳稳地养胎。 张氏听闻兰姨娘有喜,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若兰姨娘生了个儿子,她便可以抱过来自己养,悲的是兰姨娘若真生了儿子,往后她的地位便会抬升,若是爷喜欢,说不定还会将她抬做二房,到时自己想将儿子占为己有都不成了。她想着,得乘她养胎的日子好好将爷的心抓回来。 “慧娘,兰娘是头一遭生孩子,这十个月你可要好生看着,莫让喜苑没规矩的丫头冲撞了她!她可怀着秦府的金贵孙子,晓得了不?”王氏笑着看着张氏,眼底却藏着几分凌厉。 张氏打了个冷颤,笑道,“娘,媳妇有数。您放心好了。” 王氏目光柔和了些,“多派几个丫鬟,我看还是不行。绿禾,待会叫了吴妈来,兰娘养胎期间,就让吴妈贴身伺候着吧,省得到时那些丫鬟不懂事闹出什么幺蛾子。” 张氏一惊,想当初她怀了孩子,哪有吴妈这种秦府老人伺候。眼下不过是个姨娘有喜,王氏就将心腹婆子派了过去,这是怕兰姨娘有恙还是怕自己会害了那孩子么。张氏想着不禁有些吃味,面色也有些不郁。 待她回过神,早有人扶着兰姨娘往喜苑而去,屋里的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就剩下秦优和王氏细细说了几句。 “娘,此事还是待同庆宁商量过再定。说不定庆宁很乐意呢。你可知,今日我去那温玉阁时,庆宁也在。”秦优轻哼一声。 王氏一愣,还不待说话,张氏立刻插嘴过来,“娘,爷说的有理。都说庆宁风|流倜傥,指不定当真对那弄珠儿有情呢。何况今日那弄珠儿一进房,兰娘便差点小产。会不会是她的命太硬,冲撞了那腹中孩儿?” 王氏一听,沉了脸,秦优这一房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又有了新的子嗣,这可是天大的事。若那女子当真与那腹中孩子八字相冲,那便果真收不得。 “娘~”张氏拉长了声音,同秦优对视了一眼。张氏打定主意要将那弄珠儿给弄到其他地方去。素日爷最爱在兰姨娘房中宿夜,如今她怀着身子,爷留宿不得,恰好是她大好的机会,在这节骨眼上怎好让那狐狸精进门! “也罢。优儿,你且同庆宁好生商量,若他应许,便将弄珠儿送了去。若他不许,你也莫要用强,待你爹回来再行个万全之策。”王氏妥协道。 秦优淡笑,“儿子省得。” 几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有关兰姨娘的事,秦优才同张氏一道出了仙荷院,碧巧先前随兰姨娘等人一道离开了,这时秦优他们身后就跟着个碧萱。 “爷,你打算如何?”张氏小心翼翼问道。 秦优扫了她一眼,“我细细想来,这弄珠儿断不能留在我房内,她是国丈的人,国丈明目张胆地派送,咱秦府也不能委屈接受。我爹再不济也是割据这一方的节度使,手中握有此地兵权。这府内来来往往若是什么事都落入她眼中,那秦府岂不是成了软柿子。” 张氏一听,大喜,“那爷打算如何说服庆宁?” 秦优嗤笑,“说服?就你妇道人家会如此打算。你做舅母的待会定要将他留下用晚膳。如今弄珠儿睡在息园,晚膳时待他醉了,就扶他进了她的厢房。至于弄珠儿那边,你且早先让人下了药去。” 张氏笑,“爷这计真妙,爷放心,入夜我便差人送去加了料的饭菜即可。” 张氏顿了顿,又问道,“爷,那弄珠儿本就青楼女子,若是一早醒来不当一回事可如何是好?” 秦优冷笑一声,“这有何难,待庆宁进去后,你便差人去知会庆宁的媳妇,就说庆宁醉酒,念她念得紧。让她赶紧来秦府便是。” 张氏一听,觉得十分有理。她心中喜滋滋的,眼角的细纹也舒展开来。脚下细碎的步子踩过了那青石板路上零落的海棠花瓣。 身后的碧萱清亮的眼眸在看到那碾香的花瓣时,轻叹一口气。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19.捉奸成双 辰时一刻,景宫眉拿着本蓝色线装书歪在美人榻上看书,榻旁靠墙的梨花木高脚灯台上,薄纱灯映出朦胧烛火。将那月白色的纯纱帷幔在墙上映出水漾的影子。 紫俏捻了五色丝线拿了针头在那一绢淡紫色的丝帕上绣花,密密麻麻的针脚齐整,绣工出色,她抬眸瞥一眼榻上的美人,又低下头在灯火下细细穿针,面上无甚表情。 景宫眉显得百无聊赖,她自从到了宇府,整日里不过是绣花看书,或者上街随意逛逛,日子虽无大波,过的却也有些郁闷。她看着那书上魏楷写成的方正小字,忽的想到了白日里宇庆宁突如其来亲她的举动,不知怎的,她觉得面上似是火辣辣的,那书里的字竟一个也看不进去。 她换了个姿势,任由那一头青丝铺泄下,还带着几许沐浴后微凉的清香。 正躁动时,门外有丫鬟细细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响,似乎还有些急切。 景宫眉看了紫俏一眼,紫俏将那丝帕搁在桌上,将绣花针扎进了线包,然后开了房间的门走到了外边。脚步声细细碎碎。 景宫眉搁下书静静听外头的动静。 紫俏挑了些不冷不热的话骂了几句,外边丫鬟急急讲着什么,隐隐带着哭腔。 景宫眉有些疑惑,暗自皱了皱眉。 不一会,紫俏复又进房,她走到了美人榻边,低声道,“小姐,是秦府来人,说是姑爷喝醉了,吵着让小姐去陪,还在秦府里头闹腾呢。” 景宫眉眼睛亮亮的,她看着紫俏难得淡笑的脸道,“紫俏,你怎么想的?” 紫俏笑,“小姐,奴婢可不敢说,若猜错了,岂不是讨打。” 景宫眉嘟嘴,“哼,素日让你说点什么都金贵得和银子一样,每次都打劫我荷包。” 紫俏挑挑眉,“小姐不是个小气的人。不然奴婢早被逐了上百次了。” “三两。”景宫眉也挑眉。 “五两。” “三两五钱。我上次落水你没积极救援。” 紫俏扬扬头,“小姐吉人天相呀。四两,不能再少了。” 景宫眉凝眉,似是苦大仇深般点了点头,“成交,记我账上,来年再付。” 紫俏有些丧气,“小姐你就是个铁公鸡。” 景宫眉似笑非笑,“小姐我先替你存嫁妆呗。来,说说。” 紫俏神色恢复正常,低声道,“小姐,来的不是宇唯小哥,紫俏猜请你去秦府的必不是姑爷本人的意思。” “嗯。那你可查了弄珠儿的背景?” 紫俏点头,“通过大少爷在越州城的关系,查起来很快。那弄珠儿是温玉阁花魁,身价万金,但前日有人已将她赎出,赎她的人是越州余姚县县令余兆良,他是京中国丈的人。” 景宫眉秀气的眉一拧,“国丈的手伸得真长。” 紫俏又道,“余兆良赎下弄珠儿后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了秦府大爷秦优。” “原来如此,怕是那秦家大爷吃不消国丈送来的美人恩,毕竟谁会留个别人的探子在身边啊,何况还是个吹枕风的。那你说此刻唤我前去到底为了什么?” 紫俏笑,“总之不是小姐多个妹妹,便是姑爷多个舅母。” 景宫眉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脸上有些些不高兴,“我爹都已远离京中长安,那些阴谋阳谋的事我也不愿多参与,只是若想随随便便塞个人给我房里,那我可不依。我虽对我那相公还没什么意思,可无论爱不爱他都是我相公,人家既当我是软柿子,我还装什么病猫啊。” 紫俏薄唇上挑,“那紫俏服侍小姐更衣。若去晚了便不好玩了。” 景宫眉起身,亵衣微微敞开,露出后颈一小抹洁白,她笑,“素日|你都板着脸,若是让紫环见着你这样,下巴都要惊掉了。” 穿戴完毕后,景宫眉披上了梅花立领月白缎面的披风,带着紫俏由先前秦府来的小丫头领路,上了去秦府的马车。 马车咕噜噜往前走,在景宫眉连番哈欠中抵达了秦府。 秦府的朱漆大门关得厚实,门口的两个宫绦红灯随着风晃动着光影,将门边守着的两个小厮影子拉得长长地。 景宫眉由侧门被领往息园。 息园一共五个厢房,前边两个,后边三个,四周种着茂密的翠竹,还有一大片海棠花,夜色中只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青石板边白墙黑瓦下悬挂着的莲花彩灯。 景宫眉一到息园,便见那屋檐下的莲花灯闪着晦暗的光,两间厢房内黝黑一片,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家姑爷呢?”紫俏问带路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低着头,瘦削的小脸隐在暗处,只瞧见被光亮照着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她有些惶恐地回道,“奴,奴婢不知。奴婢听大太太说三少爷在这边园子便领了三少奶奶来。” 景宫眉挑挑眉,“不是说吵着要找我么,怎的没了动静?” 小丫鬟有些手足无措,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入园处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纷繁,似是有很多人。 景宫眉转身,便瞧见张氏带着四五个丫鬟、两个婆子走来了,后边远远甚至还跟着四五个小厮,都立定在暗处,没有上前。有两个丫鬟手中托着两盏纱灯。 “眉儿是吧?”张氏走近了,笑得眼睛弯弯,却有些激动。 景宫眉淡笑,福身道,“是。宫眉见过太太。” 张氏摆摆手,呵呵笑,“什么太太,往后该唤舅母才对。这么晚本不该将你自宇府请来。只是爷和庆宁喝了不少酒,庆宁醉了只嚷着要找眉儿你呢。” 景宫眉略微低头,在张氏看来却分明是少女羞涩赧然之态,她心中得意,又有些轻蔑,却不敢显露出来,只脸上堆满了笑,“你看我只顾着和你说话了。来,舅母带你去庆宁那。庆宁这孩子喝得醉醺醺的,我便让人将他安置在了息园,可又怕丫鬟伺候不好,便想着他既念着你,不若将你请来,既好安抚她,又好让你们夫妻相处。” 景宫眉低声道,“有劳舅母了。” 张氏无声笑笑,几人走近了那息园的西厢房,辅一走近,便听到房内传来细微的娇|喘低吟声,张氏身后几个丫鬟闻声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均面色一红,羞得别开了头,张氏心中大喜,恨不得立刻劈开门,脸上却是讪讪地看向景宫眉,景宫眉心中冷哼一声,暗道,敢情张氏找自己来是为了坐实宇庆宁的奸|情啊。若那颠鸾倒凤之人真是宇庆宁,她非让紫俏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她虽这么想,脸上却是一黯,继而浮起一股懊恼。 张氏似乎一直等着景宫眉的愤怒,见她凝眉,她立刻怒喝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没脸没皮的丫头趁着主人醉酒爬上|了|床!她当秦府内院的规矩是纸糊的么,快,你们两个把门撞开!” 张氏身后两个膀子圆壮的婆子立刻捋了捋袖子使劲撞了撞,那木雕门便被砰的一声撞开了。几人鱼贯而入,举着灯笼的丫鬟自是打了头阵。 橘红色的灯光所照之处,便见到床上两个赤条条人影缠在一起,被子薄薄搭在下边,女子肌|肤白腻,身段窈窕,一脸酡红迷醉,乍见光亮也无甚反应,仍是攀了那男子的脖子,呢喃呻|吟不休,正是温玉阁花魁弄珠儿。 男的上身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交襟处领口敞开,他喘着粗气伏在那弄珠儿身上,因背对着光亮看不清相貌,只是似乎迷醉间尚未有所反应,景宫眉别过头,心中暗道,这两人的药量怕是下的太足了。 屋内的丫鬟都闹了红脸全数别开了头,张氏也有些局促,她没料到这两人在有人闯入的情况下仍不自知。 “眉儿,她,她是余姚县令送来的小妾。这,这可如何是好?”张氏又怒喝床上的人,“贱!人!还不停了那龌龊事!” 弄珠儿没什么反应,额头布着细密的汗,双眸微睁却是一片迷茫。倒是男子浑身一僵,似是终于发觉有人闯了进来,他轻呼一声,忙不迭将被子拉高遮住了两人,背对着使劲想穿好那亵衣。 张氏摆了摆手,只剩了一个举着灯笼的丫鬟与两个婆子,其余人都退出了屋子。她背对着床,神色期盼地看着景宫眉,“眉儿,定是这女子勾引了庆宁,若是往日定是乱棍打死。可她是……” 因张氏为避嫌背对着床,没有看到床上男子的真正面貌,那个举着灯笼的丫鬟因为羞涩也不敢抬头,两个婆子守在门口更加不敢随意乱瞄,因此只有景宫眉与紫俏瞧了个实在。 景宫眉神色松了下来,略低头忍着笑,哀怨道,“既是人情债,胡乱处置怕是会拂了别人的面子。宫眉晓得其中利害,自是不敢有埋怨之词,男人家房里总会多几个暖床,宫眉也不是乱嚼舌头的人。生米已成熟饭,眼下也只能收房了。不然,这事若被外人晓得,便毁了秦府面子。” 张氏大喜,连连点头,上前抓了景宫眉的手道,“是是,难得眉儿你是个通透的,庆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也算这贱|人有福,往后你让她站着她不敢坐着,定要将你伺候地服服帖帖。” 景宫眉先是淡笑,随即迷茫道,“舅母,这又和宫眉有甚关系?” 张氏一愣,张了张嘴,讪讪笑道,“眉儿真是说胡话,这人都上了庆宁的床,你不是说只能收房么?” 景宫眉恍然大悟,看得张氏心中一阵舒坦。 “舅母哪里话,要收房的可不是我相公。” 张氏一听,恼了,她甩了景宫眉的手道,“眉儿,原还道你有几分清明,怎的尽和你舅母打哈哈。这里里外外几双眼睛都看到了庆宁和那弄珠儿在床上干什么,庆宁此刻还在床上呢!” 景宫眉佯装迷惑,别开了头道,“可是舅母,床上的人并非相公啊。” “啊?”张氏惊得立刻转身,却见那男子胡乱穿了一身衣服正神色不定地立在床前,他脸色微红,眼睛内有几分无措,却又一脸不舍,目光仍不断往床上的美人飘去,却是张氏寄居在秦府的嫡亲弟弟张亦祥。 张氏大惊,不禁拔高了声音道,“亦祥,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他?”一道戏谑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景宫眉转身,恰见宇庆宁颀长的身姿近在眼前,他俊逸的脸上带了几分嘲弄和好笑,看向景宫眉时,还偷偷眨了眨眼。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0.回府去 张氏大惊失色,她看了眼立在那不动的张亦祥,又看了眼景宫眉身后长身玉立的人影,心中震惊,嘴里便脱口而出,“庆宁,你怎么会?我明明让……” “让什么?”宇庆宁的语气冷了下来,脸上却仍是痞痞的笑。 张氏打了个激灵,立刻住了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是自己设计了自家外孙的,如今事情搞砸,还不定爷那里会如何恼她,想到悦姨娘说不定会趁机编排她的不是,张氏便恼羞成怒,她见着景宫眉也双眼迷茫地瞧着她,硬是挤出一丝笑来,猛地甩了那举灯笼的丫鬟一个巴掌,“碧巧,你怎么做事的!连房间都带错!” 碧巧被甩了一耳刮子,白|嫩的脸上立刻起了五个红印子,她险险托着灯笼,将之放在地上,跪着磕头,“太太饶命,碧巧原先的确是将三少爷带进东厢房的,碧巧不知为何是舅爷在此。” 景宫眉见张氏无台阶可下,便笑着道,“舅母莫恼,黑灯瞎火的,丫头带错也在情理之中。眉儿自是知晓舅母的好心,如今相公已寻着,眉儿也不好再做打扰。” 张氏讪讪笑了笑,心中怒火却更甚,她知道景宫眉这是给她台阶下,心中却道,自己教训个丫鬟也要她来插嘴,简直不识好歹。 “眉儿哪里话。倒是舅母的不是,竟让你见了这等丑事。” 景宫眉笑笑,宇庆宁立在她身旁,右手搭上了她肩膀,似笑非笑地对着张氏道,“舅母,既是舅叔弄出这幺蛾子,便如舅母方才所言处置吧。我看舅叔也欢喜的紧,左右不过一个女人,便让舅叔收了房如何?” 张亦祥立在不远处,闻言竟有些喜色,忙不迭拿了眸子觑自家姐姐。 张氏为难,方才那些话刚好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如今这弄珠儿上了她弟弟的床,她又如何能将她再转送给宇庆宁,可这人又是国丈置在秦府的一枚棋子,不好随意处置,可若真放进秦优房里,她怕是会怄得想吐血。 宇庆宁见她神色变幻严重,心中自是有几分计较,他开口道,“舅母莫担心,舅舅先前早将情况同庆宁说了。秦府长房下,小厮护院多的紧呢。这舅叔不正是舅舅府衙内的文吏么,按说也算是秦府长房的人了。舅母若是嫌弃,大可将她配给门房小厮,如今舅叔喜欢,不若做个顺水人情。” 张氏闻言,心中自是清明一片,门房小厮配了,难免拂了国丈的脸面,但张亦祥是她同父同母的胞弟,张家在京中亦是有些声望的大族,给他做个妾室,那是抬举了她,这既保留了国丈的面子,又将烫手山芋甩出了手心,还落得贤姐姐的好名声,岂不是一举三得。 “有理有理。”张氏又腆了脸回身骂张亦祥,“好你个臭小子,京中待不下去我便让爷给你在府里谋了个差事,你倒好,越发做大了,连送进府的女人都玩。你让我颜面往哪里摆!” 张亦祥一听,自是知道张氏松了口,忙不迭上前拉了她袖子一脸愧疚,“好姐姐,亦祥先前吃了酒,迷迷糊糊进了房,哪里会晓得床上还有个人。何况是她主动勾引,否则亦祥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这等错事啊。亦祥知错了,好姐姐你便莫要恼了可好?” 张氏轻哼一声,脸色亦有所缓和,“勾栏院出来的,当真是人尽可夫。如今你便收了她入房,莫再怪我这个姐姐不给你面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亦祥一听,喜不自禁,他年纪三十,是张府嫡出的五少爷,本在京中终日里无所事事,娶了一房妻室李氏,本想抬进几房妾室,奈何那李氏是个母老虎,他收进一个妾,隔日便被卖得远远地,入门三年,那李氏前前后后害死和卖走的小妾都快有二十人了。张亦祥心中愤恨,却碍着李氏娘家厚实的家产不敢动休妻之念,见张府终日行商他又有所蔑视,于是离家外出到了越州寻了出嫁多年的张氏,最终讨了个州牧府衙文吏的闲差,又寄居在秦府息园的后厢房。他本就好色,碍于秦优喜怒不露的性子,不敢擅自沾染园子里的丫鬟,可男子到底欲|火旺盛,他吃酒回来,本就燥热难耐,寻到床上却有女子投怀送抱,憋了许久的他哪里还顾得及其他,抱了女子便是一通狂啃。如今张氏将她送给了他,他平白无故多了一房艳丽无双的妾室,又远离京中的母老虎,真真是乐得开了花。 “多谢姐姐。亦祥自然省得。” 张氏冷哼一声,暗道这下可与京中的李氏结了梁子了,不过她远在京中,总不能上门来声讨吧。她又讪讪看向景宫眉夫妇,“事情既已解决,天色已晚,庆宁啊,不若你带着媳妇寻个厢房宿一夜如何?” 宇庆宁笑道,“不敢劳烦舅母。眉儿认床,宇府离秦府又不远,就不叨扰舅母了。” 景宫眉瞪了宇庆宁一眼,看向张氏时也笑了笑,“倒叫舅母笑话了。” “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亲戚。碧巧,好生领着少爷奶奶出去。若有差错,仔细你的皮。”张氏同宇庆宁一道出了房门。 碧巧诺诺应了声,急忙起身跑到了宇庆宁等前头,举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带路。 张氏则是带了一众人往自己的喜苑走去。 才一会,整个息园便静了下来,那莲花灯在廊下微微摆动,光影凌乱。张亦祥瞥了那床上的美人一眼,瞧见那白腻肌|肤与先前滑|嫩的触觉,他小腹处又窜起了一股火苗,他猴急地关上门,三下扒|光了身上的衣服,掀开薄被便钻了进去。 “美人儿,美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厢房内又是一片春景。 宇庆宁和景宫眉上了马车,紫俏同宇唯便坐在了马车外的马凳上。 “相公,你偷龙转凤?”景宫眉暗笑。 宇庆宁神色似有些疲倦,他应了声,“嗯。那碧巧将我领进房后便走了,这才有机会让宇唯将张亦祥扶了进来。” 景宫眉略略沉吟,秦府高门大院,秦优连自己的亲外孙都能算计,实在让人心寒,念及此她便有些出神。宇庆宁坐在对面却趁机慢慢凑近,微凉的双唇贴在了她白皙的颈项上,惹来一阵战栗。 “喂!”景宫眉回神,用手抵开宇庆宁的胸膛,有些生气。 宇庆宁身子一滞,苦笑了声道,“娘子,可得快些回府。舅舅在菜里都下了药,如今你相公忍得很辛苦。” 景宫眉一听,明了,敢情这宇庆宁终是吃下了带着春药的菜,却没想他竟然能忍到现在神志还依旧清明,想着他方才拒绝了张氏的留宿,怕是担心他难以控制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吧。她心中一暖,忙对着帘子外喊道,“宇唯,快一些。” “是。”宇唯应道,低声喝了喝马,马车果真快起来了。车轱辘在寂静的夜里踏出几分急切。 宇庆宁整个赖在了景宫眉身上,他坐在她旁边,左手从前边揽住,右手自后边揽住,将头搁在她颈项边,竟是将她紧紧缠住。景宫眉使劲挣脱,他却抱得越发紧了。 宇庆宁额上汗水涔涔,脸色酡红一片,他忍着燥热轻笑道,“娘子你莫乱动,你再动下去,为夫可真的扛不住了。” “那,那你也别抱着我啊。”景宫眉满脸通红,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娘子身上很凉快。”宇庆宁答非所问。 景宫眉不敢再动,只觉得颈项边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灼热的呼吸喷在肌|肤上,令她耳根子通红,宇庆宁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香也断断续续萦绕在她鼻尖。 宇唯在外头又扬鞭催了马。 “哎,你别亲啊。”里头有细小的抗议声传来。 “唔。忍不住。就几口而已,娘子好小气。” “混蛋,你的手放在哪里啦。”声音显得气急败坏。 “娘子好香……” “……” 紫俏在一边不动声色,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宇唯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出声才发觉不妥,又使劲憋住,一张脸涨得通红。 景宫眉听到笑声,顿时恼羞成怒,她将趴在她颈边不太安分的头一推,随即狠狠一脚将他踹了开去。可怜宇庆宁砰地撞在了马车壁上,浑浊的神志却稍显清明了些。 “唔,娘子你好毒的心啊。”他委屈道。 景宫眉也懒得再扮乖巧,她轻哼一声,见他又要扑来,忙不迭抬脚用脚抵在了宇庆宁的胸口,将他按在了马车壁上,一双清亮的眼在夜色中闪着流彩般的光芒。 宇府很快就近在眼前,马车内忽又传出一声怒喝。 “宇庆宁!你脱我鞋做什么!”女声显得颇不耐烦。 另一个声音却是软糯委屈,“娘子好凶……”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1.午膳风波(一) 宇庆宁下了马车后便被宇唯扶了过去,景宫眉为防他着凉,特意差人在宁馨院的浴房备好了热水,让宇唯同另一个宁馨院内当差的小厮一道将满身是汗的宇庆宁给扶到了热水浴池中。 哪晓得宇庆宁入了池,被那热水一蒸腾,体内的药力尽数发作,还不待清醒,他便将宇唯拉下了浴池,抱了个满怀,吓得宇唯嗷嗷直叫,怎么也挣脱不开。另一个小厮哪见过这种阵仗,虽说瞧见一旁有桶凉水,可毕竟是奴才,不敢轻易冒犯主子,于是只是一个劲跑了出去,满头大汗地告诉了紫俏。 这厢,景宫眉恰恰打算更衣入睡,见紫俏进来,她问清了缘由后,才急急赶往浴房。浴房内热气蒸腾,宇唯哭丧着脸被宇庆宁紧紧抱着,不敢有所动作。景宫眉走近了,见那宇庆宁衣衫浸了水,面色便有些红。 “少奶奶!”宇唯急得大叫。 景宫眉暗笑,立刻拎起那桶凉水,从宇庆宁头上浇了下去。 较之浴池内的热水,那凉水可算是凉透了,宇庆宁发烧的神志终于尽数回笼,他同宇唯大眼瞪小眼,忙不迭将他一把推开,浑身打了个冷颤道,“阿唯,你想对你家少爷做什么?” 宇唯闻言,真真是沮丧之极,他爬上了浴池,道,“少爷。阿唯冤枉啊。是少爷你自个干的好事。” 宇庆宁一听,目光闪烁,他摸摸头讪笑道,“失误,失误。阿唯你放心,少爷我品味可是很高的。” 宇唯嘟了嘟嘴翻了个白眼出去了,宇庆宁正松了一口气,偏头便看到了提着水桶站在一边笑得眼睛弯弯的景宫眉,宇庆宁立刻沉到了水里,挑眉道,“娘子,你可真狠心,这四月末的天说暖不暖,你就把那冷水当头浇了下来。若是你相公染了风寒,那你可有得苦头吃了啊。” 景宫眉将空了的水桶放在一边,神态自若地倚在浴池一角的白玉柱上,白皙的面容在雾气中不甚分明,她笑道,“宫眉若是不这么做,那宇唯的清白可就毁了。相公染了伤寒吃几帖药便好,可要是这龙阳之癖的喜好传了出去,丢脸的可是宇家。” 宇庆宁白玉般的肌|肤闻言染了几许红,他轻哼一声,“没想到娘子才入门一月便如此替宇家名声着想,委实让为夫汗颜。” 景宫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也懒得同他计较,她调皮地笑了笑道,“这是宫眉的本分。” 她理了理衣衫便出了浴房,打算趁着天色尚早好好睡一觉。 宇庆宁却有些气恼,好不容易忍到了府里,竟会被她看了笑话,他三下五除二剥了身上的衣衫,然后倚在浴池边安静地泡水。 “阿唯,进来帮我擦背!”宇庆宁待了半响,忽的喊道。 “少爷,阿唯今日手软,您还是自个儿擦吧。”外头传来宇唯带着些气恼的声音。 宇庆宁一愣,想到方才的举动,心中也有些尴尬,他又道,“那你随便帮我找个小厮进来。” 外头有好一会没有声音,宇庆宁等得有些疑惑。 “少爷。他们都跑光啦。您还是自己擦吧。”宇唯的声音此刻有些幸灾乐祸。宇庆宁动动嘴皮子,终是没说话,他打了个哈欠随意洗了一下,便光着身子爬上了浴池,朝着挂着衣服的象牙锦绣双面绣屏风走去。 过了两日,宇庆宁一直未曾出现,景宫眉原以为不会再起风波,于是拿了朱砂笔在上好的宣纸上描花样子。紫俏在一边绣着先前没绣完的帕子,紫环则是捻着五色丝线将几日来宇府上下搜索来的八卦一桩桩讲来,讲到兴处,手舞足蹈,惹得景宫眉与紫俏眉开眼笑。 晌午时分,紫俏去传了膳,便有宇府的小丫鬟拿着一个红漆三层食盒在宁馨院门口递给了她。 紫俏原本想拿了那食盒便走,可那小丫鬟却扭扭捏捏站在原地,似是有话要讲。 紫俏不说话,只是狐疑地看着她。小丫鬟额上布了细密的一层汗,她偷偷朝着四下张望,随即飞快地上前说道,“紫俏姐姐,西荷看到厨房的王妈在菜里加了东西。” 西荷说完便急匆匆告退,娇小的身影绕过几丛灌木,便没了踪影。 紫俏凝眉看了食盒一眼,神色严谨地进了宁馨院,待到了院内正厅,紫环早已摆好了碗筷,正服侍着景宫眉净手。 “紫俏,快看看今日有什么菜色?”紫环忙不迭奔到了紫俏旁边,将食盒接了过来。打开盖子,便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紫环立刻便吞了吞口水。 一共是五菜一汤,素炒笋干、碎米鸡丁、红烧肉、酱酥桃仁、凉拌茄子和用白瓷圆盅盛着的乌鸡参汤。 紫环一脸馋样,迫不及待地等着景宫眉入座。紫环紫俏与景宫眉自景府开始只要没有他人在场,她们便是同桌用饭,在这点上,向来主仆不分。 景宫眉好笑地白了紫环一眼,拿起了那双象牙筷箸。她正欲夹一块茄子,紫俏突然隔开了她的手,然后自床边的梳妆台上拿了一枚金针出来。 紫环原还想抱怨几句,看到紫俏手上的金针,顿时一张脸吓得发白,“紫俏,你,你做什么?” 景宫眉神色也凝重了些,她搁下筷子,看着紫俏走到桌边,细细在每道菜内用金针试了一遍,却发现并无毒化反应。 景宫眉看着她,紫俏便低声将西荷说的话讲了一遍。紫环一听便有些气愤,“小姐可是三少奶奶,那王妈也忒没眼力价了。” “这西荷是谁?”景宫眉问道。 紫环闻言,回道,“西荷是婷园的三等丫头。素日同厨房的几个丫头交好,也会替她们做些事。” “婷园?可是未出阁的姑姑?” 紫环点头。 景宫眉微微蹙眉,眼前闪过宇华婷清傲无双的脸。 “小姐,西荷既是婷园的丫鬟,替着厨房做事,岂不是越了规矩么?”紫俏开口问道。 “主子若不允许,丫头哪能擅作主张。” 景宫眉暗道,她与宇华婷只在成婚翌日见过一面,两人并无多大交集,西荷见王妈在菜中加料,若是她心地单纯那还说得过去,可若是获了宇华婷的允许才会特意相告,那宇华婷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景宫眉并非宇家嫡出子孙的媳妇,照理在日后也不会当家,她若想拉近距离,却不是个理。 “小姐,我先尝尝吧。”紫俏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小块鸡丁入口,半响又整个吐了出来。 “怎么样,紫俏?”紫环一脸紧张。 紫俏拿了桌上搁着的布帕子擦了擦嘴,眉间微蹙,“西荷所说的东西,怕是盐。这菜咸得快苦了。” 紫环一听,忙不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茄子入口,立刻咸得鼻子都皱了起来,她吐出了茄子,一把搁下筷子骂道,“做这种菜是想咸死小姐吗?那王妈太可恨了。” “紫环,那王妈是谁的人?”景宫眉低声道。 紫环凝眉,也压低了声音,“小姐,王妈是夫人的人。听说是夫人当年嫁到秦府时带来的陪嫁丫头,后来年纪大了便配给了厨房的管事,做了管事娘子。都管了好几年了。” 原来是陈氏的人,景宫眉暗想,王妈敢在它饭菜中捣乱,必是有恃无恐的,陈氏想必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她入门后到现在,并未受过此等待遇,缘何到了如今她才开始刁难? “小姐,我们去找王妈对峙!小姐好歹也是这宇府的主子之一,她一个奴才干欺到主子头上,岂不是找死嘛。”紫环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紫俏不动声色,只是一个劲地看着眉头深锁的自家小姐。 “紫环,先坐下。”景宫眉松了眉头,低声道,“不可鲁莽。她既是夫人的人,必是有恃无恐。倘若我们一过去,她随意找个厨房内的丫头做替罪羊也是容易的。到时不只打草惊蛇,也会令夫人不快。毕竟如今当家的是她。” 紫环皱眉,“我们可以找西荷对质呀。” 景宫眉摇头,“西荷是婷园的人,她今日能据实相告已是不易。若是举了她出来,再依着姑姑清冷的性子,夫人只要揪着西荷越规矩办事这个错处,怕是不死也是个伤。” 紫环脸色发白,“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被欺负了还得藏着吧。” “傻丫头。”景宫眉笑,“此事自然不能善了。这一次罢休,下一次说不定真的掺毒了。待会你便随意去其他园子走走,看看是否唯有宁馨院的饭菜是加了料的。若真是针对咱们,小姐我自然有办法还击。” 紫俏淡笑,紫环则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小姐,咱们是不是得谢谢西荷啊?”紫环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景宫眉轻笑了一声,“这是自然。只是紫环,看人不能看表面。若是今日咱们当真因了此事闹到了夫人面前,那可真是被别人当枪使了。” 紫环张大了嘴,“小姐,你是说婷园那位?” 景宫眉点头,“难得你反应如此之快。” 紫环红了脸,摸了摸空着的肚子有些丧气。 “小姐,你打算怎么做?”紫俏在一边静静问道。 景宫眉巧笑道,“宁馨院可不止我这一位主子。咱们何必事事亲自出头呢。”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2.午膳风波(二) 是日午时,景宫眉差遣了院内的三等丫头新梅去府外的香膳楼买了几个小菜回来充饥。主仆三人匆匆忙忙用完饭,便打探起了宇府内的消息。 紫环佯装去浣衣房拿换洗衣服,同那边的浣洗丫头婆子聊了开来。紫俏则是寻了送布料的由头去了陈月娘的如水阁。 如水阁内的大丫头宝兰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见寻常不苟言笑的紫俏难得笑意盈盈,便想打听点宇三少同三少奶奶的事儿,好在陈月娘跟前搏几分欢心,讨些赏钱。紫俏原不是个多嘴的人,但她心性成熟,只讲了几句便将宝兰给绕到了套里,反倒将如水阁的情况都给摸清了。 紫俏回了宁馨院,便将听到的情况尽数说了。 原来厨房的管家娘子王妈有一个表嫂,夫家姓吴,在秦府内院当差,还是在秦府老太君的延寿院内做管事婆子,那一日秦府老爷秦仲国同老太君一道用晚膳,正是那吴婆子守在二门处,便隐隐听到老太君提说要将宇庆宁记入秦府的宗谱。 吴婆子本就爱嚼舌根,素日同王妈时常碰头唠嗑,她隐约记得秦府当家夫人似乎对那庶出的儿子不甚上心,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王妈,还叮嘱王妈不可外漏。可那王妈口风虽紧,却被这个消息磨得有些心痒,回府后,恰好陈氏唤了她前去过问厨房的开销,陈氏见她面色有异,便无心的问了一句。王妈正心痒的慌,又知道陈氏向来看不起宇三少,便倒豆子一般将吴婆子同她说的事给说漏了。 陈氏一听,自然是有些怄气。她本就埋怨宇老爷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给了庶出的宇庆宁,如今听到秦府要将宇庆宁给记入宗谱,那他往后便是秦府的嫡出外孙,比起自己的亲儿子宇庆岩都要贵上几分。她心中不舒服,嘴里便带了些刺。 王妈素来是个能看人脸色的人,她见陈氏不喜,便顺着话头说了几句,还旁敲侧击让陈氏多多敲打景宫眉,莫让宁馨院给越了规矩。 陈氏闻言不过是抿了抿唇,但却打赏给了王妈一吊钱。 “所以王妈便自作主张认为为难下宁馨院便能讨得夫人的欢心。”景宫眉轻叹一口气,陈氏果真有些手段,她若不打赏,王妈或许还没那个胆子。 “这些话可准实?” 紫俏点头,“如水阁的宝兰讲的,那日恰巧她同表小姐在安康院。” 景宫眉沉吟许久,紫环抱着一篮衣服也回来了。她将那衣服搁在了偏房,然后来回话。 “小姐。”紫环脸色不甚晴朗,“方才我在浣衣房待了许久,各个园子的丫鬟都聊了几句,没发现其他园子的午膳有什么问题。如水阁的小丫头还说,表小姐还嫌菜味淡了呢。” “也罢。再瞧瞧这晚膳如何吧。”景宫眉摆了摆手,清冽澄澈的目光落在门外稍显灼热的阳光上。 申时一过,厨房的丫头便提着红色食盒来到了宁馨院门口。紫俏端了进去后,自是又拿了金针试过,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尝试味道。 “小姐,菜都是苦的。”紫俏喝了一口桌上搁着的雨前龙井蹙眉道。 紫环气得跺脚,“那王妈当真以为咱是软柿子了。” 景宫眉淡笑着在原地拿了狼毫笔写字,“三少在哪?” “姑爷前一刻方回了书房。”紫俏回道,抓住了景宫眉眼底闪过的那道明亮的光。 “他怕是尚未用饭。”景宫眉吹了吹眼前的那张信笺,然后折了几下递给了紫环,“紫环,你把菜装了给三少送去,这信务必要他当场看了。紫俏,将咱们方才买回来的那一篮子翠珍楼的菜肴让个丫头给夫人送去,就说许是厨娘做差了菜,菜里头太苦,我怕伤了夫人的舌头,这才买了外头的菜回来。” 紫俏笑着点了点头,小姐这是摆明了对于王妈刻意刁难的事表示不知情。这菜一送,夫人收了人情也不好过分指责她。她笑着将案几上墨绿色的食盒拎着,到了房门外唤了丫头细细叮嘱了几句。紫环也已向后院的书房走去。 待紫俏回来,景宫眉已理好了衣衫,也净了手,“紫俏,走,咱去厨房兴师问罪去。” “是。”紫俏抿抿唇,跟在了景宫眉身后。 宁馨院绕过正厅后头的园子,再直走,拐入一个小院,便是宇府的大厨房。 正值黄昏,那厨房外头仍飘着浓郁的菜香,有淡淡的烟在屋顶飘袅。 许是厨房仍旧在忙,景宫眉带着紫俏进去时,未曾见到什么人影,主仆俩往前走了一段路,恰好立在了厨房的窗口下,透过窗口看去,里头好几个炉上煮着东西,有两个中年妇女正边切菜边聊天。 “小姐,青布衣衫的就是王妈。另一个是厨娘,夫家姓张。”紫俏在景宫眉耳边低声道。 景宫眉点头,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听别人碎嘴八卦其实是件乐事,但若主角是自个,怎么说也有些尴尬。 “王妈。夫人要是怪罪下来,那可怎生是好?”张妈有些心虚。 王妈轻哼一声,“夫人怎会怪罪?你没见现下都晚膳了,宁馨院那位若要告状早便去了,还等此刻啊。” 张妈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只是菜终究是我做的,我这不是担心……” “担心啥?天塌下来有夫人给你顶着。这宇府当家主母是夫人!那三少奶奶再厉害,往后四少奶奶一进门,她也要低人一等。轮谁也轮不到她做主。更何况,你看她小嘴小脸的,一看就是个弱苗。” 张妈似是很惊讶,“不会吧。我可听门房说,那三少奶奶长得可标致了。” “哎呀张妈。再好看不过一张脸,迷迷三少就够了,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出身,她若真有本事,怎的不嫁给咱四少啊?四少可是夫人嫡出的!以后这宇府家业可都是他一个人的。” “这倒也是。” “嘿,都说三少奶奶俏丽,我看呐,要迷住三少还真是个难事。听人说,这成亲一个月来,三少进房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啊。都说三少风|流,往后他抬进几房小妾,三少奶奶的日子哪里能这么悠闲。” “王妈,这宁馨院内院的事你都晓得,唬人的吧?”张妈笑。 王妈神秘兮兮道,“谁说我唬人,我不撕烂了她的嘴!” 王妈的声音紧接着低了些,“你不知道吧,宁馨院内的丫鬟芷兰可是夫人的人,那日去报账时,我亲耳听芷兰同夫人说的,还能有假?!” 张妈摇摇头,“啧啧,这三少奶奶也可怜的。” 景宫眉同紫俏在外头听了满脸黑线,见王妈还想说些什么,景宫眉却往前走去,绕到了厨房的正门口,冷声笑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厨娘也敢碎嘴主子内院的事。” 王妈和张妈同时回头,见着景宫眉都是面色一变,她们却不晓得是哪位主子,只好垂了手站着,不敢言语。 厨房内的烧火丫头曾在院内见过景宫眉一次,便惊讶道,“见过三少奶奶。” 话一出,王妈和张妈脸上血气急剧退去,忙不迭跪到了地上。较之张妈浑身抖个不停,王妈还有些镇定。 “奴婢不知三少奶奶前来,冲撞了奶奶,还请奶奶饶罪。”王妈回道。 紫俏哼了一声。 景宫眉淡淡道,“知道自己是个奴婢还妄议主子,不晓得依着宇府家规该当何处。” “回小姐,杖责二十,逐出府去。” 张妈吓得浑身一抖,她是宇府的家生子,一家全在宇府内,若是被逐,往后便难以在富家寻到事做,念及此,她立刻磕头告饶,“三少奶奶,奴婢有错,奴婢下次不敢了。请奶奶饶了奴婢。” 景宫眉笑了笑,“张妈,那你说你哪里错了。” 张妈一愣,回道,“奴,奴婢不该妄议主子是非……” “还有呢?” “还有……”张妈眼神不断瞄向王妈,额上汗水密密地渗了出来。 景宫眉看着张妈的举动,轻笑一声道,“还有便是做事不利,今日一日的饭菜不是过咸便是太苦。也亏得我让丫鬟先尝了,若是不小心吃了,闹坏了肚子可就不得了了。也不知其他院的主子如何,若是当真损了谁的身子,张妈,这可就不是逐出府能善了的了。” 景宫眉故意说得严重,引得王妈脸色一变,张妈吓得连番磕头,“奶奶饶命啊。奴婢做的菜向来可口,今日那多了的调料是王妈放的。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害主子呀。” “那你任由王妈胡闹,那又该当如何?”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3.午膳风波(三) 张妈面色大变,口中直喊饶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景宫眉没再问她,转而看向王妈,“王妈,你是这宇府的老人了。这宇府家规自是比我这新入门的三少奶奶要懂。明知故犯,岂不是罪上加罪。” 王妈镇定回道,“回三少奶奶。此事并非奴婢所作。是当归那个小丫头做的。” 当归便是厨房的烧火丫头,她紧张兮兮地立在一边,听到王妈将罪轻轻松松推到了她头上,一张小脸吓得刷白,直直跪在了地上却不敢言语。 景宫眉看了她一眼,又问道,“既是你管下出的事,你又哪里逃得了责罚。何况这小丫头不过是个烧火的,哪敢存心加害主子。方才你同张妈的对话,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王妈脸色白了白,仍旧倔强道,“三少奶奶要问责,可是毫无道理。奴婢是夫人的人,夫人若是要杖责奴婢,奴婢自是无话可说。” “主子教训奴婢还要什么道理。”紫俏冷冷道。 “夫人是宇府内院当家主母。府内仆妇是去是留自然由夫人管教。三少奶奶还是莫要越了规矩。” “这可难说。你这饭菜都加了料,夫人定也是雷霆大怒,怎又会轻易放过你。” “夫人那里自然是没加……”王妈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住了嘴。 景宫眉凝眉,“这么说,唯有我那宁馨院的菜是难吃的喽。” 王妈没说话,背脊仍挺得直直地。 景宫眉冷笑了声,“我倒要看看你是借了谁的胆子敢为难宁馨院。紫俏,既是我没权利处置她,你便替我去安康院请下夫人。” 王妈开始有些无措,她在宁馨院的饭菜内动手脚不过是私自揣摩了陈氏的心意,可陈氏并未特意嘱咐她这么做,若是陈氏翻脸,她可就真的糟了。 紫俏应了声正欲出去,门外却踏进了两个人影。 “三少奶奶没权利处置你,那我这个做三少爷的有没有权利呢?”宇庆宁一身宝蓝色缎面立领斜襟华服,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进来,语气里却满是冷意。他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是宁馨院的二等丫头芷平。 王妈的脸色大变。 “娘子,这菜那么难吃,你还送给为夫尝。”宇庆宁熟络地揽了景宫眉的腰,埋怨道。 景宫眉暗笑,“紫俏取了膳食,我便让紫环给你送来了,宫眉还没来得及尝呢。” 宇庆宁笑笑,冷眼觑着王妈,“我还不晓得这宇府内院竟还有些刁奴。你倒是说说看,三少奶奶凭什么不能教训你?” 张妈硬着头皮回道,“回三少爷,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卖身契都在夫人那里,自然只能由夫人管教。” “哦?我倒不知道这陪嫁丫头竟还能越过主子去。你一日在宇府,一日便是奴才。主子的事也是你随便能论的?今日|你加多了盐,鬼知道下次你会不会下砒霜。” 王妈吓得立马磕了一个头,“三少爷你不能平白无故冤枉奴婢啊。那盐真的是当归放的,奴婢完全不知情。” 王妈起来狠狠甩了当归一个耳光,忙不迭揪住了她的耳朵,“你这个小贱|人,还不快些承认!” 当归人小力气也小,被王妈刮了一巴掌后身子便跌倒了地上,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还未来得及哭,又被揪住耳朵,她痛得泪水迷蒙,却愣是不敢说一句话,只是咬着唇死命地瞪着地面。 景宫眉眉头紧皱,正欲让紫俏出手,宇庆宁一脚踹翻了王妈。 王妈哎呦一声往后倒去,将那菜架子给撞翻了一地,几颗青菜咕噜噜掉到了地上,沾了些许灰泥。张妈吓得软倒在地,当归也跌倒在地上,一脸刷白。 “三少爷!”王妈挣扎着爬起来,面孔有些扭曲,“三少爷,我好歹是夫人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私下处罚了奴婢,将夫人置于何地!哎呦喂,夫人不曾薄待于你,三少爷你不能叫人污了心肠去呀。三少奶奶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罪责推到奴婢身上。若叫旁人听去了,还道是三少爷惧内,养了个母老虎!” 宇庆宁蹙眉,“芷平,掌嘴。” 宇庆宁身后的芷平一脸严肃地上前,她左手抓了王妈的头发,右手啪啪就是两巴掌。那两巴掌下去,王妈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她嘴角渗出血迹,越发癫狂起来。 “夫人呢!我要找夫人!我要让夫人看看,她的下人是怎么遭虐待的!” “呸。”芷平身量娇小,动作却迅疾,她瞥了窗外一眼然后一脚踢翻了王妈怒道,“你也知道下人!你不过是个管厨房的娘子,你不好管着每日的膳食还仗着夫人给你撑腰想立到主子头上去了。今日之事恐怕夫人也是个不知情的。夫人向来治家有方,对后辈也是疼爱有加!若是夫人晓得你私下败坏她的名声,还不定怎么处罚你!你不求着少爷少奶奶,还想做大来了。这宇府上上下下多少个主子,得罪了哪个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芷平话一出,王妈立刻打了个激灵。她晓得陈氏最要面子,她如今闹大了这事,陈氏若是面子上过不去,自己还不得吃苦头,到时连为难宁馨院的事也成了她的擅作主张。她想到此处,一张脸刷白。 景宫眉瞥了眼窗外,瞧见了一抹离去的衣角,方才陈氏带着几个婆子已到了厨房边,芷平那番话一出,那陈氏脸色微变,摆了摆手终是离开了。今日之事一毕,想来陈氏暂时也不会任下人任意妄为了。 “三,三少爷,三少奶奶……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今日定是撞邪了……奴婢知错了!”王妈越想越后怕,立刻换了语气姿态磕起头来。 景宫眉暗叹一口气,宇庆宁瞧见陈氏离去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他偏头看向景宫眉,“娘子,你说如何处置?” 景宫眉看了他一眼,道,“既是夫人的人,宫眉待会去请示了她再说。” “呵。其实你大可自个儿处置了,理她作甚。你相公我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宇庆宁凑在她耳边轻笑道,“为夫可是帮你出头了啊,那浴池之事,你可莫要再提了。” 景宫眉暗笑,面颊飞起两朵红云,心中却道,有这么好的把柄,往后不用可就浪费了。 宇庆宁见她面生红霞,自己心中也似是有些快意,他转身向厨房外走去,又吩咐道,“芷平,跟着少奶奶,凡事机灵点。” “是。少爷。”芷平低眉顺眼应道,脸颊上却隐约也有两抹红晕。景宫眉见状,心中暗暗起了疑窦。 宇庆宁离开后,景宫眉便带了紫俏与芷平去了陈氏所在的安康院。还让两个婆子将王妈也给带了过去。景宫眉当先便称赞了陈氏治家有方,随即才将王妈闹出的事给描述了一番。 陈氏一直冷着脸,碍着景宫眉先灌了迷魂汤,她也不好再替王妈说些好话,她恼怒王妈做事没个分寸,便怒骂了王妈一顿,扣了她一个月的月钱,又差人打了她二十个板子,随即便没了后话,厨房的张妈虽未扣钱,却也因知而不报被打了十个板子。 景宫眉也没敢再提什么要求,见陈氏有逐客之意,便又话了些家常才离开了安康院。芷平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若是不仔细察觉,便会完全忽略掉她的存在。 待到了宁馨院,小厮来报,说三少爷外出喝酒去了。景宫眉挑挑眉,便让芷平退下。紫环揪着紫俏的袖子,让她将厨房的事全说一遍,紫俏无法,只好简略描述一遍,惹得紫环十分不高兴。 景宫眉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居长襦裙,倚在美人榻上有些神游太虚。 “小姐,芷兰如何处置?”紫俏问。 景宫眉微微蹙眉,回道,“毕竟是安康院出来的,若是遣了回去,那便是打了夫人的脸。凡事多提防她,也莫做得太过。宁馨院虽无什么风波,可整日里叫人盯着,我心里也怪不爽的。” 景宫眉语毕又出了神。 “小姐,你在想什么?”紫环好奇问道。 景宫眉不答反问,“芷平如何?” “芷平?哦,她是二等丫头,先前是大丫头,专在姑爷房中伺候。”紫环笑答道。 房中伺候?那不就是通房丫头么。景宫眉黑了脸,宇庆宁这厮也不知哪里出色,身边竟有如此之多的莺莺燕燕,她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怒气,嘴里便有些咬牙切齿,“我饿了。今个我们出去吃。”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4.觉兰寺夜谈 王妈之事过去几日后,景宫眉便求了陈氏将厨房的烧火丫头当归拨到了宁馨院中做二等丫头,先前的二等丫头芷兰则成了三等。芷平因了那事便时常在景宫眉身边出现,只是进退有度,向来不曾多言。 宇庆宁依旧三天两头不回府,不是在外头饮酒作乐,便是同林家兄妹出游。陈氏对此也没有什么指责,只是见到景宫眉时,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不屑,在她看来,夫君不恋家,便是做妻子的失职。但景宫眉尚未有调|教夫君的自觉,她守着她那一亩三分地平淡过日,只是稍稍对院内的芷平有些些古怪的好奇心,比如,宇庆宁是否真的拿她暖床了。 五月十五,原是宇府内眷去城内的觉兰寺礼佛的日子,只是陈氏偶染了风寒,推说头疼便将此事交给了宁馨院去办。 景宫眉自是知道陈氏这是在为难她,可她在宇府待得有些生闷,能去觉兰寺礼佛,也算是出游舒心罢。接过了事,宁馨院便忙了起来,景宫眉差人备好了香烛素衣以及各房需要祈愿的红纸条,又请示了陈氏去库房领了香油钱,大大小小的东西一带,也塞了一马车。 十五那日,卯时未至,紫俏便开了景宫眉的房门,唤她起床。 景宫眉梳洗完毕,拿了白布块擦了脸,抹了些蜜膏,穿了一身素蓝交襟长裙衫子,还未出房门,便听到外头紫环咋咧咧的声音。 “紫环今日起的倒也早。”景宫眉淡笑。 紫俏端着铜水盆往门外走去,“她是兴奋的。晓得今日要出府,她昨夜睡得可不安稳了。原还道定要赖床,结果倒是小瞧了她。” 景宫眉笑着出门,恰好看到一抹鹅黄色衣角消失在石拱门处,紫环则是一脸兴奋地站在那,瞧见自家小姐出来,忙不迭奔上前来道,“小姐你猜,方才谁来了?” “不会是宝兰吧。” 紫环一愣,“小姐你猜得真准。哼,晓得咱们要去觉兰寺,前几日怎的不来帮忙。今日一大早进门便问咱有没有需要帮手的地方,却原来不过是打听姑爷的去向。” “那你怎么说?”景宫眉道。 紫环撇撇嘴,“自然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姑爷不去啊。宝兰听到后,急急忙忙就走了。看她穿着素净的模样,怕是一开始便想跟着咱们去吧。” 景宫眉但笑不语,陈月娘怕也是许久未曾见到宇庆宁了,难免心中按耐不住。 主仆三人高高兴兴离了宇府上了马车,随同的还有两名小厮和两个婆子,七个人三辆马车摇摇晃晃向着城南的觉兰寺行去。 觉兰寺虽在越州城城内,但南边独有一个小山岚,觉兰寺便筑在小山岚之上,山岚周围又种了参天的水杉,闹中取静,乍一进去倒觉得真是在山幽之中。觉兰寺如此位置,何况又在城内,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因此越州城大家族的内眷三不五时便爱去觉兰寺礼佛烧香。 景宫眉抵达觉兰寺时,不过辰时三刻,她和紫俏紫环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前去沐浴了一番,穿了一身缟素的宽服,随即歇在了宇府长期租定的厢房内。 觉兰寺由前院和后院两部分,前院包括佛堂大厅以及寺内各等弟子的住宿参禅打坐,后院则是供香客歇息的厢房以及厨房与经阁。 景宫眉要在觉兰寺住三日,每日清晨坐禅、课诵,午后则是听主持方丈进行俗讲。 这一日午后,景宫眉主仆三人在佛堂中听完主持方丈悟华的俗讲后,便回了歇息的厢房。 此时不过是申时一刻,天色尚早得很。景宫眉正打算在竹榻上合眼歇息,却听到了宇庆宁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厢房外响起。 “娘子,我进来了。”随着开门声一道,宇庆宁不请自入,后头跟着黑了脸的紫俏。 景宫眉打了个眼色,紫俏便关上门候在了外头,有小沙弥拿着笤帚在院落内打扫,黄昏的钟声当当响起,便有下了晚课的沙弥往厨房碎步走去。 “相公怎会来此?”景宫眉坐起身,将身前略显宽松的素衣理了理,她略带倦意的眼中有微弱的星光,见着他颀长的身影,莫名有些喜悦。 宇庆宁佯装不视,径自坐在那竹制的方桌前沏了一杯茶,“自是有事。”言外之意便是不愿多谈。 景宫眉撇撇嘴,“左厢房亦是宇府的,相公不妨去休息下。” “呵。娘子可是在赶为夫?”宇庆宁笑着看向她,两片柳叶眉舒展开来,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接着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子可曾识得这觉兰寺主持悟华大师?” 景宫眉乍然见到宇庆宁正经的神色,有些微愣,她望着他黑漆漆的眸子道,“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在明州时,曾隐隐听说,南骅天下,论起佛理来,除了长安的无休大师,便是这越州的悟华大师了。” 宇庆宁点头,“悟华大师研究佛经六十几载,曾经游历名川大河,南骅各地都曾流传过他独到的佛法禅语,只是世人一直不明白,悟华大师如此高的修为,缘何会呆在如此不知名的寺庙之中。” “修为高了,或许只是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是大是小都没所谓了吧。” 宇庆宁轻笑一声,“娘子这念头倒也有些禅意。十几年前,京中曾秘密传言,南骅最为金贵的一卷经书天机卷落在了悟华大师手中。据说天机卷记载了世间堪称禅机的秘密,能让拥有者富甲天下。前后有不尽数的人,或来自朝堂或来自江湖,都曾费力寻求。甚至一度引起民间的恐慌。” 景宫眉笑,“只是一卷经书便能让拥有者富甲天下,这断然是假的。” 宇庆宁一滞,随即自嘲似地笑道,“娘子还真是与众不同,若是寻常女子,此时该是兴奋好奇才是。” “那如今天机卷落在何处?你又为何同我提起这些?” 宇庆宁好看的柳叶眉微蹙,“十五年前,如今的皇帝献宗帝即位,他是杀了身为太子的皇兄才得到的皇位。为了名正言顺揽得民心,当时的辅国大将军,也就是我外公想出了利用神谕收揽民心的办法。南骅百姓向来礼佛,大部分对此深信不疑。只是旧臣之中难免有异心之人,总是在各地怂恿民众说神谕有假。于是我外公便又弄出了一本天机卷,借由悟华大师之名散播开去。后来天机卷因缘巧合落入一名裘姓男子手中,裘府原是长安的商贾之家,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可那裘姓男子凭着天机卷,一跃成了京中首屈富家,后入宫跟随皇帝,便真正成了南骅富甲天下的大家,也成了献宗帝朝堂以外的另一个宝库。” 景宫眉微微抿唇,复又问道,“这天机卷有这么厉害?” 宇庆宁笑了笑,“我也想知道这天机卷到底有何厉害。只是天机卷的传言一出,加上裘府果真富甲天下,神谕与天机卷便被称为南骅二宝,献宗帝的皇帝位置便越做越稳。神谕据说供奉在皇室宗祠中,天机卷则据说早已被裘府所毁。虽说天机卷不过是为了证明神谕的可信,但裘府的壮大却也难完全归于天机卷里的乾坤。” “嗯,也可能是裘府当家自有本领。”景宫眉道,“只是这朝代更迭,悟华大师又为何会相助?” “神谕与天机卷本就是我外公的主意,想来外公同悟华大师是旧交。他之所以长居越州,怕也是因越州是外公管辖之地,较之外面更为安全。” 景宫眉想,秦仲国之所以退出京中,怕也是担心那上位者想斩草除根吧。 “你想要天机卷?” 宇庆宁不置可否,“我是想要,不过并非为了富甲天下。” 景宫眉也不觉得诧异,宇庆宁从来不曾表现出想做一番大事的姿态,哪怕她隐隐约约觉得她的相公没有那么草包,“那你为了什么?” “天机卷是我娘亲所写。” 景宫眉惊呆,她诧异地看着宇庆宁,却见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哀容,眼底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定定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只是想把我娘的遗物拿回来。” “那为何同我说这些?”景宫眉狐疑道。 宇庆宁笑了笑,陡然间又恢复了纨绔子弟的轻佻模样,“若是有求于你,为夫自然不会同你讲这些。” 景宫眉警觉,“你不会是想我帮你找吧?” “娘子真聪明。”他懒懒地靠向竹片磨光的椅背,眼眸在窗棂漏进来的略显暗沉的天光中闪着幽幽的光,“我来觉兰寺的次数已不下百次。悟华大师次次只说,他只会将天机卷交与我娘子。思来想去,如今我的娘子是你,自然是想求娘子替我同悟华大师索要。” 景宫眉有些惊奇,嘴里却仍道,“为何悟华大师不肯交给你?” 宇庆宁轻嗤一声,“我要是知道就不必这么苦恼了。” “那若我帮你取来了,你打算如何谢我?”景宫眉挑挑眉头,一副得意地模样。 宇庆宁有些气恼,笑道,“娘子不是该以夫为天么,替为夫办个小事还要谢礼,这哪里说得过去。” “相公此话不对。娘子好心替相公做事,做相公的自然要体恤娘子的苦心,要谢礼自在情理之中。” 宇庆宁沉吟半响,“那娘子想要什么?” “如今我尚未想好,你便欠我一个要求吧。”景宫眉笑道,起身又在一侧的竹木书桌上寻了一张白纸与沾了墨的狼嚎笔递到了他面前。 “做什么?” 景宫眉想当然道,“立字据啊。你若是反悔了我岂不是亏了。” 宇庆宁瞧着她那一双剪剪水瞳,觉得心中好气又好笑,他一把抓过笔刷刷在那纸上写了几行字,末了又署了自己名便啪的扔掉了笔,打算起身便走。 “哎,还没完呢。”景宫眉却刷地扯住了他的袖子,抬起小脑袋不依不挠道,“手印还没按。” 宇庆宁有些懊恼,却又觉得好笑,他抓了抓头,然后走到了书桌前,伸出细白的大拇指沾了些许朱砂,重重按在了那字据上,末了他挑眉笑道,“娘子,现下可满意了?” 景宫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开心地扫了眼字据,又小心翼翼将那纸叠了起来,安心点了点头,“满意满意。” 宇庆宁见她一脸娇憨,眉眼处清雅绝伦,竟隐隐觉得有几分可爱。 外头不知不觉点起了几盏风灯,忽有一女声在厢房外喊道,“庆宁哥哥,你在里头么?我都找你半天了,你几时送我回府?” “林二小姐,我家小姐同姑爷在里头有事相商,林小姐不若再等等。”紫俏平静无波地回道。 “还等?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了!庆宁哥哥在里头的话,你帮我把他叫出来。”林舒真有些趾高气扬。 景宫眉听到林舒真的声音便觉得心底不舒服,原本欣悦的脸也黑了下来,她推了宇庆宁一把,毫不客气地道,“你的彩蝴蝶来了,赶紧扑蝶去吧。”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5.不速之客 房门打开,景宫眉同宇庆宁立在那雕龙木棂屋檐之下,沐浴在晦暗晦明的光影之中,素白与宝蓝色缎面的衣衫随风微鼓,一个俊逸潇洒,一个清丽灵俏,恰如金童玉女一般。林舒真心底酸涩,气得别过脸去。 “舒真,我不是让宇唯送你回去了么,怎的还在寺中?”宇庆宁走下木廊,笑问道。 林舒真散去心底的恼人滋味,偏头笑,“舒真想,庆宁哥哥定也是要回府的,不若一道回去。大哥前几日还在说都许久未曾见到庆宁哥哥了,说想找个机会邀你过府。如今不就是个好机会么。” 林舒真笑着将目光移到了景宫眉身上,只觉得景宫眉脸上的笑意似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讪讪笑了笑,又道,“姐姐既是在觉兰寺礼佛,自是清心寡欲最好。舒真想邀庆宁哥哥入府,这样一来姐姐也能专心礼佛,想必姐姐不会反对吧?” 景宫眉心底暗道,这林舒真比先前多了几分委婉,口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真不知是上次太过矫情,还是那次之后有人教了她这些。 “林二小姐说笑了。此事自然得看相公的意思。” “庆宁哥哥,大哥念你念得可紧了。”林舒真一脸天真。 景宫眉暗笑,林授闻念宇庆宁,怕是她自个儿想的紧吧。 “既是授闻有意,那我便过府一趟。芷平,你随我一道前去。”宇庆宁淡笑。屋檐走廊的暗处,芷平碎步走了出来,鹅蛋脸丹凤眼,乍一看便觉她颇有几分姿色。她安静地朝着景宫眉行礼,随即站到了宇庆宁身后。 林舒真有些不快,她两年前得知芷平是宇庆宁的贴身丫头,便一直看她不爽,哪能再让她跟着去林府搅了她的好事呢。 “庆宁哥哥,林府下人多的是,一定能将你伺候地服服帖帖。这芷平还是莫要带了去吧。”她仰起脸,撒娇道。 “我习惯让认识的人服侍,还是芷平合适。”宇庆宁不容置疑。 “林二小姐,芷平会安安静静,绝不扰了小姐心情的。”芷平低头。 “那你此刻不是在随意插嘴么!”林舒真横了横眉,目光瞥向了走廊上的紫俏,“庆宁哥哥,不若让那个丫头跟着你吧。既是姐姐调|教的,一定出色。” 景宫眉与紫俏都是一愣。 宇庆宁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看了看紫俏道,“这得看娘子的意思。” 林舒真笑,眉眼处艳光四射,“姐姐肯定同意,哪有娘子不让丫鬟伺候相公的,对吧姐姐?不过是个丫鬟,明日一早再让她回来服侍你如何?” 紫俏沉了脸,她本是太子的暗卫,几年前因受了内伤,不得完成那些考验体力耐力的危险任务,这才由太子暗地里将她荐给了当朝太傅,转而留在了景宫眉身边,负责保护她的个人安危。景宫眉向来不曾离开过她的视线,有时离开,不过是片刻,如今要她离开她一晚,她十分抗拒。 景宫眉心知紫俏所想,但她不觉得这佛寺之地能有多少危险,便递了个眼色道,“紫俏,那你便随着相公去吧。明日一早再回来,莫要误了听禅的时辰。” 紫俏还想反对,景宫眉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相公既要走了你,那芷平便留下来陪我吧。” 宇庆宁点头,“那便如此吧。天色不早,走吧。” 林舒真心里舒坦无比,她觉得能讨得景宫眉的贴身丫鬟伺候,等于是自己也有了同等的地位一般,她瞪了芷平一眼,随即笑嘻嘻地黏在了宇庆宁身侧,有说有笑地朝着寺庙前院走去。 “小姐,晚间莫要乱跑。”紫俏叮嘱了声,不情不愿地跟在了两人后头。 芷平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拽着衣裙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芷平,进来吧,紫环该拿了晚膳了。”景宫眉说道,径自进了厢房之中。 芷平匆忙应了一声,又望了眼消失在院门口的人影,这才面无表情地跟进了厢房,理了理那竹木桌子。 刚抹干净了桌子,紫环便拎着食盒进来了,她见到芷平在,呀了一声,“小姐,紫俏呢?” “有事出去了,今日|你同芷平一道睡吧。”景宫眉歪在榻上懒懒应道。 紫环嘟嘟嘴,有些不情愿,却没在芷平面前表现,她将食盒里的斋菜端了出来,摆好了筷子,招呼景宫眉过来吃。 芷平不习惯同桌而食,端了自己的饭碗坐远了一些,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景宫眉身上。芷平九岁那年便被宇府的秦姨娘挑中,伴在了当时亦是九岁的宇家三少宇庆宁身边,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想得到地位与荣华,不得不依附自己的主子。于是她循规蹈矩,做尽本分,很快便受到了秦姨娘的喜爱。一年后秦姨娘去世,宇庆宁更是亲近了她几分。十五岁那年,宇庆宁酒后悲痛,将她抱上了|床,她欣喜万分,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通房丫头,便越加尽心服侍。 如此又过了七年,宇庆宁终日游手好闲不曾过问宇府的任何事情,甚至未曾再碰过她一次,芷平心中着急却因着丫头的身份不敢多言。她一直听闻明州城的景家四小姐满腹才华贤惠聪颖,她总期盼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女子。可当听闻景家四小姐要嫁给三少爷时,她却恨得牙痒痒。她明知自己不该有贪恋与独占之心,可眼睁睁瞧着另一个女子站在了他身边,她心中便恨得流血。 景宫眉过门后,她一直冷眼旁观,却意外发现这个三少奶奶并非争宠之人,她似乎对少爷不怎么上心。而少爷对她,也是冷冷淡淡,并未有什么亲昵举动,甚至一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曾圆房。芷平本该就此宽心,可少爷近来对她亲近了些,话里话外却都是询问有关三少奶奶的事。她从来没见过少爷对什么事有如此专注的兴趣,心中自然多了警觉。 芷平很快用完了斋饭,抢着将食盒收拾了拿去了厨房。待她回来时,景宫眉仍在榻上握着一卷陈旧的经书阅读,紫环拿着狼毫笔有模有样地趴在桌子上抄写经书。芷平不语,静静坐在了桌子对面。 快近亥时,主仆三人都有些倦,景宫眉便拂了拂手,示意她们下去歇息。 紫环便搁下笔,走到景宫眉身前,将榻边的高脚纱灯吹灭,回身又去吹灭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屋内霎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紫环同芷平便想去开门离开,手还未沾着那门拴,门外忽然掠过四道黑影,吓得紫环和芷平跌在地上。 她们急忙奔到了景宫眉身边,不敢轻易出声。 “怎么了?”景宫眉低声问。 “小姐。有,有人。”紫环指了指门外,声音里带了一丝恐慌。 景宫眉抬头,见那廊下随风摆动的风灯下,站着两个黝黑的影子,人高马大,该是男子。她心中一紧,叮嘱她们不能出声。 “妈的,老子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那卷东西。这老和尚到底将它藏在哪里了!”有一男声浑厚低沉。 “七哥,咱都来了数十次。次次空手而归,这次再回去,还不得被我家那娘们笑死。不行,咱将这院子翻一遍都要将那卷东西给翻出来!”另一人恨恨道。 “九弟说的有道理!兄弟们,那就先这间吧。” 吱呀一声,是隔壁厢房房间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东翻西找的碰撞声,还有低低的叫骂。紫环颤了颤身子,有些害怕。那隔壁厢房是她和紫俏歇息的屋子。 景宫眉心知这帮人定是来找天机卷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嚣张胆大,跑到了寺庙的后院来翻找,甚至不管是否有香客在。唯今之计只能先点了灯,他们若是瞧见屋里有人,该是不会擅自进来的吧。 “芷平,快把灯点上!” 芷平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奔向先前的竹木桌子,她拿出火折子颤抖着手去点灯,灯恰好亮起的一刹那,门却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瞬间,门外四个大汉同屋里头的主仆三人对上了眼。 紫环同芷平脸色刷白。 油灯一亮,四个大汉皆有些顿住,那三个屋内的女子,一个倚在榻上,穿着素白的窄幅宅腰衣裙,肌|肤胜雪,容貌清丽,一个跪坐在榻边,亦是一身雪白,容貌俏丽,另一个立在桌边,腰肢袅娜,不胜艳丽,各个都是手如春葱,细如凝脂,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七哥,她们……”门后立着的一男子目光垂涎,轻佻地想跨进房中,却被推门的那个男子拦住。 “九弟,不可多事,她们定是富贵人家的内眷,来此礼佛罢了。”名唤七哥的声音沉稳,目光阴狠地扫了一圈。 “七爷,可若是她们认出了咱,那可如何是好?”另外两名汉子中目光轻佻的男子问道。 七爷冷冷一哼,“不过是闺中女子,她们定不识得咱们,还是莫要多事,走吧。” 那汉子转身要走,魁梧的身材在灯光下落下细长的影子,他藏青色马甲的立领上绣着一个船锚似的纹样。景宫眉和紫环异常紧张,憋着口气,听到他那句话,正欲松下心来,一旁的芷平却颤颤巍巍呢喃了句,“沙,沙水帮……” 芷平声音很低,但那四个大汉均是练家子,自然听得清晰,一时间,七爷带着那九弟与另两个汉子一脚跨进厢房门,随即将门给合上了,脸色难看得很。 景宫眉心中警铃大作,她看了眼垂首立在那的芷平,拿不准她是故意说的,还是太过害怕所致。 “几位大爷,我们不过是来家主派来觉兰寺礼佛的女子而已,长居闺阁,不曾听说过几位大名,更何况我那小丫头。大爷若是无事,还请回避,毕竟是女儿家的厢房,关乎名节。只要大爷们走了,今日之事,哪怕是顾着名节,我们也不敢再提。” 那四名汉子互相看了一眼,七爷盯了景宫眉一阵,将目光落在芷平身上,“既是如此,那在下自然回避。只是这丫头显然知道我等的来头,为防万一,她我还是要带走的。你们就权当少买了一个丫头罢。” 七爷说着,大手一捞就想去抓芷平。 芷平吓得猛地扑到了景宫眉身边,磕下头去便哭道,“少奶奶,救救芷平。他不就是沙水帮的七爷吗,芷平见识低微,这一切全是你告诉奴婢的,怎的现在又什么都不认识了。少奶奶,你不能抛下芷平不管啊。” 芷平哭得稀里哗啦,埋着头不敢抬眸。景宫眉的脸色发白,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岔了气,她根本不认识什么沙水帮的七爷,甚至听都未曾听过,芷平这般讲话,为的是什么,杀了她吗,可这样一来,沙水帮也不会放了芷平自己呀。 景宫眉不晓得芷平其实还有些拳脚功夫,她凭着那汉子立领上的图纹认出了沙水帮,又听其余人称他为七爷,便擅自说了出来,就想仗着他们抓走景宫眉,自己好凭拳脚功夫逃了去,届时再向少爷求助,即可除了景宫眉,又落得忠心救主的名声。 “哼。你明明识得咱们还推口说不识得,老子要是现下走了,保不准明日官兵就上门来了!”那九弟乍呼呼骂了一句,上前就去抓景宫眉。 紫环吓得脸色发白,但为了护着景宫眉,她使劲朝着那汉子撞去,却被另一个大汉当胸一脚,踢得落在地上,吐了满口鲜血。 “啧啧,徐大力,温香软玉的丫鬟,你也踢得下脚。”那九弟啐了一口笑道,露出一口黄牙。 景宫眉气得脸色发白,神色间有些许慌乱,心中早已不知所措,她头一次与人直接冲突,一时间竟没了方向。 “紫环。你怎么样?”景宫眉扶着紫环,见她嘴角殷红的血,一颗心狂跳起来,眼下若是大喊,招来人之前定是来不及了。她也不知道这沙水帮在越州城地位如何,若是比宇府强大,她自报名号反倒是惹了祸,“好男不和女斗。你们堂堂男子汉,何必同我们女子过不去。休要再胡搅蛮缠!我们家主亦是越州城有名望的人,你们若是不休,别怪我们真的让你们吃官司!” “嘁!那你报上名来!”那九弟笑嘻嘻一把拉起了芷平,顺道在她胸口摸了摸,“真是软。今个把你们都卖了,管他什么人家,都不会查到我们头上。你以为咱们哥几个会怕么?” 他一笑,其余两个大汉也大笑起来,倒是那七爷,见着景宫眉略显镇静的神色,眸中有了几分惧意。 那徐大力见九爷动手动脚,芷平在那被捂着嘴闷声直喊,他也心痒难耐,粗糙的手朝着景宫眉的脸摸去。 “放肆!”景宫眉偏过头,狠狠将他的手打开,“没想到沙水帮偌大的名号,里头竟是好色的败类,连良家女子都想沾染。” 啪。七爷还未阻止,那九弟一巴掌煽到了景宫眉脸上。景宫眉被打得跌在地上,眼前直发黑,白皙的脸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一缕血迹。紫环虚弱地哭咽了声。 “真是滑腻,既然已经调戏了,那再多调戏点又有何妨!”那九弟笑了笑,又想凑近。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6.回府 景宫眉心底极为不安,早知道便不该将紫俏借给宇庆宁了。 那九弟俯下身来,景宫眉趁机一脚踹中了他裆部,随即抄起榻边搁着的半膝高白瓷花瓶,狠狠砸在了他头上。一瞬间,那汉子痛呼了一声退了数步,一摸头,满手的鲜血,一张脸不禁怒得扭曲起来。 屋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惊,那七爷更是眯了眼瞧着那抓着榻边指关节泛白的女子。 “沙水帮的七爷是吧?我们主仆三个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落在你们手里名节自然不保。与其被你们掳走,呵,倒不如死在这里一了百了。想必你们也是怕官府的吧。原还想善了,如今看来倒是七爷你不肯放过我们了。我一死,明州景府铁定不会罢休,秦府老爷江南节度使是我相公的外公,恐怕也不肯善罢甘休。到时,你那小小的沙水帮,不单生意不保,说不定你们哥几个赔上你们的家眷性命都偿还不起这个代价!” 景宫眉声声具厉,那七爷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目光觑了面色惨白的紫环一眼,后退了一步。 “七哥,怕什么!咱今日灭了这个几个娘们又有谁会知道!”那九弟痛地脸色发白,嘴里仍旧逞强。 七爷不出声,瞧着景宫眉视死如归般的眼神,脸色愈见慌乱,他不过是管着官府漕运外的沙水帮,虽在民间颇有震慑力,但到了官府面前一样得装乖卖巧。方才眼前女子口中的景府与秦府都是了不得的官家,哪怕今日灭口,悟华大师自是第一个便能想到沙水帮,他若是真再闹下去,保不准沙水帮便要毁在他手里了。 念及此,他后退了几步低声道,“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少奶奶,还请少奶奶见谅。九弟,走。”七爷话一出,其余三个汉子都懵了。 “七哥!你怕什么!咱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难不成此刻撒手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了吗!”那九弟还在嚷着。 “闭嘴!再闹下去就是丢脑袋的事!”七爷大力拉着他的九弟,急匆匆走出了房门。 景宫眉一直跪坐在原地许久,直到那廊下的风灯被夜风吹得晃动起来,她才松了心神,心底一片余悸。芷平坐在榻边的地上,青丝有些乱,胸前衣襟松松垮垮,她惨白着脸,一言不发。 “紫环,紫环。”她扶起紫环,将她扶到了榻上,连连喊道。 “小,小姐。紫环没用……”紫环痛得皱眉,哭咽道。 “紫环你忍住。”景宫眉理都不理芷平,奔到了房门边,见着左侧尽头的厢房亮着灯,她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寂静的夜里,沉闷的脚步声引来了院门口的两个小沙弥,他们奔近了景宫眉,见是宇家三少奶奶,忙不迭后退几步道,“施主,夜已深,可是有事?” 景宫眉见有小沙弥出现,忙不迭道,“寺内可有大夫?” 小沙弥面面相觑,回道,“大夫没有,不过前院有个师兄略懂岐黄之术。” “那也好。烦请急急领了来。” 小沙弥见景宫眉满脸着急,都有些不解,却知道定是有急事,于是当中一个小沙弥点了点头快步朝着院门口奔去了。另一个小沙弥则是问道,“施主,后院之地,除了贫僧和禹师弟,前院弟子都不得入内。方才贫僧同禹师弟去方丈处听禅了,莫非这后院出了事?” 景宫眉微愣,这才明白为何厢房内如此声音,寺院内却毫无动静。她细细想了想,回道,“确是有事。如今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还请师傅代为通禀,小女子有事求见于悟华大师。” 那小沙弥见景宫眉不欲相告,也不多言,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景宫眉扫了眼,瞧见左边厢亮着的灯的厢房,问道,“请问,那边是哪位人家的?” 小沙弥回道,“那是当朝辅国大将军的小儿子原少将军。” “少将军……那他一直待在厢房中吗?” “应该是的。” 景宫眉闻言蹙眉,若是那少将军是个练家子,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听到,看来也是个不欲惹事的人。她轻呼一口气,隐隐有些不屑。 不一会,先前的小沙弥领着一个人从院门口急急赶来。 景宫眉急忙带了他进了厢房,却将两个小沙弥关在了门外。 “师傅。事情紧急,还请见谅。今日之事请多多保密。”景宫眉对着那一脸和善隐约有些倦意的和尚说道。毕竟此事同她们的名节相关,陈氏哪怕获悉事情前后,也会责怪她的教导无方。 那和尚瞧见榻上面色惨白的女子,凝重地点了点头,也不去看坐在一边的芷平,只是隔着紫环的春衫袖,细细把脉,末了摸出随身带着的针包,仔细地在紫环额上扎了几针,方道,“这位姑娘伤了心脉,如今性命是无碍了。只是往后这身子便有些弱,需好生调养才是。这几日先服用几贴药。” 那和尚说完,将针包复又收好,随即拿了那方几上摆着的纸与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了景宫眉,“施主,你的左脸还需热水敷一下。夜色已深,请好生歇息。” 景宫眉忙道谢,请他出了房间。 紫环已入睡,苍白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景宫眉想起那和尚说的话,心中黯然,她看了眼仍旧埋首低垂的芷平,提不起力气骂她。宇庆宁的人还是让他自个管教吧。她轻叹一口气,绞了手帕覆在紫环脸上,坐在床榻边,这才觉得左脸火辣辣地疼,头也一阵阵晕眩。 她坐在地上,靠着床榻,只觉身心俱疲,将头搁在榻上,不一会便沉入了睡眠。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在宇府的宁馨院内,景宫眉第一个念头是,悟华大师终是没能见到。紫俏正趴在桌上打瞌睡,红漆圆桌上的托盘内搁着一盅药,被盖子闷着,有浅浅的药味在屋内蔓延。 景宫眉动了动身子,眼前一阵晕眩,又跌回到枕头上,暗道,那汉子的一巴掌可真是厉害。她这么自嘲着,却陡然瞧见一双晶亮的眼出现在她上方,眼底晕着些暗影,俊逸白皙的脸四周冒着些青茬的胡子。见她醒来,那双眸中溢出几分欢喜,却是宇庆宁。 “你感觉如何?”他笑着扶起她,往她背后塞了个绣花枕。 景宫眉面露诧异,这似乎是宇庆宁第一次用如此关切的语气,她动了动嘴皮子,有些不太适应,“还,还好。” 见她靠稳了,宇庆宁转身,从紫俏手上接过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然后坐在了床榻边缘。他细长白皙的手指拿了甜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药就往景宫眉嘴边送。 “可能有些苦。你身子发热都睡了一日一夜。莫要担心紫环,她在房中躺着,有小丫头好生服侍着。”他絮絮叨叨讲了几句,见景宫眉一脸被震住的表情,他顿时僵硬在原地,白皙的面皮浮起一丝粉色,忙不迭起身将药碗塞在了紫俏手上,然后讪讪笑了笑,大步离开了房间。 “小姐,人已经走了。”紫俏嘴角含笑,看着呆住的景宫眉道。 景宫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紫俏坐在床沿上,舀了勺药送到了景宫眉嘴边,“鬼使神差,亦或是真情流露。小姐喜欢哪种?” “你就知道取笑我。紫环到底如何了?”景宫眉心中暖暖的,莫名有些愉悦。 “无碍了。醒了好多回,嚷着要来看你。”紫俏沉了脸,“芷平在院里跪着呢,跪了一天。” 景宫眉微愣,随即冷了神色,“是三少让她跪的?” “哪能啊。是她自个儿跪的。姑爷进进出出好几趟了,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紫俏话里带了点不屑,“那日觉兰寺的小师傅连夜寻到了林府,差人知会了姑爷,只说少奶奶许是出事了。话语不祥,姑爷同我便急急赶去了寺内,进房时见着你嘴角的血还有气息奄奄的紫环,我吓了一大跳。姑爷当场抱了你就要往外走。还是那小师傅前来知会,说他的师兄已经诊治过。姑爷仍不放心,便连夜回到了宇府。问芷平出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劲摇头,倒是昨夜紫环醒了,把事情都说了,当时姑爷的脸色就黑的吓人。他差人去找绣花胡同的金妈妈,芷平听了晕了过去。醒了后便径自跪在了那院内。” “金妈妈是谁?”景宫眉自己端过药碗,仰脖子咕噜噜喝了下去。 紫俏忙拿了桌上的乌金碟子过来,景宫眉便夹了那碟子上的蜜饯塞进口中,总算把苦味给压了下去。 “金妈妈曾是秦姨娘的陪房,秦姨娘去世前将她放出去养老了。芷平入府时是由金妈妈买来管教的。”紫俏拿了绣了紫蝶的帕子替景宫眉擦了擦嘴角说道,随即脸色有些凝重,“小姐,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景宫眉见紫俏神色有些凝重,忙打趣笑道,“你是怕没人给你银子花吧。” 紫俏笑笑,面色微霁,“那小姐预备如何处置芷平?” 景宫眉蹙眉,懒懒靠在身后的绣花枕上,目光清清冷冷地瞥了窗外一眼道,“她是秦姨娘买来的人,自小又同三少亲厚。她能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便由着三少处置吧。” “可是……”紫俏欲言又止。 “紫俏,你是不是怕这次放过了她,难免会让我在下人面前落了脸,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 紫俏点点头。 “你知道我不是个爱吃亏的。这次不亲自处置芷平也不过是卖三少一个面子,她毕竟是他亲娘替他留的人,若是仗毙了难免会觉得我心狠。其实我也想看看他的态度,到底是护着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是护着其他。” 景宫眉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恍惚,她心中迷茫,虽不奢望爱情,却一直相信日久生情。入门一个多月来,她尚未弄清自己对宇庆宁的感情,也还看不懂宇庆宁这个人。只是她隐隐觉得,自己的相公并非表面看到的那般风花雪月。 “三少听到沙水帮后有什么反应?”景宫眉问道。 紫俏笑,“姑爷骂了句,宵小之辈。然后拉着四少密谈了一个晚上。我原以为姑爷不会对小姐你的事如此上心。四少却偷偷告诉我说,姑爷这人最是护短,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计较得和什么一样。还说沙水帮这回惹谁不好惹了他,算是捅了大篓子了。我又问他们预备如何对付,四少却神秘兮兮笑了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7.闲话 紫俏服侍景宫眉喝完药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她打探来的沙水帮的消息。 秦府秦仲国是江南道的节度使,当今皇上原是将他外放以解心中不安,只是秦仲国在江南道独大,皇上心存忌惮,便夺了他江南盐铁转运使的职务,转而任命了户部的一个小小员外郎常青杨为盐铁转运使,派到了杭州常驻。 盐铁转运使本就是个肥差,掌控了江南这边盐铁、米粮与钱币的运输和储藏。长安所在的关中地狭,粮食产量不足,转运使每年便会在江南储藏米粮,由官府自办的漕运船舶车辆将米粮借由水陆两路送往关中。官方漕运的兴起,使得江南水道以船泊起家的商家生意日渐衰败。只是官方漕运既要承担运输的风险及所需的大笔开销,还得另支一笔建造仓窖的费用,再加上百姓的生意或大或小,官方漕运难免有些疏忽,于是盐铁转运使常青杨便同船泊商家各个水帮签订了协议,官方漕运只负责掌江南皇室榖物财货转输与出纳,民间商家的货物转输,除非是他们自行要求官方保运,一概任由民间漕运接手,与此相对,民间漕运各家每年需支付一定的费用帮着政府建造仓窖。 沙水帮便是民间漕运中兴起的一个漕运帮派。沙水帮当家乔天禧的亲妹子曾是盐铁转运使常青杨夫人的手帕交,因而沙水帮自组建帮派后或多或少受到了常青杨那官方漕运的照顾。漕运虽说获利丰厚,但沙水帮帮众甚多,乔天禧便想在其他行业内分一杯羹,只是商铺虽有盈利,却实是不多。 “那七爷是沙水帮内的什么人?”景宫眉靠着床,细细问道。 “沙水帮帮主人称大爷,那七爷是他堂弟,乔家十个兄弟中,就只有七爷和九爷混在帮中过日子。”紫俏答道。 景宫眉点头,想来沙水帮在商铺打理上缺乏头脑,所以便想用旁门左道的法子赚钱,传言天机卷能让人富甲天下,对于沙水帮来说,的确是个诱|惑。 “那如今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紫俏笑了笑,“沙水帮那头还没什么消息,只是紫环硬是取了信鸽写了信给大少爷,说小姐这次吃了大亏,宇家又没个知心人疼小姐,说是一定要大少爷给咱做主呢。” 景宫眉微愣,略有些头疼,“我又没事,何必惊动到大哥。若是大哥怪罪到宇府头上,怕是夫人那头又有什么说辞了。” 紫俏不以为然,“小姐你睡了一日一夜,夫人一回都没来看过,倒是四少问过一次,秦府的大夫人也送来了好些名贵的药材。若真要计较起来,还是夫人这边不是个理。” “所以你就任由紫环胡闹了?”景宫眉笑得展开了眉,“紫俏,回个帖子备些糕点给秦府大夫人送去,便说我已无恙,修养个几日再去府上拜会。” “那夫人那里?” “如今我醒了,怕是夫人已经知道。待会亲自去走一趟便可。”景宫眉面露倦意,紫俏便服侍着她再度躺下,心中念着要去厨房热些小米粥来,便踏出了房门。 芷平仍旧在那石拱垂花门前头跪着,身姿有些不稳,似是摇摇欲坠。紫俏微微蹙眉,唤了当归前来,嘱咐她看着房门,便亲自向厨房走去。 擦过那跪着的娇小人影时,紫俏看也未看,只是才走出几步,便听到沉闷的一声响,回头一看,芷平晕在了地上。 紫俏蹙眉,踟蹰了几下,自己却不上前,而是招呼了院内的两个粗使丫头将芷平扶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又差人去寻府内的大夫前来诊治。她叮嘱完方朝着厨房走去。 走在通往厨房的青石板路,紫俏便瞧见厨房院里头的石阶上坐着两个婆子,一个是现下暂管厨房的田妈,另一个则是在安康院当差的婆子章妈,紫俏刻意放缓了步伐,贴着墙慢慢走,毫无意外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 “章财家的,听说夫人昨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那上好的铜官窑的彩釉瓷都给摔碎了?”田妈神秘兮兮问道。 章妈笑了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那彩釉瓷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夫人兴手一摔,我可肉疼死了。” 田妈一脸八卦,“夫人到底为了啥气啊。据说宁馨院那三少奶奶去了觉兰寺礼佛回来就病了?” “哪是病了?!我听夫人屋里的百荷说,三少奶奶去了觉兰寺遇到了不长眼的人,冲撞之下不知怎么就伤到了。嘿,这么大个人冲撞下还能一病不起,这是那三少奶奶变着法子抵触夫人交给她礼佛的事呢。夫人本就怄气,她想着有个儿媳在,自己也好清净清净,却不料整出这么个幺蛾子来,这下礼佛三日倒减成了一日,老爷回来还怪夫人没的脑子,把事交给小辈也不提点提点。夫人能不气么,当场就摔了茶盏,接着又摔了那彩釉瓷。” 田妈难免一脸唏嘘,“我原还道那三少奶奶是个贤惠的,却没想也爱暗地里耍些小手段啊。哎,这大家族里出来的,当真是不能貌相。” 章妈嘿嘿一笑,“照我看,再有手段也没的用处。三少又不是个能管事的。夫人问他三少奶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字都不讲,只说自己会处理,那脸黑的和乌碳一样。我看啊,八成是觉兰寺出了了不得的事,百荷还说……三少奶奶指不定是被哪个汉子给近了身,三少顾及自己的面皮才一声不吭。” 田妈这下瞪大了眼,她惊道,“章妈,这事可不能乱讲啊。” 章妈讪讪笑了笑,又凑近了田妈道,“听说,三少的通房丫头芷平还在那院里头跪着呢。都跪了一天了。” 田妈眼珠子转了转,脑海里浮起一张眉宇间带些艳丽的相貌来,她啐了一口道,“那丫头长得那般标致,三少奶奶要是不立规矩,那芷平还不得爬她头上去啊。照我看,三少奶奶让她跪着定是她自个不守规矩。” 章妈很不以为然,“我看芷平这丫头向来进退有距,哪里是个没分寸的丫头。定是三少奶奶善妒,随便揪个错就罚了她。这都跪了一天了,水米未进,真真可怜,三少奶奶的心也是狠的。哎,那燕窝该好了吧。” 章妈想到了炉子上喂着的那盅燕窝,终于站了起来,田妈也跟着站起来,然后两人便瞧见厨房院门口暗沉的天光下立着的俏影。两人脸色具是一怔,田妈更是脸色刷白。 “谁,谁在那?!”章妈的声音失了几分底气。 紫俏淡笑着迈出了几步,眸中泛着冷意,“我家少奶奶醒了,我来拿喂在炉上的小米粥呢。” 她说着踏上了台阶,走到了章妈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下,复又进了厨房。 田妈揪着粗布裤子手足无措,章妈也心神不定,也不知这紫俏有没有听到她方才的话。方才她是添油加醋说了几句,这要是被听全了,她一气之下告到三少奶奶那边去,怕是夫人也懒得保她。念及此,她脸上的笑便怎么也挂不住,她念头转了转,忙不迭跟进了厨房,笑着道,“紫俏姑娘,三少奶奶身子可好些了?” 紫俏抬眸觑了她一眼,“托福。没有更坏下去。” 章妈连连摆手,“是三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我老婆子哪里来的福气。” 紫俏似笑非笑,“三少奶奶有这么多人记挂,自然是个大福之人。章妈妈不是看燕窝么,再煮下去,燕窝可就糊了。” 章妈一听,立刻奔到了自己的那个炉子前,忙不迭将燕窝自炉子上拿了下来,额上冒出些虚汗,“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有点差。还是紫俏姑娘灵光。” 紫俏将热腾腾的小米粥用盖子盖上,放进了小巧的食盒里,淡淡说了句,“章妈妈哪里的话,紫俏看章妈妈精力充沛的很。和田妈聊了那么长时间都不觉得累。” 章妈脸色一白,脸上带了些惶恐,“紫俏姑娘,老婆子我嘴无遮拦,都是这烂嘴巴闹的。”她自己抽了一个巴掌,“紫俏姑娘大人大量,千万莫要将刚才的话听进心里去。我无亲无故只靠着宇府的月钱过活,求求紫俏姑娘看在老婆子一把年纪的份上就饶了这次,老婆子往后一定烧香拜佛……” “章妈妈。”紫俏心里厌烦,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淡笑道,“方才说了什么,紫俏都已忘了。章妈妈是夫人身边的人,往后紫俏自然还有仰仗妈妈的地方呢。” 章妈愣了,趁她出神紫俏偷偷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她,然后朝她礼貌地点点头便出了厨房的门。直到她的背影走远,章妈才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眼手上的银锞子,神色间既喜且忧。田妈上前来,瞧见那银锞子,脸上浮起一丝艳羡,她讪讪道,“没想到三少奶奶身边的人这么慷慨。” 章妈只是笑笑,不敢再多说话,将燕窝盅摆进食盒便匆匆离去。 紫俏拿了食盒走到了宁馨院,穿过抄手走廊,刚出了垂花门,便瞧见院内的空地上,芷平竟又直挺挺跪在了那里,那两个粗使丫头有些无措地立在一边,见紫俏回来,神色都有些紧张。 “这是怎么了?”紫俏开口,顺道将手上的食盒递给了正走过来的当归。 粗使丫头一个是小彩,一个是云朵。 小彩机灵,顺口回道,“紫俏姐姐,我同云朵将芷平姐姐送到了房间,可她刚躺下就醒了,硬是不肯躺着,我和云朵拦不住,她就……” 芷平仍旧低眉垂首跪在那,单薄的身子在暗沉的天光下越显可怜,紫俏轻叹一口气道,“你这是为了什么?装可怜给少奶奶看?” 小彩和云朵稍稍退开了些,芷平一点表情都没有。 紫俏的神色便有些恼怒,“若是想博得少奶奶同情,那你是跪错了人。少奶奶话里保你,你倒好,还把话往死里说。你存着让主子遇险的心思,如今还有脸跪在这里求原谅?你以为你跪个几天几夜你就了不起了,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下人,如今是少奶奶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没的卖了你。你可别仗着自己是个通房就来博同情!别人哪怕不说什么,我也第一个瞧不起你。” 小彩和云朵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见到了惊疑。 芷平仍旧平静无波,只是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几分情绪。 “你既存了害主子的心,想必也是想往上爬。可你想过没有,少爷进进出出几次,可给过你一次正眼?你伺候他那么多年,他是个什么人你定是清楚的很。你以为你能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懂事的。可你如今做了什么?莫非你觉得仗着几年的交情,跪一跪,少爷就能免了你的罪让你继续待在他身边?” 紫俏的话一下击中了芷平的痛处,她的脸刷的变得苍白,她颤抖着下唇,语气晦涩低沉,“少爷,少爷不会那么绝情的……” “我在少爷身边十多年……我不要离开少爷……”芷平痛哭出声,她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剧烈,“少爷不会的,少爷不会的。紫俏姐姐,你帮我求求少奶奶,芷平再也不敢了,芷平只求留在少爷身边,芷平哪里也不想去……” 紫俏后退了一步,“求我也没用。少奶奶也不会理会你的。你自去求少爷。别在这院里折腾闹了少奶奶的心。小彩,云朵,把她带下去,让大夫好好替她诊治。在少爷处置她之前,若是在少奶奶跟前跪坏了身子,坏的还是少奶奶的名声。” “是。”小彩应了声,和云朵两人将满脸痛楚的芷平往偏院的房间拉去。芷平一个劲地哭,浑身软|绵|绵也没力气反抗,只是抽噎着,喉咙里滚出艰涩难听的哭声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8.粉彩花瓶 是日晚上,景宫眉在紫俏服侍下服了药也喝了粥,正斜斜靠在那美人榻上,听到外头当归唤道,“三少爷。” 景宫眉同紫俏对视了一眼,宇庆宁便径自推开门进来了。 “娘子。我有话同你说。”他立在不远处,神色间似有一分不忍。 紫俏收拾了碗筷便退出了房间,还将木棂房门合上。 “相公有什么话便说吧。”景宫眉坐起身,月白色缎面粉色掐牙的帩纱长裙在暖色纱灯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丝光。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知道他定是想讲有关芷平的事。 宇庆宁轻咳一声,坐在了圆漆桌边,没有迟疑或是愧疚,朗朗道,“娘子。芷平跟了我十二年,向来是个懂事的。我从不知她会做出这等傻事。” “相公想替她求情?”景宫眉微蹙眉。 宇庆宁一愣,神色间多了些尴尬,“自然不是。” 景宫眉扬眉,“芷平既跟了相公那么多年,情分自是不比寻常。宫眉也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相公要如何处置芷平,宫眉都不会太过计较,只是唯有一点,宁馨院是我的院子,我不想看到她出现。” “娘子你不会计较?”宇庆宁笑了笑,旋即心中有些微恼。 景宫眉对宇庆宁的态度有些不解,“如此一来,相公便能从轻发落,而不必对我有所介怀。” 宇庆宁似是气得笑了,他睁着那双晶亮的眼定定看着她说道,“为夫从来不晓得,我家娘子丝毫没有作为女主子的自觉。” 哈?景宫眉睁大了眼,小巧细致的脸蛋上,一双大眼泛出一丝诧异。 宇庆宁心中轻叹一声,他本以为她会雷厉风行地解决芷平的事,所以他才不闻不问,希冀她好用此事立威,哪晓得入夜时分宇唯来报,说少奶奶对芷平视而不见。他才觉得有必要自己出面一下,他的这位娘子,心里七拐八拐,却似乎又纯粹的很。 “娘子,你是为夫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不管你我情谊如何,你如今是宁馨院的女主子,是宇家三少爷的娘子。除了爹和四弟他们,没人能越到你头上去。芷平行事向来有分寸,以她跟了我的年数,出了这样的事,那是更需责罚敲打的。我将她留给你处置,自是因着情谊想让她好过点,娘子将她交给我,那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宇庆宁说完,见景宫眉低头沉思,他复又道,“我们相识不过一个多月,我想娘子应该还没爱上我吧?” 见景宫眉瞪他一眼,眸光轻转,自有一番动人心魄,他轻笑了声,勉强收回心中乍起的旖旎心思,继续道,“恰好,我也还未爱上娘子。但咱们毕竟是夫妻,夫妻一体,内院之事自然全由娘子决定。倘若有什么差错,娘子尽可推到为夫身上。芷平之事,还是有劳娘子了。但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不会让你平白受辱。” 不知为什么,景宫眉听到他说尚未爱上她时,心口憋了一团火,身子都似燥热了几分,她见着他正经过后恢复了一脸笑意,更觉得恼意犯上心头,不知不觉脸色便差了起来。 宇庆宁瞧见她的脸色,轻笑了一声,“娘子,你不会是听到为夫说不爱你,气着了?” 噌,景宫眉被说中心事,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虽不知自己怎会轻易动怒,只是见他眸中毫不掩饰的笑意,忙不迭捞了榻上的书劈头盖脸便扔向了他。 宇庆宁身子微微一避,书便落在了他身后,将博古架上的粉彩花瓶撞得晃晃悠悠,他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诧异,抬眸对上那似是藏着几点星火流光溢彩的眸子,宇庆宁心中突然有不知名的东西似要破茧而出,令他微微有些心慌意乱。 景宫眉看到宇庆宁略有些发怔的神色时,暗道一句糟糕,为掩饰窘态,更是将榻边案几上搁着的三本书一道扔向了他。 宇庆宁身手敏捷地避过,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唯有嘴角带了一抹似笑非笑,挑眉看着她。还不待说话,那三本书前后撞在博古架上,粉彩花瓶晃动得太过厉害,砰得一声摔到地上碎成了一片。 清脆的瓷碎声引来紫俏的询问,屋内两人均是一怔。 “紫俏。无事。”景宫眉喊了声,见紫俏身影离开,她嗖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了他面前,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摊开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慧黠的光芒,“官窑粉彩细颈瓶,两百五十两银子,拿来。” 宇庆宁微微张嘴,“娘子,为夫记得这花瓶可是你打碎的。” 景宫眉撇撇嘴,偏头扫了他一眼道,“嗯,的确是我打碎的。不过相公方才说过,这内院之事全由宫眉做主,若是有什么差错,推到相公头上既是。你看,婆婆这几日正恼我呢,宫眉见婆婆房中的博古架上缺了个花瓶,正打算过会将这粉彩细颈花瓶送去……” 言下之意,既是我打碎的,自然是得你来赔。 宇庆宁忍不住笑了一声,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一弯,他从怀中摸出了三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刚摸出来便被景宫眉一把拿走,“刚好三百两。相公果真是个有担当的。” 她抬着眼得意地觑着他,像个抢到了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宇庆宁这才觉得自己娶来的小娘子终于有了点符合年纪的模样。 “娘子,不是两百五十两么?”他佯装委屈。 景宫眉笑,“相公也不差这五十两不是,我刚好拿来攒私房。” 宇庆宁瞧着她一脸发自内心的喜悦,他那晶亮的眼亦溢出了几分温柔,嘴角忍不住往上一牵,随即转身走到了门边推开门出去了。 紫俏立刻溜了进来,瞧见地上碎成数块的粉彩细颈瓶,她轻叹一口气道,“小姐,虽说这粉彩花瓶碎了怪可惜的,不过五两银子买来的东西,你却贪了姑爷三百两。” 景宫眉翻了翻眼,“反正他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不拿白不拿。” 紫俏抿唇一笑,将地上的碎片拾了,带到房外扔了,眼角却瞥见一抹白色衣角消失在垂花门那边。她招了招手,当归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如何?”紫俏问道。 当归笑了笑,脸上娇憨的神色带一丝兴奋,“紫俏姐姐猜得没错。方才少奶奶房里花瓶一打碎,那芷兰便偷偷摸摸躲在了垂花门那边,见少爷出去了,她这才匆匆离开。估摸再过会,夫人定会唤少奶奶过去。” 紫俏点头,“你下去休息吧。往后也多注意点。” 当归应是,碎步离开了。 紫俏进房同景宫眉说了几句,百荷果真进了宁馨院,旁边跟着芷兰。 “紫俏姐姐,夫人说少奶奶若是身子利索了,还请过院一趟。”百荷笑意盈盈地说道,目光不断瞥着房门里头。 “少奶奶无碍了。百荷姐姐不妨先行,紫俏服侍少奶奶更衣后定当前去安康院。”紫俏偏头,“芷兰,你便送百荷姐姐出去吧。” “是。”芷兰眼底有些幸灾乐祸。 景宫眉更衣后,踩着一路幽暗的红沙灯光到了安康院。 安康院门口,两盏风灯迎风轻摆,薄红的光在地上映出两个朦胧的光圈。有一个丫鬟候在门边,穿着烟蓝色比甲襦裙,圆若银盘的脸在暗影下显得消瘦了些,见着景宫眉到来,她忙不迭打起了帘子,福身向她行礼。 景宫眉进了房间,便见到章妈坐在里头的圆漆桌边嗑瓜子,放着瓜子的乌金碟旁边还有一个甜白瓷茶杯。章妈见景宫眉和紫俏进来,急忙站起来一脸笑意,她在自己的襦裙上擦了擦手,然后走向二门处掀开帘子道,“夫人,三少奶奶来了。” “让她进来吧。”陈氏的声音在里头响起。 章妈挑着帘子,景宫眉便带着紫俏进去了。 房间里人竟有些多,美人榻上陈氏鬓发一丝不苟,正端正坐在哪边,双腿盘在榻上,膝盖上轻盖着一块绣了满福字团花的绒毯,她神色严谨,眉宇间却有股慵懒之态,左手将一块淡紫色的帕子搁在了那榻上搁着的方几上。百荷跪坐在榻上,正轻轻捶着陈氏的肩,目光扫了景宫眉一眼,复又落在他处。百罗则是乖巧立在一边。 除了陈氏与百荷外,陈月娘也正一脸笑意地坐在美人榻的另一边,一身月白交襟襦裙与桃红掐牙比甲,将本就俏丽的脸映衬得如春花一般。她妩媚中带着端庄地朝着景宫眉行礼,接着又款款落座,身后的宝兰则是笑意盈盈地看了紫俏一眼。 “宫眉给娘请安。”景宫眉缓缓俯身。 “坐。”陈氏听到她唤娘,脸色稍霁,她摆摆手,景宫眉便坐在了美人榻对面的红漆高脚椅子上。 “听说这几日|你身子不舒服?”陈氏的声音有些僵硬。 景宫眉淡笑,“多谢娘关心,宫眉如今无恙,是相公太过紧张了。倒是这几日,宫眉一直未曾向娘请安,还望娘莫要怪宫眉缺了礼数。紫俏,把东西拿过来。” “是。”紫俏将手上捧着的梨花木黄漆方盒子递给了景宫眉。 “娘,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陪嫁,说是一定要转交给娘你呢。宫眉这几日理了东西才寻了出来,希望娘喜欢。”景宫眉将梨花木黄漆的盒子递交到百罗手上。百罗拿到了陈氏面前,在陈氏示意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铺着猩红的绒布,那绒布上头搁着一对赤金璃璎珞龙凤手镯,赤亮的金色与鲜艳的红色交相辉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娘,这是几年前长安翡翠阁金师傅花了一年时间打造而成的龙凤手镯,寓意龙凤呈祥,富贵安康。娘可喜欢?” 长安翡翠阁金桥金师傅的巧手是远近闻名的,陈氏的脸色愈加缓和了些,她将那黄漆盒子摆在了榻上的案几上,语气也柔了些,“这几日我本想来看看你,只是头痛复发,耽搁到今日才好利索。问庆宁,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媳妇啊,那日觉兰寺到底出了什么事?今个小丫头又说庆宁同你吵了,连花瓶都打碎了?” 景宫眉笑了笑,“娘。也没什么事。当晚在寺内遭了贼,芷平也在我房中。原想破财消灾,芷平却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因此那贼也吓了一跳。紫环与他冲撞起来,推搡之下媳妇便受了点伤。那贼害怕,跳窗走了。” 屋内人都是一阵冷意,陈月娘道,“还好表嫂没有什么事。那些贼也忒胆大了,连宇府的家眷也敢冲撞。” 景宫眉顺势叹了口气,“许是个没眼力的,胡乱想搜点钱财吧。庆幸的是没出什么大事。叫娘担心了倒是宫眉的不是,相公他们不愿说怕也是不想让娘担心。” 陈氏却严肃了些,“下一回出去多带点小厮护院!没的让那些坏楞子耍些无赖。” “是。宫眉省得了。” 陈氏又道,“那方才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同庆宁吵嘴了?媳妇,夫妻之间本是一体,做妻子的要遵从三从四德,凡事让夫君心里舒坦些才是个正经,莫要发些大小姐脾气。如今你已出嫁,得时时顾着自己身份。是不是为了芷平那丫头?我看那丫头一脸轻浮,不似个安稳的,早早处置了些好。” 陈月娘似乎有些期待地看着景宫眉,希冀能听到表哥同表嫂不合的消息。景宫眉眸光轻转,脸上却浮起一丝胭脂般的红来,她略低了低头,声音也小了些,“娘,相公同我没有吵嘴。” “没吵嘴那花瓶还能自个长脚掉下来?”陈氏嗔怪道。 景宫眉的脸色更红了,她踟蹰了些道,“是相公……不小心碰着博古架……” 瞧着景宫眉满心羞涩的模样,陈氏微微一愣便了然了,敢情这小两口是在行闺房之乐,不小心失了分寸才打碎了那花瓶,她心中有些恼,这芷兰当真没有眼力,事情也不打听清楚就来禀告,这反倒显得她这个做婆婆的多事了。 “也罢。既是你们小两口的事,只要没吵嘴便好。回头你还得劝劝庆宁,玩闹也要挑着时间,莫要叫下人笑话了去。”陈氏咳嗽了下,颇显尴尬,“如今海棠园内海棠开得正好。明日咱府里一道热闹热闹,你将庆宁也一起叫来。” “是。”景宫眉乖巧点头,见陈月娘神色黯然,她挑了挑眉,反正凡事都有宇庆宁在,不好好利用他委实可惜了。她见百荷百罗脸上都有些微淡的粉色,心里便觉一阵愉悦。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29.海棠园 翌日,绣花胡同的金妈妈来访,一身满福字团花交襟服,一脸富态,眉宇间隐隐有些韧劲,显得不卑不亢。她见了景宫眉想要下跪,被旁边的紫俏给扶了起来。 “金妈妈无需多礼。说起来宫眉还是你的后辈,该是宫眉给你行礼才对。”景宫眉看到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奶娘聂嬷嬷,顿时心生好感。她笑着走向她,蹲身行了礼,令金妈妈心底一震,眼底便有些湿润。 “少奶奶太客气了。”金妈妈坐到了院内花厅的靠椅上,屁|股只在椅子上沾了四分之一,一脸诚恳。 “金妈妈,今日找你前来是为了芷平的事。相公虽说让我处置,但芷平毕竟是婆婆曾经置在相公身边的人,难免有些亲厚。若是送交官府亦或是卖了她,都不大妥当。想来想去,宫眉还是觉得将芷平交给金妈妈你处置比较好。” 金妈妈早在宇庆宁那厢知道了来龙去脉,心内对芷平也有些失望,她原以为这三少奶奶哪怕不是杖毙了芷平,定也是将她卖得远远的,却没想她竟将芷平交给了她。她心中轻叹一口气,起身忙道,“既是少奶奶交给老身了,那老身一定严加管教。” “金妈妈莫急,紫俏,将芷平的卖身契拿来。”紫俏将一个黑盒子递到了金妈妈手上。 金妈妈打开一看,里头搁着一张纸张略显黄色的契纸,还有两锭十两的银子,她心中诧异忙抬眸看向景宫眉。 景宫眉笑道,“金妈妈,芷平随了你去后便不再是宇府的人,往后是去是留便都由金妈妈做主。那二十两银子全当答谢妈妈的辛苦。” 金妈妈一听,忙道,“这如何使得?三少奶奶,芷平犯了这么大错,哪能如此轻易便放出府去。” 景宫眉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想落个清净,何况,此事相公也是允了的,还望金妈妈理解。” 金妈妈听到这三少爷也是答允的,便不好再答话,芷平跟了三少那么多年,如今落得如此结果也算是三少顾念了多年的情谊。 金妈妈同景宫眉又絮絮叨叨说了些,紫俏便将她送出了宇府。半日后,一个小厮一个婆子带着只拿了一个包袱的芷平踏出了宇府的角门。芷平穿着一身淡蓝色粗布襦裙,眼眶通红,抓着包袱的手指关节泛白,十多年了,她一直将宇府当作了家,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贴身侍候少爷,她咬着唇不让泪水流下来。 小厮见她一脸不舍,好心道,“这宇府高门大院你怕是再也进不来了。三少奶奶待你如此仁厚,你该感激才是。” 芷平冷笑了声,“她算什么。少爷的衣裳是我备的,墨是我研的,房间是我整理的,床也是我暖的。我才不稀罕她的虚情假意。什么仁厚慈善,是少爷心疼我她才会这么做。我只恨,只恨我的出身……” 小厮见她一脸愤慨,神色间亦多了一分不屑,“既明白自己出身不好,做什么妄想呀。不如重新投胎找阎王好好商量一顿,莫要再将你送去做婢女便是。” 芷平听了,只觉心中愤恨,“你也莫要高兴地太早。这三少奶奶面上一套底下一套,还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呢。聪明点的离那宁馨院远一些,免得城门失火烧了你这种小鱼,到时找谁哭都不知道咧。” 小厮真被气着了,他冷冷哼了一声,“咱不过是奴才,主子想怎样就怎样,我只要不像你这般想越到主子头上去,主子还能吃了我不成?” 芷平冷冷笑了笑,不作回答。 日头正盛,灼热的光淋在身上,芷平只觉心底一片悲凉,若是没有金妈妈的去处,这天下之大,她便真是毫无归处。 婆子在身后推了她一把,“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早早将你送到我还得去院里当差呢。” 芷平也不回话,踉跄了下往前走去,路过正门时,偏头瞧见那宇府的门匾在阳光下闪着赤金夺目的光,她心底忽的生出了一丝恨,那恨似是一枚细小的针扎进心头,有些微微的痛。 未时三刻,日头不似正午那般厉害。陈氏带着百荷百罗,陈月娘带了宝兰,景宫眉带了紫俏一道去了宇府后院的海棠园。宇庆宁一早便被宇唯好说歹说给拉了回来,正同宇庆岩远远跟在后头,一脸的无趣。 海棠园比景宫眉所在的宁馨院还大,那院门口是一道垂花门,垂花门上挂着一个方形小匾,匾上头用绿漆烫金边写了“海棠色”三个大字。那三个字笔力遒劲,字体却娟秀端庄,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陈氏并不瞧那字匾,而是径直进了垂花门,脸上带着几分随意。 陈月娘在垂花门边瞧着那三个字却有些发愣,她赞道,“姑姑,这三个字秀丽端庄自成风格,不知出自谁手?” 陈氏闻言停了下来,她驻足回头,神色间闪过一丝怨恨,语气也有些飘忽,“那是秦姨娘自创的海棠体,当时老爷也夸得紧呢。说起来,这字体却未曾被人承继,白白可惜了啊。” 说是可惜,陈氏脸上却带了一丝笑意,她转身顾自往前走去,百荷在她耳边似是说了些惹她高兴的话,她呵呵笑了几声,心情似是不错。陈月娘的神色却有些尴尬,秦姨娘是宇庆宁的亲娘,是横在了陈氏心中的一根刺。 “表妹,咱往里头去吧。”景宫眉说道。 陈月娘偏头看她,目光却落在她身后,她淡淡笑了笑道,“表嫂你先走吧。月娘在等宝婵送东西过来呢。” 景宫眉撇撇嘴,她也不过是随意一讲,见她没的热情,她便带着紫俏进了海棠园。 穿过垂花门往前走了几步,景宫眉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院内的海棠繁锦一片,入眼之处皆是海棠,垂丝、贴梗、西府、灯笼海棠,各色海棠坠成浓密的一片花云层层拢在园中。深红、淡红、白色或白粉交杂的花朵密密垂在枝头,恰如胭脂晕染的花儿,恍惚似是下了一层花雪,落了满园子的芬芳。 “玉棠富贵,果真动人。”景宫眉叹道。 紫俏也睁大了眼瞧着,满眼都是粉白浅红的海棠。 海棠树中间劈出的小道上,陈氏带着百荷百罗正往园子中央的春睡亭走去。 宇庆宁和宇庆岩走到了海棠园的垂花门边,便见陈月娘正盈盈笑着看向他们,淡蓝色的襦裙配上雪缎比甲,衬得她脸若朝霞。 “表妹,怎的不先进去?”一身青布长衫的宇庆岩问道,他面如冠玉,肤色白皙,眸光泛着温和的笑意。 陈月娘有些脸红,她抬眸看向宇庆宁,“都说海棠春睡,繁锦如云,月娘想同表哥一起走。” 宇庆宁目光一直落在那垂花门上的字匾上,也未曾听清陈月娘在说些什么,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抬脚便往里头走。宇庆岩心中暗笑,见陈月娘神色有些尴尬,他笑道,“三哥向来不爱花,表妹若想评断海棠,不若同我一道。” 陈月娘快步走了些,随在宇庆宁和宇庆岩中间,她偏头笑意盈盈说道,“四表哥此话有误,三表哥曾同月娘说过,百花虽无趣,唯有海棠尚可入眼。三表哥亦是惜花之人。” “哦?”宇庆岩似是来了些兴趣,“我倒还不知道三哥有此雅趣。” 宇庆宁早忘了自己是否同陈月娘说过这些,只是不予多讲,唯笑了笑,“雅趣如何,不过是俗人的美称罢了。” 宇庆宁双眸看向前方,胸口一滞,一大团粉白的西府海棠下,景宫眉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她穿着一身湖绿色轻丝襦裙,内衬立领月白中衣,腰系一条薄如蝉翼的月白纱绸,整个人立在海棠花下,犹如轻盈俏丽的仙子,她伸出手触碰垂在枝头的海棠,袖口轻退,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陈月娘瞧见了,心中难免显得酸楚,她小步上前,笑着同景宫眉道,“表嫂,都说海棠花花姿潇洒,在月娘看来,海棠明艳高雅,与表嫂一比,却不及表嫂妩媚动人。” 景宫眉一愣,陈月娘这是在怪她与海棠争奇斗艳?她抬眸看了看宇庆宁,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也不理他,也不同陈月娘说话,反是自说道,“海棠花艳丽无双,宫眉倒觉得是俗人太过夸张的比喻,这花虽艳,却自有一番清姿。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这才是精髓所在。” 景宫眉抬头,便见宇庆岩在同她笑,一旁的宇庆宁却是挑了挑眉,一脸索然无味。 陈月娘似是故意和她杠上了,她微哂道,“表嫂所言甚是。只是海棠清傲正好,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过,若似梅花清冷过头,难免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表嫂也该学学海棠的艳丽,好叫表哥真成了那惜花之人。” 景宫眉心中轻叹,这陈月娘明显是在刺她太过冷傲,管不住宇庆宁的心,她见宇庆岩眉间似是有些不赞同,心知若是自己回应,倒真显得是在掩饰事实,于是她笑了笑,看向默不作声的宇庆宁,“表妹想要相公做那惜花之人,却也未必是难事。只是花在枝头,时日久了难免凋谢。我倒觉得有花堪折直须折才是真正惜花之人。” 她轻笑了声,顾自往前走去,陈月娘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 “嫂嫂,等我下。”宇庆岩笑了声,心中暗道有趣,便忙不迭将宇庆宁同陈月娘甩在了后头。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0.书房 “四弟,听娘说你今年已满十九,为何还不娶妻?”景宫眉心情甚好,开口八卦。 宇庆岩微愣,“缘分难求。莫非嫂嫂有心做红娘?” 景宫眉笑,清亮的眸子闪着和煦的光,“有娘在,哪里轮得到我擅自做主。我看月娘表妹也是个可心人,四弟怎的不考虑?” 宇庆岩白皙的面皮浮起了一丝红晕,他笑道,“娘原先是存着这份心思。只是月娘在宇府待了大半年,心思却全不在我身上。” 景宫眉点头,陈月娘竟放着嫡出的宇庆岩不要,反倒一门心思粘在名声不佳的宇庆宁身上,也不知他哪里有魅力。 “陈家家底殷实,表妹是嫡出的小女,舅舅断是不会让她做妾的。她自小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地养着,性子难免有些执拗,也就我娘对她稍有纵容。”宇庆岩声音温和,“若是她言语间冲撞了嫂嫂,嫂嫂莫理便是,越理她越来劲。” 景宫眉笑了笑,又和他说了些琐碎的话,便也到了春睡亭中。 春睡亭檐下挂着白纱青幔,微风拂来,绿漆亭柱间白纱拂动,亭中石桌上摆着瓜果糖水,还搁着一个食盒。陈氏坐在亭座上,正同百荷有说有笑地指着探进亭来的几枝灯笼海棠。 “娘,我看我们府上也就海棠园还算是个好看的地。爹总算也做了件风雅之事。”宇庆岩笑着坐到了陈氏旁边。 陈氏嗔他一眼,“这孩子,你爹忙着行商,哪里想得出这种点子。他忙着拨算盘还来不及呢。” “也是。这园子还亏得娘亲打理才有现下这般美景。爹说娘蕙质兰心,果真不假。”宇庆岩表情诚恳地夸着,夸得陈氏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来,三媳妇啊,快尝尝这海棠糕。”陈氏招招手,百罗便打开了搁在石桌上的两层食盒,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甜白瓷盘子,上头搁着七八块酱紫色的海棠糕,状如海棠,香味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景宫眉含笑拈起一块,放到嘴边轻咬一口,酥香萦绕,她赞道,“既暖又软,香甜可口,怕是老酵发的面粉,真好吃。” 陈氏听得开心,宇庆岩也笑,“每年这个时候,娘都会弄些海棠糕出来,寻常日子唯有那四季海棠坠着花,娘还藏得和宝一样,轻易不拿出来,平白引人流口水。” 陈氏打趣,“我这老骨头一把,哪里有闲情下厨。” 百荷在一旁笑道,“夫人今日可是下大了力气做这海棠糕呢,这里头的果丝、饴糖、糖板油丁,哪样不精致。” 景宫眉微愣,敢情这海棠糕是她亲自下厨做的,她心中一暖,心情也好了些。 陈氏又道,“这丫头尽揭我老本,庆岩,你也吃些。我特意加了赤小豆,这天气近暑,恰好可以健脾利水,解毒消痈,消利湿热。” 宇庆岩点头,也拿起一小块海棠糕吃了几口,宇庆宁和陈月娘也一起到了。 “姑姑,有好东西也不给月娘留着。”陈月娘撒娇笑道,亲热地坐在了宇庆岩旁边,脸色红润,眸光带些餍足。 陈氏瞧见她和宇庆宁一道进来,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笑意却不减,“哪能少了你的份。姑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呀。” 陈月娘羞涩笑笑,“这海棠糕是常州特产,满越州也就只有姑姑的手艺做出的糕点才算得上是正宗。光是将长生果调成糖板油丁,那也得花一番心思。姑姑今日如此大方,月娘可要好好品尝,莫要像别人那般囫囵吞枣,反倒是牛嚼牡丹了。” 陈月娘似是意有所指,陈氏也不答话,而宇庆宁一副只顾赏花无暇聊天的模样,景宫眉晓得她是在含蓄地刺自己暴殄天物,也只是笑了笑,倒是紫俏神色冷了些。 “表妹这话就不对了。我是男子,吃一口自是比女子要多,哪里算是牛嚼牡丹。”宇庆岩怪道。 陈月娘轻哼了一声,“月娘又没说是四表哥,四表哥何必揽罪上身。” “这吃得欢在表妹口中反倒成了罪了。这可真是奇了。”宇庆岩心中轻嗤一声,表妹处处与嫂嫂作对,这心思摆在心里计较也还说得过去,偏生到处露端倪,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这海棠糕是姑姑亲自下厨做的,本就该细细品尝。唯有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才会暴殄天物,偏生还不知道是在说她。”陈月娘语气愈发呛人,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景宫眉身上。 陈氏眉间隐隐有些恼,她笑,“只不过少等了你一会,就打翻了醋坛子。姑娘家家的,可别叫有心人下笑话了去。” 陈月娘也知陈氏是在敲打自己莫要忘形,可她就是不愿在宇庆宁前落了下风,见景宫眉一直不说话,她突然起身走到了她身前,行了个蹲礼道,“表嫂,姑姑说会有人笑话我呢。表嫂,你不会也觉得月娘是个醋坛子吧?” 景宫眉有些呆,陈月娘还真是和自己拧上了,这若说是,那定是讨不了好,若说不是,也间接承认自己便是那有心人,说了不对,不说也不对,她心中轻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陈月娘亦有咄咄逼人之时。 景宫眉正欲开口,宇庆宁突然站到了石桌前,他拈起一块海棠糕,一口送进了嘴里,然后斜斜倚在了亭座之上,紧靠着景宫眉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晓得,表妹也是个利嘴儿。眉儿同表妹才见过几次,哪能晓得你是不是醋坛子。表妹这话该问大娘,可莫要叫我家娘子为难,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眉儿脸都红了。” 宇庆宁兴趣盎然地偏头看着景宫眉的神色,灌满笑意的眼里藏着几分戏谑,一脸漫不经心。 陈月娘没料到宇庆宁会出来说话,也觉得自己似乎做得太过,反倒给表哥留下牙尖嘴利的坏印象,她乍喜又嗔,微带无措的眸子扫了宇庆宁一眼,低声道,“表哥哪里话。月娘也是怕不得表嫂欢喜,心里烙的慌呢。” 陈月娘又坐回到宇庆岩身边,宇庆岩笑,“表妹何必讨嫂嫂欢喜,表妹往后要出阁,届时该讨婆婆和夫君欢心才是个正经。” 陈月娘气煞地瞪了宇庆岩一眼,撒娇做痴地坐到陈氏身边去,“姑姑,你看四表哥尽是取笑我。” 陈氏若有所思地看了宇庆宁一眼,笑道,“庆岩哪里说得过你,也就逗逗你玩。我这老胳膊老腿也受不得风,还是你们年轻人扎成堆吧。百荷,扶我回去吧。” “是。夫人。” 陈氏起身,亭中各人便也起身送了陈氏一回。宇庆岩又趁机说了些好话,惹得陈氏眉开眼笑地走了。 宇庆宁见陈氏走了,索然无味地打了个绵长的哈欠道,“我还有事,你们继续赏花吧。” 他起身,复又俯身凑到了景宫眉耳边道,“我在书房等你。” 景宫眉耳根梢子一片通红,瞪了他一眼,陈月娘表情有些黯然,见宇庆宁出了亭子,忙提了衣裙上去,“表哥,我也要走了,月娘同你一道出去。” 宇庆宁似是不欲同她多留,忽然足尖一点,从海棠花云上飞掠而过,身子潇洒,他远远说道,“表哥内急,还是不慢走了。” 陈月娘原是跑了几步,听到声音后满脸通红,原地跺了跺脚,也不敢再回头,径直往前走去了,宝兰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宇庆宁飞走,半天没合上嘴。 宇庆岩扶着亭柱笑得眼睛弯弯,心知三哥最恼人无端纠缠,却见他拿出内急的由头对着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讲,实在坏得很,想到陈月娘一定羞得满脸通红却又回不出话,他就觉得好笑,半响也没停下来。 “四弟,莫若你笑完了再走?我可先回去了。”景宫眉也笑道。 宇庆岩忙摆摆手,“嫂嫂,我同你一道走。” 他下了台阶仍在那笑,薄薄的面皮浮着的粉色许久不散,倒惹得景宫眉也是一脸的开怀。 待回了宁馨院,宇庆宁正懒懒坐在那书桌后的椅子上,桌面上摊着一本书,他飞快地翻页,表情略带兴味。宇唯正候在书房门外,靠着那红漆门框神色倦怠,打着瞌睡。见景宫眉进来,忙笑着行礼道,“少奶奶回来了啊。” 宇唯喊了声,又提高了点声音道,“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书房里的宇庆宁听到声音立刻将眼前的书给合上了,脸上也会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只在看到她进来时,嘴角挑起了一抹笑。 “娘子,和四弟聊得可欢?” 景宫眉道,“还不错。四弟谈吐不凡,见识亦广。” 她坐在了书房内摆着的红漆高脚椅子上,紫俏便去偏厅取了茶壶替她泡了一杯明前龙井。 “娘子,让你丫头下去歇息吧。为夫有话要讲。”宇庆宁拨了拨自己耳边乌黑的青丝,双眼带着几分透亮。 “紫俏并非外人,相公便直说吧。”景宫眉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宇庆宁微愣,表情佯作苦恼,随即又坏笑了一声道,“为夫是想知道,今日娘子穿了什么颜色的小衣。” 话毕,景宫眉身旁红漆高脚椅子上搁着的小碎花靠垫便呼的一声招呼到了他面前。宇庆宁急忙靠着椅背一避,暗道好险。 “宇庆宁你看我册子?!”景宫眉面色大红,她弄了一本专门的册子设计各色小衣,现下才想起放在书桌上忘了藏好,才丢完靠垫便急急上来抢那本书桌上的线装册子。 宇庆宁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右手拿着远远地伸向角落,一脸“我就不给你”的表情。 书桌右侧紧贴着墙壁,宇庆宁身后又是高大的博古架,景宫眉被他拦着,身量娇小手臂也不长,双手往前使劲仍旧够不到册子。 宇庆宁又是岿然不动,任凭她娇俏白皙的一张脸渐渐涨红,继而有些恼怒。 紫俏见状,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书房,还顺带把门带上,做为一个本分的奴婢,主子的闺房秘事还是莫要知道的好。紫俏如实想。 “没想到娘子还有此种爱好。为夫真是大开眼界。” 景宫眉早已被羞恼蒙了心,一个劲想拿回那本册子。两人的姿态便有些奇怪。宇庆宁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右手拿着册子伸在墙壁那边,左手压在书桌上拦着景宫眉,景宫眉立在他左边,一手抓着他的左臂,身子前倾,另一只手去抓回他伸开的右臂, 宇庆宁坏笑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表情,心中再次肯定,自己的小娘子是越生气眼睛越亮,模样也越俊俏。他嘻嘻哈哈地咧着嘴笑,神色却渐渐有些迷离,只因景宫眉身子压在他左臂之上,娇小的身段不断磨蹭,那轻盈柔软的地方若有似无地透过衣裳料子侵上肌|肤,还有一丝微弱的兰花香隐隐萦绕在他鼻尖,他不禁身子微僵,白皙的脸上亦浮起一丝可疑的粉色。 “你还给我!”景宫眉脸红得如番茄一般,却尚未发现自己贴着的人早已身姿僵硬。 宇庆宁黑漆漆的眸子亮亮的,见那白的近乎透明染了红晕的小脸离自己不足一指的距离,湖绿色领子内露出雪白的一大片肌|肤,他的心脏跳动地越发激烈,连带着贴着她身子的左臂触觉也越加敏锐,他心头一跳,猛地缩回左手,景宫眉便措手不及一下子扑在了他双腿上。 乍然间温香软玉扑在身前,腿上隔着衣料只觉松软温暖,宇庆宁还未怔忡回神,景宫眉便狠狠在他腿上揪了一把,揪完不算,还特意再使劲拧了拧,他痛得眉梢一挑,旖旎情思瞬间便如潮水退去,转念一换,不禁又觉得十分好笑。 “好色!无赖!登徒子!花萝卜!”她憋足了劲骂,挣扎要爬起来。 宇庆宁坏心顿起,啪的一声,左手一击,拍在了她浑圆的屁|股上。 景宫眉惊呼一声忙不迭跳将起来,捂着屁|股立在不远处,白皙晶莹的脸红得似那胭脂般的海棠,双眼黑白分明,满是不可置信,神色羞恼气愤中还有一丝无措。 “你……”她气得讲不出话。 宇庆宁乍见她如此娇憨可爱的神色,心咚咚直跳,面上复又浮起一丝粉色,他心里有些慌乱,索性蹭地站了起来,将册子搁在书桌上,在景宫眉尚未来得及骂他的时候,火烧屁|股般奔出了书房。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1.乔家大少奶奶 宇唯正被三少奶奶那声惊呼羞了个满脸通红,转眼少爷就夺门而出,朝着后院快步走去,他一怔,忙不迭跟了上去。 宇庆宁一口气跑到了后院的书房,脸上仍有残余的温度,他径自坐在书桌旁的红漆檀木椅子上,随后抄起案几上的茶壶替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微凉,将他心中燥热压下几分,这才记起忘了同她说正事。他自嘲地笑笑,唤道,“阿唯。进来。” 宇唯屁颠屁颠跑进了书房,“少爷,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宇庆宁挑挑眉,“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啊。” 宇唯挤眉,“少爷肯定是想让小的去找少奶奶。” “哦?”宇庆宁来了兴趣,“那你说说,我让你找少奶奶何事?” 宇唯贼笑一声,“少爷是不是想让小的去知会少奶奶一声,说一起用晚膳?然后……” 宇唯一个劲的在那挤眉弄眼,神色促狭。 宇庆宁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见他佯装被踹得生疼皱着一张脸,他笑道,“去,替我传话给少奶奶,就说乔家若是有人求见,不必理会。” 宇唯笑了笑,凑近了些道,“少爷,没有其他的了?” 宇庆宁作势抬脚要再踹,宇唯忙不迭奔出书房,怪笑了几声朝前院奔去了。 景宫眉听到宇唯传的话,虽不明就里,却仍是应了声。 翌日,景宫眉尚未起身,紫俏便在外头敲门。 “小姐,起了没?” 景宫眉睁开眼,侧身偏头一看,木棂窗透出了些许阳光,时辰仍早,她不明白紫俏怎么来早了,见自己已醒,便起了身,应道,“恩,进来吧。” 紫俏端着微暖的一盆水和干净的布块进了房,她合上门,将水盆放到了床边翡翠帘子后的净房内,然后又退出了净房。 景宫眉穿着月白色的亵衣,乌黑的青丝铺泻在身后,长长垂着,更显得她唇红齿白,容颜娇艳。她微眯着眼进了净房,在刷牙的毛刷子上沾了点牙粉,迷糊地刷起了牙,待洗漱完毕,她出了净房,紫俏已备好了外衣与下裙。 “紫俏,可是有事?”景宫眉穿了一身月白中衣,胸口系着宝蓝色湖绸齐胸襦裙,宝蓝夹着月白的湖绸裙垂到脚底,如有水漾,双臂又搭了淡黄的湖绸披帛,整个人明艳而精神。 紫俏回道,“前厅里头坐着乔家大少奶奶同她的婢女,她说要求见小姐你。” “乔少奶奶?”景宫眉皱眉,“可是沙水帮的帮主夫人?” 紫俏点头,“应该不假。” 景宫眉坐在了卧房内的红漆圆桌旁,细白的手指扯着铺在圆桌上的暗红底绣碎花的桌布,想了想回道,“紫俏,你去应一声,便说我病了,不见外客。无论如何都要回绝掉。” 紫俏虽不明白小姐所想,却也点了点头,然后开门出去。 景宫眉乐得自在,传了当归将早膳摆到了书房,然后就着清冷的晨光,一口一口慢慢享受着鸡丝参粥和精致的豆枣糕点。 半响,宇府大门口走出了两名女子。 当先那名年纪约莫二十上下,身穿紫色交襟长裙,外面披着同色的半袖对襟薄纱衣,眉色稍浓,五官端正,眉宇间隐隐有股英气,行步抬手间,毫无女儿家的做作之态,她走下宇府的台阶,面上不知是怒是喜,正是乔天禧的夫人翁龄珰。 翁铃铛身后跟着一名十五六岁的丫鬟,身穿嫩青色比甲,白色窄袖中衣,下着墨绿色马面裙,深绿浅青搭配,衬得她肤如春雪,嫩如青葱。她小巧的脸满是怒气,双眉紧皱,嘴里嘀咕不停。 “少奶奶,那宇家三少奶奶算什么东西。我们都亲自从杭州赶到越州来同她致歉,她倒好,摆着架子窝房里不出来。当我们是好打发的么。还有那个婢女,一脸面无表情,我还当是庙里头石头堆的不会讲人话呢!” “秀云!”翁龄珰厉声喝道,“小声点,要是让宇府人听去了,还当我们乔家管教不严。” 秀云扁扁嘴,一脸委屈,她服侍着翁龄珰进了马车,自己也坐在了她对面,道,“少奶奶。可是秀云替你委屈嘛。夫人好端端地说要给少爷纳妾,如今少爷让少奶奶你来越州办事,这事要是成了,少爷开心了说不定还会护着咱们。可这宇家三少奶奶连面都不让见,这可怎么商量嘛。” “哼。”翁龄珰冷笑了声,眉宇间的英气越发浓了,“婆婆还当我是纸糊的猫呢。若不是七莹在常大人面前衬着,沙水帮哪里来如今这般气候。我不过入门两年尚未生育,婆婆便明里暗里要我替相公收个妾室。哪怕犯了七出,那也是三年无后。这乔家天下是相公打下来的,他都不急,我那么贤惠做什么。” 秀云道,“可是少奶奶啊,夫人早就看中了隔壁戚家的三小姐,人都见了好几次了。在下人面前说戚三小姐贤惠墩良,定是个有福的。还说她身段讨巧,是个能生养的人,哼,明明屁|股大得像个灯笼,哪里有那般好了。这种时期,少爷还让少奶奶出来,这不存了心思好让那大灯笼趁虚而入嘛。” 翁龄珰见秀云越讲表情越气愤,她忍不住笑了笑,神色多了一丝柔和,“哪有你说的这般。这戚三小姐待我回去了自会好好收拾。相公不过是想我避开婆婆,免得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闹得不开心。如今,倒是得想个法子同那宇家三少奶奶见上一面。” “这宇家三少奶奶很了不得吗?”秀云问道,“少奶奶你送个名帖去府上便好,何必要亲自来一趟。” 翁龄珰面色微沉,“她是不是个厉害的,我不清楚。只是她身后的人,端的厉害。相公那日回来说七弟和九弟闯了祸,原还商量着让我隔日去向七莹讨个主意,好让七莹在常大人面前有个关照。未曾料到,还没进转运使的府邸呢,七莹就差人来说,此事关系重大,她才在常大人面前说了几句,便被下了禁足令。让我们好自为之。” 秀云张大了嘴,“连常大人都没得帮,这可如何是好?” 翁龄珰沉吟不语,那日晌午,七弟和九弟风尘仆仆赶回杭州,说是闯了祸,待七弟同相公说完,便急急差她去常青杨家打探消息。她的手帕交余七莹是常青杨的夫人,哪怕嫁入常府,同她关系依旧不错,哪晓得还未到常府,七莹便找了贴身婢女来告知,说是要他们好自为之。 她原以为事情并不严重,谁料当夜,曾同沙水帮签订一年水运协议的大商号,宁愿付给沙水帮大笔的银子也要解约。沙水帮曾经互相合作的大商户一下便去了三分之二,与此同时,在京杭运河上运送的一大批货也突如其来被当地官员扣押。事态一下子便紧急起来。她这才亲自跑来越州,希冀能同宇家三少奶奶道歉,好挽回些许损失。 “我们明天再来。她总不能次次都不见。”翁龄珰靠在了马车壁上,神色带抹疲倦,稍显棕色的眸子却闪着熠熠的光。 秀云还想说些什么,见少奶奶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她动了动嘴皮子,终是将话给咽下了肚子。 翌日仍是一大早,翁龄珰带着秀云,还有数件精挑细选的礼品去了宇府,她们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等到茶水都凉了,丫头回报的仍旧是,说三少奶奶身子有恙,不便见客。 秀云当场便想发作,却被翁龄珰一个眼色给压了回去。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翁龄珰看着前来回话的当归问道。 当归低头,略显拘谨,“奴婢不敢。奴婢当归,在三少奶奶跟前当差。” “当归?”翁龄珰一笑,“乔府恰有一个丫鬟叫做芍药,和你都是药材名。真真是巧。” 当归仍旧低眉顺眼,“当归不敢。自以为不及芍药好听。” “真是个会说话的。不知三少奶奶得了什么病,我娘家翁家的胞弟精通岐黄之术,我亦耳濡目染有过熏陶,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说不定我也能帮上点什么。”翁龄珰腆着脸说话,态度十分温和。一边的秀云却越发气大起来,在乔府,哪个下人不是看少奶奶脸色行事的,如今在宇府,少奶奶还要旁敲侧击才能套出些话来,委实让人觉得憋屈。 “回乔少奶奶,大夫说三少奶奶是惊惧入体,郁结于心,被不识好歹之人冲撞,受了莫大刺激,需得好生调养。如今身体虽无大恙,肺腑之间却始终耿着一口气,真气无法舒散,病灶自然不轻。”当归学着紫环的话,娓娓说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归这番话,无疑是表明宇家三少奶奶尚未报仇解气,如今正耿耿于怀呢,而那不识好歹之人,骂的便是乔府那几位了。翁龄珰听了,自是觉得心里怄得慌,她已放下身段前来求见,还得遭受人家笑里藏刀般的刺话,她本是个脾性率直,素来只喜快刀斩乱麻之人,平时有话不晓得藏着,因此才招了婆婆不喜。此刻心中难受,又不好当场发作,一张脸霎时沉了下去。 秀云也是个直性子,护主的很,她哪里听不出当归口中的刺头来,她年纪小,心性未定,气得跳出来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谁不识好歹呢?宇府这般待客,莫非也算是知礼知节?” 当归不似紫环那般利嘴,也不像紫俏那般能言,她只是略略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秀云一眼道,“说谁谁知道。” 语气平波无痕,却气得秀云脸色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响才憋出了三个字,“你胡说!” 翁龄珰不欲多言,晓得此趟又是白费了心神,她冷冷道,“如此,我便改日再来拜访。秀云,我们走。” 她起身欲走,当归便礼貌地在前头带路,及至将她们领到了大门口,她才行礼告退。 秀云气煞地瞪了她一眼,直恨寻常肚里不备着些骂词,否则今日定骂的她狗血淋头才是。 主仆二人立在宇府大门口,见日头开始灼热起来,这才提了裙子要上马车。秀云刚上去,掀了帘子服侍翁龄珰进去时,宇府侧门出来了一辆马车。黑蓬的顶,暗蓝色的马车身,后壁还画着宇府特有的标记。 翁龄珰侧身看去,只见那一身藏青色短打的车夫正同一名青衣小厮说着什么,神态甚是恭敬。 那青衣小厮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风里隐隐带来几个模糊的词,分别是三少奶奶,觉兰寺,晌午。 翁龄珰心中一顿,兀的计上心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2.太子詹事 晌午时分,景宫眉用过午膳,便同紫俏一道前去觉兰寺,紫环身子尚未好利索,便被要求看院。随同的除了景宫眉主仆二人,还有两名护院与两名小厮。 到了觉兰寺,有小沙弥带着景宫眉前往后院歇息的厢房,这一次进去,只见寺院后院也有零零落落的小沙弥在走动。 “小师傅,不是说寺内弟子不能入后院吗?”景宫眉问道。 小沙弥回道,“回施主,主持方丈说为防鸡鸣狗盗,便在后院之地遣了些武师兄们错时巡逻。” “那你们方丈呢?小师傅能否代为通秉一声,便说小女子有事求见。”景宫眉笑了笑,春花般璀璨的笑脸令小沙弥一愣。 他自觉失态,红着脸低头问道,“施主可是宇家三少奶奶?” 景宫眉点头,“正是。” “施主,方丈进京说禅去了。怕是没有三十日不能往返。临走前方丈交代,说请施主莫急,待到了合适时机,他会亲自前去宇府拜会,到时自会将东西交给施主。今日施主既来,不若现在厢房中歇息片刻。” 小沙弥说着,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沙砾,半天不敢动。 景宫眉略略皱眉,想着反正那天机卷也不急着要,便笑着点头应是,又径自前去宇府在觉兰寺的那几间厢房。先前的那间厢房自是不敢再住,景宫眉挑了离院门最近的一间厢房走了进去。 紫俏撇撇嘴,面上有些不以为然,“小姐,姑爷既让你不用理会乔家的人,何须还亲自给她机会。” 景宫眉坐在圆漆桌旁,托腮看向窗外清幽爽净的五月阳光,懒懒答道,“听说那乔天禧的夫人在杭州也算是个出了名的悍妇,我虽不晓得悍到什么程度,不过想来能是那七爷那种人的嫂子,手段定也有些。若是一味不见,狗急了跳墙,人被惹恼了就指不定会耍什么心机了。倒不如见上一见,冤家宜解不宜结。” 紫俏轻叹一口气,拿了小沙弥方才送来的热茶壶,端了那青花瓷的一个小茶杯,泡了一杯绿茶,摆到了景宫眉面前,“可是小姐,这乔少奶奶想必是来道歉商量的,听说沙水帮的老客户走得七七八八,连正在押送的一批货都给当地官员扣押了。这若是姑爷他们弄出的事,小姐你忤了姑爷的意,待会可怎好同乔少奶奶商议。” 景宫眉笑了笑,绢丝窄袖下露出白皙的手指,他端着那杯茶用手指细细拨弄,道,“我不过是来听她道歉的。至于能否说动相公放过沙水帮一回,我就不能保证了。” 紫俏见自家小姐摆明了在故弄玄虚,只得轻叹一声,然后坐在了靠墙的高脚红漆椅子上。 不多时,厢房门外便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景宫眉示意紫俏开门。 门一开,一大片阳光泄进来,令景宫眉微微眯眼。 翁龄珰听到景宫眉许会在觉兰寺出现,便带着秀云前往觉兰寺而来,果真瞧见了宇府的马车进了寺内。 于是翁龄珰佯装是香客,进了寺内正堂,又拐弯抹角问了小沙弥后院的位置,这才带了人急匆匆往后院赶来。 只是翁龄珰身边除了秀云外,还有两名人高马大的大汉随后跟着,那两个大汉长得精壮粗犷,又是一脸凶相,自是不敢轻易放他们入院,秀云又正闹得慌,便嘴里带刺地骂了那些师傅几句,言谈之间甚为不和,一时竟也僵持不下。 紫俏沉着脸走到了这拨人前,看向巡院的沙弥时,又是淡淡的笑道,“各位师傅。这位奶奶是我家少奶奶的客人,还望师傅放行。” 巡院的远远看了景宫眉那房间一眼,便鞠躬退下,动作行云流水,非常利索。秀云在一边哼了一声,怕紫俏没听见,走到她旁边又重重哼了一声。 紫俏见她幼稚,也不搭理,只是走到翁龄珰身边说道,“可是乔少奶奶?” 翁龄珰点头,“正是。” 紫俏便道,“想必乔少奶奶是来找我家少奶奶的吧?” “是呀。若不是两次去贵府都见不着那金贵的人,我家少奶奶也不必巴巴跑到这里叫一帮狗眼看人低的和尚给挡在了门外。”秀云气呼呼地说道。 紫俏视而不见,只是语气又冷了几分,“我家少奶奶身子尚未痊愈。若是乔少奶奶有心相见,还请莫要再带些不知好歹的人,省得平白无故又惹了一身腥臊,拿马刷刷都刷不掉的臭。” 翁龄珰瞪了秀云一眼,忙笑了笑,笑容不显讨好,反倒多了一丝清冷。紫俏见状,心中微有异样,“乔少奶奶,请这边走。” 翁龄珰点头,“秀云,你和他们留在这里。” 秀云还想说些什么,见紫俏冷冷觑了她一眼,只觉心里升起一股寒气,眼见少奶奶拿着礼盒单独往那厢房走去,她又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她低声恨恨道,“凭什么我家少奶奶就要低人一等!真是欺人太甚。你们给我听着,要是待会少奶奶那出了什么岔子,立刻给我上,莫管她什么宇家三少奶奶,尽管给我教训!” 站在秀云身后的乔三和乔福是沙水帮的帮众,乔三是乔天禧特意关照跟在翁龄珰身边的,他心思缜密,自是晓得秀云不过是讲讲气话好叫心里舒坦些,于是绷着脸不讲话。倒是另一个汉子乔福,一路上听了秀云不少拈酸带刺的话,又见她一副把他们当奴才使的模样,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他凉凉地撂了句,“秀云姑娘怕是少奶奶丢了脸面,往后你这个做通房的也不痛快是不是?” 秀云似是被说中心事一般涨红了脸,她怒气冲冲瞪了乔福一眼,别开脸站在了一边。 翁龄珰进到厢房内后,紫俏也没关门,她替她沏了一杯茶,随后立在景宫眉身后,低眉顺眼,不再说话。 红漆圆桌中央的茶壶壶口冒着若有似无的袅袅白气,景宫眉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细细抿了一口,见翁龄珰正大方地打量她,她笑道,“寺内的绿茶是清明后才采的,自是没有明前那般细香,乔少奶奶可是喝不惯?” 景宫眉说话时,眼眸轻转,毫无羞涩怯懦,翁龄珰看了心中暗暗称奇,原还以为是自己聪明跟来了觉兰寺,却没想到似乎是这位三少奶奶提前在此候着她了。 “三少奶奶哪里话。倒是龄珰的失礼。”翁龄珰将自己搁在圆桌上的盒子打开,里头一色放着十二支玉簪花棒,“这是胭脂花磨成了粉加了白芷、密陀僧、朱砂、片脑制成的香粉,抹在脸上甚为光莹,还请三少奶笑纳。龄珰来的匆忙,尚有一些赔礼还在马车之中。” 景宫眉看着那玉簪花笑而不语,富贵人家通常都拿了含苞待放的玉簪花来做香粉盒,玉簪花香气浓郁,包裹着香粉。久而久之,那香粉便染了玉簪花的香味,经久不散,是美容养颜的上等品。 “乔少奶奶客气了。”景宫眉淡淡道。 翁龄珰也不恼,径直开口道,“龄珰今日前来不为别的,专为替自家七叔和九叔前来致歉。还望三少奶奶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她说着站了起来,敛衽行了个大礼,倒叫景宫眉吓了一跳,忙虚扶了一把。 “乔少奶奶太客气了。” 翁龄珰笑了笑,眉宇间英姿勃发,“都说宇家三少奶奶慧黠灵秀,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我也不愿拐弯抹角说话。我家七叔和九叔冲撞了三少奶奶,已被我家那位罚去码头做苦工。如今沙水帮遇到了困境,他们俩也没的颜面亲自前来道歉,我这才腆着脸巴巴赶了过来。还望讨个顺水人情,希望三少奶奶能网开一面,放了沙水帮一条生路。” 景宫眉面色稍凝,“乔少奶奶此话怎讲?” 翁龄珰狐疑地看了景宫眉一眼,见她眸中毫无做作,想来的确不知情,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若是这三少奶奶劝不动她身后的人,她岂不是白白求情了回。她神色有些不虞,却仍是回道,“少奶奶看来像是个不知情的。那日七叔他们回来后,沙水帮的客户便走了七七八八,照此情况,今年沙水帮的日子便会清苦,倒是苦了那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龄珰冒昧猜测,只觉此事怕是宇三少为了替少奶奶你不平才……” 她话说了一半,双眉却拧了起来,“三少爷既没让少奶奶知道,怕是自有主张。只是龄珰想见三少爷,恐怕没这个机会。今日只好厚着脸皮求三少奶奶帮忙在三少爷面前说些好话,放了沙水帮一马,沙水帮自是会给少奶奶一个公道。他们若是不敢来,我拿鞭子抽他们来!” 景宫眉微微合下眼睑,她偷偷前来会翁龄珰也不过是气宇庆宁打了她屁|股,如今看来,宇庆宁倒真是给沙水帮下了一个大绊子。她本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凡事能从简便从简,向来嫌麻烦,自然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现下看这乔少奶奶也是个爽快利索的人,心里便喜了一分,也有心想大事化小。 翁龄珰继续道,“我也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点。不过我已嫁入乔家,实在不愿相公辛辛苦苦撑起的沙水帮毁在他们手里,如今婆婆正嫌我肚皮不争气,若是三少奶奶肯帮,这事情了了,我还能在婆婆面前扬眉吐气,好叫那些小妾不敢进门!” 凡是大家族的媳妇,几年生不出儿子,在他人面前定是讳莫如深避如蛇蝎,像翁龄珰这般毫不矫揉造作,反倒拿来自嘲的人,委实少见,景宫眉笑,“敢情姐姐是来借东风的啊。” 翁龄珰听到姐姐两个字,便知景宫眉已松口,她心中一喜,脸上也藏不住,“妹妹可是愿帮忙了?” 景宫眉笑,“姐姐都说得这般苦兮兮,我若再不帮,那岂不是成了恶人啦。更何况,有这么好的香粉,我也很欢喜。” 翁龄珰自是很开心,她笑了笑,又觉得实在有些失态,忙以喝茶做掩饰道,“妹妹别取笑。婆婆老骂我,让我夹了嘴一边凉快去。” 她说着,神色间还有些忧虑,景宫眉晓得,带着为难道,“相公那我自是会劝着,但能否成事,还说不大准。到时姐姐可莫要怪我不尽力。” 翁龄珰点头,心中却道,三少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想来她也不是个没地位的,“哪里敢怪你,谢你都来不及呢。不过另外一事,到是非得妹妹出马才行。” “何事?” 翁龄珰微微锁眉,“沙水帮运送的一批丝绸近日到了淮安,但是淮安刺史却将那船货扣了下来,说是沙水帮有私卖武器之嫌,帮内的大管事也进了牢。相公亲自前去配合调查,到现下却仍没有什么消息。” 景宫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此事事关淮安刺史,宫眉可不曾认得,这可如何相帮?” 翁龄珰脸色微红,“原本我也以为是官府弄错了人。不过后来相公说,那淮安刺史亦掌管着淮安段大运河的舟楫之事,那日船靠岸,大管事的手下同几名带剑护卫有了冲突,不知怎么整船货便被扣押了下来。” 景宫眉不语,仍旧淡笑着看着她。 “探察之下才晓得,那几名护卫乃是当朝太子詹事同平章事大人的手下。” 太子詹事同平章事这个官职,虽说只是个三品官,但是权力却等同于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内的各省官,也算是当朝宰相。全国各道的节度使算起来也是三品的宰相,但却只是使相,在京中不过是个虚职,而同平章事却是个实差,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权相。沙水帮的人同宰相的随同起争执,自然是吃力不讨好。 “据说,这位新上任的太子詹事,姓景名知年。”翁龄珰抬眸看景宫眉反应。 大哥?景宫眉一愣,“竟是我大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3.品茗楼 景宫眉心中乍喜又忧,喜的是大哥终于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忧的却是太子詹事的官职,表明了他是太子一党,东宫向来处于皇宫明争暗斗的浪尖上,日后的日子怕是得步步为营。 “妹妹可否能帮我同你兄长说一声,姐姐感激不尽。”翁龄珰满是希冀地看着她。 景宫眉笑了笑,“这是自然。只是相公那头,我还不能保证什么,姐姐住在哪里,到时有消息了我好差人来知会一声。” 翁龄珰满心欢喜,“秋源客栈甲字三号房。如此有劳妹妹了。” 两人有絮絮说了些话,翁龄珰便带着秀云与两名大汉走了。 紫俏看着那装着玉簪花的木盒子问道,“小姐,你总是心软。” 景宫眉抿唇想了想道,“还好。这乔少奶奶是个性子直爽的人,犯错的是她的七叔与九叔,倒也不必如此待她。我总也要有点手帕交啊。” 紫俏轻叹一口气,“那大少爷那边?” “待回府了写封信送去便是。大哥许是只想替我出口气罢。新官上任,行事也不能太狠,若是此事被朝中官员晓得,怕又是一个麻烦。” 紫俏点头称是。 这时,房门边阴影一黯,景宫眉抬头,恰见宇庆宁挑眉立在门边,宝蓝色缎面的长袍泛着清冷的光。 “娘子,你真是不乖啊。”他笑着进来,对着紫俏摆了摆手。 紫俏出门而去,带上了门。 “乔家的人,说不见,你却偏偏见了,真是让为夫伤心。”宇庆宁哀叹一声,皱着柳叶眉定定看着她。 景宫眉撇撇嘴,“冤大头是我。相公何必伤心?” 宇庆宁抿抿唇,“说起来伤心的怕是四弟了。原打算乔家来求情,四弟便想开拓下杭州码头的漕运,谁料乔天禧却是派了他夫人前来求情,而娘子你又这般不听话。好端端的生意就这么打了水漂。” 景宫眉微愣,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缓缓说道,“我不过是答应她劝劝你,并没有一口说满。相公自可以差人去秋源客栈甲字三号房送消息,便说那些大客户很快就会回头,顺便,宇家也要同乔家做一趟生意。如此一来,打一个巴掌塞一颗甜枣,效果不是更好么。若是照四弟这般硬来,乔家说不定还得破釜沉舟呢。” 景宫眉说着,神色间带了丝娇俏,宇庆宁咧嘴一笑,便听到门外有一道男声响起,“不愧是三哥。” 门吱呀一声开了,宇庆岩穿着一身石青色交襟长袍优雅闲适地踏了进来,他温文尔雅地朝着景宫眉作揖,随即笑看向宇庆宁,“庆岩原本打算压着乔家一阵子后再顺道给乔家一个台阶下。可是三哥说,若是我们表现前后太明显,摆明是阴险狡诈,生意上恐怕还得落人口实。乔家既派了乔少奶奶前来越州,想必想从嫂嫂这边打开缺口。三哥说,嫂嫂一定会帮那位乔少奶奶的,如此看来果真不假。这样一来,宇家暗中动手脚不过是护短,过后嫌隙尽散商议合作又是大肚,算是名利双收。想那乔天禧为了颜面自也不敢轻易放过冲撞嫂嫂的恶徒。” 景宫眉诧异地听完宇庆岩那番话,见他们兄弟两个均是言笑晏晏,心里虽对宇庆宁有所刮目相看,却又升起了一股莫名怒气,她眯着眼道,“相公既看准了我会帮那位乔少奶奶,何必同我说千万莫要见乔家人。” 宇庆宁痞痞一笑,“娘子又岂是言听计从的人。” 景宫眉暗恼,千算万算没料到自个本就是人家算计中的一招。兄弟果然是兄弟,连腹黑都是一体的。 “若是宇家同乔家做成了生意,这大功臣可就非我莫属了。相公可有什么奖励?” 宇庆宁仍是笑,“为夫把自己打包送上可否?” 宇庆岩正兴致昂昂看着,景宫眉脸色一红,“那倒还是真金白银实在。” 她言语淡淡,隐隐带着丝怒意,狠狠瞪了宇庆宁一眼,看得他倒是怔忡了一下,笑得越发开怀了些。 宇庆岩面皮也是微红,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此事还请嫂嫂差人前去知会一声。庆岩尚有事,就不叨扰三哥和嫂嫂了。” 他起身要走,宇庆宁也站了起来,“慢着,我同你一道走。” 他刚走出两步,腰带处被景宫眉一把拽住。 “你等下。”她有些气呼呼的,却没料到那白玉腰带不经扯,她抓了一把便松脱了下来,宇庆宁的交襟外袍悉悉索索松了,露出里头月白色的亵衣。 景宫眉傻眼,脸上爬出一点点红色,宇庆宁笑得眉眼弯弯,“娘子,青天白日的……” 他语气暧昧,宇庆岩却是满脸通红地疾步出了房门,还手忙脚乱地将门给合上了。 脚步声快速远去,宇庆宁咧嘴笑着,黑漆漆的眸好笑地看向景宫眉,细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将衣衫重新理好,这才伸出手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娘子,这般迫不及待么?”他俯下身,两人鼻尖相离不过半指左右,呼吸相缠,他能清晰瞧见她眼睫上犹如墨扇的羽睫,黑白分明蕴藏一丝窘迫的水灵眼眸,还有樱粉色嘴角略翘的润泽双唇。 有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鼻尖,他透亮的眼睛就那般盯着,倒叫景宫眉越加窘迫起来。她后仰开身子,企图从那丝压迫中脱出身来,又将手上的腰带送到了他胸前,别开脸道,“你的腰带系的太松了!” “那娘子帮我重新系上。”他轻笑了一声,左手一捞,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身前。景宫眉只觉心跳乱了章法,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脖子往后仰去,脸上飞起红霞。 “你自己不是有手吗?!”她又羞又恼。长那么大第一次发现被人调戏心里竟还有些期盼和愉悦,真是见鬼了。 宇庆宁见她神色羞怯间还带着几分懊恼,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便想多逗逗,于是他俯下身,渐渐接近她秀气的双唇。 景宫眉心中警铃大作,她抵着他胸膛的手顺势狠狠在他右手臂上使劲一拧,宇庆宁果真抽了抽嘴角。她眼眸滴溜溜一转,随即迎上前去张口咬在了他脖颈处露出的那一片洁白的肌|肤。 宇庆宁只觉脖颈处传来一阵酥麻,正一滞,紧接着便是尖锐的刺痛,他一怔,忙龇牙咧嘴要推开身前的娇人儿。 景宫眉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双手往前一伸,像八爪鱼一般直接抱住了他,死咬着不放。 宇庆宁有些哭笑不得,他甩了甩身子,身前的人像是粘住了般不肯放手,他往后走几步,景宫眉索性将全身都挂在了他身上,脚不沾地,一副死赖到底的模样。 “放手。”宇庆宁气笑了。 “……唔。”坚决不放。 “真的不放?”他轻笑出声,身前的温香软玉灼得他耳根发烫。 “嗯!”景宫眉笑眼弯弯,坚决咬坏你。 于是宇庆宁的大手又一次啪地打在了她浑圆的屁|股上,打完似乎意犹未尽,索性双手都放在了上面,一副你不放开我也不松手的打算。 景宫眉被打了一下后立刻触电般松了口,随即猛地退开了身子,面色绯红,小脸气鼓鼓的。 宇庆宁左侧脖颈上有一个红色的牙印,他左手抚了上去,碰了下又龇牙咧嘴笑道,“娘子下口还真是干净利落,为夫倒没想到,娶得原来是头小老虎啊。” “彼此彼此,相公也算是只大狐狸。”景宫眉红着脸斜看着他,语气不善。 宇庆宁笑笑,将白玉腰带重又系了上去,顺带理了理衣衫,又恢复了一贯的玉树临风。他笑睨了她一眼,“娘子,咱不如去品茗楼喝点茶?” 景宫眉看到他那露在衣裳外的牙印,心情大好,于是点头道,“有何不可。” 于是景宫眉派了名小厮给秋源客栈的翁龄珰送去了口信,便带着紫俏同宇庆宁一道坐上了马车,宇唯在寺院后院门口候着,自是也跟了去。 品茗楼在翠珍楼的对面,三层楼的店面,门口挂着很大一块门匾,笔力苍劲的品茗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右下角刻着一个海棠花瓣的印记,刚柔并济,看上去煞是秀气大体。 宇庆宁带着景宫眉径直上了三楼,三楼的包厢以花的名字命名,有木香、锦带、鸢尾、百枝莲、牵牛、琼花等。 他们三人进了名为入蜡红的包厢,差了小二上了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又点了数盘特色糕点,小二端上来的茶壶是甜白瓷烧成的,洁白的瓷身上印着胭脂红的几朵梅花,一套完整的杯子上也有零落的梅花花瓣,乍一看去精致而悦目,令人心情也轻快许多。 才没坐一会,品茗楼的掌柜却在门外敲了敲,宇庆宁便起身离开了,只说过会回来。景宫眉闲着没事,也就点了点头,招呼紫俏和宇唯一道入座饮茶吃糕点。 紫俏很自然地坐下,倒是宇唯有些受宠若惊,别别扭扭地坐在对面,傻傻笑了笑。 景宫眉想着那品茗楼掌柜见到宇庆宁时一脸的恭敬,又想到了楼下牌匾上的海棠花印记,心头隐隐有些疑窦。 几人聊得正欢,厢房门外传来吵嚷的声音。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宇唯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将厢房门一开,哪晓得刚一打开,迎面一鞭子抽来,他急忙用手一挡,袖口立即扯出了一条长口子,皮肤也火辣辣地疼。 他龇牙咧嘴站着,又被人狠狠一推,踉跄退到了一边。 景宫眉眉间微蹙,只见门外进来一名二十上下的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窄袖交襟湖绸长裙,双眉纤细,狭长的凤目内蕴藏着几分不屑,手握长鞭,一脸的戾气。她身后跟着一名苍青色比甲蓝色襦裙的丫鬟,面色凝重,有些许无措。 “程少奶奶,这是我家少奶奶的厢房,哪容你随意乱闯。”宇唯见是程家过门不久的少奶奶朱巧莹,心里大喊糟糕,忙不迭站到了景宫眉身前拦着。 朱家在越州也是商贾大家,虽是商贾,朱家的姑奶奶却是嫁入长安国丈府做了一名姨娘,国丈可是枢密院最有权的人,这商贾带了官亲,在越州的行事自然是多了分底气,就差横着走了。朱巧莹是朱家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平日里被宠得无法无天,又甩的一手好鞭,越州城里的大家闺秀都不大敢惹她。自从在乞巧节上见了宇庆宁一次,她便三番四次央求朱家老爷上门去宇府提亲。可惜次次去,次次被拒绝,朱老爷只觉脸面无处搁,再也不肯出面。朱巧莹恼羞成怒,成日里在外头乱发脾气,因此成了越州城里的一大笑资。朱老爷一气之下便将她嫁到了世代联姻的程府。 程府的少爷程则轩心思缜密,墨守教条,不大风趣,朱巧莹自然不喜。凡是行差错步之时,程则轩便会规劝一番,由此朱巧莹心里便对宇庆宁存了怨。这几日程则轩远去长安办事,她这才寻了机会往外头来,一个劲想知道宇庆宁到底娶了个怎样的女子。 “你闭嘴!”朱巧莹瞪了宇唯一眼,一把推开了他,随即坐在了景宫眉对面,一双凤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不屑道,“我还道是怎样的如花似玉能将宇庆宁给收服了。却也不过如此。” “少奶奶,咱回去吧。若是叫少爷知道了……”朱巧莹身后的婢女紧张地劝道。 “怕什么!”朱巧莹横眉倒竖,一鞭子抽了过去,“我身边哪件事不是你说出去的。要是他晓得今日的事,你不死也得脱层皮!也不想想是谁养着你,不会说话就用茄子塞了嘴巴,省得越说越放屁!” 朱巧莹语气粗鲁,她身后的婢女泪眼汪汪地退后几步,景宫眉眉间蹙地越发紧了。 “请问这位奶奶是?” 朱巧莹瞥了她一眼,“你莫管我是哪家的,我就是来看看你。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狐媚子才能入了他宇庆宁的法眼。”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4.程则温 “请你对我家少奶奶放尊重点。”紫俏在旁边冷冷说了句。 朱巧莹闻声抬眼一看,嘲讽地笑了笑,“连个丫鬟都长得这般水嫩,往后若是做了通房,那可真是一屋亲了。” 景宫眉脸色微沉,“听阿唯讲,你是程少奶奶。不知程少奶奶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唠唠嗑?” “唠嗑?”朱巧莹拨了拨桌上的甜白瓷茶杯,语气生硬,“我哪有这种闲心思同你唠嗑。我就不明白了,你全身上下哪点能魅惑得了男人,单单是衔香楼的珍珠都比你清雅个几分。我还道宇庆宁也是个附庸风雅的,却原来是个俗人。” “程少奶奶的话,我听不懂。若是你找我无事,可莫要扰了我喝茶的兴致。”景宫眉心底存了一份懊恼,这程家少奶奶言语不善,分明就是来掐架的,规矩礼仪,似乎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喝茶还要什么兴致。也就是你们这种娇娇弱弱的女人才会喜欢这种东西。”朱巧莹笑了笑,鞭子在那方桌上狠狠一抽,甜白瓷梅花印茶壶侧翻,茶杯东倒西歪,糕点也零落一桌,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纵使紫俏眼疾手快拉开了景宫眉,她的裙子上仍旧沾了一大片茶渍,将那绸缎料的颜色印的越发深了。 景宫眉心情陡然变差,“程少奶奶舞鞭子的确出神入化,却不知宫眉哪里得罪了你要平白受这怨气。” 朱巧莹对景宫眉的怒气很满意,她用手拨开桌上的东西,托腮笑道,“哎呀呀,我也就随便动了下,倒把你给吓住了。真是抱歉,巧莹不知宇三少奶奶胆量如此小。坐呀,不过湿了一块衣襟,又不是毁了容,哪里用得着花容失色。” 她冷冷地笑着,满眼都是幸灾乐祸。身后的婢女急了,拉了拉她的衣袖,“少奶奶,莫要闹了……” 朱巧莹瞪了她一眼,啪得一巴掌打了过去,打的那名婢女跌倒在地,耳鬓的发丝落下几簇。她哭丧着脸站起来,不敢再言语。 “没用的东西!姑奶奶还要你来管!”朱巧莹眉宇间全是戾气,她起身拿了那鞭子一点点靠近景宫眉,“宇三少奶奶,巧莹向来跋扈惯了,见着丑颜心里头就不舒服,你看你生的也不怎么样,不若巧莹帮你整整?” 话音一落,她手中的鞭子便朝着景宫眉的脸挥去。 景宫眉面色一白,紫俏立刻挡在了她身前,眼见那鞭子要挥到紫俏身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前头,细长白皙却有力的手狠狠拽住了鞭子。 “你让开!”朱巧莹骂道,她使劲想拽回自己的鞭子,却怎么都抽不出来。她像个泼妇一般用力,头上的金凤钗斜斜挂着,似要坠下来。 “嫂嫂请自重。”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 朱巧莹冷冷哼了一声,“原来是大伯家的小叔啊。怎么,想英雄救美?可惜得很呀,人家是有夫之妇,如果偷汉子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眼前人正是程则轩大伯的儿子程则温,一身淡青色交领长袍,腰间系着细长的青色流苏,身姿颀长,面容俊秀。他面色微红,语气却严正,“嫂嫂莫要说笑。则温记得大哥给嫂嫂下了禁足令,为何嫂嫂还在外头?” 朱巧莹听到大哥两个字,表情明显瑟缩了一下,她冷冷道,“他自个跑去长安逍遥快活,我在越州随处走走又怎么了?怕丢脸啊,怕丢脸当初何必娶我!” 程则温不理她,转身对着景宫眉行礼,“宇三少奶奶请见谅,改日则温一定同大哥上门道歉。” 景宫眉忍着心底的怒意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水灵透亮。程则温一愣,只觉眼前之人娇俏如花,却又清雅似莲,双眸带水更显得生气灵动。他面色红了几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严肃转头对朱巧莹道,“嫂嫂还是早些回去罢。若是叫大哥知道你在这胡作非为,怕不是请家法那么简单能处置的了。” 朱巧莹面色微白,仍是倨傲,“小叔这话真呛人。我是你嫂嫂,这宇三少奶奶是你何人?别是人家长得水葱一样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吧。真真是郎情妾意的很啊。” 紫俏气得面色发白,“你别血口喷人胡乱坏我家少奶奶名声!别以为甩的一手好鞭就是侠女了,你十足十是个不知礼数骄纵跋扈的泼妇!别说我家少爷,就是我变作男人也懒得看你一眼。” 朱巧莹一听,正中自己痛处,不禁气血倒流,伸长五指便要抓向紫俏的脸,却被程则温挡住了势头。 “你让开!我要叫这种不知好歹的贱|人晓得厉害!”朱巧莹扭着身子骂道,长长的指甲在程则温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程则温本对这位嫂嫂毫无好感,寻常日里也因着辈分才稍显敬意,今日自家嫂嫂却冲撞了如此美好的佳人,心中便有几分愧疚。他正欲发作,门边闪进了一道宝蓝色的身影。 一柄玉折扇在眼前一晃,朱巧莹就被定住了身形。 景宫眉讶然,细细一看,宇唯满头大汗在门边站着,而宇庆宁正淡笑着立在前头,手上拿着那柄折扇,嘴角微挑,神色却有些冷硬。见到他,景宫眉自然没得好脸色,这场闹剧本就是因他招蜂惹蝶沾花惹草才会如此,她轻哼一声索性靠上了身后的墙。 “娘子,可有伤到?”宇庆宁几步便跨到了她身边,隔开紫俏将她揽住。 也不知他脸上的忧虑是真是假,景宫眉瞪了他一眼,凉凉道,“内伤了。” “一个草包也能让娘子内伤?”宇庆宁刻意夸大了语气,他知道景宫眉的意思,却仍是装模作样满脸紧张地替她把了把脉。 朱巧莹听了心底怄得想吐血,可惜穴道被点,连话也讲不出来,只好恶狠狠地瞪着那对壁人,气得无法。 程则温是见过宇庆宁的,见他们俩如此亲昵,他眼底浮起一丝艳羡与黯然,原本瞧着景宫眉的灼热目光也收敛了些,他鞠躬作揖道,“宇三少,今日之事则温定会让大哥给……三少奶奶一个交代。” 宇庆宁笑了笑,眼里带着疏离。景宫眉以为他是为了气朱巧莹才对她如此亲昵,却不知他是因为程则温眼底的那抹令他不悦的灼热才会这般。 “那倒不必。不过是不小心叫恶狗给吠了几声而已。”宇庆宁笑,又挖苦道,“也真是难为了程家大少爷,想必是日日对着那么一张脸,这才起身去长安的吧。也难怪,谁会有我这般运气呢,你说对吧,娘子?” 景宫眉仍在生气,对他不理不睬,反倒淡笑着看向程则温,“今日多亏程少爷相助,宫眉感激不尽。” 程则温有些受宠若惊,他脸色一红,忙不迭作揖还礼,“三少奶奶言重了,则温不敢当。” 宇庆宁瞧见身边那张如花笑靥,又瞧见对面男子满眼的神采,心里头不舒服之极,就似有小小的蚁虫不断咬着心窝般痒着难受,他手下一用劲,将景宫眉揽进了怀里,不顾怀中人连掐带拧的挣扎,他笑着对程则温道,“程少爷无事的话,庆宁便不留客了。” 程则温一愣,眼见令自己心动的女子在别人怀里羞红了脸,他情绪微沉,便有些黯然地转身,只是对着被点了穴的朱巧莹,又不知道该如何带走她。 “紫俏,你找几个婆子帮程少爷将她带上马车吧。”宇庆宁吩咐道,巴不得程则温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 “是。”紫俏笑意盈盈地应是,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知怎的脚下一绊,往前一推,被定住身形的朱巧莹便被一把推到了地上,额头更是擦过了水木屏风的一角,立刻磕青了一块,她痛得龇牙咧嘴,心里晓得那丫头是故意如此,却又不能出声大骂,只憋得一张脸青白相间,宛若小葱拌豆腐般。 紫俏则是佯装意外,“呀,真是对不住。” 她上前去拉朱巧莹,扣着她的手腕却是用了五成功力。朱巧莹手腕白皙娇|嫩,被她一扣,立刻现出了一圈乌青。紫俏拉了她起来,扶着她到了门边,又不小心使她的额头撞到了门框。 扶着朱巧莹到了楼梯边,紫俏又冷笑了声,这一声笑唬得朱巧莹汗毛直竖,这可是在三楼,若是摔下去,不死也是个伤。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身体紧绷,直到紫俏将她带到了楼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未料还没到楼门口,过来了两个膀粗体壮的婆子,一边一个架着她往门外走,虽说是架着,两个婆子满是蛮力的手却掐得她手臂发疼。 程则温看得清楚,只是心绪仍旧沉在方才的失落里,也不多言语,只是落寞地出了品茗楼,看着紫俏和两个品茗楼的婆子将自家嫂嫂如麻袋一般塞进了楼外的马车内,这才坐在了马车前,任由车夫驱驾而去。 入蜡红包厢内的,宇唯早出了房,里头只剩了宇庆宁夫妇俩。 宇庆宁心底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怀中一脸羞恼的人。 “娘子,你掐得我好疼啊。”他一脸苦笑,作势要撸起袖子给她鉴定。 景宫眉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还嫌不够用劲呢。好端端喝茶还能喝出一肚子气来。” 她眸光透亮,白皙粉|嫩的脸因着怒气带了分娇俏,樱|唇更是微微嘟起,宇庆宁挑眉笑了笑,“娘子莫气,为夫给你道歉。” 景宫眉轻哼一声,转身要往厢房门口走去,不打算搭理他,只觉想想就生气,索性眼不见为净。 见她要走,宇庆宁下意识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将她扳过身子后,双手捧住了她小巧的脸,在她一脸错愕之中,俯身吮了她的唇,使劲偷香了一把。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5.大老鼠 甜美芬芳传来,双手所触的肌|肤也滑腻柔软,宇庆宁竟舍不得松开,直吻得景宫眉快要窒息踢了他膝盖一脚,他才痛呼一声退开身,捂着自己的膝盖苦兮兮地看着她。 “你流氓!”景宫眉气红了脸。 宇庆宁噗嗤一声笑道,“娘子这话可不对,咱俩可是夫妻。” 景宫眉瞪了他一眼,往门外走去,“没见你履行义务,怎的倒讨要权利了。” 宇庆宁听不太懂,琢磨着也许是埋怨的意思,于是无赖般跟了上去,走在了她旁边笑,“娘子可是埋怨为夫不够尽力?” 景宫眉懒得理他,走下楼去,紫俏此时正在楼梯口,见他们下来,安静地站在那边随即不远不近地跟着。 景宫眉一直不搭理他,宇庆宁自觉有些无趣,站在品茗楼门口说自己还有事,便转身又进了内堂。 景宫眉带着紫俏回了宇府,泡了一个舒服的澡,将身上脏了的衣裳换了下来,又吃了些糕点,很快便到了傍晚。 天边的一丝云长长扯开,有红霞染了半边云,夕阳沉沉垂在山后,空气里微凉起来。 景宫眉窝在书房的靠椅上看书,紫俏将房间四处的纱灯点燃,橘黄色暖光便将房间映得通亮。紫俏又捻亮了桌上的油灯,起身时瞧见靠椅上的小姐一脸惆怅,她那乌黑细软的青丝松松扎在身后,落在额前的刘海厚厚地遮住了眼睛,唯有黑密的眼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紫俏不出声,只是撤走了红漆圆桌上的糕点,随即离开去了耳房。 景宫眉细细抚摸着眼前发黄的书本上黑墨酌成的那句话,“吾生有涯,浩劫无涯,倒莫如随遇而安。” 她在这个时代活了十七年,随遇而安便是一直以来信奉的原则。她一直觉得,有所求的人生总会被失落、失望、挫折等包围,于是她安之若素,在景府一隅偏安生活,不过分追求奢华,不过分追求舒适,景府的人给她什么,她便接受什么。哪怕是爹爹给她揽来了如此一门婚事,她也觉得是件好事。宇庆宁是庶出,往后兄弟便是要分家的,也能独立开府,不必同许多人住在一起,自然也不用被是非所捆绑。她也一直坚信,连穿越这种事都被她摊上,想必姻缘也不会差,哪怕宇庆宁的名声再不济,顶多却也就是纨绔子弟的那般作为,只要她同他相处时间长了,她相信自己定能将他潜移默化。 景宫眉一直是如此无欲无求过来的,在景府的人看来,她分外乖巧懂事,从不任性胡闹,因而颇得几位兄长的喜欢。如今嫁到了宇府,她突然明白,也许只有山中隐士才能避免不被是非所扰,自己身处人间,断是不能跳脱于是非圈之外的。哪怕自己不争不抢,也有心怀私欲的人无端接近。 景宫眉叹了一口气将头埋在书本上,她一直试图在宇府过着如在景府的日子,所以只有事情找上她,她才会应对。她甚至不知道宇庆宁终日里在外头做些什么,宇庆岩又在做些什么,如水阁的陈月娘又在算计些什么。如此看来,自己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今日宇庆宁待她亲昵,她却分外来气。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相公深不可测,表面上似乎是风|流公子纨绔子弟,但从打击乔家的架势看来,又是个不可惹的角色。像这样的一个人,缘何名声这般轻佻呢。 她又叹了一口气,右脸贴着书,侧头看向门外暗沉的天光,鬓边几缕秀发下落,恰好遮了她的眼。宇庆宁是她相公,她可不想弄什么和离去寻找爱自己的人,她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只觉得感情是靠培养的。宇庆宁说不定往后就会是个称职的相公,慈爱的爹爹。想到此她又有些咬牙切齿,这个相公太难掌控。她会因他的接近有微弱的愉悦感,却也会因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略感不安。这种喜悦与不安交替出现,才让她莫名来气,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 景宫眉哗得抬起头,恰好紫俏端着新沏好的茶进门,瞧见小姐脸上有几许懊恼,忙笑道,“小姐又想到什么令人气恼的事了?” 景宫眉轻叹一口气,将书本搁在了书桌上,下了靠椅走到了圆桌前,宝蓝色齐胸襦裙上绑着的白色绸缎随着裙脚涟漪微微晃动,她将身后扎着头发的银色头带子扯松了,用手拨了拨后头还未全干的头发,忽然笑了笑道,“我突然觉得,还是做个俗人好。” 她亮晶晶的双眼看着那粉彩小口茶壶出神,随即抬头道,“紫俏,你就在这待着吧。我去后院书房看看。”想了解宇庆宁这个人,先从书房找起。 后院书房是宇庆宁的地方,紫俏愣了愣,见小姐一脸若有所思,她笑了笑,“好。小姐有事便叫我。” 景宫眉应了,便漫不经心地出了房间,踏着一路红纱灯的光到了后院。后院的书房黑着,里头似乎没人。 芷兰正在院里头的石桌边坐着打瞌睡,瞧见景宫眉进来,她慌了一下,忙不迭站起来行礼,“三少奶奶。” “嗯。我去书房,你随意吧。”景宫眉摆摆手说道。 芷兰踟蹰了一下,少爷这个时辰恐怕正在书房内打盹呢,她想同景宫眉说声,可又担心若是三少奶奶本身就知道,她岂不是多嘴了么,她动了动嘴皮子,却憋出一句,“少奶奶,要不奴婢替您把书房的灯点上?” 景宫眉摇头,“不必了。我就找本书而已。” 她边说边朝着书房走去,身姿苗条,身后的青丝如绸缎一般。芷兰看得呆愣,随即懊恼地退了下去。 景宫眉进了书房,便将门给合上了。 书房里头的两扇窗都打开着,窗檐下挂着的红纱风灯微微摆动,将书房内的靠窗的书桌照亮了一半,细软的宣纸在纱灯光下闪着微弱的莹光。古朴的甜白瓷圆形瓷筒搁在桌上,插着好几支或粗或细的狼毫笔,笔筒旁搁着一个绣了喜鹊的扇套,绣工不凡,看上去有些年头。 书桌旁边隐在暗处的是高大的博古架子,博古架子将书桌后掩得墨黑一片,景宫眉站到了书桌后,左半边脸被红纱灯光照耀,勾勒出小巧的轮廓,那发丝也显得发红,同鬓边的细绒毛一般显得分外可爱。 景宫眉看向宣纸,将上头胡乱搁着的沾了墨的狼毫笔拿开,只见宣纸上头的字迹清隽潇洒,行云流水的几行字仿佛一气呵成。她细细看着,便觉这字的气质同宇庆宁的分外契合。她抿着唇笑,娇俏却静谧的模样却落入了房中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中去。 景宫眉正欲看其他东西,另一扇打开的窗忽的吱呀一声响,闪进一道黑影,动作迅疾,宛若一阵风。 景宫眉心中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侧忽然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紧接着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快速带进了书桌下黑魆魆的那方寸之地中。 景宫眉不敢乱动,她坐在地上,那人的右手饶过她颈项捂着她的嘴,将她揽在怀中。因地方小,她的双腿弓着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就仿佛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般姿势异常暧昧。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景宫眉便晓得此人是宇庆宁,想到方才自己偷偷摸摸在书房里的举动怕是都被他给瞧见了,不禁红了耳梢。 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旁边的博古架子上有轻微的翻找声,间或有书本落地,还伴随着男子低低的咒骂。景宫眉心跳激烈,方才的羞意便退了去,只一个劲地侧耳倾听。 宇庆宁转头听那贼的动静,心绪却时不时被手中传来的温热呼吸与滑腻的肌|肤所吸引,他暗骂自己心猿意马,将头别开,却总有细细的少女兰花香萦绕在鼻尖,惹得他面色微热,心跳也快了几分。 不过一炷香,屋内动静便没了,很快就听到了人影越过窗台离开的声音。 景宫眉松了一口气,见自己还被揽在他怀中,脸上一红,急忙要挣脱开来。 “娘子偷偷摸摸在为夫的书房内做什么呢?”身旁传来一声轻笑,捂着她嘴的右手得寸进尺地揽住了她的腰身。 景宫眉心虚,挣扎着起身,却一头撞到了书桌的下方,痛得往后一跌,又被宇庆宁抱了个满怀。 “啊,原来是投怀送抱来了。”宇庆宁笑,眸子透亮。 “你胡说。我只是无聊罢了。”景宫眉红了脸,庆幸四周幽暗,没的被他取笑了去,“你放手,我要出去。” 她局促地退开了些,然后想挪出去,未料身后的人忽然紧张兮兮地说了句,“他回来了。” 景宫眉一听,吓得立刻缩了回去,整个人恰好又窝进了宇庆宁怀中。她十分紧张,不敢再动,连呼吸都小心起来。 宇庆宁却咧嘴无声一笑,右手索性又放回到她腰间,温香软玉在怀,他顿觉惬意万分。 呆了半响,除了屋檐下风灯的晃动声,没听到任何声音,景宫眉有些狐疑,感觉到腰上那不安分的爪子时,她这才发现,宇庆宁刚才只是唬她。 景宫眉恼羞成怒,啪得打开了他的爪子,然后钻出了书桌站了起来,脸气的通红。 身前一空,宇庆宁又有了莫名的惆怅感,他优哉游哉从书桌下出来,嘴角擒了一抹笑。 “无赖!”景宫眉骂了句,见他高出自己一个头,有无形的压力迫来,便转身想走。却不料脚下踩上了一只笔,那笔一滚,她脚下一打滑,景宫眉轻呼一声整个人便直直往后倒去。 宇庆宁顺势将她揽在怀里,然后一起倒在了书桌旁边的地上,他的右手搁在她颈项下,整个人却趴在她身上。 景宫眉大窘。 “娘子,你果真是来投怀送抱的。”宇庆宁笑了笑,俯身在她双唇上啄了啄,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又嗖的压了上去,轻拢慢捻般深入掠取,直到她唔了一声,他才忍不住轻笑出声,窘得景宫眉即刻抬头起身,又一头撞上了他的额头,痛得眼角泪水汪汪。 此时,紫俏举着小纱灯猛地推开了门,她方才听到了景宫眉的轻呼,便拿了纱灯过来。 灯光一照,书桌下躺着的两人双双看了过来,一个面色酡红眼带桃花,一个嘴角擒笑满脸惬意。 院里有丫头赶在紫俏身后过来,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紫俏神色不变,板着脸哗啦一声将门合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招呼众人离去。 “无事。看到了两只偷吃的大老鼠。”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6.临水轩的戏 景宫眉大窘,双手一推宇庆宁,随即匆忙站了起来。 宇庆宁但笑不语,只是挑着眉透过窗檐透进来的光看着她,“娘子还是挺享受的么。” “嘁。”景宫眉红着脸,“刚才偷进来的人,是谁,来找什么?” 宇庆宁晓得她想转移注意力,也懒得揭露她,只是笑了笑道,“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找的是什么,想必娘子也该晓得。” “天机卷。”景宫眉蹙眉道,“不过天机卷不是在悟华大师手中么?” “那人定是找不到,这才来我这的。”宇庆宁敛了笑意,“知道天机卷是我娘写的人,不是宇家便是秦家。” “也有可能这个消息泄露了啊。”景宫眉走远了些,渐觉脸上的温度终于不那么灼热,松了一口气。 宇庆宁笑,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有韵味,“那便难说了。” 他没再出声,似是在想些什么,景宫眉踟蹰了会,便转身离去。 宇庆宁瞧见她出门,嘴角又挑了起来,他右手细长的手指互相捻了捻,上头粘着乌黑的墨,他又看向地上被她踩过的笔,俯身捡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缕复杂的笑意。 紫俏正在替景宫眉铺床,瞧见她进来,免不了要打趣一番。 “咦,小姐,你还回来睡吗?”紫俏将薄薄的毯子叠在里床,笑道。 景宫眉脸色微红,“我为什么不回来睡?” 紫俏没有答她,只是摆了摆手道,“姑爷还真是没用。”随即出房了。 景宫眉一怔,颇觉满头黑线,她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躺,闭眼时满脑子都是宇庆宁那双透亮的眸子,恼得她捶了床几下,翻个身才渐次睡去。 五月的天亮的早,景宫眉一觉醒来方梳洗完毕,她出了净房,便听到当归在门外同紫俏低声说话。 不一会,紫俏便进来了。 “小姐,秦家的人正在正厅候着呢,送了一大堆药材前来,说是夫人想着小姐了。” 正厅?秦家还真是打算认同这门亲戚了么,景宫眉微愣,浅笑道,“是该去探一下了。” 正厅里候着的是先前来过的初六,他见到景宫眉出现,忙不迭行礼,笑道,“小的见过少奶奶,夫人差小的来送药材,说是给少奶奶补身子用的。” “那宫眉就谢过夫人了。紫俏,打赏。”景宫眉笑,紫俏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银锞子送到了初六手中。 初六笑得眼睛弯弯,神色却不见谄媚,“小的谢少奶奶赏。夫人还让小的同少奶奶说声,身子好了便去夫人的院子里走走,夫人念得可紧了。” 景宫眉笑,“那就劳烦小哥回头通秉下,便说我过会就去。” 初六笑着鞠躬,“是。那小的这就回去了。” 初六不慌不忙地朝着厅外走去,紫俏微蹙了蹙眉,覆在景宫眉耳边道,“小姐,上回没看出来,这次才发现,这初六许是有些身手。” 景宫眉凝神看了看,“既是在节度使府上当差的,定是有些不凡之人。我们先去安康院知会下吧。” 紫俏点头,嘱咐人将药材送到宁馨院去,照着景宫眉的意思,留了些贵重的,一并带往安康院。 陈氏业已起身,百荷百罗正将早膳铺在桌上。 景宫眉进了内房,便见陈氏正笑着搭着陈月娘的手,神态慈祥。瞧见她进来,她笑着道,“儿媳妇身子可利索了?” 景宫眉笑着应是,坐在了房内下首的一把椅子上。 陈氏仍旧拉着陈月娘的手,“好了就好。月娘也在念叨着,说你这次可真是遭了罪了。也不知庆宁查了事情没,这么大的事定是要讨个公道才是。我们宇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也不能叫他人看了笑话。” “娘说的是。”景宫眉点头。 陈月娘一直笑着看着景宫眉,她手上戴着两只赤金璎珞龙凤手镯,正是上次景宫眉在嫁妆里挑的送给陈氏的礼。她见景宫眉扫向手镯时不变神色,笑了笑,“表嫂,你身子不好月娘都没过去探望,还望表嫂莫要责怪。” “又不是什么恶喇病,养了几日便好。表妹有心了。”景宫眉浅笑,接着便同陈氏说了要去秦府的事。陈氏的脸便微微沉了下来,她想了会,皮笑肉不笑道,“既是秦夫人相请,你也莫要失了礼节。早去早回便是。” 景宫眉应是,又说带了些上等药材已经交给了百罗,陈氏闻言,面色缓和了些,她笑了笑,“那你便早早去吧,我也不留你用早膳了。月娘,你陪我一起用吧。” 陈月娘乖巧地应是,扶着陈氏去了外屋,景宫眉则是带着紫俏回了宁馨院。 待到了秦府大门前,已是巳时三刻。 有小厮在大门处候着,瞧见宇府的马车到来,忙不迭服侍着景宫眉下车,便有丫头一路领着将她们往仙荷院带去。 通往仙荷院的青石板路上,景宫眉远远瞧见旁边剪水湖岸边的临水轩中立着一名女子,蔓菁色齐胸襦裙,枚红色薄纱披帛,乌黑的头发铺泻在身后,肤色白皙,身段玲珑,她迎着水面伫立着,仿佛湖光山色中的一抹秀丽,叫人平添几分入画般的美感。 “那位是?”景宫眉偏头问领路的丫鬟。 丫鬟远远看去,神色间浮起一丝不屑,嘴里却道,“回少奶奶,她是大太太的舅爷新收的妾室,名唤弄珠儿。” 原来是她。景宫眉心中暗衬,果真是个姿色不俗的女子。 弄珠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了景宫眉的方向,她乌黑的眼眸不带什么情感,只是脸上渐次浮现出一闪即逝的仇恨,还有冰冰凉的笑意。 景宫眉被她一看,浑身打了个冷颤,正待收回目光,便眼见那弄珠儿推了身边的丫鬟一把,随即身子往临水轩那栏杆外一倾,噗通一身落进了剪水湖中。 “快救人!”景宫眉喊道。 领路的丫鬟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提了裙角急步匆匆在前头的矮树林一拐,没见了踪影。 景宫眉带着紫俏便往临水轩赶去,那名在轩内的丫鬟慌了神,无助地在里头似是没头苍蝇般乱窜,神色惊慌懊恼而又悲戚。 景宫眉赶到,看向那湖里,有连续不断地气泡冒上来,却没见弄珠儿挣扎的痕迹,心中暗道不好。 “紫俏,救她。”景宫眉吩咐道。 紫俏轻叹一口气,噗通一身跳进了湖中,景宫眉便手扶着轩内的绿漆木柱子忐忑不安地看向湖面,那名丫鬟见有人下去救了,脸色好看了些,只是双手绞着帕子,嘴唇咬得发白。 “她是如何下去的?”景宫眉问道。 “奴婢…弄姨娘是自个跳下去的。”那丫鬟回道,眼睛却不敢看向景宫眉。 这时,秦府的几名护院与小厮从矮树林后奔了过来,与此同时,紫俏也将弄珠儿从水里拖了上来,弄珠儿虽紧闭着眼,却在不断咳嗽,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紫俏为了不显武功,在众人帮助下才从水里被拉了上来,她浑身湿哒哒的,鬓发上水珠子一滴滴往下落,景宫眉便央了带回护院的那个领路丫头去拿套换洗的衣服来。 弄珠儿柔弱地躺在临水轩的梨木地板上,闭着眼不发一言,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她全身湿透,妙曼的身段越发明显,略薄的蔓菁色衣衫内透出粉色的肚兜样来,那些护院与小厮急忙别开了眼,退开了好几步。 “快些扶你主子回院里去。”景宫眉看着那待着不动的丫鬟说道。 那丫鬟恍然大悟,这事若是传回到大太太耳中,怕是她也免不了责罚。她急忙去扶弄珠儿,却被弄珠儿一把推开。 那丫鬟跌坐在地上,有些茫然。景宫眉与紫俏也是面面相觑。 弄珠儿却睁开了眼,她冷笑着扫了景宫眉一眼,狭长的眸中瞬间蕴满了泪水。而她蔓菁色的长裙下忽有鲜红的血随着水迹慢慢映了开来,水绿殷红,格外刺目,惊得那跌倒在地的丫鬟一脸刷白。 弄珠儿神色转为悲戚,愤恨地看向那丫鬟,“喜鹊,你为何这般狠心?你明明知道我有喜了,还将我推入湖中,我晓得相公平日里对你青睐有加,可是这是相公的骨肉啊……” 弄珠儿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落,她一手抚着肚子,面色苍白,颇有姿色的脸越显柔弱怜人爱。 喜鹊愣了,刷白的脸下唇颤抖,“弄姨娘,你何必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个跳下去,这怎的关我事啊。” 弄珠儿依旧神色哀戚,她眼睛一红,“他是我骨肉,我怎舍得伤害他。今日之事,她也看到了!在太太面前,我看你怎么狡辩!” 弄珠儿手指着景宫眉,随即眼一闭,昏了过去。 景宫眉却沉了脸色,好像似乎可能被别人利用了?她瞅了旁边的紫俏一眼,见她眼里的了然,心中暗叹一声,这弄珠儿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那厢,王氏见明明有人报了说景宫眉来了却迟迟不见,便派了绿禾前来寻找,绿禾一见那么多人立在临水轩,又有人七手八脚将弄珠儿往息园抬去,便知出了事情,于是差了个小丫鬟前去给王氏报信,自己将景宫眉给请去了仙荷院。 方到了仙荷院门口,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女子尖叫声,那尖叫声尖锐刺耳,似乎还未喊全便被一把掐断,留了些暗哑,倒叫人毛骨悚然。 绿禾眉头一皱,脸上带了些不耐。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7.喜鹊 进了内室,绿水正在偏厅泡茶。 绿禾挑了帘子让景宫眉进了另一间房。 房间的木棂窗都挑开了些,拿了小木棒支着,微风徐徐吹进,将里头四角香炉燃着的沉香香气吹散了些。 王氏穿着一身满幅团花的橘红色立领斜襟的短衣,下穿紫色马面裙,外罩暗金色的对襟长比甲,正坐在书桌后看着账本。 瞧见景宫眉进来,她原本板着的脸缓和下来,笑了笑,那头上的金步摇便晃了晃。 “眉儿,你可算是来了,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想坏了。”王氏隔着小方几将景宫眉的手握住,景宫眉便坐在了小方几另一面。 “姥姥,是眉儿不是,早就该向你问安的。”景宫眉笑,只觉心里暖暖。 “身子可好了?我差人去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庆宁那边愣是没消息传过来,弄得我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给姥姥看看……”王氏说着便将景宫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景宫眉脸色微红,“姥姥,眉儿真的没事了。相公已经替眉儿讨了公道,您就莫要担心啦。” 王氏笑笑,眉眼弯弯的,“我看啊,往后你这身边要多几个有身手的,要不姥姥替你挑几个?” “眉儿谢过姥姥,只是寻常在宇府内,也没的什么危险,我身边的人也够使唤了,何况,还有相公在呢。”景宫眉垂了垂眼回道。 王氏笑得一脸兴味,也知她身边不愿有别人的眼睛存在,心里头微微赞许,随即道,“再过几日便是秦府祭宗祠的日子,我会差人来知会你们的,到时也要把庆宁带上。我和老爷商量着,就那一日将庆宁记到宗谱上去,也免得夜长梦多。” “是。眉儿回去定会转告相公的。” 王氏点头,又笑着问道,“方才听小丫头回来报说临水轩那出事了,眉儿可有殃及?” 景宫眉一愣,王氏竟用殃及这个词,她忙摇了摇头道,“这会该是无事了。” “哼,若是没事才怪。慧娘整日里就晓得出些幺蛾子,没的让我头疼。”王氏似笑非笑,又看向她道,“眉儿,往后看事,万不可随心而动,有些时候,眼见未必是实。” “是。眉儿谨记。” 这时,仙荷院内有隐隐的吵嚷声传来,绿禾看了王氏一眼,急忙打帘子出去了。 王氏又同景宫眉说了些体己话,便有人抢进了房间。 “眉儿见过舅母。”景宫眉行礼。 张氏脚步匆匆地进房,讪讪笑了笑,见到王氏沉着脸看着自己,不禁低了低头告罪,“娘,是我太心急了。”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没瞧见孙媳还在这么。”王氏扫了苦恼的绿禾一眼,看向张氏骂道。 张氏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娘,我这不就是找庆宁媳妇来的么。” “你找她作甚?” “珠娘那出了点事,说是庆宁媳妇都给瞧见了。我这才想找她问问清楚。”张氏目光落在了景宫眉身上。 “你那胞弟院里的事,与眉儿有何相关?她可是来看我这老骨头的,没的给你使唤来使唤去。”王氏不以为然,心里头本就厌她不分轻重,更何况是她胞弟惹出的事。 景宫眉想起了王氏先前说的话,也弄不懂弄珠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便委婉开口道,“舅母可是问临水轩那头的事?” “对,没错!珠娘说你都瞧见了,你不知道,珠娘刚怀上了,现下又没了。我那胞弟尚未有个一儿半女,这回可心疼死了,说定是要严厉惩治。可是喜鹊那丫头平日里又循规蹈矩,不像是个心肠歹毒的,我这才……” “心肠歹毒莫非还写脸上不成?”王氏嗤了一声。 张氏的声音立马低了,“娘,我也是怕诬陷无辜呀。” 景宫眉心里有了计较,敢情这喜鹊是她放到弄珠儿身边的人,那么弄珠儿想铲除喜鹊便有了动机,只是除非弄珠儿不愿要孩子,不然谁也不会拿自己亲生骨肉做筹码。 “舅母,此事恐怕眉儿也帮不上。当时眉儿在剪水湖边的道上,只是远远瞧见弄姨娘落水,却未曾清楚看见是怎么落水的。我的贴身婢女与领路的小丫鬟都瞧见了,舅母一问便知。”景宫眉回道,神色间接着带了几分迟疑,“只是眉儿有些奇怪,弄姨娘落水后,那水里尽冒着水泡,却未曾见到她挣扎的模样,不过,许是我跑过去晚了,弄姨娘已没了力气。” 张氏一听,便知道很有可能这是弄珠儿自编自演的戏,眼里就现出些恼怒来,脸上也勉强维持着笑意,“既是这样,那舅母也就不为难你了。娘,那我先去处理些事,晚些再来探你啊。” “去吧。”王氏摆摆手,脸上渐有疲意。 景宫眉见状,便推说告退,王氏见她方才虽仍是不愿参合是非,但起码看事看得分明,心里也满意,只觉凡事要慢慢来,便允她离开了。 张氏急匆匆地离开往息园而去,刚进息园的门口,便见到先前被张亦祥叫来的打手又在杖打喜鹊,只觉自己的脸面被别人踩在了脚底,不禁怒从心起。 “住手!”张氏怒喝一声,“没我的命令就打我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两名打手讪讪笑了笑,退在一边不说话。 长条凳上的喜鹊被退了外裤,月白色亵裤早被鲜血染了通红,她额头布满汗水,鬓发汗津津地粘在脸颊两侧,面色苍白,有出气没进气,奄奄一息。 张氏气得眼睛一红,快步往后院而去,便见那后厢房门大开着,床上倚着个身子娇弱脸色苍白的妙人儿,脸上两行清泪,端的楚楚可怜。张亦祥则是坐在床沿之上,好言哄劝着。 张氏还未进门便骂,“你个骚|蹄子,自己亲骨肉都谋害,还栽赃嫁祸给喜鹊,真不要脸!” 弄珠儿一听,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嘤|咛一声,眼角又挂下一串泪珠儿,看得张亦祥心疼地要死,忙不迭起身看向张氏,“姐。你胡说什么呢,珠娘怎会害自己孩子。分明是那喜鹊推得!” “庆宁媳妇都说了,她下水时都不晓得挣扎,这不是存心的么?!”张氏横眉倒竖。 弄珠儿一听,身子软软地似要厥了过去,她哀戚道,“太太,珠儿被喜鹊一推,吓得晕了过去,在水里头哪里还晓得挣扎。太太你不能听她胡说啊。爷,若是您不信,那珠儿此生便无缘同你相守了。” 张亦祥一听,哪里舍得,忙不迭抓了她的手,“珠娘,莫要说些气话。你身子刚稳住,孩子我们还能再要。” 张氏冷哼一声,“谁晓得里肚里怎么算计,怕是再有了孩子,还得想办法流掉吧。” “太太,冤枉啊。珠儿能有张家的骨肉,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太太您怎的能听那宇三少奶奶的话呢。”弄珠儿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肝肠寸断。 张亦祥急了,“姐!你就少说两句,不过是个丫头,仗毙就得了。” 张氏瞪了张亦祥一眼,看向弄珠儿,“我为何听不得自己孙媳妇的话?!” 弄珠儿有些支吾,抬眸扫了张亦祥一眼,“先前在温玉阁时,宇三少常来喝酒。所以宇三少奶奶对珠儿有偏见也是应该的。” 张氏一听,轻哼了一声,脸色却有些松动,“我看她也没那么简单。就想在娘面前讨欢心。” 弄珠儿嘴角微挑,见张氏看过来忙恢复了孱弱的模样,“太太,虎毒尚且不食子,珠儿也知母凭子贵,又怎会害自己的孩儿。太太倒是该多多注意那宇三少奶奶,珠儿听说宇三少要记入秦府宗谱了……” “秦家的事你张家的就莫要操心了。我自有分寸。”张氏摆摆手,见张亦祥的手不断摸着弄珠儿的手,心里顿觉无趣,转身出门了。 张亦祥忙解开了弄珠儿的衣衫,一只手蛇一般滑了进去,惹得弄珠儿脸色潮红。 “爷,都怪珠儿落水了……唔” “无妨……爷就抱抱你。” 厢房门口的丫鬟退了个干净,跟在张氏身后的碧巧脸色微红,神色间却有些鄙夷。主仆两个方到了息园前院,碧萱眼睛红红地过来了。 “大太太,喜鹊没了。”碧萱的声音暗哑。 张氏眉头一皱,“真晦气。喜鹊是不是还有个娘的?” 碧萱点头。 “你便拨些银子给她娘吧。处理干净点。” 碧萱咬着唇又点了点头。 张氏便往前走去,边走边说,“碧巧,回头给我备热水,这身衣裳也要好好用艾草熏一下。” “是。”碧巧回道。 碧萱立在原地,见那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开,心里升起一股悲凉。她擦了擦眼,摸了摸怀里自己方才拿的银子往息园外走去。 仆妇的院子内,喜鹊用一床草席包着,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旁边跪着一名四十左右的妇人,哭得眼睛红肿、鬓发凌乱、嘴里已哭不出话,只是在那干嚎着。 “乔大娘。”碧萱在一旁唤了唤,那妇人仍顾着自己哭着。 “乔大娘,大太太让我带了些银两来。”碧萱又提高了声音。 那乔大娘听到银两两个字,嗖的停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核桃眼看向她,“大太太?” “是。是大太太。”碧萱将怀里的八两银子塞到了乔大娘手中,“乔大娘,还是早早将喜鹊安置了吧。” 乔大娘怔怔接过手上的银子,她是打扫的仆妇,每月不过五百文例钱,便是当初将喜鹊卖进府来,也不过得了三两银子,八两银子于她来说,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 “哎,好。”乔大娘站了起来,神色不再悲戚,却多了一分迷茫。 碧萱叹了一口气,正要往回走,便看到仆妇的院外,两个俏影正转身离去。她细看了一下,才发觉其中一个便是宇三少奶奶。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8.陪祭 五月三十一,秦府祭宗祠的前日,宇庆宁备了马车让景宫眉一道去秦府王氏那。 景宫眉穿着一身淡粉色交襟长裙,腰间系着淡黄色的湖绸带子,头饰只有一只珠花钗子并着一粒樱桃大小的珍珠,青丝瀑在身后,额头光洁,看上去清爽而简洁。 宇庆宁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窄袖缎服,头上扣了个坠了一小块蓝玉的玉冠,面容白皙,嘴角挑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们去秦府做什么?祭祀不是明日么?”景宫眉在马车内凝眉问道。 宇庆宁打马虎眼,“去了便知。” 他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了几分戏谑与耐味,隐隐让景宫眉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到了王氏的仙荷院,王氏正看着管事递上来的禀帖和账目。 景宫眉同宇庆宁进去,王氏便让两人分别坐在了她两侧。 景宫眉偏头看去,便看到那红色的禀帖上密密麻麻列着名目,写着“家腊猪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粉粳五十斛……” 绿禾瞧见王氏并不避讳景宫眉他们,反倒依旧看着手中的账本,心里暗暗叫奇。王氏是秦家的当家主母,素日里是单独查看账本,连张氏前来都不得打扰的人,这一次却甚是自然地任由景宫眉他们打量,绿禾心里便有了计较,想来这宇三少一脉往后定是受王氏器重的。 王氏看完账本,便搁到了一边,嗔目看向宇庆宁,“你这孩子,都许久未曾来这里了,还是眉儿来的勤快,你可是嫌我着老婆子啰嗦?” 宇庆宁笑了笑,神色多了几分恭谨,“姥姥也知道我就是个坐不住的人,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这会儿也是偷闲。” 他会忙?景宫眉撇撇嘴。 王氏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就你忙。忙也要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你上次让人捎来的五香酥腊肉,我让人给老太君也带去了点,老太君吃了直夸你孝顺呢。” 宇庆宁淡笑,“只要姥姥和老太君开心便好。” 景宫眉目不转睛地看着宇庆宁恭谨的神色,他就像是投入了外孙的角色,表情真挚,比寻常的神色正经了好多倍,看得她在那里啧啧称奇。 宇庆宁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看过来,冲他挑了挑眉。 “姥姥,明日的祭祀,谁是主祭?” 王氏笑,“还有谁,自然是你大舅了。若是澜儿在,他媳妇倒是可以做陪祭,可惜身子不大利索,便只有澜儿回来了。” “二舅母可是病了?”宇庆宁略微诧异,在他印象中,庶出的二舅秦澜身边总是跟着个眉目婉约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和婉,实则泼辣得紧。平日里张氏同她妯娌不合,势同水火,直到秦澜外放到了杭州做刺史,秦府内院这才稍微安淡了些。那般泼辣爽性的人生病,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王氏有些不以为然,“能有什么病,逢年过节回来,慧娘同她就跟针尖对麦芒,这会子病了,八成是眼不见为净。我看也好。” 宇庆宁淡笑不语,王氏自说自话,“祭宗祠事务太杂,主祭不过是展拜垫、守焚池即可,陪祭倒是要拈香下拜九次,等众人参拜完毕,将儿孙名字记入宗谱后,陪祭还需奉茶给族里的长辈,接着便要守宗祠半日,直到府内各房都小祭完毕后方能回来。” 景宫眉暗叹,这个陪祭可真是遭罪,不晓得是谁领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正暗自琢磨着,突然间宇庆宁冲她眨了眨眼,一脸坏笑,她心里猛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陪祭本就得是族里的媳妇辈,慧娘是个粗手粗脚的,素日里让她捏个肩都能累出病来,我这才免了她的份,偏生澜儿那媳妇又不肯来。亏得你说还有你媳妇,眉儿,明日便辛苦你了。”王氏突然转头说道。 景宫眉愣了,敢情这个可怜的陪祭就是她啊。 宇庆宁瞧着她脸上似苦恼又维持笑脸的样子,心里就乐了,“娘子,都怪我,前几日忘了同你说了。” 他一脸懊恼不已的神情,景宫眉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却只能笑着对王氏道,“姥姥哪里话,这是眉儿的福分才是。” 福分?宇庆宁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憋着笑,忍得有些辛苦。 景宫眉趁着王氏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昨日相公相中了一个官窑青花瓷的花瓶儿,说是要给姥姥你的博古架上添个新鲜呢。可惜掌柜的说,那花瓶儿早被人定了,相公便惋惜了好久。” 宇庆宁听着,本来脸上绷不住笑意,此刻又要装出惋惜的样子,一张脸顿时转换地有些古怪。惹得景宫眉顿觉通体舒畅。 王氏笑,“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 景宫眉瞥了宇庆宁一眼,继续说道,“那是。相公昨日回来后念叨了许久,终是差人去那古董店用了两倍银子给买了下来。说是买不到的话委实可惜。今日来的急,倒给忘带了。” 这下子宇庆宁脸上的笑意总算退了下去,只是拉了一张脸,既要赔笑,又觉得自找苦吃,回头还得巴巴去古董店买个青花瓷花瓶儿才行。 景宫眉一直冲着他笑,笑得像朵花一样,她那得意的表情被宇庆宁收在眼里,竟让他有几分愉悦。 “眉儿啊。明日卯时就得来了。莫要起晚了。”王氏絮絮说了些话后吩咐道。 卯时?凌晨五点,景宫眉含笑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再次笑出声的宇庆宁说道,“姥姥放心,相公先前便交代过,明日他同我一起过来比较方便。” “也好。那你们早早回去准备吧。”王氏笑道。 “是。”景宫眉和宇庆宁都应是,随即出了王氏的书房。 方出仙荷院,景宫眉便拉长了脸气呼呼地走在前头。紫俏和宇唯面面相觑,落后几步跟着。 宇庆宁无视她的强大怨气,轻笑道,“拈香下拜九次,娘子这次可辛苦了。” 景宫眉轻哼一声,“青花瓷花瓶儿,相公可要好好买个。” “哎呀,听说那秦氏宗祠的蒲团硬得很,跪上九次可真是不好受。何况每跪一次便是一炷香的时辰。”宇庆宁偏头看她,眼带兴味。 一炷香?景宫眉气得头顶要冒烟了,却嗤笑道,“昨日我逛街时,那些个古董店的青花瓷可都缺货了。这几日怕是难以寻到。真是难为相公了。” 宇庆宁眉头一蹙,自觉好笑,他走近了景宫眉,凑近她耳边细声道,“娘子生气时比寻常美多了。” 这人怎么这么欠揍!景宫眉耳梢红彤彤的,狠狠踩了他一脚,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宇庆宁透亮的黑眸炯炯看着她的背影,低下头动了动脚,遂用折扇敲了敲自己颈项,懒懒道,“娘子真狠心啊,为夫的脚都被你踩肿了。” 景宫眉没理他,径自往大门走去。 “谁敢踩你的脚呀。表哥。”青石板路的海棠林后忽然走出来一名碎花春衫的女子,胭脂红的唇,狭长的凤眼,目露不屑,正是秦幽云,她身后跟着贴身丫鬟芝柚和芝菊。 “原来是幽云表妹啊。”宇庆宁偏头看了她一眼,言语淡淡,他向来不喜欢这个自视甚高的表妹,“奇怪,庆岩又不在我旁边,表妹竟也难得会出现。” 秦幽云一听,心中秘密被突然揭露,顾及到紫俏与宇唯,她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顿时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是,是。”宇庆宁浅笑,“我不过随口说说,表妹可千万别生气。” 宇庆宁又转过头去,瞧见景宫眉已经跨过了大门槛,忙不迭往前几步,就那般直接走了,紫俏和宇唯面不改色,朝着秦幽云行了礼,便也疾步匆匆往大门口而去。 秦幽云气得狠狠拽了一把旁边的海棠树枝,那花瓣淋了一地,她又上前用脚使劲踩了踩,仍是觉得不够解气。 “不就是个庶出的少爷么,凭什么这么嚣张!”她恨恨道,索性转头离开,冷冷地看了眼芝柚道,“你听的可是没错?明日的陪祭便是那景宫眉?” 芝柚缩了缩肩膀,“小姐,芝柚听的很清楚。” 秦幽云重重哼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芝菊,听说这一次的祭祀物件,都是你那在祠堂当差的哥哥管的?” 芝菊一愣,额上渗出些细汗来。 “回小姐,我哥哥不过是替曹管事打下手的……” “呵,谦虚什么啊,你哥哥不已经是祠堂的副管事了么,那偷几个蒲团出来应该是小事吧?” 芝菊不敢应,有些手足无措。 秦幽云停了下来,她眼眸轻转,有意无意地抚上芝菊的脸,“芝菊呀,你可知道我那息园的舅舅是个好女色的,他好几次同我提到你了。可我念着你从小陪我长大,回回都给拒绝了呢。” 芝菊吓得发颤,她还想到了年纪被放出去嫁人的,她咬了咬发白的唇道,“小,小姐,芝菊这就去同哥哥商量下……” 秦幽云轻哼了一声,甩了手,“你也不必太紧张。不就是个外孙媳么,抢了我娘陪祭的位置,我做女儿的,总要好好替她出口气。”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39.秦氏宗祠 秦氏宗祠在越州城西北,是一个三进的院子。 前进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前后有六根石柱、五根月梁和四根方梁。门楼上方挂着个黑木牌匾,上头用大纂写着“秦氏宗祠”四个大字,方梁上画着戏文人物,色彩虽旧,形象却生动。 进了门楼便是中进的天井。天井用花岗石铺成,有整排的石柱撑起东西两廊和屋檐,过了天井便是祠堂的正厅。 正厅上方是由银杏树圆柱与冬瓜梁构成,梁托上雕刻着彩云朵朵,梁间亦刻着龙虎狮等图纹,挂灯的梁沟上衬以孔雀雕花。厅门两侧皆是丈高的落地窗门,上截是镂空花格,下截是平板花雕,水禽花草衬以山光水色,雕工出色。 后进是用以休息的厢房,同正厅隔了一个天井,皆是落地雕花空格窗门,外头围着马头墙。 景宫眉同宇庆宁到了宗祠时,秦优与两名管事正在正厅内忙活。有小厮候在厅外,拿着一排排香烛祭品立着。 秦优见他们到来,忙招呼道,“庆宁来了啊。让你媳妇旁边歇会。待会有的跪了。” 宇庆宁笑笑,招呼过后便同景宫眉坐在了正厅右首的几把黄花梨四角榻上。 正厅内摆着一张长条形的方几与一张大木桌,还有一张小方几,那长方几上并排放着秦氏列祖列宗的排位,并着香炉火烛。 大木桌上摆上了各色糕点、菜肴、还有一个肉白圆壮的猪头搁在中间。边边角角放着米饭、大鱼、茶叶、以及一套厨房刀具,并着其他细碎东西好几样。 小方几上则是摆着一个三角铜鼎香炉,两边燃着两支蜡烛,几上搁着一小捆香。 小方几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黄蒲团。下首又有两排蒲团并列放着。 祠堂的曹管事指挥着小厮将所需的物件一件件送入厅中,另一名稍年轻点的管事则是将物件按祖上规矩安置妥当。他穿着一身苍青色交襟长袍,肤色白皙,额头布满细汗,正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景宫眉。 秦优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安排,面上满是和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正厅内已安置妥当,秦优亦同景宫眉讲明了祭祀前后的规矩,秦氏一族的人便到得差不多了。 正厅前的天井内,东边站着男子,西边立着女子,界限分明。每个人都穿着稍显华丽与庄重的祭祀服饰,悉悉索索说着体己话。宇庆宁和景宫眉也分开站到了院中。男子中立着许多人,却未曾见到有小孩子。女眷中倒是有好几名女娃,说说笑笑地聚在一块。 景宫眉不大认识秦府的人,只是瞧见了张氏与秦幽云。张氏正一脸清傲地立在人群中,身后跟着两名神色恭谨的姨娘,马氏的肚子已经有了显头,正被两名丫鬟扶着,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秦幽云站在张氏旁边,目光凉凉地扫了景宫眉一眼,她旁边倚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眼眸带笑,梨涡深现,正兴奋地看着祠堂正厅内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 不知谁喊了句,“老爷夫人来了。” 众人便都停住了话头,看向门楼进来的地方。 王氏穿着一身满幅团花的锦衣长袍,脸上带笑地走了过来,旁边走着秦府的老爷,江南节度使秦仲国,他戴着黑玉描金的玉冠,脸孔瘦削,目光凌厉,身姿颀长,整个人看去有种虎虎生威的气质,他略薄的嘴唇一抿,又平添几分温和。 景宫眉看着,却细细听到身后有人议论。 “听说老太君不来。” “嘁。不过是外嫁小姐的庶出儿子,老太君会来才怪。” “瞧你说的,若是他记进了宗谱,往后便是秦府少爷了。” “那我也不稀罕。还有大爷在呢。” 王氏等人走了过来,景宫眉身后的人便住了嘴。景宫眉若有所思,抬眸去看宇庆宁,却见他正与王氏寒暄,目光扫过她,竟有几分无奈。 王氏站在了女眷的上首,秦仲国则是到了正厅之中,取了秦氏宗谱出来,又从秦优手中接过了狼毫笔,众人都静了下来。 “今日起,庆宁便是我秦府第三十六代长房嫡孙。”秦仲国语气浑厚,丝毫不含糊,抬手刷刷几笔,便将宇庆宁的名字记到了宗谱上。 秦仲国将宗谱交给秦优,秦优奉到原位后,秦仲国便将王氏扶进了厅中,拈香鞠躬。 天井中的众人立刻跪拜在地,直到王氏插香完毕出了厅,众人方站了起来。 “优儿,后面就辛苦你了。”秦仲国对秦优说道。 秦优淡笑,“爹、娘放心。” 景宫眉这才发现,原来作为族长的秦仲国只需开头这么一拜就行了,后头就全是后辈的事了。 待秦仲国与王氏离开,秦优便示意景宫眉出来,两人一道步入了正厅之中。 接着,正厅外秦府嫡系的子孙便陆续进了厅,男在东,女在西,排班立定。宇庆宁立在秦优左后侧上首,一字排开,男丁少得可怜。 秦幽云淡笑着立在西边上首,目光晃动在那小的黄蒲团上,又瞥向了门边立着的年轻管事身上。心里冷冷一笑。 景宫眉抽了六支香点燃了,将三支双手递给秦优。 秦氏的九叩拜仪式中,主祭只需叩拜一次即可,随即负责唱词,而陪祭则是主祭每唱一次词,陪祭就得下跪叩拜三个响头,直到主祭那一次的唱词完毕,方能起立。厅中众人则是在陪祭第一次跪拜时跟着跪,后头便只需立拜便可。 秦优便对着祖先牌位拜了三次,再下跪拜了三次,待他站起,景宫眉才拈香拜了三次,然后跪了下去。 这一跪,景宫眉顿觉膝盖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似是有数十枚银针扎在里头一般痛得她面色一白,险些跳将起来。 众人都随着景宫眉的动作下跪,便唯有秦优发觉了她的晃动,他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几许冷意。景宫眉晓得,秦优是在提醒她,他先前便说过,祭祀中途断不可有纰漏,否则不但宇庆宁记入宗谱的事成了不被神祝福的笑话,老太君对此一脉便也更加厌恶。 景宫眉忍着痛跪着,秦优在一边高声道,“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随即便是一大通秦氏族规。 秦优第一次唱词完毕,景宫眉双手按着蒲团,然后立起身来。她穿着稍微厚实的雪白内衬,外穿锦绣织缎的暗玫红交襟华服,衣料外头厚实,哪怕被针扎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她面色发白,双手不自觉拽紧了衣袍,立起身时,虽有些酸疼,却是松了一口气。 秦优很快又唱了第二段词,景宫眉只好再度下跪,这一次下跪,针仿佛又扎在了各处,痛得她太阳穴咚咚直跳,她强忍痛楚拜了三次,跪在那边一动不动。 秦幽云如今站着,很容易便瞧见了她发白的面色,心里掠过几分得意与幸灾乐祸,她知道景宫眉断是不敢打断祭祀的,那蒲团内塞着大大小小三十几根针,跪下去的滋味定是非常不好受。她心里笑着,面上便显了出来,偏头看向东侧立着的人时,瞧见有一双透亮的眸子正紧紧盯着景宫眉。那是立在上首的宇庆宁。 宇庆宁本是漫不经心地立在那鞠躬,低头时却瞧见那厢景宫眉撑着地面的手用力到骨关节泛白,他心中便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于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只见到她略微有些发白的侧脸,却瞧不出任何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立起身,恰好秦优也唱完了词,他看到景宫眉撑着地立了起来,神情却明显松了一口气时,心里头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大了些。 景宫眉的心跳声轰然作响,就像前世跑了八百米后原地休息时那般,秦优的声音在耳边似近犹远,膝盖处的疼痛一波|波窜至全身,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却仍是一声不吭地忍着。 秦幽云心里虽然乐着,看着景宫眉倔强的身影,却不知不觉生出一丝恼怒来。 好不容易秦优说了句九拜完毕,景宫眉起身时,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膝盖上似是有血顺着小腿流去,外袍上的暗玫红显得深色了些,若不是细看,根本瞧不出什么。她觉得自己快要软下身去,只是想到祭祀快完毕,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秦优指挥着众人告退,又让景宫眉奉着茶盘将茶水端给屋内的几名长辈。 正厅内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秦幽云递了个眼色给屋外的年轻管事,也趾高气扬地走了。那年轻管事在门口迟疑着,却被秦优呵斥了几句,有些慌张地退了下去。 祭祀完毕,景宫眉只需再守半日宗祠,便可打道回府。 一时之间,厅内的人都被秦优给赶出去了,秦优也出了厅,嘱咐了景宫眉几句后便只留了两个小厮候在了天井的院中。 宇庆宁出了门楼,心中有些不安,秦优同他说了几句话,他也是心不在焉,脑海里频频想起景宫眉发白的脸与那抓紧了衣袍的手指。 “庆宁,往后你得多来府上走走,老太君今日不来定是身子不舒服……”秦优笑着走到了一辆马车前,见宇庆宁目光仍望着宗祠,又说道,“你媳妇过会也就能回去了。我让人在外头守着呢。” 宇庆宁浅笑了笑,目光瞥见门楼处那年轻管事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愈加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忙拱手道,“舅舅先回吧。庆宁在附近还有些事要办。” “哦?这样。那好吧。”秦优礼貌地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秦府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宇庆宁便掉头快步向着秦氏宗祠走去。那门楼边的年轻管事瞧见了,礼貌地退到了一边,神色有些紧张。 正厅的门洞开着,宇庆宁穿过天井,瞧见两名小厮已经坐到了天井的廊庑边上打瞌睡,他也不搭理,只是心绪不定地走到了正厅的大门边,透过那镂空花格的上层往里头看去,顿时呆住。 景宫眉正坐在厅内的黄花梨四角榻上,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锦绣织缎的外袍,露出了雪白的绸裤,那绸裤的膝盖处,渗染着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她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点漆般的眸中坠珠儿般落下了几滴晶莹的泪水。 那几滴泪水仿佛烫在了宇庆宁心上,他只觉心似是坠了铁块般下沉,双脚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进了厅中。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0.落土笑 才踏进一步,景宫眉慌忙将外袍重新合上。 宇庆宁却是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而出了厅,同外头的小厮吩咐了几句,那小厮连连点头,快步往门楼处奔去。 宇庆宁这才重新进了前厅,景宫眉忍着痛和痒坐在那边,对于他的到来显得怔忡,也不知他方才是否看出了什么,她低下头瞧了瞧外袍,没有啥破绽,便悄悄松了一口气。心底里来说,这种闷亏她不大愿意让他知道,总觉得若是被他晓得,一定会被笑话。 宇庆宁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头有些气,又觉得委实有些无奈与好笑,于是他笑了笑,然后又暗自懊恼地蹙起了眉。 “相公不是回去了吗?”景宫眉略显苍白的脸扬起一抹笑。 宇庆宁气得乐了,他上前去抓方几前隐隐带血的蒲团,手指果真被尖锐的针头扎到,刺出了一滴殷红的血珠子,他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抬起头来时却是气恼了的笑意,“娘子可真能忍。” 景宫眉见他去抓蒲团时,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定是被他瞧见了,于是也不再装作若无其事,一张脸松了下来,眉间紧蹙,有几许自嘲,“跪都跪了,伤都伤了,若是中途叫痛,岂不是让凶手得逞。我哪有这么傻。” 这还不傻?宇庆宁心里骂道,眉目间扫去了那分戏谑,难得一脸正经地直直走到了她面前,俯下身去。 景宫眉吓了一跳,往后一仰,宇庆宁便顺势将她给打横抱了起来。 见她受宠若惊的模样,宇庆宁有些高兴。 “相公,还没守完呢。”景宫眉提醒道。 宇庆宁刚刚的一点高兴立刻又消了下去,“没见你这么傻的,名字都记入宗谱了,守不守到最后又有什么关系。” 景宫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早知道我何必跪的这么认真。你也不提醒一声?” 宇庆宁面色古怪地笑了笑,“你若当场喊痛,谁敢让你继续跪。” 嘁。景宫眉没说话,只觉膝盖处的疼痛一阵阵钻进心头,她便又咬住了下唇,不吭一声。 宇庆宁跨出正厅,瞧见那祠堂的年轻管事在廊庑那边徘徊,慌里慌张的眼小心翼翼地扫过来,他就冷冷笑了笑,见宇唯过来,便吩咐道,“阿唯,把那带血的蒲团打包给姥姥送去,便说秦府既是不愿纳我入族,那便是庆宁没有福分。还请看在庆宁娘亲的份上,饶了我家娘子。” 宇唯神色凝重,隐隐有些气愤,他大声应是,然后急匆匆跑进前厅,将那蒲团带上跟在了宇庆宁身后。 那年轻管事见蒲团被带走,急得原地团团转,半响才用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快步往祠堂的后门跑去。他一走,便有一道身影随在了后头。 宇庆宁到了秦氏宗祠的门楼外,紫俏正神色担忧地立在马车旁边,瞧见他们出来,忙不迭备了马车脚蹬,掀开了马车帘子。 “姑爷,府里已叫了大夫,小姐怎么了?”紫俏急急说道。 宇庆宁低头一看,景宫眉面色苍白昏了过去,他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将她抱到了马车上,吩咐车夫快行回府。 紫俏顾不得他在场,探出手把起了脉,神色却是一滞。 “姑爷,小姐中毒了。”紫俏说完自己愣了愣,见宇庆宁脸色阴沉,她也不管男女有别,径直将景宫眉的裙袍给掀了起来。 裙袍下,月白的绸裤已被染红了一大片,那薄薄的绸缎贴着腿,膝盖处的红色愈见浓重。紫俏眼眶一红,手下却不见慌乱。 “姑爷,麻烦你回避下。”紫俏边说,边将那月白的绸裤撕拉一声扯开了。 宇庆宁刚转头,听见紫俏倒吸一口冷气,便也急得转过了头。 景宫眉双腿白皙修长,肌|肤莹润滑|腻,但此刻膝盖处有数十个或大或小的针孔,浮肿了一大片,颜色暗黑,隐隐往上下蔓延。 紫俏还没来得及反应,宇庆宁手一晃,迅疾地在景宫眉双腿上几处大穴点了下去。随即脱了自己外袍,盖在了那双腿上头,低声道,“回到府上替她好好清洗下。” 紫俏点头,拿了手帕轻轻擦拭景宫眉额上的冷汗,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宇庆宁端坐在马车上,透亮的眸子时不时掠过景宫眉昏睡的脸,神色平静,看不出所想。 回到了宇府,紫环像是没头苍蝇般在宁馨院院门口转,她只晓得有人来报说小姐受了伤,却不知道到底伤到哪了,急得她额头冒汗,愣是将大夫给拉到了卧房内。 宇庆宁抱着景宫眉进去,紫环忙不迭奔上前来。 “小姐,小姐?”紫环急急喊道,见景宫眉没有回应,她又有些无措地回身看向紫俏,“紫俏,小姐怎么了啊?我怎么喊都喊不应。” “中毒了。”紫俏简短回道,同紫环进屋,服侍着宇庆宁将景宫眉放到了床上。 胡子花白的李大夫便匆忙被宇庆宁一把给拎到了床边。 李大夫神色凝重,看了看床上人儿的眼,又细细把起了脉,黑白交杂的眉头紧紧锁着,却又松了一口气。 约莫一炷香后,李大夫松开了把脉的手,方一转头,便看到三张满是期盼的脸直直盯着他,吓得他老骨头一凛,浑身打了个冷颤。他自旁边的医药木箱内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嘱咐一旁的当归,去煮银翘汤,再服侍景宫眉吞下白瓷瓶里的药丸。 “三少爷,这边请。”嘱咐完,李大夫示意去室外。 宇庆宁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给紫环紫俏,便快步走到了卧房外头的廊下。紫俏和紫环端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布条,替景宫眉清洗伤口。 “如何?”宇庆宁开口。 李大夫摸了摸胡子,语调不急不缓,“三少爷,少奶奶膝盖处的伤并无大碍,用老夫配置的草药敷个几日便能消肿止痛。比较凶险的乃是伤口中的毒。” “可有药解?”宇庆宁忙问道,柳叶眉拧了起来。 李大夫点头,语气里带了股执拗,“既是老夫看的,哪有解不了的道理。老夫配有祛毒丸,少奶奶只要连服七日,便能彻底将毒去除。方才那白瓷瓶里的便是祛毒丸。” 宇庆宁松了一口气,柳叶眉舒展开,口气也缓和了些,“那是什么毒?何处凶险?” “此乃落土笑,由藏红花、麝香等药材配置而成。寻常的藏红花等不过是有使怀喜之人落胎的药效,但此落土笑里掺了一味少见的毒物,那便是婴孩胎毒,婴孩胎毒一旦与藏红花溶在一块,便有了了不得的毒性。落土笑对男子无害,但凡女子中了此毒,毒性发作后身体无恙,但终此一生无法怀上子嗣。因此落土笑也称断子恨。少奶奶膝盖处渗入了此毒,幸好那处的大穴被点,毒性尚未延至胞宫,否则后果便不堪设想。”李大夫啧啧叹了声,“如此凶险的毒,向来只在西南野蛮之地的妓馆里才会有。未曾想,越州竟也有么?” 李大夫有些神游,宇庆宁却冷了一张脸,是谁想让他断子绝孙? “这配毒之人,可能认出来?”宇庆宁发问。 李大夫直觉脖子凉飕飕的,忙拉回了思绪道,“方才老夫诊脉时发现,少奶奶体内的落土笑发作极为缓慢,想来并不是擅长用毒之人所配。三少爷若是要查,只需查探下附近谁家新夭折了婴儿便是,那人定是买下了死胎……哎,少爷你去哪?” 宇庆宁冷着一张脸往宁馨院院门外走去。 李大夫正有些迷茫,卧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紫俏也是一脸冰霜,她扫了院门一眼,低声说道,“还请李大夫开了药方子好让少奶奶敷在伤口。” 李大夫一听,连忙点头称是,他自随身背着的医药木箱内取了笔,然后将纸铺在廊下的长凳上,狼毫笔唰唰唰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了紫俏。 “这方子不会对毒有所影响吧?”紫俏问道。 李大夫立刻翘了翘胡子,“老夫开的药怎么可能会有差错?!” “如此甚好。冒犯了。”紫俏回道,出了房门啪嗒将门给合上了,然后拿着方子也往院外走去。 李大夫在原地站了站,心里有些憋气,竟被个小丫头给质疑了。他竖着眉头也往院外走去,院外头候着的医童急忙接过了他的医药箱子,李大夫絮絮叨叨了几句,思维又回到了落土笑上面。 秦府的仙荷院内,宇唯神色恭谨地复述了宇庆宁教他的那番话,然后将那个带血的蒲团给放到了院内的地上。 “还请夫人替我家少爷少奶奶做主。”宇唯看到王氏皱紧的眉头,急忙一脸难受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哽咽。 见宇庆宁不亲自来,王氏有些不悦,她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站着的吴妈。吴妈心领神会,上前去检查了那个蒲团,才一摸,便觉手指尖上痛了痛,她细细看了看,便回到王氏耳边回了几句。 “你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一清二楚。” 宇唯有些急,果真被少爷料到了,王氏考虑到是秦府里的人惹的事,就会顾及面子因而没有什么积极性,他正欲再说几句,有粉衫小丫头匆匆忙忙进了仙荷院,然后在绿禾耳边说了几句。 绿禾脸色大变,忙走到王氏身边细细说了。 宇唯竖长了耳朵倾听,听到了“中毒”、“子嗣”几个词,心里头一惊,少爷让他渲染少奶奶的伤势,莫非少奶奶真个伤得不轻? 他正胡思乱想着,王氏脸色陡然一沉,她怒喝一声,“去!把祠堂管事给我带过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1.蒲团风波 王氏一出声,吴妈便急匆匆下去找人去祠堂了。 “你先回去,让庆宁明早过来一趟。”王氏对着宇唯说道,脸色阴沉。 宇唯应是便同着带路的小厮一道往大门口而去。 王氏带着绿水绿禾这才重新进了房内,坐在外房的厅上等着,王氏接过绿禾泡的茶,不动声色地顾着自己喝茶,不一会,她将那个青花瓷敞口茶杯搁在了旁边的方几上,随意问道,“绿禾,刚才谁出去了可瞧清了?” 绿禾恭谨地低首,“回夫人,绿柳往大太太的喜苑去了,绿萍往二小姐那边去了。还有巧心往老太君的延寿院去了。” “哼。一个两个都在我院子里搁眼睛,慧娘正事不会干,风口浪尖的却要参一脚。我正感叹今日过的顺,这倒好,又出幺蛾子了?!”王氏神色带了丝懊恼,“管那祭祀物件的是谁?” “回夫人,是曹管事,前头是在议事堂伺候的。去年祭祖时文姨娘在老爷面前夸赞了几句,曹管事便去了宗祠那边理事。” “既是文娘荐的,该是个伶俐的人。这次怎的出这种差错。”王氏拧了拧眉。 王氏又沉默了一会,神色不变,不过一炷香,外边就有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夫人,人带来了。”吴妈在外头喊道。 王氏递了个眼色给绿禾,绿禾心里神会,绕过了水木象牙屏风,出了房门到了外头,不一会,、绿禾、吴妈同两个管事便一道进了屋。 那两个管事便是先前祭祀时忙乎的人,曹管事四十上下,肤色白净,眉色浓而短,像毛笔在眼上随意画了两撇。他穿着黑底红边的交襟长袍,神色正经,额上隐隐有细汗。年轻的管事方治二十上下,穿着交襟长袍,神色不定,不安地立在下首,目光不敢上移。 “曹进见过夫人。不知夫人相请,可是有事要交代?”曹管事拱手作揖。 王氏不说话,示意绿禾将她的茶杯续满。 茶水冲泡进茶杯的声音在房内响起,期间无人说话,曹管事不知王氏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也不敢随便再问,只是兀自低着头。 方治心里却打起了鼓,双腿亦有些发软。 王氏吹了一口茶,将浮在上头的茶叶吹开了些,方漫不经心地问吴妈,“吴妈,我人老了,记性不大好。秦府内若是下人加害主子,该当何罪?” 吴妈一听,立刻往前一步朗声道,“回夫人,下人若是敢谋逆主子,加害主子,轻则五十大杖后送交官府,重则仗毙。” 方治一听,身子歪了歪,脸色越加白了几分。 王氏冷笑了声,“我怎么觉得罚得轻了啊。” 她说着放下了茶杯,满幅团花的锦袍衣袖擦过膝盖,发出悉索的声响,“绿禾,把东西拿出来。” “是。夫人。” 绿禾走了几步,将那带血的蒲团搁到了曹进与方治面前。 曹进的眼神闪了闪,方治则是吓得软倒在了地上。 “曹管事,这宗祠祭祀可是你置理的,如今这蒲团出了问题,你说该怎么办?”王氏问道,笑了笑,却笑得曹进背后升起一股寒气。他眉间微蹙,上前用手去触摸了蒲团,被上头的针刺了一下,当即心中有数,忙回道,“回夫人。祭祀物件的确是曹某所管,蒲团上有银针之事,曹某并不知情,物件的摆放皆是由方副管事负责。” 方治软在地上,额上冷汗哗啦啦往下掉,他目光散乱,手指尖亦有些颤抖,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磕了个头,“夫,夫人,小人方治,蒲团是小人换的。可是小人是有苦衷的。” “哦?什么苦衷?”王氏仍是笑了笑,一脸福态。 方治擦了擦额间的汗,心里头转了好几个念头,这事无论怎样都会查到自己头上,可是又不能得罪二小姐,可若是不说,自己就得成背黑锅的那个…… 方治咬了咬唇道,“夫人,能否让小人单独告诉您。” 王氏一愣,目光冷了冷,便挥了挥手让其余人先下去了。 方治抬头见上首只坐着夫人,于是忙不迭将秦幽云威胁之事说了出来,方治他只有芝菊一个妹妹,他不愿自己妹妹被那张亦祥给糟蹋,也不愿自己好不容易当上的副管事给丢了,这才勉强答应秦幽云的条件,将宗祠的蒲团换成了秦幽云准备的蒲团。 “那你怎么就觉得宇家三少奶奶不会说出来呢?”王氏听完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突然问道。 方治愣了愣,有些迟疑地回道,“小人听说宇家三少奶奶不受三少爷待见,却没往娘家诉苦……” 王氏听了沉默了一会,复喊道,“吴妈,都进来吧。” 外头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先前的那些人重又进了房。 “曹管事,蒲团出了问题你没发现,这便是管事不当,方管事擅自调换蒲团,使得主子受伤,罪也不轻。只是这事终究同三少爷有关,如何处置你们待明日再定。吴妈,带几个人将他们分别关进司罚堂去。”王氏不冷不热地吩咐道,待人都下去了,她才偏头看向绿禾,“绿禾,夜里头派人盯着。绿水,去库房领些药材,过会就送到宇府去。” 绿禾绿水点头应是,王氏便起身往内房走去。 宇庆宁临近子时才回到宇府宁馨院的后院书房中,进门前,瞧见房内一灯如豆,他便晓得是宇庆岩在里头候着。 “三哥,你总算回来了。”宇庆岩在书房内的圆漆桌前自斟自酌,“这壶茶都给我喝空了。” 宇庆宁笑了笑,带了些不羁,“倘若深夜候在书房的是个漂亮娘子多好。” 宇庆岩脸色微带责备,“三哥有了嫂嫂还想着漂亮娘子,嫂嫂可真委屈。” 宇庆宁但笑不语,坐在了宇庆岩对面,将手上的折扇搁在了桌上,神色有些疲倦。 “嫂嫂的事我听紫环说了。三哥可有什么头绪?” “有。那蒲团是秦幽云差那祠堂的副管事方治换的。” “秦幽云?”宇庆岩想了片刻才想起似乎一年前乞巧节上同她有过一面之缘,似乎是个挺高傲的女子,“她如此狠毒?” 宇庆宁摇摇头,“她虽自视甚高,睚眦必报,怕是尚未有此歹毒心肠,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能知道落土笑如此阴险的毒药。蒲团藏针的幕后之人是她,但下毒的绝不是她。” 宇庆岩眉间微蹙,“那知道她会换蒲团的只有方治一人,下毒的会不会是和方治关系亲近之人?” “难说。”宇庆宁端了那白瓷杯,替自己倒了茶水,却只有半杯,他喝了一口道,“知道蒲团被换的,恐怕祠堂的管事曹进也知道。听秦府之人说,曹进做事严谨稳重,蒲团被换这种小事定然逃不过他的眼。他虽知道却放任而为,定是他身后之人所默许的。只是这毒是不是他借机所放,却难以辨明。” “曹进的上头是谁?”宇庆岩问道。 “曹进明面上是秦府楚氏文姨娘荐上去的,实则是老太君借了文姨娘的名头放在宗祠的。” 听到老太君三个字,宇庆岩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自打三哥出世后,秦府的老太君只在周年时送过一对银镯,此后便再也没提起过。这次默许将他记入宗谱却不亲自到场,可见这个祖孙在她心里并不重要。 两个人沉默着,唯有那一点烛火顺着门口吹进的风东倒西歪,映衬着屋内隐隐绰绰。 “三哥,”宇庆岩白皙的脸在烛火中渡上了一层橘黄的光晕,“就只守着宇府不好么?娘虽然有点严苛,可并未将你当做外人啊。秦府的水太深,倘若你真的卷进了秦府的权力之争中,嫂嫂该怎么办?若是嫂嫂根本不擅长应对那些明枪暗箭,你叫她在大宅门里如何自处?” 宇庆宁点漆般的眸子一闪,脑海里想起了景宫眉坐在那四角榻上眼泪坠落的情景,心里蓦然一扯,他深呼吸一口将那莫名其妙的感觉强硬压下,浅笑了笑道,“这婚事本非我所愿,可是她既成了我的娘子,往后是风是雨自有我同她一道前行,只要她试着信我、认同我,酸甜苦辣个中滋味自然会有所不同。” 宇庆岩微愣,随即喃喃出声,“三哥,你爱上嫂嫂了?” 宇庆宁急忙脸色一肃,“没有的事。” “风雨同路了都,这还没有?三哥你就爱死不承认。” “说了没有。”宇庆宁挑眉,心里道,只是觉得有些时候她比较惹人心疼而已,至于爱不爱,他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夜深了,你好休息了。”宇庆宁扯过宇庆岩的手臂,将他推出了书房外。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2.风波下 翌日巳时,宇庆宁出现在仙荷院内。 王氏穿着百蝶穿花的对襟长袍,坐在了卧房旁的内厅之中。她半倚着身子靠在那垫了靠枕的靠背檀木椅上,神色平静,略微上挑的眉隐隐透着几分冷意。她身边立着绿水,还有稍显肥硕的吴妈。 宇庆宁坐在下首,宝蓝色锻面的立领长袍,柳叶眉微蹙,一眼瞧去只觉赏心悦目。 “夫人,人带来了。”绿禾进了内厅说道。 “嗯。带进来。”王氏应了声,绿禾便让外头的曹进与方治进了屋。 曹进仍旧是一脸沉静,衣衫服帖,发丝不乱,只是神色间稍显一丝疲惫。他对着王氏恭谨地行礼,全无慌乱。 方治进来时,下巴上已有了青葱的胡茬,神态疲倦,目光黯然,身前衣衫不整,见着王氏便跪到了地上去,却也不开口求饶。 “方治,你且将事情讲一遍给三少爷听。”王氏吩咐道。 方治诺诺应是,“前日里小人的亲妹子芝菊求小人将祠堂内的蒲团换成她带来的蒲团,说是二小姐交代的,若是不答应,二小姐就要将她送给张舅爷,小人只有芝菊一个亲人,还希望她再过几年能被放出去配人,这才擅作主张将蒲团给换了。” 方治说完磕了个头,伏在地上不动。 王氏扫了宇庆宁一眼,看向方治道,“所以你记恨幽云威胁你,你便在银针上下了毒?” “下毒?”方治惊愕抬头,随即反驳道,“不,不,夫人,小人怎会下毒,小人只是帮忙换了蒲团而已,上头有没有毒,小人真的不知道。” 曹进听到下毒两个字后,脸上闪过一抹狐疑,却又快速掩了下去,宇庆宁瞧得分明,也不说话,只听那方治在不断告饶。 王氏冷哼了一声,“那也许是你妹子擅作主张下了毒呢。” 方治几欲哭出声来,“夫人,芝菊心地善良,怎会做此傻事。啊,对了,芝菊交给小人蒲团时,曾不小心被上头的银针扎了,若是银针有毒,芝菊肯定中毒了。夫人只要一查芝菊的身子便晓得了。” 吴妈听到被银针扎了这句话,这才蓦然记起昨日自己也被那蒲团上的银针扎了下,她担心自己染了毒,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王氏不做声,只是冷冷地看着方治,方治满头大汗,脸色刷白,眼睛内布满血丝。 “我昨夜查过,芝菊那边并无大碍,可见毒是在你拿到蒲团后才下的,你若坚持说不是你下的毒,那你说说,有何证据?” 方治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宇庆宁一眼,脑子里细细想了想后忙不迭回道,“回夫人,小人将蒲团拿到后便藏在了佛龛下面,直到昨日辰时左右才拿出来将曹管事备下的蒲团给换了下来。那下毒之人定是趁蒲团在佛龛下面时得了手。” 王氏沉默不语,不一会抬头问曹进,“曹进,这蒲团物件皆是你所管辖之物,为何没有发现蒲团的不同,还是说,你是故意放任?” 曹进急忙也跪在了地上,“回夫人,曹某将物件清点入堂后便交由方治摆放,只因方治素日里做事谨慎,从不出差错,曹某这才没有细查。” 王氏轻哼了一声,“下毒之人未查清前,你便去祠堂守着吧。管事不力,扣除三个月月钱,可有异议?” 曹进磕头,“曹某不敢。” “那你先下去。”王氏摆摆手,曹进便起身退出了内厅。 王氏冷眼觑着方治,“方治,昨夜子时、丑时皆有人去探视你,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司罚堂几时成了待客堂了。” 方治一听,脸色刷的一白。 “夫,夫人,子时时分,是小妹芝菊偷偷带了些饭菜过来,丑时,是,是大太太的丫鬟碧巧给小人带话。” “带什么话?”王氏声音冷了几分。 方治下唇有些发抖,“碧巧说,让小人不能将二小姐给说出来……可是小人昨日便同夫人您讲了,就没敢答应……” 方治说着忽然磕了几个头,“夫人,求你看在小人不隐瞒事实的份上,救救芝菊吧。二小姐要将芝菊送给张舅爷了,夫人,求求你了。” “都是些不省心的。庆宁,你看怎么办?”王氏突然调转话头看向宇庆宁。 宇庆宁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如今见王氏发问,他起身回道,“姥姥,庆宁别无所求,只求将那下毒之人揪出来,好让娘子心安。” “那你可有什么线索?” 宇庆宁摇头,“尚未寻到什么线索。不过庆宁有一事相求。” 王氏微愣,“你说。” 宇庆宁忽然笑了笑,“若是叫庆宁查到了凶手是谁,还请姥姥准庆宁自行处置。” 王氏一听,目光落在了内厅雕花的梁托上,半响才点了点头道,“行。只是查到了,先同我这个老婆子商量下。” “这是自然。”宇庆宁作揖。 “幽云那边……”王氏正欲替秦幽云说几句好话,门口突然传来几许吵嚷声,紧接着张氏拉着秦幽云的手便闯了进来,后头跟着碧巧和芝柚。 “娘。幽云是你嫡亲的孙女,你怎的为了外人命她禁足一个月?”张氏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怪的话。 王氏心里一下子便堵上了,她正打算让庆宁饶了幽云,这慧娘又出来搅黄,“慧娘,幽云出了这种点子害人,你倒护得紧。” “幽云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总比那些外头来的人要宝贵的多。娘,幽云这次是有错,可她不过是为了替我出口气罢了。”张氏冷冷剜了宇庆宁一眼,“不过是膝盖上受了点小伤,哪里有那般较弱了?” 王氏瞪了她一眼,“你倒有理了!幽云自己犯的错,要你这个娘亲来扯皮么。” 张氏声音更高了,“娘啊。幽云也不过是替秦家立立规矩,谁晓得外头来的人会不会存个别样心思,您这样罚她,我看不过去!” “呦。敢情我是死了是不是,立规矩这种事都要幽云这种未出阁女子来做了?”王氏气笑了。 张氏撇撇嘴,“要怪也只能怪娘你偏心,你都不晓得族里人怎么说我,明明有个大房媳妇在,还偏生让个外房媳妇做陪祭……” “你要不是毛手毛脚只想着出风头,我会让庆宁媳妇来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么。我前头问过你,你要不要做,你还推三阻四的。如今又来怪我偏心。”王氏拧了眉骂道。 张氏被她一看,浑身一凉,这才惊觉自己又过头了。 秦幽云却轻描淡写地扫了宇庆宁一眼,“娘,别说了。不就禁足一个月吗,我并不在意。我看那,表嫂她是为了讨人同情在假病呢。” 宇庆宁闻言,目光冷了几分,“这么说,表妹觉得自己没错?” “我何错之有?不过是小小恶作剧而已。”秦幽云轻哼一声。 “包括下毒么?” “下毒?”张氏猛地拔高了声音,“你别血口喷人!” 秦幽云似是早知道了下毒之事,她撇撇嘴,“我可没有傻到去下毒。谁知道是不是她为了害我自己下的毒呢。我看她厉害得很,跪在那一声不吭的,我还道有多厉害呢,回到家还不是要吵着来讨公道。你看,我也不过是禁足一个月罢了,我可是秦家嫡亲的孙小姐,莫非表哥想将我送交官府?” 她说着便嘲笑地看着宇庆宁,“可是,若是叫别人晓得秦家二小姐被新进的三少爷给押送去了官府,秦府的名声可就毁了。” “胡闹!”王氏怒喝一声,“吴妈,带二小姐下去,去司罚堂跪上一日,再禁足两月。” “祖母?!”秦幽云略带撒娇地转身。 王氏却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秦氏名声可不是随便拿来要挟的筹码。” 秦幽云立刻噤声,她晓得自己触了王氏的底线,只好憋着一肚子火跟着吴妈走了。张氏见王氏一脸阴沉,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想到自己这一闹反倒让幽云多了些惩罚,她后悔不已,火气便撒向了一旁的方治。 “没用的东西!”张氏一脚踹中了方治的后背,将他踹在了一旁,“二小姐这等事你就该找人来报!” 王氏看不过去,眼中多了几分厌恶。 “慧娘,大吵大嚷的成何体统?幽云就是沾了你的习气才会这样!幽云身边那个叫做芝菊的丫鬟,往后便到吴妈这边来。你再随意拨个丫鬟给她吧。绿禾,找人带方治下去,杖责二十扣三个月月钱,再放他回祠堂去。” 张氏忙停住,脸色变幻不定,接着懊恼地退出了房间。 “庆宁,这事你便好好去查吧。”王氏一脸疲倦,挥了挥手由绿水陪着往内房走去。 宇庆宁垂下眼眸,瞧了那耷拉着头出去的方治,心里堵成一团,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了笑,方出了内厅。 仙荷院外头候着的二等丫鬟绿菁迎了上来,“三少爷,奴婢带您出去。” “嗯。”宇庆宁点了点头,随着绿菁出了院门方问道,“不知司罚堂在哪?” 绿菁听到司罚堂三个字,顿了顿,这才举起手指了个方向,“回三少爷,司罚堂便在议事堂的东侧。少爷要去的话,奴婢可以带路。” “不用,我不过随口问问。”宇庆宁笑笑,惹得绿菁面色微红,只顾埋头在前带路。 宇庆宁心里头却轻哼一声,台面上没法治了秦幽云,暗地里他可有一堆手段呢。想让他的人吃闷亏,他才不干。 他噙着一抹笑走在了剪水湖边的青石板路上,有一抹苗条的身影躲在一旁的矮树林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恨恨将那枝叶给扯了下来。 宇庆宁回到宇府时,恰是晌午时分,他远远瞧见大门口出来了一名青衫玉带的温和男子,上了门边的马车,绝尘而去。 “阿唯,那是谁?”宇庆宁问道。 宇唯笑了笑,“少爷你忘了?那不就是程家二少爷程则温嘛。” 宇庆宁一愣,想起了那日品茗楼内目光灼热的男子,他轻哼一声,“他来干什么?” 宇唯跨过门槛,摸了摸鼻子回道,“许是来向少奶奶致歉的吧。” 宇庆宁没出声,心里却不爽的很,他脚步飞快,很快就到了宁馨院,穿过垂花石拱门,他便看到紫环正领着几人忙着将一些礼盒往屋内搬。 “紫环,搬啥呢?”他笑道。 紫环停住,见是宇庆宁,忙笑了笑,“三少爷,是程二少爷带了好多名贵药材来呢。还有白芷粉、荷叶膏、人参鹿茸,可多了。没想到程家少爷这么大方。” 宇庆宁挑了挑眉,“少奶奶呢?” “哦,程家少爷刚走,少奶奶就回屋里歇着了。少爷你若是要见少奶奶,那等用晚膳时吧。”紫环笑得很开怀。 宇庆宁心里头有些闷,他招呼那些拿礼盒的人道,“少奶奶屋里药材多的是,这些就搬到四少爷那里去吧。” 众人一顿,便听话地将礼盒往外搬了。 紫环愣住,想说些什么,紫俏出得房来了,“程二少爷落了这个。” 她手上拿着一柄玉骨折扇,扇柄上头刻着画眉二字,笔法清隽有力,看上去分外清新。 “那便给小姐吧,让小姐差人送去。可不能怠慢了人家。”紫环忙说道。 宇庆宁瞧见那画眉二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一把将那玉折扇抢到了手中,左右上下打开一看,扇面洁白一片,唯有右下角有个红色的泥印,写着悠然二字,他撇撇嘴将折扇塞到了颈项后领中,“不用忙乎了。我让人送去就是。”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3.玉骨折扇 隔日,景宫眉梳洗停当,窝在书房内看书。身上的毒早已除去,膝盖处业已消肿,走路时免不了会有些细微的刺痛,但已无大碍。 巳时,门房来报,说门外有程二少爷求见。 景宫眉微愣,程则温昨日已来过,怎的今日又来了? “紫环,去请了程二少爷来书房吧。”景宫眉吩咐道,又回头对着紫俏说,“紫俏,沏壶热茶来,将门打开些。” 紫俏应了声拿了茶壶旁偏厅走去,顺带将书房的门敞开,初夏的日头便晒了进来。 景宫眉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湖绸夏衫,轻柔的绸布氤氲层叠,看上去赏心悦目,衬得她面容如玉,肌|肤胜雪。 程则温在紫环带领下迈进了宁馨院的门,穿过石拱垂花门,一眼便看见那雕花镂空木格的门窗内,坐着一名白衣女子,青丝松松挽在身后,眉目如画,沉静婉约,程则温微愣,便觉胸腔内心跳快速,脸色竟有些发红。 及到了书房门口,紫俏也带着茶壶进了屋。 “则温冒昧来访,还请三少奶奶莫要见怪。”程则温立在门槛处,拱手作揖,一双眼只是盯着眼前的地面。 “程二少爷客气了。”景宫眉浅笑,“宫眉不便起身欢迎,倒是得请二少爷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程则温忙不迭抬眸摇头,景宫眉灿笑的脸便入了眼眶,一刹那似是有酥麻的感觉撞进心口,他愣了愣,脸色一红,赶紧低了头。 “二少爷请坐。”景宫眉笑道,“紫俏,上茶。” 程则温带着几分窘迫坐在圆桌边,看着那茶水内氤氲的雾气,觉得四周都有些不真实。 “二少爷来,可是有要事?”景宫眉坐在书桌后问道。 程则温一顿,“则温昨日来访时,落了一柄折扇在府上,这才想来拿回。” “折扇?” 紫俏在一边忙回道,“小姐,折扇叫姑爷拿去了,他说会给程二少爷送去。” 听到折扇在宇庆宁手上,程则温神色略显不自然。他昨日是特意将那折扇给留下,就为了能多一个见她的机会,明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明明告诫自己,伦理纲常亲疏有序,可他却仍是忍不住想见她,心里抓耳挠腮一般,唯有见了她方觉得舒坦。 “这样,那则温明日再来府上问宇三少要吧。”程则温语气黯然,面上却笑了笑道。 “那倒不必,今日便可给你。”一道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则温偏头看去,就见到宇庆宁嘴角噙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从门边进来了。他仍旧穿着宝蓝色的立领长袍,腰下缀着一枚色泽醇厚的雕龙玉佩,手上拿着的,正是程则温刻着画眉二字的折扇。 “三少爷安好。”程则温起身作揖。 宇庆宁摆摆手,坐在了圆桌一边,“程二少爷客气了。” 他将那玉骨折扇搁到了程则温面前,“程二少爷昨日专程来访,庆宁还未曾答谢。” 程则温将玉骨折扇收进袖口,目光略显落寞,“三少言重,则温只是代替大哥为品茗楼的事前来给三少奶奶道歉。待大哥回府了,便会亲自上门致歉。” 宇庆宁笑了笑,看了景宫眉一眼,“那倒不必麻烦。我娘子这人最怕应酬,二少爷如此有诚意,庆宁这头也不好再为此事纠缠。程二少爷,请代为转告令兄,品茗楼一事便就此过去吧。” “如此,则温便谢过三少爷和三少奶奶的大肚。”程则温起身作揖。 宇庆宁轻笑了声,“再过些时辰便是晌午了,程二少爷不若留下一道用饭?” 程则温神色黯然,摇头道,“则温府中尚有事未处置,就此告辞。” 他不敢再抬头看景宫眉,只是转身跨过那书房的门槛,往宁馨院外头走去了。身姿俊逸,背影却落寞。紫俏和紫环也都出了屋。 宇庆宁见他一走,忙低头喝了一口闷茶,他听宇唯说程则温来访,忙不迭急匆匆回府,如今成功应付了他,得意闪过,却又觉得些许不爽。 “相公好肚量,把我客人都给赶走了。”景宫眉哂笑道。 “我倒不知娘子气色这般好,连着两日都见同一个人。”宇庆宁将茶杯搁下,直愣愣地瞧过去,“为夫为了蒲团的事在外奔波,娘子都不晓得体恤一下夫君。” 景宫眉浅笑,黑白分明的眼闪着和煦的光,“相公这是在吃醋?说起来宫眉膝盖受伤也是因为相公,如今相公寻找凶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恰好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宇庆宁听到这四个字,脑海里一松。是啊,她因他受伤,所以他才会紧着寻找凶手,这和爱不爱压根儿搭不上边,亏他还在为近日莫名其妙的情绪着恼,连一个程则温都叫他心绪不宁。 宇庆宁忽然站了起来,他几步就到了景宫眉面前,然后俯下身去。 景宫眉吓了一大跳,靠在那书桌后的椅子上,退无可退,一下子就觉得有些窘迫,脸色微红。 宇庆宁就那样定定看着她,神色无波,似是探究又似是端详,他们的眉眼距离不过一寸,呼吸交缠,双眸对视。四周仿佛静的出奇,景宫眉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差点连呼吸都快停止。 宇庆宁却突然轻笑了声,然后立起身来似是自言自语,柳叶眉一挑,“奇怪,明明没有我好看”怎的这般耐看?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绯红,眸光如水,伸出细长的手指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秀发,低声笑道,“娘子刚才莫不是在期待些什么吧?” 哈?景宫眉愣在原地,敢情他纯粹是在调戏她? 她恼羞成怒,手边搁着的甜白瓷笔筒就笔直朝着宇庆宁招呼了过去。 宇庆宁急忙闪人,一脸笑意。原来还是调戏她最为好玩。 地上的甜白瓷笔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景宫眉蓦然之间就有些失落,他和宇庆宁的关系似乎一直停在这种嬉笑打骂的相处上,她真正能触摸到他内心的,恐怕只有落水那晚与觉兰寺那晚才有过。是她太过被动去探究,还是他自我保护地太过? 紫俏进房时,就看到自家小姐一脸怔忡地看着地上的那个甜白瓷笔筒。她上前将笔筒捡了起来,景宫眉这才回过神来。 “三少出去了?” 紫俏摇头,“没呢,去了后院书房。” 景宫眉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程则温出了宇府大门,心情仍是低落,他身后的小厮程三儿见着自家少爷一脸暗沉地捏着那把折扇,他的眉头就揪了起来。 “少爷,这折扇上头好像画着什么。”程三儿指了指那折扇折口处印出的一些墨色。 程则温一看,果真有墨,于是将那个扇面打了开来,顿时愣在原地。 那原本洁白的扇面上,早已被四个飘着墨香的字给占满,那字体灵秀却大方,飘逸又端正。程则温苦笑了声,又觉得有细微的懊恼。 程三儿看不懂那扇面上的字,只是见自家少爷一脸自嘲与奇怪的笑,他就仍不住问道,“少爷,这上头写着啥?” 程则温微愣,将扇面啪得合上,扫了程三儿一眼道:“罗敷有夫。” “罗敷有夫?”程三儿跟着念了一遍,“少爷,啥意思呀?” 程则温笑了笑,目光带着落寞,“意思便是,她是墙里佳人,我是墙外行人。” “她?”程三儿有些迷茫,见少爷满脸黯然地往前走去,他心里头闪过一个来不及抓住的念头。 程则温前脚刚走,有一名身穿粉色交襟长裙,梳着丫鬟头的女子出现在宇府的门外,她鹅蛋脸,圆圆的眼,约莫十二三岁光景,白皙的脸上满是焦急,额上布满细汗,想是跑得匆忙了点。 “小哥,麻烦您通传声,就说倾儿有急事求见三少爷。”名叫倾儿的女子同宇府守门的小厮说道。 小厮见她一脸急色,不似有假,便点头应了是,他正欲往门内跑,陈月娘领着宝兰恰好出现在门口,便伸手拦住了他。 “表哥哪里是随便人都能见的。”陈月娘脸色不虞,目光凉凉地看着倾儿。她穿着一身碎花立领长裙,外披淡粉色比甲,脸若银盆,眼若水杏。 倾儿见来人气质不凡,便知是个主子,忙不迭奔到她面前,“这位小姐,倾儿真的有事求见三少爷,还请小姐放个行,让小哥去通传声。” “你是谁?”陈月娘不答反问。 倾儿一顿,神色不太自然,她喏喏应道,“倾儿是衔香馆珍珠姑娘跟前的人儿……” “衔香馆?”陈月娘微愣,宝兰即刻在她耳边解释了衔香馆是什么。 陈月娘面色一红,忙不迭退后一丈,见倾儿目光黯了黯,她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便忙不迭说道,“表哥并非闲人,恐怕倾儿姑娘白跑一趟了。” 说完,陈月娘便带着宝兰擦身而过往府外去了。 “三少爷真是的,青楼的人也往府里带……”宝兰叽叽咕咕说着。 倾儿听到陈月娘不肯让人去通传,险些哭出来,她双手绞着立在门边,眼眶红红,贝齿咬得下唇发白,一脸的无助。 守门小厮见她这般模样,心有不忍,上前说道,“这位姑娘,你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吧,我去向三少奶奶通传声,看看能不能让你见见。” 倾儿一愣,想起珍珠姑娘曾在她面前夸过那宇家三少奶奶,便忙不迭点头,“如此有劳小哥了!” 小厮见她破涕为笑的脸上有几许孩童的天真,心里也高兴了些,便急匆匆往院内跑去。 不一会,小厮并着一名十七八岁的清秀女子出来了。 “紫环姐姐,就是她了。”小厮指了指倾儿。 “我晓得了。”紫环走上前,看了看倾儿,“你便是倾儿?” 倾儿使劲点头,“是,是倾儿。” “跟我来吧。”紫环没给她好脸色看,她听到小厮来报说衔香馆的珍珠姑娘差了人来求见三少爷,自家小姐又没有什么表示,她就觉得心里很火,于是抢先说她来领人。 倾儿见出来的这位姐姐脸色阴沉,心里直打鼓,心里却念着自家姑娘的安危,又不敢轻易落跑,便硬着头皮跟着紫环去了宁馨院。 到了书房门口,倾儿神色不安地抬眸,便瞧见一个天仙般的人儿坐在屋中,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她想这定是宇三少的夫人了,于是忙不迭跪在了地上,“三,三少奶奶,倾儿是衔香馆珍珠姑娘的侍女,倾儿有急事求见三少爷。还请三少奶奶通融下。” 景宫眉被她突如其来下跪的动作惊了一下,忙不迭道,“你先起来。” 倾儿仍是跪着,脸上的焦急之色毫不掩饰,“求三少奶奶让倾儿见见三少爷。” “你先起来,我便找人去请三少。”景宫眉有些无奈。 “什么时候有人要见我还得下跪啊。”宇庆宁的声音自院落转角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 景宫眉一怔,叹了一口气,这下可好,她倒成了坏媳妇了。 倾儿一见到宇庆宁出现,脸上大喜,她梨花带雨地奔向他,扯着他宝蓝色的袖子急道,“三少,快去救救我家姑娘,许家二少爷要掳她走呢。他说姑娘若是不从,他就把她扔到军营里去……” 宇庆宁看了倾儿一眼,目光落在书房中安然坐着的景宫眉身上,见她目光平平,只是浅淡地看着自己,他心里头便有些混乱。 “三少……”倾儿落下一串泪珠儿,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宇庆宁微滞,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吧。” 他转身朝着院外走去,一旁的宇唯看了看景宫眉,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急急跟了上去。 景宫眉心里不知作何滋味,只觉酸涩里渗着一股苦,苦里又有些无奈。 “小姐?”紫俏在一边满脸担忧。 景宫眉冲她一笑,“紫俏,方才可听清了,她说的是许家二少?” 紫俏点头。 “那你便找个人去许家给许大哥送个口信吧。”景宫眉狡黠地一笑,“英雄救美这种事,还是许大哥比较适合。”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4.衔香馆闹事 衔香馆后院的一个花厅内,许二少爷许文瀚一脚立着,一脚踩在圆凳上,他左手扯着珍珠的头发,右手拿着一个白瓷酒瓶,脸色酡红,疯疯癫癫地叫骂着什么。 珍珠站在他旁边,因为头发被扯住,她只好用手按着头顶,眼泪刷刷往下掉,娇小的脸苍白一片。 白日里衔香馆没有什么客人,花厅内便聚集了好多姑娘,老鸨差了护院出来,可是护院一接近许文瀚,许文瀚便吆喝着若有人敢动他,回头就让他爹来讨债。许文瀚的爹是许志成,乃是越州刺史,监察越州州牧与各县令的官员,能直达天听,权力特殊。老鸨和护院一听,自然不敢乱来,生怕不小心伤了他,反倒自个惹了一身腥臊。于是许文瀚便与众人对峙了起来,他喝酒撒泼,将珍珠扯来扯去,旁人又不敢上前劝拦,一时间花厅内闹哄哄一片,珍珠更是哭得险些晕厥过去。 老鸨在一边满头大汗,“许二少爷啊。您看您也累了,不如好好坐下休息下啊?” “累?本少爷怎么可能会累!”许文瀚双眼眯眯笑,打了个饱嗝,右手的酒瓶啪得一声扔在地上,“再拿瓶酒过来!” 老鸨无奈,只好让丫鬟去拿一瓶来。 “许二少爷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怎的今日撒泼作痴起来?”旁人诧异道。 “莫不是撞邪了吧?” “去去!都回阁里去,闹在一处像什么样子!”老鸨瞪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姑娘骂道。 几个姑娘撇撇嘴,甩甩袖子便离开了,尚有些好奇心重的,仍旧立在那花厅廊庑下看着,平日里看不爽珍珠的,此刻都在幸灾乐祸,与珍珠交好的,都是一脸焦急。 景宫眉在书房内坐了一炷香的时间,门房来报,说是许家二少奶奶来访。 景宫眉和紫俏面面相觑,正琢磨着许二少奶奶怎会来宇府时,石拱垂花门后已经喳喳咧咧进来一名眉目端正的女子。她一身玫红色立领长裙,外罩暗红色绣金花比甲,梳了一个挽月髻,发髻处只斜斜贴了一朵粉色珠花,脸上含着些愠怒,瞧见景宫眉时又扬起几分笑意。 她举止匆匆,裙带携风,后头小跑着一名丫鬟髻的女子,并着两名身强力壮的婆子。 “可是宇三少奶奶?”她几个箭步便到了景宫眉面前,紫俏暗暗提了气挡在了自家小姐面前。 “正是。”景宫眉点头,“你是?” “郑惠南,夫家姓许,排行第二。”郑惠南扬扬眉,不太耐烦地看了紫俏一眼,“你这丫鬟别挡在我面前,我同你家少奶奶有要事商量。” 紫俏见她下盘虚浮,想是个没武功的,便后退了一步。 郑惠南立刻要去拉景宫眉,“走走,咱一道去衔香馆。” 她脸色匆匆,纯然是自来熟的模样,景宫眉忙道,“许二少奶奶,去衔香馆做什么?” 郑惠南一脸诧异,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是你差人来许府报信的么?大伯他在忙铺子的事,这会再去通知他就晚了。” 景宫眉晓得了,是自己差去的人将口信传给了她。 “许二少奶奶,我家相公已去那了,何况宫眉膝盖有伤,不便出门。” 郑惠南脸上闪过诧异,狐疑地看了她膝盖一眼,却仍固执道,“衔香馆可是青楼,你舍得你家相公去那肮脏地?我听说那女人就是你相公包了一年的。真是可恶,明明是你宇家的,何苦再来招惹我许家的。” 她见景宫眉面色有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说,如今都找你相公去那了,你怎的不动气?算了算了,同我一道去吧,我负责我那口子,你负责那女人。你可是宇家三少奶奶,别忘了看到她时多甩几个耳光。这种人就是欠教训。” 景宫眉满头黑线,她本来就是不想沾染事情这才想让许文海出面,哪晓得竟招来这么一尊大佛。 郑惠南见景宫眉没啥反应,眉头一拧,“别磨蹭了。自己相公老是往外跑,你以后可怎么抬起头来做人?那些个三姑六婆往后肯定不会放过你。我看你在这宇府也没个帮衬你的。走走,咱叫他们好看去!省的那些狐媚子以为我们好欺负越到咱头上来。” 郑惠南说着又来拉景宫眉,脸上竟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许二少奶奶……”景宫眉刚想说让她自个去,郑惠南脸一拉,“什么二少奶奶的,听起来真啰嗦,你叫我惠南就好。你站不起来么,那我背你好了。” 郑惠南说背就背,立刻蹲在了景宫眉身前,惹得紫俏和景宫眉都愣了。倒是许家的丫鬟机灵,忙不迭奔上去拉郑惠南的袖子。 “少奶奶……成何体统……”丫鬟小声道。 郑惠南一愣,忽然也觉得这样不好,于是脸色微红讪讪笑了笑站起来,“啊,我让婆子背你好了。” 景宫眉哑然失笑,看来这许二少奶奶还真不打算放过她,于是她问道,“二少奶奶,为何不亲自去,宫眉去了也不当事啊。” 郑惠南神色竟有些不自然,她诺诺道,“……一个顶俩,何况我这也是为你好呀。” 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招呼那两个婆子上来背景宫眉。景宫眉可不想被人背着,于是摆摆手道,“无事,几步路我还是能走的。有紫俏扶着就好。” 郑惠南抿唇想了想,“也好。你莫客气。这人你尽管使唤好了。” 郑惠南非常爽快,在前头走得虎虎生风,景宫眉走在后头,竟有种痛快的感觉。也许这也是好事,起码她不得不正面面对宇庆宁的生活了。 郑惠南早就在宇府门外备了马车,她抢先上了马车,然后让丫鬟撩了帘子让景宫眉坐了进去。主仆四人在马车内,两个婆子则是坐在了马车外车夫身后的位置。 “你叫什么名儿?”她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看向景宫眉。 “宫眉。景宫眉。” “哦,对。我好像听说过。”郑惠南一脸若有所思,“以后你叫我惠南便好,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什么的,我实在听不惯。” 见景宫眉浅笑,她忙解释道,“你别笑话我。我从小在农庄上长大,不大懂这宅门里的规矩,为此相公说了我好多次。” 她停住了嘴,脸上有惴惴不安的神色。 “不会。”景宫眉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不安,又问道,“许二少常去衔香馆?” 郑惠南立刻一脸怒气,“怎么会!也只有宇三少才有这个……不是,我相公向来不涉足那些地方,除非是有应酬。不然即便公爹不怪罪,大伯也会教训他。今日不晓得他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跑去那种地方了。” 景宫眉心下诧异,若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青楼内做出那等事呢? “陶伯,你快些驾车,我急得很。”郑惠南掀开帘子对车夫说道。 “好咧少奶奶,坐稳喽。”名叫陶伯的车夫一扬车鞭,马车就快速奔了出去,险些将郑惠南给一下子甩到了马车内的地上。 “吓我一挑!”郑惠南扶住马车里的小方桌说道。 景宫眉黑漆漆的眸子一直打量着她,直觉这郑惠南不娇柔做作,煞是率真,又带些鲁莽,心里就多了几分欢喜。 她还在神游,陶伯突然刹住了马车。 “二少奶奶,到啦!” “走,我们下车。”郑惠南抓了景宫眉的手就往马车下走去,吓得紫俏急忙在后头扶住了因为膝盖处一疼双腿一软的景宫眉, 宇庆宁步入衔香馆花厅时,便见到许文瀚双目赤红,身子有些摇晃,左手抓着珍珠的头发却越发用劲,痛得珍珠扑簌簌往下掉泪珠儿。 “宇三少,你总算来了。你看珍珠……”老鸨圆滚滚的身躯径直扑向他,在浓郁的脂粉香沾到他衣领时,宇庆宁身影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那宇家三少就已经到了许文瀚面前,抓住了那扯着珍珠头发的左手。 “放手。”宇庆宁皱眉看了眼梨花带雨的珍珠,对着许文瀚道。 “放手?放什么手?”许文瀚咧嘴一笑,右手便去抓宇庆宁。 宇庆宁右手闪电出手,迅疾砍了他颈项一把,许文瀚立刻软到在了地上。老鸨见状,马上招呼了几名护院七手八脚将许文瀚给扶了起来,将他弄趴在花厅的圆桌上。花厅内这才松了一口气。 珍珠头发乍然一松,眼眶红红的,立刻瑟瑟发抖地扑进了宇庆宁怀中。她眼睫微垂,春水般的眸子蕴满惊慌,就那般紧紧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宇庆宁挑挑眉,任由她抱着,右手不知该放该松,终是慢慢抚了抚珍珠的后背。 “三少,真是多亏你啊。这许二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鸨一脸谄笑。 “喂,你还不快去把他们给拉开,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郑惠南的声音在花厅门口响起,打断了老鸨接下去想好的一大堆夸赞的话。 宇庆宁还以为是哪个姑娘胆子这般大,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偏头对另一个女子嚷着什么,他轻移目光,然后就看到了景宫眉。她穿着那身月白色长裙,眉眼盈盈,就那般静静看着他,眸光中浅浅淡淡闪着几缕水光,接着对他笑了笑。 她那一笑,宇庆宁却突然心里一滞,慌张将珍珠给推开了。珍珠不明所以,偏头看去,也看到了景宫眉,顿时脸色微白,垂了首静静立在那。 宇庆宁表情转换僵硬,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假装漫不经心道,“娘子怎的也来了?” 宇庆宁一句话,花厅内的人都懵了,有人窃窃私语,偷偷打量那位被宇三少称作娘子的女子。 景宫眉正欲回答,郑惠南一眼瞧见了趴靠在圆桌上的许文瀚,立刻轻呼一声奔上前去,“相公,相公,你醒醒啊。” “我相公怎么了?”郑惠南抬头看老鸨。 老鸨很为难,宇庆宁便偏头道,“他发酒疯,我便打晕了他。一会儿就会醒的。” 郑惠南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站直身体,瞧见景宫眉不远不近地站着,没什么表示,她就急了,“宫眉,你愣着做什么,来,我帮你抓了这狐媚子,你想打多少个耳光都行。” 郑惠南说着就要去抓珍珠,被宇庆宁给格挡开了,“许二少奶奶怎可随意打人?” 郑惠南撇撇嘴,“许你打我相公,就不许我打你相好的啊?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人。” 她上前将景宫眉拉到了宇庆宁面前,“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要,倒在这里抱女人。宫眉,你快说些什么啊,要不,打这个女人出气也成!” 景宫眉心里一时之间酸涩的紧,她轻笑了声道,“惠南,我相公可不比你相公,三少他是谁同他认识的早,他就护谁。我可不知道他和珍珠姑娘认识了多久,可我同他只认识了两个月罢了。” 郑惠南一愣,“哪管认识早晚,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哪里好同这里的女人做比较的。” 景宫眉心里憋得慌,“三少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心里头的主意也比别人要多,在他眼里,官家小姐哪里及得上这楼里的姑娘懂人情味呢。宫眉若是动手,恐怕更招人讨厌了。” 她一直看着宇庆宁说着话,话语轻描淡写,却似是文火煎熬一般,叫宇庆宁生出了一丝恼意。 “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既然你不能打,惠南我帮你打!”郑惠南说着捋了捋袖子要往珍珠走去,却被自家丫鬟给一把拦住。 “少奶奶,规矩……”她小声劝解。 郑惠南脸色一顿尴尬,她微微红着脸指了指带来的两个婆子道,“你们,去,替我好好教训下那珍珠姑娘。” 珍珠吓得又靠向了宇庆宁,一脸惧色。 “谁敢?!”宇庆宁冷冷说了句,那两个婆子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两双眼咕噜噜盯着郑惠南。 “为夫没想到娘子什么时候找了个帮手。竟连脸面都不要了!” 景宫眉一听,当真怒了,她冷笑了声,“脸面?相公在衔香馆替人家出头时,宇家三少奶奶还有什么脸面么。行,惠南,今日你便借我这两个婆子,好好教训下我家相公的相好。让她晓得什么叫做正室范儿!” 郑惠南一愣,忙笑道,“小事一桩。你们还不快上!” 两个婆子见景宫眉都发话了,急忙朝着珍珠走去,一人急急拉过了珍珠瘦弱的臂膀,另一人举高了手就要往她薄薄的面皮上打去。珍珠吓得轻呼起来,倾儿也在一边试图将婆子给拉开,老鸨也急的奔上前去,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宇庆宁立刻一脚一个将俩婆子给踹开了,倒惹得倾儿同老鸨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宇庆宁看着景宫眉,见她似是气急红了眼眶,他心里头便有些内疚与慌乱,只是两人都闹开了,一时之间也收不了场,他突然之间也拉不下脸皮,只好就那样僵持着,没再说话。 他分心的时候,珍珠粹不及防被一个婆子给推到了地上去,她轻呼一声发髻凌乱,面上慌张无助,却咬着下唇不敢再喊三少。 宇庆宁眉间微蹙,只好隔开婆子将她扶了起来。倾儿忙不迭在一边扶住。 景宫眉见珍珠柔弱娇怜,心底里对自己升起一股怒气,索性转身要走,谁料转得太急,膝盖处一阵刺痛,她便软了腿,一下就要栽倒地上去。 紫俏还未来得及出手,一双有力的手便托起了景宫眉,将她抱了个满怀,又即刻退了开去。 “眉儿,可有不舒服?”许文海温和的声音响起。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5.一拍两散 “许大哥。”景宫眉站稳了,略带诧异道。 “你差人去许府时,便有人来知会我了。”许文海浅浅一笑说道,眉目间优雅,一举一动颇为有礼,“眉儿这是要走了?” 景宫眉被紫俏扶了过去,她略低了低头笑道,“恩,是该走了。” 许文海见她语气含着自嘲,遂抬眸看向花厅之中,一眼便瞧见宇庆宁身边倚着一名娇弱女子,那女子轻咬粉唇,衣衫凌乱,眸光带水,缩在宇庆宁身侧,煞是楚楚可怜。许文海心里便有了几分了然,本想松开扶着景宫眉的手反倒扶得更紧了。 “再留一会。”他偏头低声对景宫眉说道。 老鸨瞧见是许大少爷,脸上早已堆满了笑,又担心他因为许二少爷的事要发难,忙不迭上前去一甩帕子道,“哎呦,许大少爷你可来了。这许二少爷不知怎么的喝醉了……对我家珍珠闹了脾气。越州城都晓得珍珠是宇三少的人,这才将他给请了来。你看……” 许文海自是双手作揖道,“文瀚给妈妈闹了事,文海这厢给你请罪了。” 老鸨受宠若惊,心里直叹这许大少爷果真人品出色,她笑得眼睛弯成两条线,“哪里哪里。许大少爷还是快些看看二少,二少可是醉的不轻呢。” 许文海但笑不语,扫了郑惠南一眼上前把起了许文瀚的脉象。 郑惠南瞧见自家大伯来了,神色有些惴惴,垂首低眸立在一边,目光又偷偷向景宫眉瞄去。 宇庆宁自许文海出现后,目光就一直落在景宫眉身上,见她直视前方只看着许文海,半点都不注意他,他就莫名有些生气,像个执拗的少年一般抿着唇生闷气。 许文海把脉完,眉间微蹙,他又拿起了圆桌上许文瀚用过的酒杯,送到鼻尖闻了闻,心里了然,“麻颠散。” 话音一落,花厅内一阵哗然,郑惠南也是一愣。所谓麻颠散,实则是大夫治伤病时用的使人失去知觉的药,但是麻颠散下在酒中,就会使人短暂失去理智,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老鸨一听,脸色一白,“许大少爷,咱馆里的酒都是自家酿造的,绝对不曾下过什么麻颠散。” 许文海微微一笑,“文海自然知道。” 他说完便看向珍珠,目光停留了一会又偏头对郑惠南说,“弟媳,让人把文瀚带回府去,服点醒酒汤睡上一晚便好。” 郑惠南正对着景宫眉挤眉弄眼,乍听见许文海同她说话,她脸色一红,忙点头道,“好,好的。张妈李妈,还不快把少爷给扶到外头的马车上去。” 两个婆子一听,急忙走到圆桌那边,在许文海带来的小厮帮助下,架着许文瀚往衔香馆外头走去,郑惠南却立在原地不动。 “弟媳可还有事?”许文海微带诧异。 郑惠南一愣,忙不迭走到了景宫眉边上,“大伯,我是陪宫眉来的。还得陪她回去呢。” 景宫眉满头黑线,敢情最开始要背她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许文海心中微愣,郑惠南几时同眉儿这般交好了? 他正愣着,被景宫眉忽视许久的宇庆宁有些站不住了,他上前拉住了景宫眉便要往外走去。 “你干嘛?”景宫眉将他的手甩开。 宇庆宁脸色一沉,“既无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景宫眉撇撇嘴,“那三少好走,宫眉尚有事要做。” 宇庆宁轻哼一声,“这可是青楼,娘子能有什么事?” “我的事可多了,不过我偏不告诉你。”她别开头,瞧见珍珠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头一堵,便又挑衅道,“好不容易见许大哥一次,这么匆匆走了,委实可惜。哎,相公,你看珍珠伤心的紧呢,你还是赶紧去哄哄。” 宇庆宁被她孩子气似的话语给愣住了。 许文海却是一笑,“眉儿有理。文海的确许久不曾见过你了。至于三少,恐怕也不能早走。听妈妈说,这珍珠姑娘是你的人,文海怀疑那麻颠散是她放的。” “你胡说!”倾儿在那边喊出声,“我家姑娘生性善良,半步不出馆,怎么可能对许二少爷下那个什么散!” 郑惠南轻笑了声,“你家姑娘不出馆,可这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方才不也出去了么?” 倾儿被噎,一时又想不出话,急得眼泪汪汪。 珍珠理了理自己衣衫,往前一步走,朝着众人微微行礼,“许大少爷,珍珠的确不曾下过麻颠散。若是许大少爷不信,断可找官差前来搜查。” “不必搜查,珍珠不会做这种事。”宇庆宁在一边冷冷地说。 景宫眉一听,心里更堵得慌。 “宇三少这话说的,珍珠都能把你迷得团团转了,你自然是帮她说话的。”郑惠南凉凉道。 许文海看了看景宫眉,又看了看宇庆宁,方笑道,“此事文海自然会追查。所幸今日并无人员伤亡。珍珠姑娘既然否认自己是下药之人,文海也不好勉强。那么此事先作罢。宇三少,敢问包下珍珠姑娘一年所用银两多少?” 宇庆宁不知许文海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他全副注意力还在景宫眉身上,便脱口道,“五千两。” 许文海点头,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送到了老鸨面前,“文海不能夺人所爱,只是这次下药,文海定要查清缘由,这里一共是六千两。珍珠姑娘这一年便由许家包下。” 老鸨眉开眼笑地收下,一个人赚两份银子,何乐不为。珍珠却是脸色刷白,眼睫上泪珠盈盈。 宇庆宁气了,“许大少爷是何意思?” 许文海温和一笑,“文海自然是想查清真相。再者,三少新婚燕尔,自然得多多在家陪眉儿,这珍珠姑娘,文海替你照料一阵。也算是代替知年尽一份心。” 宇庆宁愣住,他偏头去看景宫眉,见她看也不看自己,神色便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将珍珠之事说个清楚。 倾儿却突然之间跪到了地上,眼泪像珠子般掉落,“三少爷,不是,三少奶奶,求求您行行好。我家姑娘爱慕了三少爷两年,守身如玉至今,若是叫她离开了三少,姑娘定然生不如死。求求你三少奶奶,让珍珠跟了三少爷吧。” 倾儿哭着,珍珠面色更白了,她慌乱地扫了宇庆宁一眼,见他脸色微沉,便忙不迭去拉倾儿。 “倾儿,不得胡说。” 珍珠力气小,拉不住倾儿,那倾儿反倒扑向了景宫眉,抱住了她的双腿。 可怜景宫眉膝盖处被她一抱,疼得面色刷白。 “松手!”紫俏将倾儿一把推开,扶住了自家小姐。 宇庆宁心里也是一沉,暗恼倾儿抱得不是地方,他正欲伸手去扶,景宫眉却躲开了他的手道,“倾儿姑娘,恐怕此事由不得我做主。三少想不想纳珍珠,那是三少的意思,你求我有什么用。” 倾儿一愣,期盼地看向宇庆宁,珍珠却摇了摇头道,“珍珠不敢作此妄想。” “姑娘!你等了两年了,这不就是你最大的心愿吗?”倾儿回身哭道。 宇庆宁似乎有些诧异,他看了珍珠一眼,柳叶眉拧了起来。 郑惠南使劲扯着景宫眉的袖子,扯得她快一边倒了,景宫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她才不会这么憋屈呢。 “三少奶奶,只要你开口,三少爷肯定会答应的!”倾儿仍旧不死心。 景宫眉因为疼痛,面色仍旧泛白,她看着倾儿笑道,“三少可不会听我的话。倾儿姑娘怕是要失望了。何况,三少若是喜欢珍珠姑娘,纳她为妾岂不是委屈了她么。看三少方才这般信任她,单单是妾的身份实在不够。你不妨再求求三少,只要他答允了,这三少奶奶的位置也可让贤。” 珍珠脸色一白,满脸不可置信,郑惠南也呆了。 宇庆宁气笑了,“景宫眉你说什么呢?!” 景宫眉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什么,你听得很清楚不是。我这人很小气,绝对不容许自己夫君纳妾或者养妓,倘若你真要纳了珍珠姑娘,那宫眉自然只能同三少一拍两散,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宇庆宁呆住,许文海却是目光一沉。 “喂,你疯啦。”郑惠南急道,“你骂他几句就好,哪里能闹和离,女子一旦离了夫家,那名声可就毁了。” “怕什么,还怕嫁不出去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景宫眉心里觉得很委屈,嘴上更是口无遮拦,“更何况我又不缺胳膊少腿,何必巴着别人讨欢心受闲气。” 景宫眉只顾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一脸忍着哭的表情有多惹人心疼。 “许大哥,咱们去喝酒。”她眼眶泛酸,想赶紧出了这衔香馆好透一口气。 许文海眸光黯然,在他印象中,景宫眉向来是安静沉稳不太表达内心所想的人,只有在她真正在乎的事情上,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泄露自己情绪。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掩饰情绪的技巧有多拙劣,她这般说气话,该是她很在乎宇庆宁了吧。 “好。”他点头应道。 见景宫眉头也不回往花厅外走去,宇庆宁急了,忙不迭要追上前去。 许文海拦住了他,低声道,“你若是放手,便再也不会寻回来了。因为到时,我不会放手。” 他目光晦暗晦明,看不清心中所想。 宇庆宁却知道他是认真的,见他也往前走去,他心里似是被什么咬了一口,浑身不舒服。 紫俏刚扶着景宫眉到了衔香馆外,后头一阵风掠来,紫俏回身想出掌,瞧见是宇庆宁宝蓝色的衣衫,她手一滞,宇庆宁就趁机将景宫眉给带走了。 许文海轻笑了笑,回身看向目瞪口呆的郑惠南道,“弟媳,回府吧。” “可是宫眉……” “她没事。”许文海回道。 郑惠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跟在了许文海身后走去。紫俏和宇唯坐上了宇府的马车,也往宇府赶了回去。 珍珠立在衔香馆那扇绿漆铜木门前,神色黯然,下唇被轻咬出了一个淡淡的红印。 花厅内的人一哄而散,有人好笑地推了珍珠一把道,“你可真是福气呀,连许家大少爷都要包你。什么守身如玉,我看是假的吧。” “你说什么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倾儿回身骂道。 珍珠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往馆内的青石板小道走去,身影寥落,却又有几分倔意。倾儿见她走了,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在这种地方,谁还会是干净的。嘁。”那人最后骂道。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6.白日贼 宇庆宁掠到了越州城内某一处青砖白墙下,才将景宫眉放了下来。随即就气鼓鼓地看着那墙头攀爬茂盛的爬山虎,头也不歪一下,就想等景宫眉开口。哪晓得等了半天未见她开口,他气得偏头去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景宫眉脸色青白一片,正扶着墙看着地面。 “你怎么了?”他急急扶了她问道。 景宫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觉胃里搅腾得厉害,正欲骂他一句,忍不住呕吐了起来,顿时吐了他一身。 宇庆宁看着自己灿新的袍子被吐脏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你……”他想骂些什么,见她目光闪烁,也知是自己刚才掠太快了。他只好气鼓鼓地将外袍脱了下来,径直扔在了地上。 “喂,拿回去洗洗还能穿。”景宫眉提醒道,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嘴。 宇庆宁气笑了,“莫非娘子帮我洗?” 景宫眉立刻噤声,不打算理他。 宇庆宁却轻笑了声,走近景宫眉,将她抵在了左手臂与围墙狭窄的空间内,右手替她捋了捋耳鬓的秀发,双眼低垂,紧紧看着她道,“一拍两散,嗯?娘子莫非忘了,是你非要嫁过来的。” 景宫眉脸色微红,“相公最后不是也没拒绝么。”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他又凑近了几分,温热的气息淡淡扑在她脸上,“娘子除了我,还想嫁给谁?” 景宫眉觉得周身温度升高,忍不住抬左手想推开她,却被他右手抓住,按在了墙上。 “干你何事?”她别开脸。 宇庆宁轻笑了声,透亮的眸子大方地欣赏她的窘迫,“自然同我有关。我要替你把关,得保证你往后的日子舒适幸福,那样别人才不会说,景家四小姐离了宇家三少竟过得如何如何凄惨。” 景宫眉怒,“相公这是同意和离?” 宇庆宁没有回答,只是更贴近了几分,俯身锁着她燃着怒火的眸子,心里一点点喜悦犯上来,她在生气,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还是很在意? “娘子不是说要一拍两散吗,我这是好好在同你商量呢。”他笑得柳叶眉都舒展开来。 景宫眉语塞,心里怒火更甚,脸上却笑得灿烂,“好啊。那烦请相公替我好生准备一份嫁妆,那等我找到良人了,在婆家也好长长脸面。” “明明眼里都冒火似的,笑得还这么开心。”他松开按着她左手的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这样不累吗?” 景宫眉愣住,这人到底是在同她商量还是怎么的。 “呆了?”他笑得更欢了,“都说景家四小姐温文尔雅,安静沉祥,在我看来却都不是。娘子有时候闹得就和猫一样,爪子抓的让人生疼呐。不过……我喜欢。” 景宫眉一脸诧异,耳梢根子却泛起了粉色,“你……” “这样吧,回头咱去爹那里写份和离书,交给官媒,再陪你一份嫁妆,大不了让四弟送你回明州,这样可行?”宇庆宁收敛了神色道,“如此一来,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景宫眉正被他突如其来的喜欢二字弄懵,又乍见他严正说着和离的事,心里猛地一凉,鼻子便酸酸的,她敛了笑,咬着下唇要将他推开。心想不就一个男人么,她何必那么不舍得。 宇庆宁看着她委屈的倔强神色,又噗的笑了出来,“娘子当真了?” 啊?景宫眉眼里蕴着些水色,呆住了。 宇庆宁却又将她圈了起来,双手突然捧着她莹润的脸,吧唧一口,好笑道,“你看你明明会伤心还说要和离。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好不容易混熟了,我再上哪找个这么有趣的娘子。至于纳妾……” 他俯下身看着景宫眉山雨欲来的脸蛋,若有所思道,“府里都有你这个母老虎了,我可不敢害人家。” 他话音刚落,景宫眉利落地踹出一脚,正中他的膝盖。 “无赖!” 宇庆宁立刻龇牙咧嘴退开了,脸上还带着痞痞的笑。景宫眉脚用力过头,膝盖处也隐隐生疼,她含着泪水转身要走出这巷子,心里又气又恼又甜蜜。 “娘子,你也太狠心了吧。为夫不过说笑而已,方才你还不是自己也说着一拍两散啊。”宇庆宁在后面走着喳喳咧咧说道。 景宫眉含着泪水在前边走,用袖子狠狠擦了擦掉下的泪珠子,回身又使劲瞪了他一眼,任他在旁边逗弄说笑,说和珍珠没有关系等等,她愣是不再理他。 两人回到宇府,才发现宁馨院乱得像一锅粥。 刚穿过那石拱垂花门,在门前徘徊的紫环眼眶红红地迎了上来,“小姐,姑爷,你们去哪了啊,后院,后院来贼了!紫俏和宇唯都在那守着呢。” 景宫眉和宇庆宁对视一眼,宇庆宁便大步往后院走去了。 宇唯正拿着一把扫帚站在书房门前,紧张兮兮地盯着院里的假山树木,煞是搞笑。 “阿唯。”宇庆宁唤道。 宇唯偏头一看是自家少爷,也没在意他只是穿着中衣,只是将扫帚搁在了一边,急急道“少爷,你可回来了。方才小的回来,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在书房,我喊出声来,他就逃了。现下紫俏姐姐和芷安在里头清点物品呢。” 宇庆宁点头,进了书房的门。 那甜白瓷的笔筒落在地上,狼毫笔散了一地,书桌上的宣纸扯破了好几张,博古架上的书也全部凌乱地落在地上,一个官窑粉彩的花瓶碎成了数块。 芷安正在将书本捡起来,紫俏则是拿了库房的本子在那清点。瞧见宇庆宁进来,两人都停了手望向他,紫俏更是看向他身后。 “你们继续。”宇庆宁吩咐道。 景宫眉此时也跨进了书房,紫俏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清点物品。 宇庆宁望着那凌乱的书房,一脸凝重,他原本以为许文瀚被下药在衔香馆闹事只不过是偶然事件,如今看来,倒像是刻意将他引开了去一般。他偏头看向一脸沉思的景宫眉,见她水汪汪的双眼闪着若有所思的光,心情不自觉好了些。 “可有少了什么?”宇庆宁问道。 “回少爷,什么也没少。”芷安觉得奇怪,小心回道。 宇庆宁似是早知如此,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们下去吧。待会再来理。” 紫俏搁下手中的本子,起身去扶景宫眉,宇庆宁却用手挡了下,“我同少奶奶还有要事相商。” 紫俏看了景宫眉一眼,见她没有异议,她便出门而去,顺带合上了门。 景宫眉正在想着什么,冷不丁宇庆宁一把打横抱起了她,往那书房内的四角榻走去。她轻呼一声,本能地勾住了他的颈项,惹得他轻笑出声,她立刻满脸通红。 “娘子总算出声了。” “哼。”景宫眉仍旧瞪着他,她可还记着刚才他耍无赖的事,别想她这么快原谅。 宇庆宁一脸无奈,将她抱到了榻上服侍着坐下,笑道,“娘子走了那么长时间,不痛么?” 他说着轻触了景宫眉的膝盖,她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微白。 宇庆宁立刻沉了脸,手指翻飞,刷刷几下掀开了她的衣袍,扯破了她的绸裤,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马虎。 “喂!我的新裤子!”景宫眉嚷道,发现自己喊得不是重点,又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宇庆宁见着她膝盖上又微微肿了起来,白皙的肌|肤青青红红的,他眉间微蹙,抬头却笑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笑着站起身来,正对着凑近她。 “你干嘛?” 景宫眉微窘,身子往后仰,他也跟着俯下身来,直到她退无可退躺倒在了榻上,他才作罢,见她脸涨得通红,他又忍不住想戏弄一番,于是蜻蜓点水般拂过她双唇,正想站起来,未料景宫眉狠狠在他手臂拧了一把,痛得他挑眉,索性又低下头去使劲啃她的嘴巴以示惩罚。 “唔!”景宫眉反抗。 宇庆宁啃得心满意足了,才漫不经心站了起来,再看她,那双唇红红肿肿,明显是被人好生享用了一番的模样,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拿过书桌后小空隔里的药瓶,剜了些薄荷绿的药膏出来,抹在了景宫眉红肿的膝盖上。 药膏清清凉凉,景宫眉觉得脸上的热气总算下去了点,她没好气道,“无赖大无赖!相公这种本事可是欢场里学来的?啊,你轻点!” 宇庆宁挑眉,“你莫管我哪里学来的,总之,离许文海远一些。” 这又关许文海什么事?景宫眉正要开口,他继续道,“娘子认为,大白日的,那贼偷进来找东西,存的什么目的?” 景宫眉微微抿唇,“大抵是时间不够吧,不然不会兵行险招。只是天机卷尚在悟华大师那边,为何几次三番来宇府找?” “娘子莫要忘了,你去觉兰寺住过。想必那人在悟华大师寻不到什么,主意便打到宇府来了。这次被阿唯打断了,恐怕还会再来一次。” 宇庆宁边说边抹药,景宫眉回过神来才发现,膝盖上涂了好厚好厚的一层,她满头黑线,“是不是涂太多了……” “嗯?够了吗?”宇庆宁反问,他偏头看着她,眼睛透亮,窗棂透进的阳光恰好勾勒出他俊逸清秀的轮廓,一刹那,景宫眉只觉心跳快得似要蹦出来了,她急忙偏开头闷闷地点了点头。 宇庆宁便将药瓶子又放回了原处。 两人尚未再说话,宇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少爷,少奶奶,秦府刚才来人了,说让少爷少奶奶去秦府住一段日子。”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7.冲撞 也不知是王氏心忧景宫眉再出事,还是想将宇庆宁看管在眼皮底下,总之她以坚决不可动摇的姿态要求宇庆宁夫妇俩去秦府住一段日子。但是宇庆宁和景宫眉也怀疑,也许这不过是秦府那有心想找天机卷的幕后人使出的一招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只是怀疑归怀疑,两人带了紫俏紫环与宇唯,于翌日清晨便到了秦府门口。反正宇府书房内也没有那个天机卷,走也走得安心。 “三少爷三少奶奶这边请。”见过王氏后,两人被初七引着朝着客院走去。 初七笑嘻嘻地在前头领路,引着景宫眉他们穿过剪水湖边的青石板,往左一拐,再穿过两道石拱垂花门,便到了一处客院。 “这是馨园。先前是大姑奶奶住的院子。”初七恭敬说道。 初七口中的大姑奶奶便是宇庆宁的亲娘秦水儿。宇庆宁看着那院门上悬挂着的绿漆牌匾,目光晦明晦暗。 景宫眉仍同他置气,也不管他,就随着初七跨进了院门,宇庆宁才慢慢跟上。 馨园院门进去后,便是一个稍显宽阔的院落,院内围墙两侧下种着几株粉色的海棠,地上的泥土翻新,可见荒草刚被人除去不久。 院落一共有一间主卧,一个书房,一个正厅,还有丫鬟小厮住的耳房三间。正对着院门的是正厅,正厅里头穿过廊庑和天井,便是主卧与书房,主卧旁有一间耳房,专供夜间仆人伺候用的,后院便是杂货房与另两间耳房。 进了馨园后,从主卧出来了一名眉目端庄,目光冷然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灰蓝色对襟长裙,梳了高高的发髻,瞧着宇庆宁的目光略显和善。 “蓝妈。”初七恭敬地唤道。 景宫眉听到蓝妈就知道是仙荷院王氏以前的陪嫁丫头蓝娟,蓝娟二十出头时由王氏做主配给了秦府的一个管事,但是仍旧在王氏院内当差,虽不是日日相随,却是王氏的心腹。 “见过蓝妈。”景宫眉行礼,紫俏和紫环也忙不迭行了礼。 蓝妈脸上稍显惶恐,目光却更柔了,她往旁边一挪,只受了半个礼,“哪里使得。少奶奶快起。” “怎么使不得。”宇庆宁笑着上前对着她躬身行礼,“蓝妈好久不见,庆宁还当您不记得我了。” 蓝妈脸上绽开一抹笑,“少爷还是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啊。奴婢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少爷你。” 宇庆宁柳叶眉一弯,咧嘴一笑,脸上竟有几许怀念之情。景宫眉在一边看着,甚觉不可思议。 蓝妈这时又说道,“院子夫人已经叫人打理好了,日常生活物件也一应俱全。奴婢拨了两个粗使丫鬟来,寻常的事就全交由她们去做便好。少奶奶你看,这大丫头要不要再拨几个?” 景宫眉浅笑,“有紫俏和紫环服侍着,房里也不差人了。” 蓝妈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了句,“的确还是身边人得力。往后少爷少奶奶有个什么事,便同奴婢说罢,或者直接去夫人那头。这府里头人多眼杂,要是有些个不懂规矩的,直接拿来处置就是,莫要管些其他的。少爷如今已记入宗谱,论起辈分来,也算一头大了。” 她说着忽又笑了笑,“少爷少奶奶可莫要嫌我这婆子啰嗦。夫人交代了,今日少爷少奶奶好生整理内务便可,明日一早她会差人来请,好让少爷少奶奶熟悉下府里的情况。大爷今日也在府中,少爷过会不妨前去知会一声。” “庆宁谢蓝妈提醒。”宇庆宁再次作揖,蓝妈忙避开身,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那我老婆子就先走了。初七,你也退下吧。” 初七应了声跟在了蓝妈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门便不见了踪影。 宇庆宁偏头去看景宫眉,见她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院内那雕花镂空的门板上,他凑过去笑道,“娘子,这里头可只有一张床哦。” 景宫眉瞥了他一眼,不做理睬,招呼紫环紫俏往主卧而去。 宇庆宁见被冷落,只好摸了摸鼻子,讪讪笑了笑。宇唯在一边忙提醒道,“少爷,是时候去大爷那边问候下了。” 宇庆宁轻叹一口气,作势要走,复想到了什么,他抬头往方进屋的景宫眉喊道,“娘子,为夫去去就回啊!” 他声音清亮,惹得刚进院的两个粗使丫头面面相觑,都有些踟躇不安地立在院门口,瞧见宇庆宁带着一脸不羁的笑意,两人满脸绯红,头垂得低低的。 景宫眉听到宇庆宁的声音,暗自嘟了嘟嘴,她自昨夜开始便没再同他讲话,谁让他红颜知己一大堆,还总是逗弄他。 “小姐,为什么姑爷从昨晚开始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而你又一点都不理他。”紫环蹙着眉挑开了二房的帘子,让景宫眉进到了卧室内。 “不告诉你。”景宫眉挑挑眉。 “哎?……小姐真小气。紫俏,你快说说,姑爷和小姐到底怎么了?”紫环上前抱住紫俏的手臂撒娇问道。 紫俏若有所思地瞥了那张雕花大床一眼,浅笑道,“无他,干柴烈火尔。” 紫环立刻瞪大了眼,见景宫眉面色一红,她急忙指着那鸳鸯戏水的床单惊乍道,“那今晚这床岂不是要烧起来了?” “紫环你找打啊。”景宫眉抓了那绣花枕头抛向紫环,脸上又羞又恼。 紫环急忙一把抱住那扑来的枕头,脸色微红道,“小姐,紫环晓得了,你终于打算调教姑爷了!你没看到昨晚姑爷被你赶出房间时哀怨的神色,像极了后院里吃不到骨头的小狗,眼睛水汪汪的。” “紫环,莫不是春心动了?”景宫眉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忙假装板着脸道,“其实我真的觉得宇唯挺好的。” 紫环一愣,忙不迭上前拽了景宫眉的袖子道,“小姐,是紫环不好,紫环不该把实情说出来。你千万千万不要把我许给宇唯啊。就他那眯眯眼的样子,一点都不赏心悦目呀。” 紫俏理了理雕花大床上的薄缎子,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屋子,这才好笑地拉开紫环道,“好了,再磨下去说不定小姐真的把你给许了。” 紫环忙松手,吐吐舌头道,“小姐才不会呢。我们去外头理下东西吧。” 说着,紫环同紫俏就出了卧室,剩下景宫眉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张宽大的雕花大床发愣,她看着那红色绣花的衾被,还有粉色的帷幔帐子,脑海里想起了宇庆宁透亮的眸子与他身上微淡的薄荷香,莫不是今晚就要滚床单吧?她脸色绯红,又觉得实在害臊,索性双手仔细地拍了拍脸颊,心里念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是绝对不能让他上|床的。 景宫眉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转头一看就看到二门处窝着的那两颗脑袋,她立刻涨红了脸,“好啊,你们竟然偷看我!” 紫环紫俏忙笑嘻嘻跑向外屋,景宫眉追出去,恰好见到有人影走进了院门口。 紫俏似乎也看到了什么,目带疑惑地瞧了外头一眼。 主仆三人走到了主卧的门口,便瞧见院门处走来了四个人,为首的穿了淡蓝色的交襟长裙,头上缀了三颗宝蓝色水珠子,斜插一柄凤朝阳的步摇,目带凝重,稍显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正是秦优的正妻张氏。 张氏身后跟着丫鬟碧巧,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那两个婆子手上各提着一个膝盖高的铜箍木桶,内里盛着不知什么东西。 景宫眉心中疑惑,却仍是走了过去。 “宫眉见过舅母。”她恭敬行礼。 张氏冷冷笑了笑,“侄媳妇多礼了。我今个去夫人那里问安,才晓得侄媳和庆宁要来府里住一段日子。我说怎么好端端的,竟有人来打理着馨园了。” 景宫眉不知她来做什么,便小心翼翼道,“宫眉正打算收拾好了去给舅母请安,却没想舅母先来了。” 张氏笑了笑,脸色不虞,“我哪里当得起侄媳妇的请安呀。这秦府,恐怕是换天了。方才你们一进门,兰娘便说肚子痛,叫来了大夫只说被冲撞了。我想啊,这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被冲撞呢,后来才晓得原来是侄媳妇进府了。” 她说着又呵呵笑了笑,冷冷看了紫俏与紫环一眼道,“侄媳妇啊,也不瞒你说,我家大爷可看重兰娘肚子里的孩子了,他说不定是我们大房的第一条根苗。可金贵着呢。如今兰娘捂着肚子喊痛,我实在没法便找了府里的老人问了,说是得拿狗血来吓吓那些脏东西,院里头就能干净。侄媳妇,你看……” 景宫眉晃了眼那木桶,的确见到里头血污浓重,黑乎乎地糊在那,她晓得张氏是心里不爽,来找茬的,但鉴于自己是晚辈,便笑道,“舅母若是要泼狗血,宫眉也不好拦着,舅母自便,待会我让丫鬟清扫干净就行了。” 张氏闻言,笑得很欢,“我就说侄媳妇是个懂事的。碧巧,替我拉着三少奶奶,你们俩个,还不快泼,泼得快也好叫三少奶奶早早去洗浴。” 张氏话语一出,碧巧急忙板着脸上前一把抓住了景宫眉的手臂,那两个婆子则是拎起了那两桶狗血,走了过来。 景宫眉和紫俏等都愣了愣,敢情这狗血是要泼到她身上? 紫俏目光一冷,侧身挡在了景宫眉身前,紫环见状不对,恼火起来,她上前就去拉碧巧,“放开我家小姐!” 张氏冷笑,“侄媳妇,你都答应了,是不是该让你丫鬟闭嘴。” 景宫眉手臂被那碧巧抓得生疼,她笑道,“舅母,宫眉原道你是泼这院子,怎的要泼到我身上来了?不知府里哪位老人说的,舅母找来让宫眉问问再泼也不迟。” 张氏挑挑眉,“这老太君说的话,哪里能有差错。你们两个手脚快点!” 两个婆子一听,急急忙忙抢上前来,对准景宫眉就要泼出木桶里的狗血,紫环惊呼一声,恼怒之下一把扯住了碧巧的头发,痛得碧巧痛呼出声,只好松了抓着景宫眉的手,转而去推搡紫环。 “反了你啊?”张氏骂了紫环一句,又偏头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还等着做什么?” 两个婆子闻言,一手抓着木桶的把柄,一手拖着桶底,对着景宫眉作势就要泼出狗血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8.夜谈 只是两个婆子还没来得及泼出狗血,几人面前忽的掠过一阵风,那两个木桶被人当空两脚,便立刻脱离了婆子的手,在空中转个圈后,全部的狗血当头浇在了张氏身上,木桶也咚咚两声滚到了地上。 张氏被泼了个从头到脚,一张脸被血糊了样子,那淡蓝色的长裙上也是血污浓重,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张氏嗅到满鼻子腥臭,这才惊叫一声嚎了起来。 “啊!!!哪个天杀的!”她使劲用手擦脸,一旁的两个婆子呆愣着,倒是碧巧立刻反映了过来,急忙拿了随身的帕子去擦,可哪里擦的干净。 “哪来的奴才不长眼睛,连三少奶奶都敢泼。”宇庆宁拧着柳叶眉立在景宫眉身前,语气虽严厉,表情却带着一丝嘲讽。 景宫眉眨眨眼,这人从哪里出现的?她偏头看向他,却见他转头朝她快速眨了眨眼。 “什么奴才!宇庆宁,我是你舅母!”张氏在那骂道。 宇庆宁微哂,趁着她面目不清,他张口就瞎说道,“你这奴才好无理取闹,我舅母向来贤良淑德,哪里会如你这般没大没小拿几桶狗血来来去去的,秦府家大,红灯笼到处挂,大富大贵的地方,鬼神禁入,何必狗血泼人。莫非这秦府的下人光长肉不长脑袋么?” 张氏被一顶高帽子压了下来,一时之间竟呆住,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景宫眉便拉了拉宇庆宁的袖子道,“相公,是舅母。” 宇庆宁闻言张大了嘴一脸诧异地看向张氏,“我说怎么会有人这般替庆宁着想,连乔迁时请走不干净的东西都想到了,原来是舅母。舅母见谅,是庆宁冒犯了。” 张氏见宇庆宁正经地同自己作揖,嘴里骂人的话只好塞了回去,她恨恨瞪了景宫眉一眼,实在忍受不了身上的狗血味道,忙不迭朝着院门口奔去了,碧巧提着裙子跟在她身后,那两个婆子也只好捡起木桶小步跑远了。 “你来的真及时。”景宫眉对着宇庆宁说道。 “人多眼杂,消息自然传得快。”宇庆宁轻笑道,转头又对紫环道,“做得好。往后再有来找茬的,不必客气。” 紫环撅撅嘴,“有我在,谁敢动我家小姐。” 宇庆宁笑笑,偏头凑近景宫眉,“娘子,把门关紧了,这府里看咱们不爽的人多的是。为夫还得去姥爷那里一趟。” 景宫眉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转身便往厅内走去。 宇庆宁拿折扇敲了敲脑袋,望着她走远,只好自己笑了笑往外走去,宇唯这时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少爷,你走得太快了!”宇唯埋怨道。 宇庆宁不答反问,“阿唯,你说少奶奶喜欢什么呢?” “啊?”宇唯张了张嘴,“小的怎么会知道少奶奶喜欢什么……少奶奶么,肯定喜欢少爷的啊……” “嗯。你说的很好。”宇庆宁笑道,眉眼弯弯。 这一日用过晚膳,景宫眉穿着月白绸缎的夏衫窝在馨园主卧的美人榻上看书,她想到明日要同府内那么多人打交道就觉得头疼,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宇庆宁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于入主秦府的事抱着怎样的目的,或者说他想得到什么。她拿着书卷斜倚在那榻上,渐渐有了睡意,便迷糊起来。 紫俏进房,拿了衣服架上挂着的薄毯子正想盖在她身上,斜后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接过了那毯子。 紫俏转身,就看到宇庆宁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出去。 紫俏看了景宫眉一眼,毫不犹豫就转身出去了,合上门的一刹那,她咧嘴笑了笑。 景宫眉睡着,忽觉脸颊上有些毛茸茸的触觉,痒痒的,还以为是紫俏在弄她,于是眼睛也不眨,偏转头道,“紫俏,别闹。” 那人轻笑一声,便有温热湿软的东西拂到了嘴唇上,景宫眉嘴巴呷呷,觉得触感很好,又呷呷,觉得不太对劲,于是睁开了眼。 入眼是宇庆宁那张放大的俊脸,还有那双透亮的闪着笑意的眸子。 景宫眉吓了一大跳,双手一推,就将他结实地推到了榻下。 宇庆宁摸摸鼻子站了起来,又坐在了她的榻边,笑道,“娘子好大的力气啊。” “哼。”景宫眉瞪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们房间,天色已晚,为夫自然是回来歇息的。”宇庆宁柳叶眉微挑,俯下身凑近她,“娘子不喜欢?” “我说不喜欢你就会出去么?”景宫眉掀开薄毯站了起来。 宇庆宁想了想,“嗯,不会。” “那我出去。”景宫眉转身要走,被宇庆宁一把扣住了手腕,身子被拉,转眼到了他怀里。 景宫眉俏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只觉耳边传来有劲的心跳,她一时愣了神,渐渐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跳声大,还是他的心跳声太大。 宇庆宁低下头,只见她脸色红润,眼睫微翘,白皙莹润的脸蛋看上去清雅秀丽,心里就柔了起来,就像空虚的一块渐渐被填满那般,说不出的满足感,他本是存了戏弄之心,却发现自己舍不得松开手,于是乐得抱了她满怀,嘴角兀自扯得高高地。 景宫眉回过神后大窘,这人先前说过没爱上她,又说过喜欢她,弄到现在也不知对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使劲揪住他腰上的肉,狠狠一拧,宇庆宁立刻痛得轻呼出声讨饶起来。 “啊,娘子,娘子饶命。”他一跳三尺开,脸上龇牙咧嘴地笑。 “相公,我要睡了,你要么睡在这榻上,要么就睡到外头去。你自个选择。”景宫眉扬扬眉径自跑到了雕花大床上掀开薄毯子一滑溜钻了进去,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 宇庆宁摸摸鼻子,忍不住偷笑了下,接着吹熄纱灯,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榻前,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景宫眉转身一看,立刻坐起身来,“喂,你干什么?” “宽衣解带啊?莫非娘子要帮我?”宇庆宁挑眉笑着,灵活的手指上下一挑,外衣便滑落在地,他脱了鞋就爬到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景宫眉旁边,舒坦地眯了眯眼睛。 景宫眉被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给愣住了,回神后方觉又气又笑,她用脚踹了踹他,“你下去。” 宇庆宁纹丝不动,“有床不睡,为夫可没这么傻。” 景宫眉又使劲踹了踹,“喂,你下去睡!” 宇庆宁扫她一眼,透亮的眸子闪过一抹促狭的光,只见他右手朝着她一抓,转眼间景宫眉就被他给压在了身下,左右手都被他使劲按住。 “哎,你……”景宫眉整个人被他压着,动弹不得,本就绯红的脸立刻和外头的红灯笼有的一拼。 宇庆宁瞧得分明,见她挣扎得厉害,他出手一点,将她给点住了,随即才又躺到了一边,单手托腮,细细瞧着她道,“娘子,说起来,为夫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景宫眉动不了,索性静了下来,“相公不会想今夜补上吧?” 宇庆宁轻笑一声,撩起她铺泄在床上的一缕青丝凑到鼻端闻了闻,“为夫不会强人所难,等娘子心甘情愿了,再补上不迟。” “那你干嘛点住我?”景宫眉稍稍松了一口气。 “娘子太不乖,为夫想同你好好说些话。”宇庆宁的右手说着放到了她的肚子上,绕着那衣裙的衣带结打转。 “你要说些什么?”景宫眉被他的手弄得头皮发麻,脸色又红了起来。 “我们还是来说说洞房花烛夜吧。”他笑道。 “宇庆宁!” “好,好,娘子别急,为夫同你说笑呢。”宇庆宁拿开手,却在她脸颊上使劲吧唧了一口,方又双手枕在脑后躺到在床上,“娘子可知为何姥姥他们这么急着将我记入宗谱?” “这不是他们一直想做的事么?” 宇庆宁笑了笑,“明年年初,秦府会选定我这一辈的继承者。” “为何选的这么早?”景宫眉诧异道。 “当今献宗帝即位一十五年,疑心甚重,每年年初,各地节度使与刺史都要进京汇报当年政绩与公事,近年来,献宗帝开始打压各地节度使,如今已有好几个大家族的家主无缘无故丢了性命。” “所以姥姥他们担心事出突然,所以要事先选好继承者,省得到时手忙脚乱群龙无首?”景宫眉接着道。 “没错。其实要将我记入宗谱的事,早在十五年前就决定了。”宇庆宁的目光晦暗晦明,“那时姥爷因为反皇派揭露神谕是假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于是我娘就提出用天机卷证明神谕是真这个点子。那时,娘亲和我并不受秦府的人待见,娘亲的名字也已被宗谱除名,她就用天机卷要求秦府承认我的存在。” 宇庆宁的声音放得很低,景宫眉却感受到他说话时那微颤的语气,心里沉了沉。 “外人都道宇家三少风|流成性,游手好闲,娘子可信?” 景宫眉沉吟了一会道,“一半信。风|流成性是真,游手好闲是假。” 宇庆宁轻笑了声,喉咙深处滚出的笑声满带醇厚,“娘子是否早已猜到品茗楼是为夫的产业?” 景宫眉心里诧异,嘴上道,“只是感觉,因为那牌匾上画着朵海棠花。” 宇庆宁应了声,“那铺子是我娘亲的嫁妆,十二年前,娘亲死时将她名下的三间铺子转到了我名下,姥爷替我找了私塾,教我经商,我便用那三间铺子做练手,这才慢慢做大了生意,但为了保密,便只有几名管事晓得我的身份。南骅境内,凡是刻有海棠花的都是我的产业。” “四弟也晓得?” “自然。” “只是为何要保密?”景宫眉想转头,发现动不了,只好闷闷问道。 宇庆宁偏头看她,见她嘟着嘴,他笑了笑,“因为十二年前姥爷决定,往后要将秦府交到我手上。这个决定很少人知道。” “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景宫眉问,“既是继承者,那更该让秦府上下认可才对呀。” 宇庆宁蹙眉,“姥爷也许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肯说,只说秦家人心诡向,有些事得我亲自查探,等查明了,全由我做主。” “什么事需要你查探?” 宇庆宁很久没做声,半响才闷闷道,“我娘亲的死因。” 景宫眉一惊,不晓得说什么好,宇庆宁却又道,“秦府内觊觎天机卷的人,很有可能便是害死我娘的人。所以这一次入主秦府,一来是查出害死我娘的人,二来便是继承秦府,拿到秦府的大权。” 宇庆宁说着,又侧身看着她,“秦府人多眼杂,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娘子可愿助为夫一臂之力?” 他透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她,表情很认真,景宫眉乍见他如此正经的表情,脸上却烧的红红的,她眼眸轻转,反问道,“若是答应,那你名下的产业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 宇庆宁轻笑,双眸亮晶晶的,“娘子既答应了,连为夫都是你的,更何况那些产业。” “不会有其他什么相公的红颜知己来分享?”景宫眉挑眉。 “这个当然会有……”他笑笑,“不是红颜知己,是以后的宝宝。” 他耍无赖似地将手臂搭在了她腰上,头埋到了她颈项边,故意将热气扑在她耳侧,悄悄道,“娘子,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还是谈谈如何生宝宝吧。”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49.秦苏元 景宫眉立刻瞪圆了眼,使劲瞪着他,瞪得宇庆宁轻笑出声,他这才安静地躺在一边,拿了毯子盖上,打算合眼睡觉。 “宇庆宁,喂,你要睡觉先把我穴道解开。”景宫眉叫道。 宇庆宁半睁开眼,“那可不行,等解开了,娘子就会把我踹下床的。放心,一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娘子,咱们还是睡觉吧。” 他说着就又闭上了眼,不一会,呼吸平稳,一副我已睡着的模样。 景宫眉翻了个大白眼,丫的就知道耍她,她镇定心神闭上眼,想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也沉入了梦乡。 睡到大半夜,景宫眉觉得闷闷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胸前正搭着某人的爪子。 立刻搬开…… 不一会,某人的大|腿搁到了她身上,重量还不轻。 再次搬开…… 好不容易她要再度入睡,某人的爪子连同大|腿在一个翻身后将她整个圈进了怀中。 景宫眉眉头一拧,使劲要挣脱出来,正欲掐他时,埋在她脑袋旁边的人忽的模模糊糊喊了声“娘。” 声音软糯,却一下子让景宫眉心软了,她迟疑了几分,终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睡下。 宇庆宁偷偷睁开眼,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娘子啊娘子,你好容易糊弄呀。 次日清晨,景宫眉刚睁眼,便瞧见宇庆宁侧卧在旁边,托着脑袋看着自己,细长的柳叶眉翘着,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 景宫眉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臂紧紧抱着人家的胸膛,头也搁在他身上,贴的那叫一个紧。她脸色一红,顿时恼羞成怒,抬脚就是一踹。 “啊呀。”宇庆宁被踹到了地上,然后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娘子,一大早的你谋杀亲夫啊。” 景宫眉不搭理他,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衣架旁利落地穿起了外衣,宇庆宁又歪坐在床上,看着她跑来跑去,完全无视他的样子,却也兴致大好。 待景宫眉洗漱完毕,理好衣衫,宇庆宁才起身,“娘子,帮为夫更衣如何?” “自己有手有脚,何必劳动别人啊。”景宫眉坐在圆桌边喝着隔夜的温茶道。 “娘子又不是别人。”他很认真地反驳。 景宫眉冲他咧嘴一笑,慢吞吞走到了他旁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故作深沉地摸了摸自己下巴,“相公看上去也没的被占便宜的地方。紫环。” 话音刚落,紫环就从门外进来了,瞧见宇庆宁穿着里衣的样子,她微一愣,扫向景宫眉的目光立刻变得暧昧起来。 “紫环,替少爷更衣。”景宫眉无视她眼中抛来的热烈。 紫环应声,拿了衣架上宇庆宁的外衣走了过去,服侍着他穿衣洗漱,她灼热的目光瞪得宇庆宁浑身不自在,末了,他移到景宫眉身边,凑下身小声问道,“你这丫头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紫环耸耸肩,往门外走去,“紫环只是好奇而已,好奇。” 景宫眉红了脸,抬脚使劲踩了踩宇庆宁的脚。 早膳过后,两人去了王氏的仙荷院。 “庆宁,你的脚怎么了?怎的连走路都不平整?”王氏问道,眉间微蹙。 宇庆宁暧昧地看了眼景宫眉,笑道,“姥姥,昨晚腿脚痉挛了。无碍。” 王氏一脸恍然大悟,促狭地望了那对夫妇一眼,“许是受寒了吧。新婚燕尔,有些事也该顾着身子,莫要太折腾了。” 王氏身旁的绿水绿禾都偷偷笑着,景宫眉脸色微红,忍着想掐他的冲动淡淡笑了笑。 “眉儿,花园里头,幽云她们正聚着,让吴妈带你过去认认脸,庆宁先留在我这,我还有些事要交代。”王氏淡然说道。 “是。宫眉晓得了,有劳吴妈。” 景宫眉转身要出门,宇庆宁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舅母还霸占了我娘亲的一间铺子,劳烦娘子有空拿拿回来。” 他说着又冲她眨了眨眼,景宫眉不能在王氏面前失态,只好偷偷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出了房门。 “少奶奶,花园里头聚着的都是和少奶奶您一个辈分的。还有好几个城里头的小姐也在。”吴妈在前头领路,热心肠地笑道。 “待会还劳吴妈提点些。”景宫眉说道,紫俏便摸出了一个银锞子塞到了吴妈手中。 吴妈一张脸笑得很欢,嘴里头话也多了些,“少奶奶,那些主子里头,二小姐最得夫人的宠,三小姐最得大爷的宠。” 景宫眉点头,原来秦幽云还是王氏最宠爱的孙女啊,也难怪,毕竟是长房嫡出的,地位上也非其他小姐能比。 几个人穿过好几道石拱门,最终到了一个繁花林立的园子,那园子外挂着一个牌匾,写着“后园”两字,龙飞凤舞,分外潇洒。 才到园门口,便听见一道道清脆的笑声传出来。 秦幽云此时正坐在花园中央的那座流水亭中,她斜倚着栏杆,手上拨弄着一个翠绿的手镯,正同旁边的几名婢女说笑。 芝柚这时上了台阶,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秦幽云就笑了。 “哎,听说那三少奶奶长得跟朵花一样呢。”她忽然对着亭中众人说道,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秦暮云正绣着手中的帕子,闻言笑道,“嗯,暮云也觉得表嫂和花一样美。那日祭宗祠,我还以为自己晃花了眼。” 秦幽云撇撇嘴,不以为然,石桌边坐着的林舒真晓得秦幽云不过是说反话,她笑了笑道,“三小姐这嘴真甜。我见了那景姐姐好几次了,不见得有多漂亮,倒是二小姐才是真的天生丽质惹人羡慕呢。” 秦幽云听了,自然笑得开怀了些,只是她向来知道林舒真的心思,心底里虽看不上她,却也不会太过计较,于是摆手道,“我漂亮不漂亮不打紧,舒真要是能把她比下去,那才是叫好的事儿呢。” 林舒真脸一红,不再说话,一旁的马俏俏却捂嘴笑了,“二小姐这话说,没的羞煞了舒真,往后若是那声景姐姐真的名正言顺了,恐怕咱口里的三少奶奶就换了人啦。” 马俏俏是秦优第三房姨太太马兰兰的胞妹,年方十七,因马氏怀了孩子,说想念胞妹,秦优便差人去接了来,住在秦府的客院中。她几次出入喜苑,年纪又同秦幽云相仿,便也凑在了一块。秦暮云是秦优的第二房姨太太齐悦的闺女,因齐悦总在她面前数落马氏的不是,她对这个马俏俏也就存了几分轻视,听她语气不善,她撇撇嘴道,“小妾终究是小妾,还能越到主子头上去么。表嫂那么漂亮,我才不相信表哥舍得换呢。” 马俏俏哪里听不出她口里的嘲讽,只是碍于自己是客,只好讪讪笑了笑。林舒真却有些不大高兴,闷着头在那嗑瓜子。 一旁还坐着一名身穿淡紫色比甲与长裙的女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坐在那很是乖巧。她是秦家二爷秦澜的女儿,往日都随秦澜住在杭州,这回祭宗祠被招了回来,便打算住久一些再回去。 “西云,好久没回来府里,你怎的变呆了?”秦幽云问道。 秦西云忙回道,“二姐,西云不晓得同姐姐们说些什么。” 秦幽云轻哼一声,这个妹妹闷得紧,半天放不出个屁,她脑袋一晃,就看到景宫眉的身影出现在了亭外。 “三少奶奶大驾光临,这流水亭都要蓬荜生辉了。”秦幽云不冷不热道,她跪司罚堂那日,底下的蒲团被动了手脚,一跪下去顿觉万针穿心痛得她三日三夜下不了床,张氏虽查不出元凶,她却晓得定是宇庆宁夫妇干的好事,于是嘴里也不唤表嫂,压根儿没把她自家人。 秦幽云不识相,景宫眉早料想到了,于是她只是浅笑了笑,“表妹有礼。” 吴妈在一边擦了擦额头的汗,忍不住想走。 秦暮云倒是心里有几分欢喜,她站起身来很快凑到了景宫眉旁边,细细打量了下道,“表嫂,你擦的什么粉?” 景宫眉笑,“你是暮云表妹?” 见秦暮云点头,她又道,“表妹肤色细滑,何必要擦粉呢?” “真的吗?”秦暮云很开心,在一边欢蹦乱跳,秦西云上前行礼,静静喊了声表嫂,随即就默默站在一边不说话。马俏俏好奇地看着她,也没打招呼。 “姐姐,庆宁哥哥一入府,倒是累得你到处回礼啊。”林舒真不软不硬地刺了刺。 景宫眉暗笑,知道她心里拈酸,也不客气,“那林二小姐可得多学着点,一回生二回熟,往后说不定也得处处同人行礼。” 她这话一说,林舒真一张脸又红又白,倒是秦西云忍不住多看了景宫眉几眼。 秦幽云突然没了什么兴致,她上前几步,见景宫眉尚在亭子台阶上,她捋了捋头发,“也不晓得吹了什么风,这里怎的臭起来了。俏俏,咱们走。三少奶奶就好生赏景吧。” 她说着带头往亭下走去,却故意往景宫眉身上撞,紫俏早看透了她的伎俩,神不知鬼不觉伸出脚一绊,秦幽云身子本就在斜过来,脚下一滞,立刻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往前摔在了地上,她手脚张开脸扑地,摔得好生狼狈。 她身后的人头一次见到这般景象,都愣了。马俏俏似乎想笑,却又觉得失礼,一张脸憋得甚为古怪。秦西云假装没见到,呆呆地站在后头,秦暮云和林舒真却都“呀”了一声。 倒是吴妈反应快,急忙上前去搀扶她,于是几名婢女也手忙脚乱地去拉。 待秦幽云站起身来,鼻子早摔出了血,糊得嘴唇上方血污一片,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目光似要瞪火,指着景宫眉骂道,“你干嘛使脚绊我?” 景宫眉愣住,眼见吴妈在场,正欲辩驳下,后头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 “幽云这话委实是颠倒黑白,我可见着是你先去撞人的。”一袭石青色交襟长袍从几丛树影后现了出来,长身如玉,温文尔雅的一个男子带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他身后跟着名青衣小厮。 “秦苏元,别见着人家好看就说瞎话。”秦幽云怒骂一句,从芝柚手上接过帕子擦鼻子。 “唔,这般比较起来,幽云你的确逊色了些,这鼻子可莫要撞歪了。今日府里头还有好些达官子弟在……”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遭一眼,“说不定还会往这里来。” 秦幽云一听,担忧自己这副样子叫他人瞧见失了脸面,索性也不再计较,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人往园子门口走去了。秦暮云与秦西云朝着景宫眉行了礼也走了。 吴妈这时便偷偷告诉了景宫眉,眼前这位是三姑奶奶秦乐儿的独子秦苏元,若按长幼分,还是秦府的大少爷,她支吾了几句还想说些什么,碍于秦苏元正笑着看着她,她立刻住了嘴,随即告退了。 “苏元见过嫂嫂。唤我苏元便是。”秦苏元双手作揖,若有所思地看了紫俏一眼。 “那方才多谢苏元了。”景宫眉也回了礼,方才紫俏出脚,她是看见了,却没不知眼前的秦苏元是否看见。见吴妈如今走了,她又有些担忧诺大一个府,她可如何认得过来。 秦苏元一直光明正大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她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笑起来时双眸晶亮,乍一眼竟觉看不够。他见她神色微异,心下有了几分了然,于是笑道,“嫂嫂可是要认下府里头?” 景宫眉忙应是,想着若是他带路,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动请缨。 秦苏元乍见她那副表情,暗自抿抿唇道,“既如此,苏元便带着嫂嫂转一圈如何,嫂嫂既是第一次来,那苏元只收你五两银子。”他身后的青衣小厮嘴角抽了抽,别过脸去。 眼前的佳人张大了嘴,眼睛眨了好几下,表情煞是可爱。 秦苏元忙又道,一脸肉痛,“嫂嫂嫌贵?那便三两吧,不能再低了。”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0.秦家铺子 景宫眉诧异完后又笑了笑,见秦苏元当真在同她讲价,她就道,“二两吧,就当是人情价,下次就不同你讨价了,如何?” 这下轮到秦苏元微张了嘴,目光晶晶亮,他身后的小厮倒是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好,二两就二两。”他爽快回道,脸上却仍是一副肉痛的神情。 紫环拿出二两银子递到了青衣小厮手中,秦苏元这才恢复了笑脸道,“那苏元就带着嫂嫂逛逛吧。这边请。” 他礼貌地走在一边,若非没有刚才那番讲价,景宫眉会觉得他委实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同宇庆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只是现下看来,这种温润如玉似乎只适用于他的外貌,这性格倒是有些诡异。 秦苏元浅笑着带着她走到了后园外头,随即朝着一边的青石板路走去,他姿态蹁跹,倒是一脸闲适。 青石板路通往临水轩,跨过临水轩沿着剪水湖走,便到了一处稍显宽敞的院落。那院内晒着好几架子的药材,院当中有几名丫鬟正用长条木筷子拨弄着篓篮里的药材。 “嫂嫂,这是药园。药园后院住着秦府的大夫。”秦苏元闻着空气里蔓延而来的药味笑道。 青衣小厮嘴角又抽了抽,不做声响,景宫眉忍住笑道,“原来还有个药园子,果真样样具备。” 紫环却在一边撇撇嘴,“秦少爷,都说带我家少奶奶逛,怎么往药园这种地方来啊?” 秦苏元一愣,作揖道,“哎,这可难倒苏元了。秦府里头大多是各房歇息的园子,或是议事堂等办事之地,苏元委实不知该带嫂嫂去哪。” “无妨,我也不知往哪里去。”景宫眉笑了笑,跟着抬脚走进了药园。 那些翻药材的丫鬟忙起身行礼又埋首去做自己的事,这时,院子前头那间房里走出一名丫鬟,穿着窄袖对襟的鹅黄色夏衫,额前刘海高高梳起,衬得一张鹅蛋脸越发莹润,她手中端着个木盒子,神色有些恼。 “芍药,天气暖和,这些鹿龟胶都软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边说边顺阶而下,随即瞧见了院落中站立的数人。 “见过秦少爷,这位是……莫不是三少奶奶?”那女子行礼后笑问道。 “书喜,她正是三少奶奶。”秦苏元笑道。 “书喜给三少奶奶请安。”书喜抱着盒子道,“都说昨日府里头来了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悦姨娘还在念叨呢,说三少奶奶不知是位怎样的女子,回头书喜就得和她说去,三少奶奶真是个美人儿。” 书喜口中的悦姨娘想来便是秦优的二房姨太太齐悦,景宫眉有些疑惑,姨太太的丫鬟能在药园子随意出入吗? “过奖。”景宫眉略带笑意道,对于明面上的夸赞,她大多没有什么搭话的兴致。 似是看出她的不解,秦苏元道,“悦姨娘平日里身子不好,书喜便拜在了药园秦大夫的门下,顺带调理悦姨娘的身子。” “也是悦姨娘瞧得起书喜,不然也不会有这等机会学些药理。”书喜笑道。 秦苏元这时压低了声音凑在景宫眉耳边,也不管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道,“苏元打赌,她定会向你讨教问题。” 景宫眉挑眉看着他,他以为她不信,又低头道,“如果她不问,我就不姓苏。” 青衣小厮在一边撇嘴,“少爷你本来就不姓苏。” 秦苏元假装没有听见小厮拆台的话,笑着不说话。 这时,书喜果真问道,“都说三少奶奶是个才女,书喜正苦恼呢,不知能否向三少奶奶讨教个问题?” 秦苏元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笑着看了眼景宫眉,见她目露笑意,冲他眨了眨眼,他微愣,眼底浮起一丝玩味。 “讨教倒是不敢,你且说说看。”景宫眉看向书喜。 书喜似是很开心,忙打开了手上捧着的木盒子,“这几日天气愈发热了,师父让我把这些鹿龟胶置在阴凉处,可是无论怎样,这龟胶还是软了下去。” 景宫眉略微思索道,“可有生石灰?弄些生石灰置入缸中,密封起来即可。” “生石灰?”书喜惊喜,“啊,对,少奶奶说的对。” 她说着转身就朝着房内跑去了,步履轻快,也不管还有几个主子杵着呢。 秦苏元偏头看向景宫眉,“嫂嫂果真见多识广,苏元似乎得刮目相看了。” 他一脸表情都是趣味,哪里有刮目相看的意思,景宫眉忍住想送个锅贴给他,只觉他今日说的话,似乎都是逗弄人的,又觉得自己和他不熟,便回道,“生石灰这个,想必秦大夫也是知道的。今日就不劳烦你了,我还是回馨园去吧。” “哎?”秦苏元忽然拦住了转身的她,“嫂嫂,那可不行。你给了苏元二两银子,如今才逛了药园而已。” 景宫眉停住脚,抬头睁着亮闪闪的眼道,“这么说还有银子找还喽?” “那自然不是,进了苏元的口袋哪里还有返还的道理。”秦苏元笑,“苏元再带嫂嫂去几个地方吧。” 景宫眉摇头,“那剩下的银子就当打赏吧。紫俏紫环,打道回园。” 秦苏元微愣,景宫眉早已绕过他往外走去了,紫环笑得很开怀,紫俏没什么表情。那青衣小厮却是捂嘴偷笑了会。 “少爷,这个三少奶奶挺有趣的。” 秦苏元不说话,只是转身看着那主仆三人走远,他向来看不惯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或是官家小姐矫揉造作故作矜持的姿态,这才常常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或是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想弄得别人措手不及,却是他头一次碰见个能同他逗下去,还会反将一军的女子,她似乎也未将所谓的叔嫂有别放在眼里,否则早在后园就该拒绝同行才是。这让他有种蠢蠢欲动的陌生感觉。 “她怎么就成了宇庆宁的人呢。”秦苏元语气颇显遗憾,可那一脸寻到宝的激动表情一点都没有觉得可惜。 青衣小厮哂笑,“少爷,是不是觉得痛彻心扉啊。那样的女子是有夫之妇。” “阿跳,她住在哪里?” 阿跳一愣,“馨园呀,不是刚说了么。” “哦,对。”秦苏元笑笑,对着阿跳眨眨眼,“咱们没事就去逛逛吧,三少奶奶初来乍到,难免会孤单寂寞对不对?” “嘁,明明是少爷孤单寂寞。”阿跳一脸鄙夷。 秦苏元立刻赏了一记暴栗给他,偏头却嘱咐道,“找个人盯着书喜,方才她那抱着的木盒里头根本就不是什么鹿龟胶。” 阿跳正痛得龇牙咧嘴,闻言立刻正了神色。 景宫眉刚回到馨园,就见宇庆宁已经在前厅喝着茶了,他懒洋洋地看向她道,“娘子是不是爬墙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景宫眉扫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道,“爬墙倒没有,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怪咖。” 秦苏元如果听到景宫眉用怪咖形容他,铁定会撞墙去。宇庆宁却问道,“怪咖?什么是怪咖?” “大约和无赖一样,都是形容人的词语。”她笑说道。 宇庆宁晓得她在拐弯骂他,也不计较,只是起身去拉她的手,“走,咱们出府去,你相公现在接手了秦府的两间丝绸铺子。咱们巡铺去。紫环紫俏留在院里头吧。” “你轻点,我身娇肉贵!”景宫眉被拉着急走嚷道。 宇庆宁轻笑一声,见紫俏想跟上来,他又道,“有我在,吃亏的就不会是她。” 紫俏闻言立刻停脚。 宇庆宁又小声看向景宫眉,笑道,“身娇肉贵?一两肉多少银子?” “待价而沽喽。” “那为夫即便成了穷光蛋倒也是能衣食无忧啊。” 宇庆宁轻叹一句,这才放开了拉着她的手。景宫眉见他神色稍显凝重,问道,“铺子是姥姥给的?” “嗯。这两间丝绸铺因为越州哄抬丝绸价格,货囤积了很多,掌柜卷了金银跑路,就剩下个烂摊子摆着。” “没有人管么?”景宫眉一脸诧异。 宇庆宁挑眉,“铺子原是在大舅名下的,后转给舅母经营,如今经营不善出了这档子事,她担心咎责,于是趁着二舅回府,想将这个铺子同二舅手里的两间成衣铺调换。二舅不肯,闹到了姥姥那头,索性就直接转到了我这边。” “原来相公是渔翁得利。” 宇庆宁偏头看她,“话虽如此,只是秦府在越州尚有一十八间铺子,其中十六间的主营权在大舅手中,我一日没拿到,那在秦府便没有说话的地方。” “那一十八间铺子经营什么?”景宫眉小声问。 “一十二间乃是酒庄,酒全是自己酿造的,另外六间铺子,两间卖金银饰品,两间是酒楼,这些在大舅名下,另外两间是成衣铺,在二舅名下。其余尚有许多铺子,只是大多做了陪嫁之物。” “那若是这两间丝绸铺转危为安,姥姥可有许你什么好处?”景宫眉问,两人恰好出了秦府的大门,坐上了宇唯安排好的马车上。 “娘子真聪明。若是这两间铺子好了,那么秦府在南骅各地安置的其余十间丝绸铺子分号都将转到为夫名下。这是姥姥在大舅面前许的承诺。”宇庆宁笑,眉宇间有股令人难以忽视的自信。 景宫眉看得发愣,接着又道,“那十间铺子不会都在大舅名下吧?” “自然不是。其中三间是在大舅名下,二间在二舅名下,另五间在姥姥名下,曾是姥姥的陪嫁铺子。所以大舅也不好怎么反对。” “那相公说的那间属于你的铺子呢?” “在城西,是间茶叶铺。” 景宫眉点头,两人说了会话,宇唯便在外头提醒说是到了。 下了马车,便见到两间毗邻的铺子在大白日里紧闭着门,红漆的木板上的小铁环用铜锁锁着,门前的“衾云丝绸”四个字牌匾上剥了漆,看上去分外萧索。 主仆三人见状便走到了铺子旁边拐进去的小院,早有管事的在里头候着。 那管事有着两撇小胡子,眼睛圆圆的,一张脸很有喜气,他见到人进来,忙不迭上前施礼,“秦怀见过少爷少奶奶。” 宇庆宁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瞧见小院里头的那扇小门后,急匆匆奔来一名小厮,那小厮脸上黑乎乎的,满是焦急,他奔到眼前瞧见两名气质不凡的人在,立刻晓得怕是新来的三少爷,他心里一惊,立刻哭丧了脸,嘴里也哆嗦起来,“管,管事,库房着火了。”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1.闲气 秦怀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宇庆宁在场,立刻往那小门处跑去,那小厮也急急跟在身后。 景宫眉看了宇庆宁一眼,却见他神色凝重,偏又扫了她一眼轻笑道,“这个为夫早料到了。” “相公真是神机妙算啊。”明明一副事情越加严重的表情,还大言不惭!景宫眉撇撇嘴,“我们去看看吧。” “娘子怎么一脸不相信啊。”宇庆宁往那小门处走去,同她抬杠,“为夫真的早便料到,毕竟此事事关秦府外院大权,若是顺顺当当能交接到我手上,那才是见了鬼。” “虽然这么说,库房烧了,存货没了,拿什么开张?”景宫眉还未跨进小门,就闻到了浓重的焦味。 小门后是一处独立的院落,那小小的正厅旁有三人宽的青石板路通往后院,望过去,就瞧见一缕黑烟慢悠悠地升在空中。 主仆三人忙不迭走向那后院。 后院堪称鸡飞狗跳。小小的一座库房被火舌舔舐了一大半,加上秦怀,统共才三个人在那端盆浇水,那三人窜来窜去,还有两条癞皮狗吐着舌头跟在人屁|股后头瞎凑热闹。幸好那院里头搁着两个盛满水的水缸,三个人就近舀水也方便的很。 “少爷,我去帮忙。”宇唯捋了捋袖子就要跑上前去,却被宇庆宁一把拉住了后领,给扯了回来,“去什么去,没看那头挤得很么。” 宇唯啊了一声,见自家少爷懒洋洋的没事人样,嘴里想劝说的话吞回到肚子里,得了,皇帝不急,他急个毛呀。 画面在景宫眉看来分外诡异,那厢有三个人不停地舀水灭火,时而不小心撞到对方,时而被烟呛得满脸黑红,两只癞皮狗兴奋异常,在三人腿脚间窜来窜去,还对着这边嗷嗷吼叫几句。而宇庆宁一脸看戏样,嘴角歪着一抹笑,目光却一直落在那秦怀身上。 好不容易那火终于小了下去,秦怀一屁|股坐在了水缸边,先前那名小厮则是跪在了地上,使劲擦着脸,另一名也是小厮样,站在那用袖子擦额际的汗。 陡然间那门框上又窜起了一丝火苗,站着的那名小厮吓得立刻扑向水缸,手忙脚乱要去够那缸底的大勺,却有一只云纹暗底马靴一脚踩在了那窜起的火苗上,使劲碾了碾,然后缩回腿,拍拍袍子,带了些无奈望着黑漆漆的库房浅笑。 “哎呀呀,这下可真干净了。”宇庆宁拿折扇敲了敲肩膀道。 “咦,胡子连上了!”宇唯盯着秦怀脱口而出。 景宫眉一看,哑然失笑,那秦怀两撇小胡子中间沾上了炭黑,看上去就像是整个一条。秦怀圆圆的眼咕噜噜瞧了宇唯一下,朝着宇庆宁作揖,“三少爷,都怪秦怀办事不利,这库房放着铺子的全部存货,这把火一烧……” 他耷拉了眉,胡子一抖一抖,明明是哭丧的表情硬是带了些喜剧效果。 “说吧,要我如何惩治你?”宇庆宁轻笑。 秦怀立刻严正了脸色,“秦怀办事不利,少爷一定要将秦怀革职查办,不是,应该是将秦怀革去丝绸铺子掌柜一职!” 宇庆宁眯着眼看着他,飘忽道,“出了差错就想溜。哪里这么容易啊。你放心,肱骨之臣绝对不能说丢就丢,我还指望你呢。” 他敲着折扇绕着秦怀走了一圈,也不担心库房里还存下多少货,倒是那脸上的笑意,看得秦怀心里七上八下。 “少爷,你怎么能不生气呢,你看货都没了,怎么开张啊?”秦怀抹了把汗道。 “货嘛。总会有的。”宇庆宁漫不经心,随即一脚踢开那被烧黑了的门,拿手挥了挥余下的烟雾,走到了里边四下瞧了一番后出来,“烧了也就一点,不碍什么事。秦怀呀,你就去回了舅母,说庆宁多谢舅母有先见之明,将铺子的丝绸给换了地方,不然这真的一把火烧了,那多可惜呀。” 他说着朝着景宫眉眨了眨眼,带着抹得逞的笑意。 秦怀立刻拉长了一张脸,“少爷,这个好商量不是,那货明明在里头被烧了啊,怎的又跑到大太太那里去了?秦怀要是就这么去和大太太说了,回头少爷就得给我收尸了。不干不干,绝对不干。” “哦?”宇庆宁这一声绵长而悠远,他走到了景宫眉旁边,右手一搭,搭在了她肩膀上,见她不反抗,他生出一丝笑,偏头对着秦怀道,“秦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舅母转移了货,这可是我姥姥,大夫人讲的,我又不唬你,你只管去说了便是。若是你真打算就此不干……唔,那你没月俸养老多不好,这样吧,让你那在延寿院当差的义女冬丽来眉儿这里,眉儿这人最疼丫鬟了,除了生气时爱拿丫鬟出气,月俸给的还是挺高的。” 你才爱打丫鬟出气,你全家都爱打丫鬟出气!景宫眉瞪着他,却招来他的笑。 秦怀额头冒汗,圆眼睛眨了好几次,他扬起头一脸为难,“少爷,这个不好吧。冬丽在老太君那服侍地好好的……” “姥姥可答应过我,爱挑哪个丫鬟就哪个丫鬟,我若是说看上冬丽,老太君总会赏我这个祖孙儿一个脸面。”宇庆宁无赖道。 “这……”秦怀一脸肉痛,都说三少爷风|流成性,如今这三少奶奶又这般暴力,冬丽到了他们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他抖了抖胡子无奈道,“好吧。秦怀这就去传话,少爷千万千万记得忘了冬丽。千万要忘掉啊。” 他说了好几个千万才抬脚往那小门前院走去,背影看上去纠结苦恼。原地站着的两名小厮你瞧我我瞧你都不晓得该做什么。 “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宇庆宁胡乱指了指,那两名小厮立刻抱了旁边搁着的扫帚奔进了烧黑的库房。 “相公,我可不记得我生气时会拿丫鬟出气。”景宫眉甩开他的手挑眉道。 “阿唯,去前院候着。”宇庆宁吩咐,见宇唯往前院走去,他这才凑近景宫眉,黑漆漆的眸子漾着几分笑意看着她,“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相公记性真是好的不得了啊,再说这嘴也挺能讲的,信手掂来就是一通谎话,连眨眼都不用。”景宫眉往后退了一小步挑衅道。 “不敢不敢。”他笑道,“为夫只是比较机智而已。” 景宫眉忽略掉他的自恋,问,“秦怀很重要?” “他在老太君面前说的上话,算是有几分重量。” “那怎么窝在这个铺子里?” “哎,那娘子就要问他啦。”宇庆宁轻笑,“他最宝贵的,也就是冬丽,说到冬丽他一定着急。” “你什么时候认识冬丽这号人的?” “娘子你的表情怎么这位危险?哎,怪只怪为夫魅力太盛,昨夜回来时,在府里头散了会步,恰好见她对月自怜,我便安慰了几句。却不知她性格如此爽朗,差点连出生时裹得蜡烛包是什么花纹都非要告诉我。” “从馨园散步能散到延寿院……怕是相公故意接近,惹得少女春心萌动一发而不可收拾吧?”景宫眉咬牙切齿道,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 怎么觉得突然有杀气?宇庆宁眨眨眼,“非也,为夫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景宫眉也知道逢场作戏也许能套得许多信息,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她看着宇庆宁丝毫不觉得不妥的神色,自然明白人家压根儿没认识到错误,自己又何必酸得好像真是他的知心爱人一般,明明昨夜他也说了些亲昵话,可一点都没表明他会那么说是因为喜欢她呀。 屑特!景宫眉暗骂一句,她扯扯自己的裙子道,“原来相公还会牺牲色相,真是让眉儿刮目相看。” 说完她转身就走。 宇庆宁略带疑惑笑道,“娘子这是去哪? “打丫鬟去。”她甩下一句往前院走去,语气里带着怒气,倒叫宇庆宁蹙了蹙眉。 前院里头,除了宇唯在,紫俏和紫环竟然也在。她们俩正说这话,瞧见景宫眉出来,就跟了上来。宇唯则是伸长了脖子看向她身后。 “你们怎么来了?”景宫眉问道。 “无聊呗,就找来了。”紫环说道,“小姐,咱们去哪?” 景宫眉抿了抿唇,“自然是回府。我突然很饿。” 她莫名其妙瞪了宇唯一眼,瞪得他心里惴惴,少奶奶怎么和吃了辣椒一样,眼神好犀利呀。 景宫眉快步出了那小门,然后到了两间铺子前,马路上的熙熙攘攘就突然涌进了耳朵。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偏头问紫俏,“我是不是平日里太淑女了,让人觉得很好欺负?” “嗯。小姐如果像在景府里那般坑蒙拐骗,肯定是你欺负别人,哎,可惜呀,世人大多是被蒙蔽了眼光,小姐你如今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尼姑一样混吃等死,可怜了姑爷这么大一块五花肉。”紫环抢在紫俏前头回道。 紫俏笑着表示同意。 景宫眉立刻挑了眉,“紫环,我忽然发现你好有深度。” 紫环撇撇嘴,“小姐啊,一个丫鬟有深度有什么用,你还是早早推倒姑爷了事,省的我和紫俏在一旁急得嘴角都长燎泡了。喏,你看,越来越大了。” 紫环说着就指着嘴角凑近景宫眉,却被景宫眉一锅贴拍开,她抿着唇若有所思,“又不是我不想推,作为一个小姐,我是有矜持的知道不?他都没说喜欢我,我干吗倒贴。” “知道,知道。”紫环叹了口气,“矜持值几两银子呀。虽说姑爷还没说爱上你,可是他都说他是你的了,小姐你就勉为其难先收下,过后再慢慢调教嘛。” 景宫眉满头黑线,“你们听墙角?” 紫环哎呀一声,晓得自己说漏了嘴,讪讪笑了笑,“小姐别生气,姑爷都没计较呢。” 紫俏再次点头表示同意。 景宫眉还没表达自己的不满,有人走近了冲着她一阵娇笑,“呦,远远瞧见人群里立着朵花,近处一看,却是朵喇叭花。” 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朱巧莹带着先前的那个婢女站在街上高声笑道,声音响得引来四周的人侧目。 “远远就听到有人声音响得似是铜铃,近处一看,却是个破锣。”紫环回道。 朱巧莹立刻收了一脸笑意,两道黛眉打了结,“景宫眉,叫你丫鬟积点口德。我可是大福之人,先前有朱家祖宗保佑,如今有程家祖宗护佑,她这嘴不干不净的,小心回头就遭天谴。” 景宫眉看到她就想到宇庆宁的一大笔风|流债,心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她敷衍道,“不劳你费心。” 朱巧莹以为她怕了,掩着口鼻尖尖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今个可没人帮你了啊。我家小叔对你魂牵梦萦,连梦里头都喊你的名儿呢,宇庆宁若是晓得这个,恐怕可得悔死了。家里放着一枝出墙的红杏,那帽子可真够绿的。” 四周的人有看戏的冲动,渐渐围了过来,景宫眉心里恼了,“程少奶奶有心情闹,宫眉没心情奉陪。” 她招呼紫环紫俏离开,朱巧莹却拦住了她,“我家小叔这档事,我做大嫂的可得好好处置下,宇庆宁没的管教你,我倒想替程家列祖列宗好好教训下你这个狐狸精。” 景宫眉轻哼一声,目光晶亮,“程少奶奶若是再不让路,我让你立刻马不停蹄地去见程家祖宗。”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2.狗皮膏药 朱巧莹震惊了,她从前一次的见面判断出景宫眉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女子,面上装的滴水不漏,实际上毫无主见没有思想怯懦胆小装腔作势见风使舵虚荣自私龌龊而又自诩高贵永远只能活在男人背后的人,怎的这次见面她的气势突如其来的高涨,一句话就噎得她后背一寒,恍然以为自己矮了人家一截。 朱巧莹不知道的是,景宫眉自小在景府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但在外头却是一副温俭恭良举止有度的大家闺秀模样,不是她装,而是她本来涵养就好,当得了淑女,也成得了魔王,安静时安静,胡闹时胡闹,哪个都是她,哪个又不全是她。她听从娘亲命令,要做个贤良妻子,于是顺其自然按部就班,她稍稍为宇庆宁的风|流债而苦恼,却又不愿陷入是非之中,可谓是唯唯诺诺,止步不前。 现在好了,她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宇庆宁,又发现他一点都没有作为相公的自觉性,终究是恼了。紫环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反正都是她的人,先占有后调教,既然不可能逃出是非圈外,那就索性也当个俗人,好好地争取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也算不白活个两世。 朱巧莹运气很好地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别以为牙尖嘴利我就会怕了你。”朱巧莹口气很冲,却没敢上前。 景宫眉笑了笑,挑眉道,“程少奶奶,宫眉可比不上你的伶牙俐齿。你家小叔做梦喊我的名字?他在睡觉做梦,你怎么知道?说我红杏出墙都没有证据,怕是你暗恋你家小叔想来个叔嫂乱伦吧。” 周围有人轻笑出声,朱巧莹就恼了,脸涨得通红,“你少血口喷人!” 秉着说不过就打的原则,她抽出了腰上挂着的银色皮鞭在地上啪地一甩,青石板路上漾起几分尘土,“你再胡说信不信我不客气!” 朱巧莹身后的婢女见状不对,立刻去拽她的袖子,额头冒出细汗。 “你滚开,没见她泼妇骂街吗?” 婢女被推搡到了地上,朱巧莹见景宫眉眉间微蹙,她笑道,“是不是怕了?怕了你求我饶了你呀。” 景宫眉没回答她,而是看了紫俏一眼。 朱巧莹笑了,“还真是怕了吧,也是。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要是被我这鞭子甩掉,那得留下多难看的疤呀,到时不晓得宇庆宁还会不会看得上你。” 她说着就甩来气势汹汹的一鞭,连人群里伫立着看好戏的秦苏元都替景宫眉捏了一把汗。 哪晓得这一鞭甩出去,就剩了个把手在她手上,那一米多长的鞭子断成了三截落在地上。朱巧莹的表情很惊愕,惊愕中带着刚才甩鞭时的得意,脸色扭曲得很搞笑。 她尖叫一声,“我的鞭子!!!” 然后又抬头冲着景宫眉,作势要冲过去,“你这泼妇还我鞭子!” 被骂了两回泼妇,景宫眉心情有些郁闷,她微蹙眉道,“程少奶奶,今日只断你鞭子是给程二少爷点面子,若是你再纠缠,那断的可就不仅仅是鞭子了。奉劝你,好生待在程家做你的少奶奶,往后离我相公远些,见着我请绕道走。” 朱巧莹不知道方才断鞭的是谁,见景宫眉气定神闲,她也拿不准该不该上去甩个耳光,可是心里又怄得快吐血,忍不住又骂道,“你敢!我是程家大少奶奶,你有种打我呀,打我呀!” “啪。”景宫眉挥手就是一巴掌,“是你叫我打的。大家都听见了。” 朱巧莹还真没想到会被打,她气得快疯了,“你这个泼妇!宇庆宁娶了你简直就是瞎了眼。” 景宫眉轻叹一口气,“我不是泼妇,我只是稍微活泼了点……而已。你不是问我相公看上我什么吗?告诉你哦,他就是看上了我的活泼!” 她大言不惭地当街开口,一点都不管四周的人或议论或起哄的叫嚷声。惹得立在隐蔽处的宇庆宁牵起了嘴角。景宫眉说出口后,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真不太适合藏掖心情,那忒憋屈苦闷了。 见朱巧莹一副快昏厥的模样,她又说道,“你不是总在意相公为何选了我不选你么,这样吧,那位公子,你出来,就是你,别躲了。” 秦苏元红着脸自看客中走了过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 “这位公子,你说,她漂亮还是我漂亮,你若选娘子,你会选哪位?”景宫眉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见他抿唇思索,她忙恶狠狠道,“最好想清楚点。” “我喜欢活泼的。”秦苏元笑,一笑起来有种颠倒众生的美感。 “他没眼光,不算数!”朱巧莹嚷道。 “也罢,我就不打击你了。程少奶奶还是赶紧回吧,我看到有程家马车过来了,咦,那不是程二少爷吗。” 朱巧莹觉得自己疯了,竟然同她在大街上比谁漂亮,她也不管是不是程则温真的来了,直接就往人堆里跑,还记得回头甩一句,“景宫眉你给我记着!” 程家的婢女见她跑了,忙不迭跟了上去。 景宫眉抿抿唇,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锞子,手心里掂掂,递给了秦苏元,“那,不多不少五两。这回可没多余的打赏你。” 秦苏元正细致打量她,见到那银锞子,棕褐色的眸子眯了眯,笑道,“刚才是我自愿说的,银子还是眉儿自己收着吧。” “眉,眉儿?”景宫眉差点舌头打结。 紫环和紫俏凑了过来,紫环眼疾手快一把捞走景宫眉手心里的银子,“秦少爷不要,紫环要。” “眉儿这是要去哪?苏元正好无事,不若同行?” “啊?哦,我要回府。不顺路。”景宫眉瞎扯。 紫俏轻摇头,凑在紫环耳边嘀咕,“小姐对待别的可以说是毫不含糊,可只要人家柔情似水热情似火,她就懵了,完全不需要装傻充愣就是一副兔子样。” 紫环狂点头,“所以说姑爷还是有胜算的,说不定黑吃黑。” 两人咬完耳朵复又抬头,就见到景宫眉慢吞吞朝着前面走去,秦苏元则是屁颠屁颠跟在旁边,后边还跟着个青衣小厮。 “你别叫我眉儿,你不是该叫我嫂嫂吗?”景宫眉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秦苏元一本正经,“有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我要回府,咱俩不顺路,就此分道扬镳吧。” 笑话,这么快就想甩掉他?“眉儿要回府,苏元也要回府,不是刚好顺路吗?” “你回你的府,我回我的府!”她特意咬字清晰。 “正好顺路。”秦苏元笑得高深莫测,“要不我付你五两银子?” “啊,我记得我还要买些东西,秦少爷你就别耽误我了。”景宫眉停在原地,对于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 “眉儿要买什么?苏元可以陪同。” “要买的可多了。”就是不告诉你。 “买那么多做什么?” “拉动内需,为经济建设做贡献。” “……”秦苏元难得没回话,他琢磨了下她的意思,似是没懂,又道,“反正苏元闲得很,还是陪眉儿吧。” 你闲得很怎么不去当盐呀。景宫眉翻了个白眼,心里又有了计较,“难不成你替我付银子?” “苏元的荣幸。” “好啊。紫环,上次咱们说要买的那家店在哪,今天大采购,想买什么就说,有人会付银子。”景宫眉欢快转身,一脸得逞。 “秦少爷好大方哦。”紫环夸奖道,脸上的幸灾乐祸却掩饰不住。阿跳跟在一边也抿唇偷笑。 秦苏元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冤大头。 “那个超级狗皮膏药是谁?”宇庆宁站在街口,黑着脸问道。 宇唯讪笑,“秦府三姑奶奶的独子,秦苏元秦少爷呀。” “长得歪鼻子大嘴还敢出来勾搭良家妇女。”宇庆宁轻哼一声。 “小的觉得秦少爷玉树临风,可不比少爷你差。”宇唯实话实说。 “谁准你撒谎的?” 我没撒谎呀,宇唯内心呼喊,“少爷你不是要去城东的‘郝来丝行’吗?再不去可就晚了。” 宇庆宁很不舒爽地望着远去的娇俏身影,回头瞪了宇唯一眼,“你去跟着少奶奶,有事没事就伺候着,手脚利索点,回去后再向我禀报。” 宇唯拉长了一张脸,他招谁惹谁了呀,刚才少奶奶那么“活泼”,他这一去,目光犀利的少奶奶会不会拿他开刀啊。 宇庆宁早挥挥衣袖坐上了去城东的马车,宇唯原地转了好几圈,终是朝着景宫眉她们走去的方向奔去。 胭脂坊离衾云丝绸铺子不远,很小的一间店面,大门口坠着碎珠儿串成的帘子,有人掀开,便有一阵簌簌的玉击声,煞是好听。 紫环掀开那珠帘,几个人一道进了店中,只见到柜台上摆着好些羊脂玉盒子,盒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脂粉,轻红雪白,分外好看。 景宫眉和紫环兴趣大增,在那挑挑拣拣,紫俏显得百无聊赖,索性立在那透过珠帘往着街面。 秦苏元一直站在景宫眉旁边,他极为细致地打量眼前女子的一言一行,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然后时不时称赞几句,粘得那叫一个紧。 这时,二门处的布帘子一挑,出来一名身量颀长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缎面大牡丹花的交襟长袍,那牡丹由浅入深,衬得衣袍华美,袖口处好几层绸缎子,绣着暗纹牡丹,甚是张扬的打扮,却显得那张如玉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娆感。 “二哥?!”景宫眉瞠目结舌。 “小眉儿!”景知越欣喜地喊了一声,微张开双臂,那娇俏的人儿就扑进了自己怀中,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像极了撒娇的小猫。 “二哥,你怎么在越州?”景宫眉笑,眼睛闪亮。 “替大哥办些事,顺道来看看你。” “那你怎么在胭脂坊啊?” “买胭脂给你。”景知越笑,将手上的羊脂玉盒子塞到了她手中,“我可是挑了最贵的啊。” 景宫眉笑得一脸开怀,眸光中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二少爷!”紫环和紫俏笑着行礼。 “免了。”景知越笑,复看向秦苏元,“这位兄台是?” “在下秦苏元。”秦苏元双手作揖,将对他们兄妹亲昵的艳羡藏在了眼底。 “在下景知越。”景知越也报了家门,又低头对着景宫眉道,“小眉儿,二哥现下有急事要办,待空了再去找你。” “好。”景宫眉撇撇嘴,二哥嘴里的急事恐怕无外乎是被女人追杀。 她摇摇头,轻叹一口气,看着景知越礼貌地同秦苏元行礼,又急匆匆掀开珠帘而去,一晃就没了身影。 “景知越,你给我站住!”外头传来一声娇叱,渐又远去。 景宫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朝着紫环和紫俏叹了一口气,不过她心里还是异常喜悦,都两个多月没瞧见二哥了,这算是今天头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她开心地哼起了小歌,冷不丁二门后的屋里头传来一声女子轻呼。景宫眉偏头去看,瞧见秦苏元也微有诧异,她这才觉得这胭脂坊里头连个掌柜都无。见紫俏立在珠帘那边,她心里很是安定,于是同秦苏元一道掀开了二门处的布帘子,到里头一看。 二门后是个小房间,面前立着一个山水象牙屏风,那女子轻呼声再度响起,却是在屏风后头。两人对视一眼,静悄悄地转到屏风后一看,呆住了。 景宫眉的脸涨得通红,烧烫感自脸颊漫至耳梢,她木讷地看着那屏风后的纳凉床榻上,有一男一女交缠在一起,男的平躺在那只铺了薄薄绸缎的榻上,衣衫褪尽,女的岔开双腿坐在他身上,衣衫宽松地搭在臂侧,身段玲珑有致,两人呼吸相错,瞳间神采迷离幽深。 秦苏元微愣之后,第一时间捂住了景宫眉的嘴复又躲到了那屏风后头。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3.梅四 身后贴着一具温热的身子,颈侧有平缓的呼吸萦绕过来,景宫眉被秦苏元自后边抱着,又念及屏风后香艳的场景,她身子一僵,立刻要脱出身来。 秦苏元却抱得更紧,只是抱到了那门帘处,便立即松开了她。 她满脸通红,拿手扇着风,似乎想将方才的尴尬也一并扇去。 秦苏元却是浅笑着,目光深深浅浅落在她身上,又转头望了屏风一眼,似是若有所思。 两人急步匆匆地掀了门帘子出去,径直往胭脂坊珠帘外的街上走去。紫俏和紫环对视一眼不出声,只是跟在了身后。 那山水象牙屏风后,暧昧旖旎的戏码仍在继续,女子微微翕开眼帘,目光恢复清明,满是漫不经心,见身下男子脸带酡红目露迷离,她轻笑一声,缓缓低下头去,葱白的手指在他胸膛之上流连。 “少奶奶。”外头街上,宇唯奔到了景宫眉面前,硬着头皮喊了句。 他原以为景宫眉是会赶他走的,抬头一看,哇塞,好红呀。眼前的少奶奶脸带霞光,目露羞涩,微有恼意,看过去一身欲语还休的少女姿态。再看旁边的秦苏元,他一脸笑意,脸颊上也有些微可疑的红色,目光在少奶奶身上逡巡,看上去似乎十分不妥。 有奸|情?宇唯脑海里跳出这个念头,骇得他一大跳,完了,过会可如何向少爷交代。 景宫眉似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迎着风吹了会,才觉那窘迫感下去了。她旋身,望见了正无语凝噎的宇唯。 “宇唯,你怎么在这?”她眨眨眼。 敢情刚才她是没发现?“回少奶奶,少爷让小的伺候少奶奶逛街。” “哦。”他有这么好心?景宫眉狐疑地看了宇唯一眼,接着摆手道,“没事了,我这就回府,你也去少爷那边伺候吧。” “啊?少奶奶,可是少爷那边不需要小的……” “不需要?”景宫眉扬眉,“那你随处乐呵去吧。” “小的作为随侍,不可随意玩闹,小的这就陪少奶奶回府吧。”宇唯坚决表明自己的陪主之心。 “你才多大呀?” 宇唯满头是汗,“小的十六岁。” “才这么点大,脸都没长开呢,怎么老是一副中年不得志的管家模样。”景宫眉撇撇嘴,“这样吧,我想吃御史堂的荷叶包饭,品味观的一品鸡,三江馆的花雕,合菜斋的葱油饼。你全数买了拿回府里,我就先回去了。哦,银子问他要。” 秦苏元一直笑着看着她在那糊弄小厮,冷不丁她那芊芊玉指扫了过来,他嘴角暗抽。 紫环和紫俏抿唇笑着,默默不语地跟在了景宫眉身后,几人往秦府的方向走去。 宇唯苦着脸从阿跳那边接过银子,朝着最远的三江馆奔去,他忍不住一步三回头,渴望那少奶奶善心大发地叫住他。 回到秦府,秦苏元难得没有再跟着她,景宫眉顿觉舒爽,回到卧房就摊开双手双脚趴在了雕花大床上。 紫俏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将帕子浸入水中,拧干了递给坐起身的景宫眉。 景宫眉就细细地擦起了脸,“紫俏,我方才见到青渊了。” “有二少爷的地方,定然有她。”紫俏一点都不惊讶。 景宫眉笑,脸上泛起一丝酡红,“二哥竟让她干那种事。” “哪种事?” “那种事呀。” “紫俏愚钝。” 丫就是和她装傻,景宫眉撇撇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她一脸微微得意的表情,在那哼着不知名的歌,拿着帕子擦上擦下。 紫俏看了她几眼道,“我看小姐也不懂那种事。” “哪种事?我怎么会不懂。”景宫眉将帕子放进了热水盆中,目光闪烁了下。 “哦?可是小姐和姑爷都还未曾圆房……”紫俏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却扫了那窗棂一眼,“啊,被人听去了。” 她说得一脸漫不经心,景宫眉却是一愣,“被谁听去了?” “仙荷院的三等丫头,刚才就在外头探头探脑的。” “紫俏,你是故意的。”景宫眉抬眸斜她。 “紫俏不敢。”她抿抿唇,将热水盆又拿了出去,脸上却带着一股笑意。 景宫眉坐在雕花大床上打了个哈欠,王氏若是知道他们俩未曾圆房,会是什么态度……她想着想着然后想到了宇庆宁口中的那间茶叶铺子,紧接着细长的柳叶眉微蹙,半响才舒展开来,似是想通了什么,唤道,“紫俏。” 紫俏又飘了进来。 “晌午过后,咱们去城西看看。”她眨了眨眼,然后补充道,“偷偷的,让紫环守着就好。” 紫俏会意,又退了出去,于是在宇唯千辛万苦买回所有东西回到馨园时,愣是没能见到少奶奶的身影。 “少奶奶呢?”他开口问那正在厅堂里托腮打瞌睡的紫环。 紫环努力扒开眼皮,见是宇唯,她又闭上了眼,一颗脑袋欲沉微沉,嘴角似乎有晶亮的丝状物悬挂下来。 宇唯本想拔高声音再问一遍,谁料在看到那晶亮的丝状物后即将出口的声音成功地被吞回了肚子里,他红着脸吞吞口水,火烧屁|股般奔出了厅堂。 “哼。”紫环得意地笑了笑,擦掉嘴角的口水,趴在桌上继续呼呼大睡。 越州城西都是米铺、特产铺,唯有一家茶叶铺子立在一家米铺与酒馆之间,那茶叶铺子上头挂着一个描金烫字的牌匾,写着秦氏茶叶四个大字,外头还飘着一面青旗,黑色的“茶”字在风中耀武扬威。 有一名丫鬟戴着袖套子拿着扫帚在门前扫大街,铺子柜台后站着名目光犀利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对襟长袍,正一下一下拨着算盘。 “掌柜的,您这招人不?”柜台前忽的出现两名少女,一个穿了藕色交襟长裙,笑容甜美,目光亮的出奇,一个穿着一身灰色交襟短打,脸色清冷,目光清明,瞧她们那气质,似乎是大家闺秀,可看那身上的布料只是寻常的料子,想来也只是寻常人家的。 掌柜张久眯了眯小眼,多瞅了那甜美笑容的女子几眼,问道,“两位姑娘贵姓?” “我叫梅四,她叫乔紫,掌柜的您叫我四丫头就好。”那甜美女子笑得很纯粹。 死丫头?张久轻咳了一声,“我这铺子是要招人,要招一个女工做茶叶的晒青、凉青、摇青、炒青、速包、包揉、打散、烘干等活,还要招一个账房小厮。两位姑娘恐怕只能留下一个。” 梅四似是很苦恼,她嘟了嘟嘴后却又笑道,“掌柜的,我会算术,还会打算盘,您就别招小厮了,省得他偷懒耍滑坏您事头,我妹妹乔紫曾经在茶叶铺子做过活,这样您就全招了我们,也省事不少呀。” 她白皙的脸上洋溢着几分娇俏,活力四射,张久忍不住心里就有些痒痒,心想着左右不过是个帮着算账的,若是整日里能对着这么一个漂亮丫头,也算不错。 见张久似是仍在沉吟,梅四一脸哀怨,“掌柜的……我们姐妹俩是来越州寻亲的,昨日好不容易寻到了,也不能在人家府里头白吃白喝。可我们身无分文……” 她说着,眼底蓄起了晶莹的泪水,仿佛下一刻就要汹涌而出,她扁着嘴,右手却偷偷使劲捏了一把身边的乔紫,乔紫立刻也换上了一副哀怨的表情,甚至比梅四还要难受一般。 张久哪里经得住,忙不迭回道,“行。四丫头,你姐姐可以留下做女工,可这账房并非易事,这样吧,你露两手看看。” 梅四立刻破涕为笑,目光晶晶亮,似乎刚才那一脸哀怨只是张久的幻觉一般。 “我就知道掌柜的是好人!”梅四笑着拿了那算盘过来,葱白手指在那算盘上拨动,嘴里念道,“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五去五进一,六去四进一,七上二去五进一,掌柜的,还要继续吗?” 张久早已被她飞快的手指弄得发怔,心里禁不住夸赞,见她歪着头发问,忙笑道,“四丫头拨算盘的功力恐怕比我还深。那就这样定了吧,这铺子平日里事也不多,每日巳时三刻上工,申时二刻下工,除非有急事,或是东家来取账本,可能会耽搁些。稍后去后院签个字头便好。” 梅四在心里算了算,上工的时间也不算多,于是扬眉笑道,“那掌柜的,我们该称你什么?” “叫我久叔就好。”张久又笑着眯了眯眼,目光一直逡巡在梅四身上。 “久叔,咱们东家是谁啊?”张久带着她们往后院走去,便瞧见天井里晒着好多茶叶。 “是秦府的大太太,不过东家甚少来,若来取账本,也都是碧巧姑娘来的。她是大太太面前的红人,可不能轻易得罪啊。”张久吩咐道。 三个人穿过天井,往右一拐,便是几间库房,库房对面便是厢房。 “乔紫你就是在库房里做工,四丫头随我在库房对面的账房办事。”张久笑了笑,三人进了账房,到了书架旁那张桌子边,张久便写了两张字据,让梅四两人签了字,便算是招工上岗了。 “久叔,我们今日便开工吗?”梅四笑问。 乔紫环顾四周,目光又飘向对面的库房,暗自思索了会,在一边立着不说话。 张久搓了搓手,“不错。” “陈嫂子!”张久对外喊了一声,对面库房里头便急步走出来一名中年大婶,围着绿色的围兜,袖子捋得高高的,一脸雀斑。 “掌柜的,啥事?” “这乔紫是新来的女工,今日开工,你且带她下去做事吧。”张久指了指乔紫。 “呦,好俊的姑娘。”陈嫂子笑,她暧昧地扫了张久一眼,“掌柜的放心,这哪还用你说。乔丫头是吧,来,跟我走。” 乔紫略有迟疑,偏头见梅四对她挤眉弄眼,她轻叹一口气转身往库房走去。 张久转身去看梅四,恰好看到她快速恢复笑容的表情,他一愣,以为自己眼花,“四丫头,你做什么呢?” “有,有蚊子……” “这天热了,的确有蚊子了。”张久走到了书桌后,从书桌下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木盒子打开后,里头是一叠账本。 张久拿出了两本,然后摊到了书桌上,招呼梅四过来。 “四丫头,这账本我前头已经对过一次,为防出差错,你便再对一遍吧。” “嗯,我知道了。”梅四抿着唇走到了张久旁边,然后伸手去拿账本,刚碰到账本,张久的手突然覆在了他手背上,还细细摸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地替她将账本拿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一张四角木桌上。梅四的嘴角暗抽,抬头时,却是羞得脸色绯红。 “四丫头,你便在这里看吧。” 张久指了指那张书桌,右手顺其自然地搭在了梅四的肩膀上,将她往桌子那揽去。 梅四忍住想送他几个大锅贴的念头,仍旧嘴角含羞带笑地被他揽到桌后。 她刚坐在那长条凳上,张久久坐在了她旁边,右臂紧紧贴着她的左臂,脸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梅四告诫自己要忍住,她讪讪笑着,将张久摸到她腿上的手给扳了开去,“久,久叔……” 张久立刻退开了手,梅四松了一口气,未料脸上正堆上笑意,冷不丁屁|股被人摸了一把,她差点就忍不住汹涌澎湃的怒气直接踹得他断子绝孙,只是外头的一声呼唤,惊得她立刻换上一副娇羞怯懦的模样。 “掌柜的,碧巧姑娘来啦!” 梅四,也就是景宫眉心里大惊,碧巧是见过她的,若叫她瞧见自己在这,那刚才的豆腐岂不是白白被人吃了去,她正努力说服自己镇定下来,想个急救的法子,却发现张久比自己更着急。 “快,快躲进去。”他拉起梅四就将她往自己那张书桌下塞,一脸的惊慌,活像个被娘子捉了奸的人。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4.闹脾气 景宫眉乖巧地躲着,竖起耳朵听动静。 “巧儿,怎的今日来了?”张久在门边笑问道。 紧接着有脚步声踏进屋中,碧巧的声音娇俏地响起,“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了么?” “哪里哪里,若是你早些说了要来,我便去那三江馆买些点心来了呀。你不是最喜欢吗……”张久温和软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碧巧低低笑了声,“真是无赖,别叫他人听了去笑话。哎,我今日是特地听了太太吩咐来提个醒,那宇家三少进了秦府了,说不定会打这铺子的主意。你可要把明面上的账本给做准,该交到太太那的,半点不能缺。若叫黑心的发现这铺子油水这么足,那可是卯了劲会抢了去。” 景宫眉听得撇撇嘴,张氏的动作还真是快,这铺子原来还有明账暗账,那自己刚才要对的那本应该就是明面上的假账了。 “这你放心,有我张久在,那账本之事绝无差错。”张久信誓旦旦。 “贫嘴。我说你,别瞒着我在外头沾花惹草,你给我安分点,那样子我也好在太太面前求个情,早早放了我出来,也好和你……”碧巧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景宫眉使劲往书桌下的边靠,想听的清楚些,冷不丁听到了一声碧巧的吟哦。她顿时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巧儿……”张久浑浊喊道。 景宫眉满头黑线,这两人不会是不分场合地在亲热吧……她正想着,书桌忽然砰的一声,似是被人一撞,陡然间,碧巧的声音就在上头响起,惊得景宫眉心跳得差点蹦出口来。 “……哎,别……我还得回府里头去……讨厌……”碧巧弱弱呻|吟了声,接着又急急道,“有人看过来了!” 然后是匆忙的衣衫悉悉索索声。 “死鬼,我先回去了,你……不能让太太瞧出些端倪来,下次……”碧巧的声音到了门口显得断断续续的,景宫眉听不甚清楚,心里痒痒,只得将耳朵贴在书桌下的板上,可只听到了碧巧离去的脚步声,她有些怔忡,碧巧说别给张氏瞧出端倪来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和张久还有什么东西是瞒着张氏的吗? “四丫头。”张久的声音忽然在脑后响起。 景宫眉惊得一头撞上了书桌顶,惹来张久的一声轻笑。他双眼复杂地看着她,并没有伸手拉她,而是蹲下身子,拦在了书桌下的咫尺之地,将景宫眉困在了里头,他看得她心中发毛,半响才问道,“方才可听到了什么?” 景宫眉急忙摇头,接着脸色微红,“碧巧姐姐在旁边时,我听到了……她说讨厌……” 张久看着她垂下眼睫,脸颊上飞起红晕,心里嗤笑了声,想她也不敢说些什么,便站起身来,示意她出来。 “四丫头,你且在这里看账本,莫要让他人进来。我去库房点下货。”张久吩咐道。 “久叔放心。”景宫眉笑了笑。 张久多看了她几眼,心里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会便出了账房,往对面的库房走去。 景宫眉松了一口气,这才坐在桌上,将那两本假账摊开,开始细细算起来。 张久走到库房门口时,恰好见到陈嫂子正在指点乔紫翻晾茶叶,乔紫一声不吭,间或蹙眉,目光起起落落间带着一股清冷,张久就顿了脚,朝着前门铺面那里头去。 一个穿着交襟短打的小厮正立在柜台前擦拭柜台,瞧见张久打了帘子出来,忙不迭行礼。 “阿齐,托巷口的魏麻子去查下新来的两个丫头,小心点。”张久冷声道。 阿齐立刻点头,“哎,好咧。” 他说着就放下抹布朝着铺子外头走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张久看着那外头明灿灿的阳光,淡淡笑了笑,他是张氏的陪嫁小厮,想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厮,如今熬了十多年,却仍旧是个小铺子的掌柜,这铺子进的银子,大部分到了张氏手里,小部分用于银两流通,他的月俸也不过是每月五两,他拼死拼活了这么多年,张氏倒丝毫不曾考虑过他的私人问题,连娶娘子这种事,也是一拖再拖。如今这铺子的正主出现了,他要是再不为自己搏一把,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他想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这一日黄昏,景宫眉与紫俏又偷偷溜回了秦府的馨园,却被紫环告知,王氏让她和宇庆宁用完晚膳便去仙荷院一趟。 景宫眉柳眉微挑,目光落在紫俏身上,紫俏冲她笑了笑,转身往厅外走去。 “小姐,不会是你闯祸了,夫人要罚你吧?”紫环在一边托腮问道。 景宫眉瞪她一眼,“有这么乖的孙媳妇,罚什么罚。” 紫环撇撇嘴,“刚才还不是偷溜出去了嘛……” “……”有这么拆台的丫鬟么?! “少奶奶!”宇唯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厅门口,“少奶奶,您去哪了啊,让小的一阵好找。” 景宫眉张大了亮亮的眼,“找我吃晚膳?” “当然不是!”宇唯急忙否定,却又不知说什么,说少爷让他盯着她,不行不行,那岂不是自找苦吃么。 景宫眉见他一脸苦恼,忙道,“宇唯,唔,你去传晚膳吧。想必少爷不回来吃了吧?” “哎?谁说我不回来吃了?”宇庆宁的声音自院门口响起。 哇靠,这么远他都能听到,景宫眉斜他一眼,不作理会。 “还不快去!”宇庆宁走近了,用折扇敲了下宇唯的头,笑道。 那笑容带着一股凉飕飕的味道,慢慢染到了景宫眉身上。宇唯和紫环急忙往院外头走去。 “娘子今日玩得开心不?”他浅笑着坐在亭内的圆桌旁,同她面对面。 “嗯,勉强过得去。”景宫眉据实以告。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哪里让娘子不痛快了?” “这里,那里,都不痛快。”她胡乱回道,“相公呢,出去一日,就没些收获?” 景宫眉这一问,宇庆宁就想到了白日那块超级大膏药,心里就有些不爽,又想到下午他在郝来丝行被那郝掌柜天花乱坠的话语弄得差点内伤出血时还在念着她这边的光景,笑容就凉了几分,“秦怀说舅母答应将货返还,不过得给点利钱,说那铺子动了她的嫁妆银子,怎么的也得贴补几分。” “雁过拔毛也不带这样的。”景宫眉低声骂道。 “且不说这个,娘子今日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他凑近了脸语气温和。 “有什么要交代吗?”她满脸疑惑。 宇庆宁微滞,又带上了一脸笑意,他觉得自己够循循善诱了,她还在那装傻充愣,真令人憋气。 “几时认识秦苏元的?”他决定好好审问。 “今日。” “今日才认识就一块逛街?”他挑挑眉。 “有人尚未认识就一块谈心呢。”她的口吻显得很理所当然。 “娘子指冬丽?” “是你自己说的啊。”她挑衅地冲他一笑。 “为夫说过,那是逢场作戏。”他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岂料对方晃了晃脑袋,那轻疏的刘海也轻轻一动,“许你逢场作戏,就不许我和人逛街吗?” 宇庆宁眨眨眼,修长的指尖扣着那张圆桌子,拧起了眉头,片刻又舒展开来,一脸漫不经心的笑,“为夫晓得了,娘子这是打翻了醋坛子?” 景宫眉眉头一拧,气鼓鼓地瞪着他。这人看来一点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宇庆宁轻笑出声,“娘子若在意便直说,往后还是莫要同那些歪鼻子大嘴巴的人在一块。” 岂有此理! 景宫眉芊芊细手端起茶杯一仰而尽,砰得将杯子搁在桌上道,“所以相公觉得自己逢场作戏没错喽?” 宇庆宁垂眸一想,然后点了点头。他不过是办事需要才逢场作戏,根本无意对她人好,何错之有? “花心大萝卜!”她皱着眉头,“你就妖娆地同别人欢快地逢场作戏吧。” 花心什么?妖娆地什么?他瞪大了眼,似是没见到她如此嚣张任性过。 “看什么看!”她猛地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蕴着一股绯色,“眼睛大也不是这样睁的!” 她说着就奔到了他旁边,手指在他臂上灵活一拧,使劲一揪,痛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立在对面同她大眼瞪小眼。 “喂,你的知书达理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宇庆宁呲牙裂嘴,方才还以为她是投怀送抱来着,没想到说是猫,压根儿就是只虎。 “没错。知书达理,贤良淑德都游历天下去了!”景宫眉说着又要去揪,宇庆宁哪里会让她得手,他绕着圆桌子左躲右闪,见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顿觉哭笑不得,只是瞧她眼里亮晶晶的神采,他又愉悦起来,目光里带着一丝宠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眸来。 景宫眉追了会,有些气喘,她突然停住,望着他道,“做什么那么色|迷迷地看着我?” 宇庆宁顿时气结。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5.必须圆房 这时,紫环和宇唯端了两个食盒进了院子,两人脚步慢的很,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郁闷。 “庆宁哥哥!”欢快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景宫眉和宇庆宁偏头去看,就瞧见紫环与宇唯身后,跳出个穿着火红衣衫的女子,光靠那件衣衫,景宫眉就晓得是林舒真,她转回头瞪了宇庆宁一眼,“相公,你的红颜知己来了!” 她也不管话里头带了多少酸味,径直道,“说实话,她的穿衣特色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鲜明。” 宇庆宁还在为她刚才那句话气结,看到林舒真出现,他眉头拧了拧,不说话。 林舒真笑着进了厅,打量了景宫眉和宇庆宁一眼道,“咦,景姐姐和庆宁哥哥玩什么呐?怎么景姐姐一脸不高兴?” 景宫眉看了她一眼,正欲说话,林舒真又自顾自说道,“一定是景姐姐惹庆宁哥哥不开心了才会自个郁闷对不对?” 这下轮到景宫眉气结。 “舒真说得对。”宇庆宁笑了笑,淡而无味的口吻,目光却落在景宫眉脸上。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庆宁哥哥,你们尚未用晚膳啊,舒真刚好从幽云小姐那过来,也还未用,刚好能一起吃。”林舒真笑着蹭在了宇庆宁旁边,巧笑倩兮。 “不巧得很,他吃过了。”景宫眉指了指宇庆宁,语气飘忽,“紫环,把饭菜全端到房里去,咱们慢慢吃。宇唯啊,林二小姐许是迷路了,你赶紧着将她送到林府去,要是林府的人这么晚瞧见她在秦府的馨园,说不定就会说宇家三少坏了她名声呢。宇唯,你迟疑什么,若是不想这园子再多个女主人,赶紧专心地送人!” 宇唯立刻坚定立场,站在了林舒真旁边,“请林二小姐移步。少爷少奶奶尚有要事相谈。” 宇庆宁乍见自己的小厮对着景宫眉言听计从,有些微讶,只是挑了眉看着他,也不说话。 “……”林舒真显然被景宫眉看似蛮横霸道的势头给镇住了,只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景姐姐,这园子当家是庆宁哥哥吧,庆宁哥哥都没赶我走,景姐姐怎好开口。” 她说着就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脸我赖定了的姿态。只是茶水还未到嘴边,就被宇庆宁给接了过去。他朝着林舒真浅淡一笑,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宇唯道,“阿唯,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少奶奶的话吗?” “庆宁哥哥!”林舒真立刻恼了,“你什么意思啊?!” “乖,我还有事。”他回道,像是哄小孩子生气一般,随即目光就盎然地扫向景宫眉。 林舒真见他敷衍完自己又看着别人,心里头气急了,偏又不愿做出气恼的姿态,只好狠狠瞪了景宫眉一眼,转头就往厅外跑。 宇唯立刻追了出去,只觉满头大汗,今日的情况委实太过诡异。 “紫环,咱们走。”景宫眉不屑他刚才哄人解释的模样,睬也不睬他,就往厅内里屋走去。 “娘子……”宇庆宁跟在了她身后,才到里屋门槛处,那扇雕花木板的门就贴着他鼻子合上了,他眼尖,还发现那门上有细微的灰尘簌簌下落,惹得他打了个喷嚏,清隽潇洒的姿态立刻减了几分。 宇唯回来时,就瞧见自家少爷漫不经心地坐在正厅上首的檀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目光里似乎带着点幽怨。 “阿唯,今日少奶奶去哪了?”他眯着眼看着他,随口问道。 宇唯支支吾吾将前后都讲了,忽略了下午少奶奶失踪了那段,只是他家少爷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听他讲完他立刻就问,“下午呢?” “……小的不知道。” “……不怕我扣你月俸?”宇庆宁支着脑袋看他。 宇唯撇撇嘴,嘟囔道,“少爷你有本事自己盯着少奶奶呀!小的都知道,少爷到现在还没和少奶奶圆房呢!连床上都搞不定……” “你可以再大声点。”宇庆宁气结,这是让他好怀疑自己的魅力了吗,他轻叹一口气,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地在提醒他,这一次他似乎是栽了,他本来不懂什么为情爱,也不懂见着她同别人在一起时自己心里那种抓耳挠腮的滋味是否称之为喜欢,可他先前那种抵触的情绪却是真的早已消散无踪。念及此他突然有些郁闷,“阿唯,你看着,我一定会就近掌握她的弱点,一举攻陷,先把她……然后再……” 宇唯嘟嘴,“那小的祝少爷早日成功。” 他话里头的敷衍意味让宇庆宁挑眉,“阿唯,你是不是看上紫环了,怎的老站在少奶奶那边?” “小的才不是!”他肯定他说的绝对都是事实,少爷不能够这么黑白颠倒。 “我饿了。”宇庆宁说道。 宇唯假装不懂自家少爷的意思,回道,“小的不饿。”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出了前厅的门,接着一溜烟跑到了馨园外头去了。 宇庆宁眨了眨眼,气得笑出了声。 秦府内的莲花灯在入夜后便依次点了起来,初夏夜微凉又舒暖的气息混着花香散落在园中。有丫鬟拿着纱灯到了馨园,说是仙荷院夫人有请。 “都成亲几个月了,还不曾圆房?!若非丫头听见,我这老婆子还被蒙在鼓里,你们真真想气死我!”王氏不大的声音透着威严,一脸严肃。 “孙儿不敢。” “孙媳不敢。” 宇庆宁和景宫眉都垂着头立在王氏的房中,像极了做错事被批评的小孩子,倒是王氏身后的蓝妈,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一直温柔地看着他们,看得他们心里直打鼓。 “你们不敢?你们要是不敢,说不定今日我都能抱上祖孙了!”王氏骂道。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怀胎十月才能瓜熟蒂落呢,景宫眉心里回道。 “庆宁。”王氏瞪圆了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不行?” 宇庆宁脑门上立刻挂下一滴汗,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姥姥可以有这么直白的时候。男人在这方面被质疑,是一件丢面子的事,可是要他据理力争,似乎也有些不妥,于是难得的,他脸颊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色,衬得他白皙的肤色愈加清冷秀美。 王氏立刻转了口风,“也罢。今日也不晚。” 她说着偏头看向蓝妈,示意蓝妈将那梨花木四角架子上的檀木盒子拿过来。 景宫眉猜想了很多可能,药、酒、催情香、鞭子……却没想到那檀木盒里端端正正叠着一块白色的丝绢,那丝绢在纱灯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却愣是让她一瞬间红了脸,连带手心都冒出了些细汗。 “蓝妈,再把那本册子也交给他们。”王氏吩咐,于是蓝妈又在博古架下头的竹编篓里翻出了一本金线描状的薄册子,然后径直塞到了景宫眉手中。 “今日莫回馨园了,仙荷院里头有好几间空着的厢房,我早让绿禾收拾了出来。你们今晚就住进去,最好今个就把事给办了。莫叫我这个老婆子失望啊。”王氏暧昧地看着他们俩,目光里带了丝笑意,脸上却佯装微怒,没好气道。 “夫人,时候不早了,让少爷少奶奶早早歇了吧。”蓝妈在一边含笑道。 “嗯。”王氏点头,“绿禾,带少爷少奶奶去厢房。” 绿禾应声而入,取了门框上挂着的纱灯,在前头带路。三个人一前一后绕过前院,穿过一道石拱门,就到了仙荷院的后院厢房。 厢房的其中一间点着幽暗的纱灯,掩在一片浓密的水杉树下,添了几分隐秘。 “少爷少奶奶请好生歇息,糕点茶水里头都有备着。”绿禾恭谨地说道,将他们迎进屋中,“绿禾先告退了。” 她说完就将房门合上,然后景宫眉他们就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对视了一眼,顿觉周遭的气温升高了。 景宫眉没有忘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她径直走到了那两扇木棂窗前,推了推,发觉推不动,似乎窗子从外面被顶住了一般。她心里轻叹一口气,王氏还真是铁了心要他们圆房呀。 她回头去看宇庆宁,见他正撩起床榻的紫色帷幔,打开那个檀木盒子将那白色丝绢铺在了床榻之上,她立刻脸色一红,心跳快了起来,舌头也开始打结。 “你你,你干什么?” 宇庆宁好笑地看着她脸蛋绯红,将空了的檀木盒子搁在了床前的圆桌上,漫不经心道,“为夫尚未用晚膳,不过是在做饭前准备而已。” 烧烫感沿着脸颊往下,连心脏似乎都被烫了一下,景宫眉恍惚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成了一盘美味菜肴,正等着被他大快朵颐一样。想着这些,心跳就险些乱了节奏,她吞了吞口水,企图掩饰自己的窘迫,然后刻意打开了手上的薄册子,大咧咧一看,立刻惊诧脱口道,“哇塞,这姿势太难了吧。” 闻言,宇庆宁刚喝进嘴的茶悉数喷出。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6.不准 随即,景宫眉的视线越过册子落在他身上,见他呛了几口,她坏笑了声挑了挑眉。 宇庆宁被她视线一扫,立刻明白刚才她那般诧异原是装的,他噜顺了气,将茶杯搁在那桌子上,索性自顾自吃起了圆桌上的糕点。 松软的桂花糕入口即化,甜味却在舌尖泛滥,他尝了一口便晓得这是加了料的糕点,于是低低笑了声只好继续喝茶。 景宫眉见他不为所动,于是也坐到了圆桌边,将那本薄册子摊在两人身侧,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中,吃了一口却又搁在了面前的甜白瓷盘子中,似是嫌太甜,忙不迭也倒了杯茶水,仰头便喝。 宇庆宁故意也专挑她喝茶时讲话,“娘子,这姿势咱们试试吧。” “哦?哪个?”景宫眉暗笑着将茶杯放下,然后凑过去看,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相公,这姿势肯定不舒服。相信我。” 她很肯定地点头,脸上满是真诚,宇庆宁立刻黑了脸,“娘子莫非试过?” 景宫眉浅笑,“相公觉得呢?” “……”宇庆宁气结,于是短促笑了声,右臂一捞,将她抱在了怀里,“无妨,今日为夫同你试试便知道舒不舒服了。” 他揽着她腰身的手故意放在了腰上边的地方,还不安分地摸东摸西,景宫眉脸色微红,见他目光满是促狭,她立刻右手环过他肩头,左手抚上了他那白皙俊逸的脸,然后当机立断一口咬住他的左耳朵,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宇庆宁有一刹那浑身僵硬,脸颊上浮起一丝粉色,透亮的眸子氤氲出墨黑的颜色,连揽着她腰身的手也是嗖然一紧。他明白自己引火烧身了,心里不禁苦笑了阵。抬眸看她,却是一脸挑衅的无辜神采,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此挑|逗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子意味着什么,还是说她根本觉得她自己的魅力引不起他的兴趣,所以肆意妄为?无论哪种,他都有必要好好让她意识一下,他们是夫妻,有着正当行房的权利! 于是,景宫眉还没从挑衅胜利的欢乐中反应过来,便觉天地一阵旋转,自己被抱到了旁边的雕花大床上。下一秒,一双透亮的眸子从上方锁住她,带着她熟悉的神采还有一丝危险的光芒。两人相贴,呼吸相缠,咫尺之地瞬间暧昧起来。景宫眉面上一僵,心跳即刻乱了章法,快得她脸上火烧火燎。 “相,相公,天气好热。呵呵……”她讪笑着,企图坐起身来。 宇庆宁轻笑一声,细白的手指将她脸上附着的几丝头发捋开,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按回到床上。 “娘子热的话,为夫替你解衣。”温温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名地就让景宫眉觉得身子酥|麻。 宇庆宁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她那长裙的罗带,将外衣解到了一边,然后右手隔着薄薄的衣衫附到了她那香软的胸前。 景宫眉神志立马回笼,她右手闪电般抓住了他的手,恶狠狠道,“做什么?!” 宇庆宁一愣,被她脸上的羞愤神色所愉悦,径直将她的右手扣到了头顶,然后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道,“娘子觉得呢?” 没见过这么喜欢反问的人,景宫眉立刻右脚屈膝一弓,想踹他下去,宇庆宁却更快一步,将她双腿压的紧实,动也动不了。 “娘子,别破坏了气氛啊。”他冲她眨眨眼,带着一贯的无赖笑容。 景宫眉气结,“快……唔。”快放开我! 她的话喊了个字头,就被他的唇给堵住了,那温热湿软的唇瓣微微吮弄,见她紧扣牙关,索性轻咬了一口,痛得她微张檀口,舌尖便趁机而入,攻城略地。 景宫眉脑海里似是燃起一了把火,那把火将她的神志烧成了零碎的片段,短暂的空白了一会,身子软软地使不上力。 宇庆宁浑身灼热,他松开她的唇,低声道,“往后离秦苏元远点。” 哪有人趁这种时候提要求的?!景宫眉立刻瞪圆了眼,刚想骂出声,他又堵了过来,舌尖霸道地夺取她口中的芬芳气息,直至她憋红了脸拿左手使劲捶他,他才笑了笑松开,又道,“乖。离程则温也远点。” 他说着,双唇落在她嘴角,接着流连在颈侧,惩罚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见她身子微颤,他才亮亮地看着她咬牙切齿道,“还有许文海!” 景宫眉快控制不住笑出声来,他却再度埋首专心地吻着她纤细白皙的颈,每一吻都深情而专注,空着的右手更是由她腰际往上游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探进了衣衫之中。 他的手所到之处,似乎都燃起了一窜火苗,烧的景宫眉浑身酥|软,低低吟哦了一声,这一声惹得宇庆宁轻笑了声,她一抬头,就见到他眼里带着些许好笑与渐次浓烈的情|欲,景宫眉立刻扬眉,左手捏出一枚针,刷地扎在了宇庆宁的臂膀上。 没过三秒,宇庆宁尚来不及骂她,就整个晕了过去,压得她快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景宫眉将宇庆宁推到了床的一边,庆幸先前和紫俏备了后招,藏了一个涂了强效蒙汗药的细针,不然今日就被他吃干抹净了。她躺在他旁边,替他将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然后侧着身子细细打量他。右手手指也慢慢抚到了他脸上,勾勒着他的鼻尖,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嘴巴。 越看她心里越不服气,丫就是因为长太帅了惹得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真真是个祸水。她想着就使劲捏他的脸颊,左边捏一把,右边捏一把,捏的不亦乐乎,直到他脸颊红了起来,她才撒手,满意地笑了笑。 “以后不准再拈花惹草,不准再逢场作戏,不准有其他女人,不准有其他男人,除了我不准对别人使用美男计,除了我不准让别人捏你脸,除了我不准让别人挽你的手,除了我不准别人站在你旁边!……除了我,你不准爱别人!”一口气说了九个不准,景宫眉脸红得像番茄一样,只是心跳不知不觉又快了起来,心里似是冒出了无数个泡泡,欢快地在绽放和闪亮,然后又似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唯有看到他才觉得那洞在滋滋作响,虚空而又满足。 景宫眉晓得,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于是她捧住了他的脸,低声道,“嗯,看在你不反对的份上,就赏你一个吻。” 说着她就使劲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可怜的宇家三少,在不具备行事能力时被自己娘子给轻薄了。 景宫眉欣赏完自家相公,眼睛瞄到了那雪白的丝绢上,她眼眸微抬,嘴角牵起笑来,于是忙不迭奔下床,拿了厢房木架子上的一把剪刀,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又奔回到床上。 “相公,做相公的都要保护娘子。你也不例外吧?”她自言自语,然后理所当然地在宇庆宁的手指上开了个口子,将流出来的鲜红的血涂抹在了雪白的丝绢上,接着才替他胡乱包扎了下,顿觉一切圆满。 “晚安。”她笑着吹熄了烛火,然后将薄薄的绸被盖在两人身上,甜蜜而满足地睡了过去。 翌日,宇庆宁醒转时,身边早已没了人。他迷糊地皱皱眉,坐起身来,想到那丫头竟然敢拿针扎他,立刻清醒,转头一看,宇唯正笑嘻嘻地瞧着他。 “阿唯,少奶奶呢?” 宇唯很暧昧地笑了笑,“如今都快午时了,少奶奶已经出门。少奶奶说少爷昨夜累坏了……所以小的才不忍心叫醒……”宇唯服侍他起身穿衣,目光不断往自家少爷面上飘。 “阿唯,我怎么觉得我的脸好像有点肿。”宇庆宁似是自言自语。 “嗯。少爷,你的脸的确肿了。” 宇庆宁眉头微蹙,脸色黑了些,他凝神一想,又感受到了指尖细微的刺痛感,举起手一看,一块白色布料将他的手缠着了萝卜状,那打结的布头打成了一个蝴蝶结,布头嚣张地随着门口吹进来的风微微颤动。 宇庆宁立刻想明白一切,黑了脸问道,“少奶奶去哪了?” 宇唯还在笑,“少爷,不过是半日未见到嘛。” “去,哪,里,了?”显然他的小厮还没察觉到他的怨气。 宇唯打了个寒颤,抬头一看,哇塞,少爷的脸明明红肿着,现下竟然绿了! “少奶奶说去街上买些补品……”宇唯立刻据实以告,见少爷胡乱洗了把脸就想往外冲,忙不迭又道,“少爷,你的脸不能见人!” 宇庆宁脚步一滞,回头瞪了他一眼,宇唯立刻做委屈状,“小的是实话实说嘛。” 这时,正在秦氏茶叶铺子账房内对账的景宫眉使劲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喷嚏引来了张久的主意。 他含笑走到了景宫眉旁边,从账房内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外衫,轻手轻脚披在了她身上,“四丫头,可莫要着凉了。” 景宫眉笑着点点头,“多谢久叔关心。” “哪里哪里。”张久阴阴笑了笑,“不晓得那宇家三少奶奶长得是何模样……四丫头啊,我看你样子也不错,却不知同那宇三少奶奶比,是否是你更出色啊。” 景宫眉背影一僵,偏头时脸上又是含羞的笑,“久叔……梅四不过是长得不坏,哪里比得上做少奶奶的人啊。久叔莫要取笑了。” 张久呵呵一笑,见她目光中带着羞涩,他也不回话,只是重新坐在了书桌后头。 “掌柜的,程家二少爷在铺子里候着,说要见见掌柜的。”阿齐进了账房,礼貌地说道。 “程家二少爷?”张久眯了眯眸子,随即起身道,“快将他请到旁边的待客房!”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7.茶叶铺的暗账 张久说完就朝着账房外头走去,走到门槛处又停了脚步,偏头回望,“四丫头,别乱跑,备好那本库房存货的账本。” 景宫眉起身应是,然后又坐在了书桌前,继续对那两本假账。 张久看了她一会,远远见到阿齐领着一名清俊尔雅的公子过来,他便咧嘴笑着迎了上去。 景宫眉看着眼前那两本账,冷笑了声,这账本做的滴水不漏,茶叶的采摘、晾晒、每一道工序的成本以及卖出的单价和数量都有理有据,若是光看这账本,便会以为这小小的一个茶叶铺果真赚不了多少银子。实际上,她想,卖出的茶叶分种类的单价远远不止账本上面说的那一点。而且里头卖出的每一笔数量都甚少,最多也不过是一次卖二两茶叶。这城西就这一家茶叶铺,像程则温这样的买家应该很多才对。 景宫眉的目光落在了账房内的博古架与书桌上,想着等什么时候空了,把账房好好找一遍,那本暗账定然也在这房间内。 她正出神,阿齐的声音在门槛处响起,“梅姑娘,掌柜的让你拿货账过去。” 景宫眉忙起身,“好。多谢。” 她翻了翻桌上的几本账册,拿了其中一本要往门口走去,才走几步,猛然想起程则温是见过她的,若是拆穿了可如何是好。她原地凝想了会,终是咬了咬唇跨出了门槛,走到了隔壁的一处厢房门口。 程则温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红色圆漆桌前,颀长的身量瞧过去甚是倜傥,对面坐着的张久见到景宫眉进来,便招呼道,“四丫头,且把册子拿过来,好让程二少爷挑挑。” 程则温浅笑着,听到张久这么说,他便偏头去看,就见到门口立着一名穿着藕荷色交襟长裙的女子,眉目如画,一双眼眸清澈透亮,他的心跳就不知不觉快了起来,正疑惑宇家三少奶奶怎会在此,就见到她对他快速眨了眨眼,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俏皮,与先前见过的温婉全然不同,他立刻会意,不再出声。 “久叔,可是这个册子?”她将账册搁到了张久面前的桌上。 “没错。”张久将册子打开,摊在程则温面前,“程二少,这是铺子里现有的茶叶,明前龙井已经售罄,其余都尚有一定的存货。绿茶有黄山毛峰、六安瓜片、龙井茶、碧螺春、蒙洱茶、信阳毛尖……黄茶有霍山黄芽、蒙洱银针……还有白茶中的白牡丹、贡眉、寿眉;此外还有青茶和红茶,若是程二少想要送礼,张某便推那‘渠江薄片’,此乃贡茶之一,芳香异常,烹之无滓……” 张久说着,见程则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一边的梅四,他会心一笑道,“程二少,她是张某新近招的账房丫鬟,专门替张某打理一些账房琐事。别看她年纪轻轻,打起算盘来倒是有几分样子。四丫头,还不向程二少行礼!” 景宫眉立刻福身,“梅四见过程二少爷,问程二少爷安。” 她微微屈膝,目光平淡无波地落在地上,再抬头时却是一脸俏皮的笑,脸蛋白皙,甚是可爱。 程则温差点起身回礼,幸好张久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他坐正了身子道,“免礼。” 张久连忙笑道,“那不知程二少想定些什么茶?” 程则温微微拧眉,目光看了景宫眉一眼,方道,“渠江薄片包个二两,再包四两白茶贡眉。其余的,我还得回府同我爹商议下,你这货册能否誊写一册与我?” “这是自然。”张久笑得眼睛弯弯,“程二少不急的话,不若先喝口茶。张某这就去包下您要的茶叶,顺道让人誊写一份货册,过会让四丫头随您回府一趟,这样回头程二少想好定什么茶叶了,知会四丫头一声便可。如何?” 有佳人相伴,何乐不为,程则温赶忙作揖,“有劳张掌柜和梅姑娘了。” 张久笑得很大声,“四丫头,替我好生招呼程二少。” 他说着就拿了货册往房间外走去。 景宫眉立刻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替程则温泡了一杯茶道,“程二少请喝茶。” 程则温立刻要站起身来回礼,却被景宫眉一把按了下去,他脸色一红,不知该说些什么,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倒是景宫眉笑嘻嘻地看着他,对着他挤眉弄眼,一张脸表情丰富。 “回头再跟程二少解释清楚。”她低声说,双眼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程则温只好点点头,在她注目下,将手中的茶水喝了个精光,见她又想要替他倒茶,程则温连忙自己动手将茶壶拎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斟满了茶。然后笑着冲她颔首,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局促与憨态,还有浅显易见的欢喜。 张久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纸盒子,交到了景宫眉手上。 “程二少,盒子里便是您要的茶叶和货册。” “有劳张掌柜,那先告辞。”程则温起身作揖。 张久立刻冲着景宫眉打眼色,示意她赶紧跟上去。 景宫眉撇撇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随着程则温到了铺子外头,便见着程家的马车正候着。 程则温转身想请她上车。 景宫眉却滋溜一下奔到了马车前,然后撩开帘子笑道,“程二少请上车。” 程则温脸色一红,掀开前袍,温文尔雅地进了马车,然后诧异地看到景宫眉快速溜了进来坐下,将红盒子放在马车内的小桌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甚是自然。 张久站在铺子内,笑得一脸得色,转头一看,乔紫正立在帘子处静静张望那辆马车,他忙挥了挥手,“你怎么出来了?进去进去,认真做事去。四丫头很快回来的。” 乔紫见到了马车上程家的记号,心里稍稍放心,转头掀开帘子进去了。 “程二少,可以出发了吧。”景宫眉偏头看那一脸红色的男子。 “阿跳,出发吧。”程则温回过神,对着帘子外喊了声,马车便徐徐动了起来。 “宇……” “叫我眉儿吧,那就不会穿帮了。”景宫眉打断道。 程则温乐得不用喊她做宇三少奶奶,他略略垂眸,将嘴里念了好几百遍的名字喊了出来,末音时舌尖微微上翘,带着一股馈足感,“眉儿。” 一喊出声,酝酿了好久的情绪得以倾泻,便觉通体舒畅,他红着脸,话语却顺畅很多。 “眉儿为何会在秦氏铺子?” 景宫眉抿抿唇,“天机不可泄露,程二少可要替眉儿保密。” “眉儿放心,则温一定谨守秘密。若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眉儿尽管开口。” 景宫眉想了想,若是想知道那暗账背后的东西,知道交易内幕更能查出来吧,于是她开口,“嗯,程二少在秦氏茶叶铺采购的茶叶是否是大手笔?” 程则温微愣,见她明亮的眼一直看着他,忙回道,“就这红盒子里的茶叶,恰是百两银子。我大哥正在长安,写信来让我打点越州城的几位员外,若是说好采购贡茶,那的确是大手笔,想必价值千两。” “那寻常大户人家,会大量采购茶叶吗?” 程则温稍一思考就说道,“若是大户人家,每年祭祀抑或是酒席,三司六局的人定会采购足量的茶叶作为待客之用,走亲访友送礼必然也会购置茶叶,若是有书香世家时常举办诗茶会,那上等茶叶是必不可少的。哪怕没那么多局事,家家户户总会置备一些。” 见景宫眉颔首似是在算什么,他又补充道,“越州城一共三家茶叶铺,城西的秦氏茶叶铺以明前龙井与贡茶为主,多是大户人家的首选。” “那这么看来,秦氏茶叶铺子每年进账定是丰硕无比喽?”景宫眉挑眉。 程则温淡笑,“据则温所知,茶叶铺一年进项恐怕最低也有五千两的毛利。” 五千两?景宫眉垂头,她所看的那本账册,一年进项不过寥寥五百两,真是差了整整十倍。 “那程二少若是要买价值五百两银子的茶叶,会计入账册吗?” 程则温点头,“府内进项出项都会有所记录,但秦氏茶叶铺子内是否如实记录,则温便难以确定。” 景宫眉弄懂了,若是在秦氏铺子内找不到那本暗账,问买家索要记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交易时不签订字据吗?” “一般大宗买卖,若是即时银货两讫,那便不需要签订字据。”程则温点头,见她眉间微蹙,似是有些苦恼,他又道,“明前龙井每一年收获都是不定的,有些富贵人家喜喝明前龙井,便会在年前同商铺订立字据,交付定金,写明所需数量与总价。想来都是有据可循。” 景宫眉闻言,双眼一亮,她记得先前张久说过,明前龙井早已售罄,若是寻到购买明前龙井的人家,那定然就能查清铺子里具体赚了多少银子。 “多谢程二少指教。”她笑得眉梢微翘,白皙的脸蛋洋溢着几分灵气。 程则温的脸马上红了,素日里他都觉得这马车太过宽敞,一个人坐着难免有些孤单之感,今日少女芬芳的香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鼻尖,又时不时被她甜美而干净的笑容蛊惑,竟觉得此刻的马车内狭窄而逼仄,就像他的内心一般,快有莫名的情绪要破茧而出。 他一紧张,舌头就开始打结,“不,不,不客气。” “程府的马车可真舒坦。”景宫眉似是没注意到对面男子的局促,径自摸了摸马车凳上铺着的褐色绸缎,那绸缎光滑细致,摸上去沁凉一片,坐着比硬邦邦的木板舒软多了。 程则温见她在那东摸摸西碰碰,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些宠溺来。 两人气氛正好,马车前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 景宫眉身子不稳,径直朝对面的马车壁撞了过去,她一惊,急忙用手护头,却恰恰撞进了一个略显僵硬的怀抱之中,那怀抱带着一股清冷的檀香,感觉很宽厚。 “眉儿,没事吧?”程则温吞了吞口水,低声问道。 “没事。”景宫眉红着脸又坐回到对面去了。 程则温平缓了下胸腔内不安分的心跳,拧了眉朝外喊,“阿跳,怎么了?” “少爷……有位姑娘惊了马儿……” “程家少爷是不是,你们府里的马儿可真是蛮横,差点弄破了我的新衣裳。”马车外头的一声娇叱打断了阿跳急急辩驳的话语,“庆宁哥哥,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还要找他们算账呢!” 景宫眉顿时有种扶额的冲动,真是到哪都能碰见林舒真,现下倒连宇庆宁都在场。 “姑娘……明明是你的鞭子惊了我家少爷的马……”阿跳急道。 “胡说!”林舒真哼了一声,“快让你们家少爷出来赔罪!我今个好不容易能巧遇庆宁哥哥一次,哎呀,你让开!” 林舒真在外头说着,声音很快就到了马车前。 景宫眉吓了一大跳,若是叫林舒真发现了,这事哪里还说得清楚啊。她显得有些焦急,抬头一看,程则温正欲掀帘子出去。 景宫眉集中生智,立刻将他拉了回来,然后躲进了他怀中,左手勾着他的脖子,右手搭在了他肩膀之上,整颗头埋进了他的颈项之中。 “抱我,快点!”景宫眉轻喊。 程则温脸色绯红,浑身僵硬,听到她低低的命令声,他急忙双手一伸,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林舒真很不友善地掀开了帘子,然后又惊呼一声红着脸背转身去。 “林二小姐有何见教?”程则温偏头看她,眉宇之间隐隐有抹怒意。 “你,你……”她红着脸支吾着,不知作何回应,只好气愤地跳下马车。 “阿跳,还不继续赶马车。” 阿跳正目瞪口呆着,见自家少爷脸红地和猴屁|股一样,忙不迭将帘子放下,喝了声赶起了马车。 宇庆宁立在街边的屋檐下,脸黑得如锅贴一般。他虽只瞧见那车中女子一眼,却偏偏很快认出了是谁。 “庆宁哥哥,舒真的衣裳都脏了,陪我去成衣铺吧。”林舒真娇俏地抬眸,撒娇般晃了晃他的手臂。 “下回吧。”他咬牙切齿道。亏他一大早出来寻她,她倒好,窝在别的男人怀中乐呵!很好,真他娘的太好了!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8.马车怒谈 马车徐徐朝着程府的方向驶去,景宫眉从程则温怀中抬头,见已无动静,便立刻脱开身,坐到了对面的长凳上。 “多谢……”她正开口道谢,却见对面的程则温红着脸,动作僵硬,目光闪烁,低着头不敢看她,她就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程二少爷,方才也是迫不得已。” “无,无妨。”程则温忙不迭反驳,“是,是则温失礼了。” 他说完稍显大方地冲她一笑,却在她回笑时又低下头去,那轻薄的衣衫下,骨节分明的手略显紧张地揪着袖口。 “眉……眉儿……” “程二少,我待会不便入府,便在外头候着了,若是你商议好订购什么茶叶了,再知会眉儿一声便可。”景宫眉突然说道,恰好打断了程则温的话。 “这……”程则温一愣,想到了自家大嫂朱巧莹,于是沉默了下,“那眉儿你便坐在马车中吧。则温很快的。待会送你回铺子。” 他掀开马车旁的小帘子瞅了外头一眼,复又红了脸道,“眉儿唤我则温便是。” 景宫眉微愣,见他目光含笑,表情温和,她也笑了笑,“好。” 不出一炷香,马车便到了程府外头。 程则温嘱咐了阿跳几句,同景宫眉说完就抬脚往程府大门内走去。 “你预备在里面待多久?”宇庆宁的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 景宫眉吓了一大跳,挑眉想了想,不作回应。 阿跳奇怪地看着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宇家三少,黑着脸立在旁边,对着程府马车内的宇三少奶奶喝了一声。 只是等了半响,马车内毫无动静,于是阿跳惊诧地见到风度翩翩的宇三少,脸彻底黑成了锅底,只见他耐心全无一把掀开了马车帘子,里头的宇三少奶奶正斜靠着马车壁闭眼休息。 周遭的气温骤降,阿跳虽不明白宇三少奶奶为何装作另外一个人,只是他想起自家少爷的嘱托,便忙不迭道,“宇三少爷,梅姑娘是我家少爷的贵客……” 才说到一半,阿跳就被宇庆宁的眼神镇住,将后头的话给吞到了肚子里。 好犀利的眼神! 宇庆宁气得快吐血,他一路跟着程府的马车过来,然后见到程则温从马车中下来进了府,主人都出来了,她那个客人竟然还在马车中。如今听到他的声音竟然不作回应!更可恶的是,他都亲自掀开帘子了,那女人还在假憩! “梅姑娘。”他唤道,声音凉飕飕的。 马车内的女人终于睁开了眼,一双水眸亮晶晶的,瞧见他的时候,似乎满是诧异。 “咦。你怎么在这?” 敢情刚才他那声怒吼全被风吹散了是不是? “下来。”他冷着脸。 景宫眉蹙眉,“不行,你上来。” “下来。”他重复道。 “你上来。”她靠坐在里头,愣是不服软,一脸我就是不下来的嚣张模样。 阿跳张大了嘴看着,然后见到宇三少偏头冷冷觑了他一眼,一掀前袍就跳上了马车,钻进了里头,还放下了马车帘子。 “还真上来了啊……”景宫眉笑了笑,目光带了丝微讶。 “……”宇庆宁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他忍不住就想抛开优雅骂一句娘的!还好,几十年的涵养让他即时刹住了要冲出口的话,转而气得笑道,“梅姑娘?” “嗯,梅四。”景宫眉点头。 “梅姑娘光天化日同程二少爷抱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质问地够温和了。 “逢场作戏呀。”不这样就被林舒真给瞧见了。 宇庆宁差点跳起来,“谁允许你逢场作戏的?” “不就是逢场作戏嘛。”景宫眉咧嘴笑,“相公不是也做过。” 宇庆宁语塞,半响回道,“那不一样。” 在我看来完全一样!景宫眉撇撇嘴,“若是我不那样做,被林二小姐瞧见了,反倒更说不清楚。何况,相公不也是陪着佳人么。” 宇庆宁脸色很古怪,这女人的意思是他陪着别的女人,她就可以陪别的男人了? “娘子,没有人同你说过,做妻子的该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吗?” “没有!”她理直气壮地回道。 宇庆宁很生气,“那你放着好好的三少奶奶不做,做什么梅姑娘?” 景宫眉立刻换上一副愠怒的表情,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幽怨,“是相公说让我帮忙拿回城西的茶叶铺。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才化名梅四去当了茶叶铺的账房丫鬟,今日要不是程二少替我保密,那便前功尽弃了。相公若想帮我,还请栓好了绳子,别让林舒真李舒真什么的坏了我的大事!” 她说完就静静看着他,本来不过是想解释缘由,但想到张久动不动就吃她豆腐,她心里就真的涌上了些委屈,不知不觉就咬住了下唇。她那双眼含着水光,一脸哀楚,倒叫宇庆宁生出一丝愧疚来。 “林舒真是路上巧遇的。”他闷声道。 景宫眉抬眸看她,眼底有着微淡的水汽。 宇庆宁心里就软了些,重复道,“我是出来找你的,她是路上巧遇的!” 原来是在解释。景宫眉暗想。 “这一次是巧遇罢了。”她撇撇嘴,心里却欢喜了几分。 “以后也……不会主动去寻。”一旦说出口,宇庆宁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就仿佛有什么梗在心口的东西消散了一般,情绪豁然开朗,其实在别的女人身边,他并没有什么愉悦的感觉。倒是被她瞧见了,他反倒有种别扭不适之感,似乎唯有站在她旁边,才是最为轻松惬意与享受的。 只有她是对的,所以其他都是错的。 “往后不准抱别的男人。”虽然已无缘由去责怪,可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抱在一块,他心里就不爽的紧。 “好,我一定不主动去抱别人。”她答应,露出得逞的笑容。 “被动也不允许!”他恶狠狠地补充道,像个急于宣布占有权的少年。 “那可不行,相公不也是说不去主动寻吗,可大多数都是别人找上门来的。”她俏皮地眨眼,“总之,眉儿要以夫为天,自然有样学样啦。” 她歪着头眨眼的姿态十足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哪里还有最初相见时略为温婉的淑女样,宇庆宁听到她这般解释以夫为天,顿觉哭笑不得,又听到有样学样这个词,立马气结,黑着脸说不出话来,只晓得拿眼瞪她。 景宫眉晓得不能得寸进尺,于是欢快地坐到了他旁边,顺其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膀道,“相公,那这样好了,往后你别惹我生气,我一定乖乖的。” 撒娇谁都会,只是唯有她会这样,明明是撒娇,说出来的话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宇庆宁目光一紧,轻笑一声,“娘子什么时候学会讨价还价了啊?” “和相公这样骨子里那么精明的人接触,当然也得学个几招啊。”她冲他挑挑眉,“相公,凡事要以身作则。” 她说着就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有好闻的薄荷香传来,令她神清气爽,舒适无比。 宇庆宁微微蹙眉,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搁着,心里涌上了一丝欢喜,于是开口问,“逢场作戏也不行?” 景宫眉立刻抬起头来,一脸严肃,“戏假情真怎么办?” 宇庆宁想一口否定,看着她认真的脸,却忍不住回道,“那为夫便离远点……” “你说的啊,到时你的舒真妹妹,珍珠美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红颜知己委屈兮兮地来找你,你也要坚定自己远离其他女人的决心啊。” 宇庆宁微愣,心里想笑,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只是过了会又低声道,“娘子,珍珠的事,我没法不管。” 他目光虔诚,面上似有几分愧疚之意,难得的正经神色却让景宫眉方才欢喜的心情去了大半。 “什么意思?”她抿唇问道。 “她于我有恩,我答应过她会一直照顾她。”宇庆宁坦诚,“只是,我并不爱她。” 景宫眉微滞,复抬头问,“一点喜欢都不曾有过?” 宇庆宁想了会,低声说,“曾经想过,若是往后没遇上喜欢的人,便娶她做娘子。” 晴天霹雳啊。景宫眉觉得她终于碰到了一个棘手的情敌。像这种楚楚可怜,温柔似水的女子果真对所有男子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 她强忍心中不适,抬眸看他,“那相公为何不赎她出来,替她找户好人家安置?” “自然想过,只是她不愿意。” “那相公知道她为何不愿吗?” “不知。为夫不太喜欢猜别的女人的心思。”宇庆宁笑了声,见她脸色不虞,急忙补充道,“我只会猜你的。” 她的心思就是喜欢你啊!毕竟嫁人了要守妇道,不如守在青楼还能多见你几次。景宫眉心里暗想,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替情敌表白的,左右她才是他如今的娘子,她总能想到办法绝了这当中的旖旎情思。只是,他令堂的,她现在觉得好憋屈啊。凭什么他要如此诚实,凭什么他要这般坦荡荡啊?! 宇庆宁见眼前的人脸色变幻严重,料定她是为珍珠的事懊恼,只是心里如今也未曾想过往后将怎样安置珍珠,便也找不出说法来安慰她。但是他确定,他要的只是眉儿她一人而已。 显然,景宫眉心里不爽极了,她一把掀开帘子坐在他对面道,“相公,为了保持我良好的涵养,请你先下车回府。” 她脸上维持着浅淡的笑,看在宇庆宁眼里却是山雨欲来。他知道该当机立断地走开,省得被怒火殃及,可是心里百般不情愿,觉得若是放她一人,难免她会胡思乱想。他向来这样,既是不情愿走,那就不走了,于是伸出手想去抚她的脸,这一伸,他那手指上招摇的蝴蝶结就展现在了景宫眉面前。 景宫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觉一腔憋屈的怒火快要烧到嗓子眼了,偏生眼前的男人尚是赖定不走的模样,还拿她系好的蝴蝶结在她眼前晃! “相公,我能不能打你一拳?”她咬牙切齿道,右手果真捏了拳就打了过去。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59.妹甄 那一拳过去,宇庆宁却是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一击,鼻子立刻涌出了一行鲜血,原本清俊帅气的脸添了一丝狼狈。 他瞧着她微愣,坏坏一笑,自她怀中抽出一块丝帕擦了擦鼻子,随即丢在一边,细长的手指抓住了她缩回去的手,轻轻摸了摸问道,“娘子,疼么?” 温柔的动作、认真而坦诚的双眼配上轻软的语调,同往日里的宇庆宁截然不同。景宫眉错愕,心里却似被温水氤氲而过,稍稍暖了些,连带脸蛋也染了绯红,方才的不爽总算抹去了一点。 宇庆宁紧接着将她拉入了怀中,笑道,“娘子打得这么用力,当真不痛?” 景宫眉深呼吸一口他怀里的气味,嘴角牵起一抹笑,没有回答,反倒挣脱开他的怀抱,坐在了一边。 “为夫的鼻子很痛。”他看着她补充道,语气哀怨。 “活该。”景宫眉抬起头,“吃一堑长一智。” 宇庆宁轻笑,眼角的笑意扩散开来,目光透亮,衬得脸色生动万分,“我会处理好珍珠的事。只是娘子以后可莫要再打为夫了,手指还痛着,现下鼻子也痛了。” 他说着将蝴蝶结又晃到了她眼前,见她抿唇浅笑,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该回府了。”她坐在旁边说道。 宇庆宁立刻拉了脸,“你呢?” “梅四还得候着程二少。”她挑眉,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 宇庆宁脸色古怪,他沉吟了一会说道,“娘子,为夫看那个铺子暂时不拿回来也不打紧。” “那不行。”景宫眉立刻反对,“凡事有始有终,何况我都开始了。”更重要的是,她还没让张久因为吃她豆腐而遭罪呢。 她一脸不容置疑,宇庆宁便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将此事托给她。 阿跳在听了现场版的争吵后,便见到宇三少一脸不虞地从马车内下来,依旧冷冷觑了他一眼后朝着宇家的马车走去。阿跳只好心里暗暗咂舌,原来传说中的宇三少也有惧内的时候,传言说宇三少不宠宇三少奶奶,原来果真只是流言而已。瞧宇三少那一脸不虞之中还带着暗爽的偷乐表情,啧啧啧。 程府偏门处,一个中年妇人偷偷摸摸地打量他们,见宇庆宁上了宇家马车后,她才缩进了偏门中,转身却见同她一道在程府厨房干事的姚娘一脸好奇八卦地瞅着她。 “裘婶,你在偏门那望什么呢?”姚娘笑问。 裘婶干干笑了笑,双手在围兜上使劲搓了搓,低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我可见到宇家马车在外头呢。”姚娘轻嗤一声,“裘婶,十多年来,外头要是有宇家马车,你就会去望着。你说你曾经是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不会刚好是宇家吧?” 裘婶脸色一白,脑海里又闪现了十几年前那句破碎的话,欠了的总要还的,她恍惚了一会,勉强挤出一个笑,“怎么会……大少奶奶说要喝淮山排骨汤呢,我去煮一盅。” 她说完急急抬脚而去,姚娘撇撇嘴,顿显无趣。 这一日,待景宫眉和紫俏回到馨园,就瞧见紫环正在院门口徘徊着,神色焦虑。 “紫环,怎么了?” 紫俏带着景宫眉偷溜进了秦府,到了馨园门口,问道。 紫环瞧见她们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低声道,“小姐,大太太在屋里候着呢,都等了两刻钟了。” 张氏来做什么?景宫眉点点头,“我去换件衣裳,你去回禀下,就说我立刻就来。” 紫环应了声,这才向着前院正厅走去。 紫俏则是带着景宫眉绕过前院到了后院的厢房,进了房换了身水蓝色的交襟长裙,才慢悠悠到了前厅去。 张氏正坐在馨园前厅的上首,双手摆弄着茶几上的甜白瓷茶杯,神色不虞。她旁边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先前的碧巧,另一个却不知是谁,她穿了一身翠兰碎花的内衫,暗红色的高襦裙,挂着鹅黄的披帛,脸蛋白净,五官端正,眉宇间有几分媚色。 “舅母,眉儿方才外出采购了,不晓得您会来,请舅母谅解个。”紫俏掀了帘子,景宫眉便入了正厅,笑盈盈地说道。 张氏轻哼一声,本欲发作,却不知怎么的,反倒笑起来,“哎呀,眉儿事多,我这做舅母的哪能责怪。左右今日无事,赏赏你的这院里的景色,也算不错。” 景宫眉见她堂而皇之坐在上首,也不计较,脚步挪到了下首的红漆高脚椅前,落座,又抬眸吩咐道,“紫俏,替太太换杯热茶,这天气虽热,凉茶喝了难免伤了脾胃。” 紫俏应声往偏厅而去。 张氏笑得眉眼弯弯,“眉儿白日里都在忙些什么呀?” 景宫眉浅笑,“眉儿待在院子里,总觉得无趣,便拾起了尚在闺中时的乐趣,爱去胭脂铺看胭脂,舅母可莫要笑我。” 张氏一听,顿了顿,笑,“女儿家总有些个爱美的情思。说起来,你们都住进秦府这么多天了,我这做舅母的也没给过什么礼。” 她说着就接过了紫俏刚泡过来的茶,又搁在了一边,目光有意无意扫了旁边那女子一眼。 “舅母哪里话,相公和眉儿都把秦府当家了,哪敢劳舅母破费。”景宫眉似是察觉到什么,心里冷了冷,笑容也淡了几分。 “妹甄给少奶奶请安,少奶奶吉祥。”张氏旁边的女子一步三叹,腰肢款款,仪态万千地走到了景宫眉身边,福身行礼,那一举一动堪称融合了柔媚与妖娆,声音直如黄莺出谷,倒叫景宫眉鸡皮疙瘩竖起的同时,骨头也酥|软了些。 “免礼。你是?”景宫眉立刻镇定下来,笑问。 “奴婢妹甄,一直在大太太的喜苑当差。”妹甄淡笑,脸颊微红。 张氏这时笑了笑,“眉儿,你看这丫头如何?” “长得挺端正。”简直就是个妖孽。景宫眉笑得有点勉强。 “我呢和大爷商量了下,若是给你们些玉石,放着也是放着,多不实在。后来听谁说庆宁身边没个服侍的丫鬟,于是我就想啊,做女人,尤其是做妻子,怎能让自己相公成日里被一个小厮伺候。妹甄呢,先前是我那头的人,如今到了年纪也该配出去了。”张氏说着,笑着看向景宫眉,“眉儿,也不是舅母说你,多个女人服侍相公,也不是什么坏事。妹甄呢,就留在你们院里头吧,平时帮衬着你伺候下庆宁,也算是舅母的一番心意。” 张氏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待的时候也够长了,眉儿你也不用送了,就这么着吧。妹甄,好生服侍少爷少奶奶,若有差池自己去领板子!” 妹甄急忙福身,“妹甄省得。” 不待景宫眉说话,张氏就一脸得意地跨出正厅的门,风风火火地带着碧巧离开了。剩下景宫眉与紫俏紫环对着妹甄面面相觑。 丫就是来安插眼线的,还美其名曰送侍女,她自个讨厌秦优纳妾,却偏偏想让馨园也不好过,委实可恼。 景宫眉生着闷气,默默打量妹甄。 行动似弱柳扶风,眸光氤氲又如桃花春水,肤色白腻细致,身段窈窕柔软,更可恶的是,胸|部比她大! “少奶奶可是要传晚膳了?”妹甄见气氛有些古怪,忙笑着问道。 景宫眉突然有些好奇,她勾勾手指示意妹甄靠近,随即轻声开口,“妹甄,你可知道如何伺候男人?” 紫环睁圆了眼,紫俏平静如水,妹甄显得有些错愕,薄薄的面皮很快涨红。她绞了绞手中的白色丝帕,低头道,“奴婢……伺候过大爷……” 靠,还是别人用过的!景宫眉诧异,随即又坦然了,哪个男人的院子里放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还不心猿意马的,简直枉为男人,她也瞬间明白张氏怎么会这么爽快就送个人给她,简直是一箭双雕。 她摆摆手,“紫俏,领她去空着的那个房间。紫环,你去传膳。” “是。”紫俏说着就示意妹甄跟着她走,妹甄也不反对,朝着景宫眉行了礼便款款离开,一点都没有要坚持留下来伺候用膳的意愿。 妹甄下去后,景宫眉主仆三人便在花厅内用了晚膳。 掌灯时分,宇庆宁带着宇唯回来了。 他显得有些急步匆匆,宝蓝色缎面的立领长袍上有一股微淡的酒味,双眸透亮,却是清明无比。 前院没人,宇庆宁便绕去了后院,才走到天井处,便见到一名妙曼少女立在天井前的小花园内,背对着他幽幽站着,背影娇小,身段苗条。似是感觉到有人出现,那女子惊慌转身,小鹿般惶恐的脸上闪过一道绯红,目光盈盈漾着雾气,远远的,就急忙福身。声音倒是沉稳而柔软。 “妹甄见过少爷。” “怎么没见过你?”宇庆宁浅笑,扯出一贯的痞子笑。 妹甄走近几步,身周遭蕴着一股清香,她垂着眼睫,柔柔道,“回少爷,是大太太吩咐妹甄来馨园伺候少爷的,少奶奶似乎也很乐意。” 她会乐意?宇庆宁失笑,目光落在妹甄身上就稍稍凌厉了些。他轻佻地用细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装作细细打量,目光由上到下,嘴角牵着一抹暧昧的笑。 妹甄在他灼热的视线下烧红了脸,目光更是大胆地同他直视起来。 只是宇庆宁突然松开了手,轻笑道,“长得是还不错,就是胸大了点。” 妹甄错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头转了几百个念头却摸不准面前的男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宇庆宁已经绕过他往厢房走去了,“阿唯,去找条狗来守着,我不喜欢有人在花园内闲逛,哦,尤其是胸大的。”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60.狗急跳墙 宇庆宁说着就消失在了厢房门口。 宇唯转身,脸上带了丝同情之色,“虽然天气热了,你穿这么少,少爷他不喜欢啊!” 妹甄正因为宇庆宁的话而感到委屈与不解,听到宇唯类似开解的语句,忙上前几步,蹭了蹭他的臂膀,低声软语问道,“那小哥,你说,三少喜欢怎样的?” 宇唯被她温软的身子一蹭,脸红了一大半,但毕竟是在宇庆宁身边跟了那么久的,他很快镇定下来,退开几步道,“少爷喜欢穿得满满的!” 妹甄疑惑,“为何?” 宇唯恶作剧地挑了挑眉,“少爷说那样撕起来比较有感觉。” “啊。”妹甄轻呼,脸色却红了一大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为了特意显出身材,她只穿了薄薄的夏衫单裙,袖子微微透明,能瞧见玉色的肌|肤,她半信半疑地又问,“真的吗?” 宇唯立刻理直气壮地点头,“比真金还真!” 他说着,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她,正想说话,却被她身上的香气熏得头晕,只好退开些,“我和你说啊,我家少爷每日夜里头都有个起夜的习惯。” “三少脾肾不好?”妹甄脱口而出。 宇唯蹙眉,“少爷喜欢半夜透气,他总会在子时三刻逛花园,所以方才他才会说不喜别人逛花园呀。” 妹甄心领神会,却不敢表现出欢喜的表情,只好笑了笑,“妹甄多谢小哥提醒。” 宇唯摆摆手,“哪里哪里。” 宇唯说着就往自己的偏房走去,走开几步回头看,见妹甄慢吞吞往反方向走,他偷偷地笑了。 宇庆宁到了主卧房时,景宫眉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紫俏见他进来,便颔首出去,合上了二门,出了二门,又将外头的房门也关好了。 景宫眉躺在床榻的外侧,朝右睡着,轻薄的绸被松松搭在她胸前,她乌黑的青丝堆在枕边,睫毛浓厚,呼吸平缓,樱粉的双唇微翕,吐气如兰。 宇庆宁安静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不知不觉心里就柔软起来,他看了会,俯身在她额头亲吻了一口,随即就那般看着她,见她仍睡的很沉,食指与中指就坏坏地捏住了她小巧的鼻子,捏得她哼哼出声,才立刻放开,等她再度睡沉了,他又故技重施,捏住了她鼻子。 如此三次,他才轻笑一声站起身,洗漱完了更衣睡到了床里侧,将她身上薄薄的绸被盖了一半到自己身上,身子紧贴了过去,左臂环住了她的腰。感觉到她温暖柔软的身体,他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翌日清晨,景宫眉醒来时,宇庆宁早已不见,她起身看了眼身旁的床位,有凹陷下去的痕迹,又想起昨夜温暖的怀抱,顿觉心情大好,于是起床洗漱,脸上都带着笑意。 出了厢房,要去前院吃早膳,景宫眉便问紫俏,“三少呢?” “姑爷说今日同许府有约,早早出门了。”紫俏说道,接着又暧昧地看了景宫眉一眼,“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呀。”景宫眉回道。 紫俏哦了一声,嘴角牵起了笑。 前院的红漆圆桌前,紫环正从食盒内将小米粥、燕窝羹、红枣甜汤,还有一个生煮鸡蛋都端了出来,一旁立着妹甄,眼圈黑黑的,脸色不怎么好。 “小姐,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紫环开口。 “少奶奶,妹甄替您剥蛋壳。”妹甄款款上前,笑意盈盈地拿起了甜白瓷盘中的鸡蛋,纤纤细手剥起了蛋壳。 景宫眉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只是拿了就近的燕窝羹一勺一勺吃了起来。 “阿嚏!”妹甄剥着剥着突然偏头打了个喷嚏,她急忙将剥了一半的鸡蛋放回到盘子里,又急急拿出腰间塞着的手帕擦了擦鼻子,讪讪笑了笑,退到一边。 “呦,着凉了啊。”紫环凉凉说了句,语气带着一股轻微的嘲弄。 妹甄脸色微红,“昨,昨夜未曾睡好。” “我看是等人等了一宿吧。”紫环笑,“我昨夜起夜时倒瞧见院里站着一人呢。” 景宫眉狐疑地看了妹甄一眼,顾自吃着燕窝羹,紫俏则是在一边打开了红枣甜汤的瓷盖子,然后搁到了景宫眉面前。 “妹甄哪里敢晚上随意乱逛,只是头一次住,不大习惯。”妹甄绞着帕子说道。 紫环轻哼一声,“你倒比主子还身娇肉贵。我看你啊也别习惯,反正迟早要走的。” “大太太既然已经将妹甄拨给了三少爷,妹甄便是三少爷的人。” “你若真成了相公的人,我便给你个名分。”景宫眉吃了大半的燕窝羹,拿起了红枣汤的勺子,“不过,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啊。” 妹甄闻言,略微迟疑地望了眼前的三少奶奶一眼,只见她表情平缓无波,目光清明,妹甄迷茫了,她完全搞不懂这三少奶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如她昨夜弄不懂三少爷一般,为此,她还平白吹了半宿的凉风。大太太嘱咐她要抢了宇三少的心,搅得这园子里鸡犬不宁,可她怎么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迷网之中,生出了几丝无措来。 “少奶奶,妹甄一定克尽本分,好好服侍少爷和少奶奶。”她低声说,心里头却想,既是男人,总会耐不住寂寞,何况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有着足够的自信。眼前的三少奶奶虽然眉目如画,是个美人胚子,但哪里及得上她生来就有的风情和魅惑。当初大爷不就是禁不住她的挑|逗才和她滚了床单么,只是大爷素来心狠,睡了她又不拿她当回事,使得她在大太太面前也不好太过嚣张。如今这三少爷二十出头,恰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凭她百般手段,总能勾上手的。 景宫眉轻轻笑了笑,目光浅淡地扫了她一眼,“恩,今日你便跟着紫环。” 妹甄一愣,瞧了紫环一眼,低头道,“是。少奶奶。” 用完早膳,景宫眉去王氏那边溜了一圈,便和紫俏按照平日的时候换了衣衫翻出墙往秦氏茶叶铺而去。紫环则是妹甄做起了馨园的大扫除工作,只是她负责监督,妹甄负责清扫。 这几日,景宫眉白日里替张久对那些假账,下工后又去那些曾在账本上出现过的富贵人家窜门,去讨要曾经买卖茶叶的字据,如此几天下来,她手上拿到的字据已经有八张,每一笔都超过一千两,都是这一年来秦氏茶叶铺子的进项,但这些进项在明面上的账本内,却是连影子都未曾瞧见。 碧巧此间又来过一次,这一次,张久和她在库房旁边的厢房聊了半天。景宫眉让紫俏偷听,偷听后说是张氏催张久将近日几笔买卖得来的银子悉数上交,说若是宇三少到时来拿铺子,她要是没保住,那多贪些银子也好。 “没了吗?”景宫眉当时问。 紫俏脸色古怪,回道,“有。他们接着哼哼嗯嗯了。” “……”颠鸾倒凤?难怪要换个场合了,景宫眉抿抿唇,“紫俏,你不会听了全场吧?” 紫俏点头,却似是忍不住笑意一般,“怕漏听……结果全程只喊了两个名字。” “什么?” “一个喊巧儿,一个喊……冬瓜。” “……” 张久的小名叫做冬瓜这件事,让景宫眉乐了很久,自从她让紫俏动不动就出点纰漏开始,张久对她的咸猪手也收敛了几分,毕竟每次只要他想上下其手,总有各种各样的人闯进来坏他的兴致。 而这几日,宇庆宁上午去许府同许刺史商讨有关嫁妆铺子归属的事项,下午则是为丝绸铺子的事忙乎,他每次回府,景宫眉早已睡着,待她次日醒来,他又不见了踪影。景宫眉形容他们是露水夫妻,只有一夜情缘。 这一日午时过后,景宫眉仍旧在账房内对着旧账,紫俏在库房和陈嫂子翻弄茶叶。 张久正在铺子里的柜台后立着,他笑眯眯地摸着手中的账本,心里头算了下,光近日茶叶铺的进项就有三千两银子,这三千两加上他几年来偷偷藏下的近一万两银子,足够他娶个娘子颐养天年了。 他正乐呵着,阿齐神色慌张地跑进了铺子,短打的藏蓝色交襟领子被汗水濡湿,颜色深深浅浅,“掌柜的,不好了。” 张久一听,沉了脸,忙不迭将他招揽进了柜台后,目光扫了一圈人烟稀少的街道,才怒喝,“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阿齐忙压低声音,急急道,“掌柜的,小的在许府外头瞧见了三少爷,他正从许府出来,手上拿着一份官府公文!” 张久闻言,立刻蹙紧了眉头,“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小的怕弄错了,塞了银子给许府的门房,他说三少爷去了好几次了!”阿齐擦了擦额际的汗,“如果三少爷拿了许老爷的批文,那大太太哪怕搬再多的亲情,这铺子还是得回到三少爷手里!到时咱们私扣的银子岂不是都要重新吐出来!” 张久脸色很差,却是即刻镇定了下来,他拍了拍阿齐的肩膀,“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宇三少不可能今日便来取铺子,何况这账本做的滴水不漏,他想拿回这一年赚的银子还得费些思量。阿齐,你回去收拾包袱,咱俩今晚就走。” 阿齐应了声,神色凝重地出了铺子。 张久在原地思量了会,见左右无人,忙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串钥匙,打开了柜台处的一个铜锁。铜锁一开,里头便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盒子。他拿出木盒打开,那小小的盒子里头竟放着厚厚的一叠银票,面值一百两至一千两不等,那放木盒子的地方还搁着一本白色封皮的账本。 张久额际冒出些虚汗,将木盒子揣进了怀中,然后拿出那本白色封皮的账往后院走去。 他走到了烘干茶叶的耳房,里头烧着一大窟木炭,他左右看看,见耳房附近没什么人,便将白色封皮的账本扔进了炭火堆中,那火舌卷着纸张,很快就吞噬干净。 张久这才去了自己的厢房,将怀中的木盒子放进包袱中,又随意拿了些衣衫,打包放在了床头,随即理了理衣衫踏出房门到了库房。 因是晌午,女工大多回家中午休,库房内才四个人,陈嫂子正在检查篓里的茶叶,紫俏和另外两个女工则是拿了小盒子装茶叶。 “陈嫂子,你带着乔丫头将隔壁库房的四大盒茶叶送到对街的李府去。”张久吩咐道,神态与往常一般。 紫俏抬眸,细细看了他一眼,却没见着有什么异样。 “掌柜的,阿齐呢?这不是阿齐该做的事吗?”陈嫂子似是有些不情愿。 张久蹙眉,“阿齐中暑了,躺家里歇息,同我告了假。那李府老爷急着要,你们俩就送一趟吧。对街不远,拐个巷子口就到了。” 陈嫂子嘟囔着嘴站了起来,“乔丫头,随我来。” 紫俏起身,出库房时瞧了对面的账房一眼,见景宫眉正背对着门趴在桌上看账本,她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待陈嫂子和紫俏拿了茶叶盒出了后院,张久眯了眯眸,对剩下的两个女工说,“今日天气太热,你们回去歇息吧,明日再上工,工钱照样算。” 两个女工虽觉奇怪,但能白拿工钱自然非常乐意,立刻停了手里的活,拿手擦了擦围兜,出了库房从后门走去了。 张久在原地伫立了会,才走向账房。 账房内,景宫眉穿着一身淡烟色的齐胸襦裙,背对着门坐着,身量娇小苗条,背影妙曼,青丝齐腰而泻,侧脸望去宛若玉雕的美人儿。 张久原本打算找个借口支开她好自己跑路。只是乍一瞧见她勾人心魄的侧影,心里头便升起了一股欲念,既然要跑,不如拐个娘子再跑,虽说这梅四来历不明,他曾经用宇三少奶奶试探她也试探不出什么,但光看她的身段,也足够让人销|魂了。 “四丫头,你随我来,有些东西要让你瞧瞧。”张久轻咳一声说道。 景宫眉回眸,心里一思忖,光天化日的,他总不能做些什么,于是欣然起身,跟在了张久后头。 张久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目光闪动,额际的汗细密地渗出,脚步略显快了些。待景宫眉进了他的厢房,他即刻转身将房门啪的关上。 景宫眉吓了一跳,刚转身,张久就一把抱住了她!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61.拿回铺子 “久叔你做什么!”景宫眉一边推拒一边惊问。 张久哼哧一笑,左手揽着她,右手摸向了她的大|腿,将裙子往上扒,使劲地拽里头的亵裤,“四丫头,你就从了我吧,往后吃香喝辣的,都随你!” “你放开!”屑特,他还真能大白日化身成狼啊。 张久猴急地又去扯她的衣衫,“这里呆不下去了,久叔我有的是银子。让我,快让我……” 景宫眉一时之间竟挣不开他的力气,正着急间,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一个宝蓝色身影闯了进来,动作迅疾,一把拉开了她,随即一脚揣在了张久胸前。 张久猛然间受袭,粹不及防扑到一边的圆桌上,嘴里吐出猩红的血来。 “张久,连我的女人都敢碰,真是好大的胆!”宇庆宁冷着脸搂着景宫眉,咬牙切齿道。 “你怎么在这?”景宫眉诧异。 宇庆宁看了她一眼,替她将胸前的衣衫合拢,凉凉道,“真伤心,为夫可是每日下午都在斜对街的茶馆谈生意。娘子竟然没发现?” 斜对街?这么说这几日他一直都陪着自己喽? “你,你是谁!”张久从桌上软到地上,随即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一脸气急败坏。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宇庆宁轻笑一声,“原来舅母的人这么草包。” 张久一愣,连连扫了景宫眉几眼,看他们亲昵的模样,“不,不会是宇三少吧?” “真不巧,刚好是我。” 张久闻言大惊,“那四丫头她?” “自然是我娘子啊。”宇庆宁挑眉,“四丫头可不是你能叫的。怎么样,我娘子美吧?” 他说着又一脚将张久踹翻在地,“要不是我这几日都守着,现下可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三少爷,三少奶奶,小的有眼无珠,你们行行好,放了张某一条生路啊。”被宇庆宁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张久脸色大变,忙不迭哭丧着脸开始讨饶。 “饶了你可以啊,账本呢?”景宫眉理好衣衫,立在张久面前说道。 “账本烧了……”张久如实道。 “烧了啊?”丫的,她对了那么多天假账,他倒好,直接把真账本给烧了。景宫眉心里懊恼,目光瞥向那雕花大床,一眼就看到了灰色的布包,于是跨过张久,将那灰布包拿到了桌子上,打开一看,发现了那个小木盒子。 张久脸色立刻刷白,“少奶奶,那可是我全部家当啊。我为秦府尽心尽力十几年……” “尽干着克扣银两的勾当了吧。”景宫眉接着他的话道。 “张某……” “嘘!”张久还待讨饶,景宫眉忽然偏头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双唇微嘟,目光清亮,看上去很是俏皮。他一愣,停住了话头,感受到胸前踩着的脚一紧,立刻拉长了一张脸。 宇庆宁似乎对她的行为有些不满,略挑了挑眉道,“娘子,你不会是对任何男人都会做刚才的动作吧?” 某人很不专心,数着小木盒子里的银票,敷衍地应了一声,宇庆宁立刻笑了笑,然后正了脸色道,“娘子,往后那个动作只许对为夫做。” 景宫眉偏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太可爱了,他不想别人也看到。宇庆宁心里回道,当然,他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 “太丑。”他回道,又低头问张久,“你说是不是?” “是,是……” 景宫眉的目光立刻扫到了张久身上,她放下手中的盒子,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眼睛眨了眨,“久叔,我没那么丑吧,我要是那么丑,你会摸了我大|腿四次,手臂三次,屁|股两次,胸一次?” 她每说一句,宇庆宁的脸色就沉一分,张久满头大汗,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对夫妻搞什么嘛,闹别扭干吗拖他下水,他还想要卷金银逃遁的呀。 “三少奶奶,屁|股,屁|股只有一次吧……”他弱弱道。 “我像是个会诬赖你的人吗,被你多摸一次我会出名吗?”景宫眉撇撇嘴。 “嗯?四次,三次,二次,一次……”宇庆宁的脚越发用力,“我都没摸过这么多!” 张久痛得脸色刷白,“少,少爷……张某不知道她就是三少奶奶呀。她说她叫梅四……” “便是寻常人家女子也由不得胡来!”宇庆宁回道,将他一把提了起来,“张久,你可知私卷金银器背离主子依律法如何处置?” “杖责一百,发,发配边疆……”张久哆哆嗦嗦回道。 “咦,这么轻吗?”宇庆宁略微蹙眉。 三少爷啊,杖责一百这辈子恐怕下不了床了吧,这还不轻? “那你想去边疆么?” 张久摇头,“不想。求三少饶了张某啊。” “行,若是你替我作证,在夫人面前将这茶叶铺子这一年赚的银子悉数禀明,我便饶你一死。” 张久闻言,顿了顿,随即咬了咬下唇,似是下定主意般点头,“行。只要三少爷能保张某不死!” “事成之后,自然会放你一条活路。”宇庆宁说道,松开了拽着他衣领的手,在自己长袍上拍了拍,动作优雅,笑容温和,“不过,活罪还是难免。” 他顿了顿,旋身一拳打中了张久的鼻子,打得他鼻梁一歪,鼻血开花般流飞出来,张久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痛得眼泪汪汪。 景宫眉看得蹙眉,从木盒子里头抽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随即顾自出了房门。 宇唯恰好气喘吁吁地赶到房门口,见三少奶奶出来,忙不迭进到屋里看情况,却见自家少爷一脸不虞地站在旁边,目光凉飕飕地望着地上捂着鼻子的人。 “少爷,结束了?” “阿唯,来得正好,把他带回去,好好伺候。”末四个字咬得特别清楚,张久浑身一颤,脸和苦瓜一样,快苦得掐出水来了。 宇唯叹口气,上前去扶张久,宇庆宁才抬脚往房门外走去。 景宫眉正在账房内翻箱倒柜地找账本,宇庆宁进去后,将账房门给合上了。 “相公,太暗了,把门打开。我想也许还有其他账本存在吧。”她窝在书桌下方翻着一大叠宣纸。 宇庆宁不说话,只是抿着唇走到她后头,俯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然后把她放到了旁边的书桌上。 眼前的女子一脸诧异,眨了眨眼看着她,一身淡烟色襦裙衬得她肤色更加明媚白皙,粉色的唇有着温婉俏丽的弧度,微微翕开,引得他凑过去,略微俯身便恰好吻住。 景宫眉很温顺地接受了他的吻,两人呼吸相缠舌尖相触,像是心灵相契那般吻得情意绵绵。不知不觉,景宫眉的双脚便环住了他的腰身,他的双臂也环住了她身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本就炎热的屋子瞬间燃起了暧昧的温度。 “你……干吗摸我屁|股!”景宫眉吻着,突然挑眉问道。 宇庆宁将她偏开的头又按了回来,继续亲吻,声音断断续续,“娘子……我要……摸回来。”想到张久摸了她,他嫉妒得快跳脚了。 景宫眉立刻松开环着他的脚,抬脚就想踹他,却被他的手一把扣住,“啊,娘子,往后除了为夫以外的人接近你,你就使劲踹。” 他一脸无赖,温热的呼吸喷涌在她耳侧,勾得她脸色绯红,又气又恼。 正在此时,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人齐齐转头,就看到紫俏冲进了屋里头,脸上还带着一丝焦虑,只是看到眼前一男一女抱在一块,她眨了眨眼对着他们干瞪。 “天气真热。”她没有什么起伏地说了句,然后慢吞吞离开账房,将门合上。 景宫眉羞得满脸通红,立刻从书桌上跳了下来,随即狠狠踩了宇庆宁一脚便往账房门口走去。 宇庆宁龇牙咧嘴地喊了声痛,又急忙跟上去,“娘子,娘子你别害羞啊。” 当日,宇庆宁便派了人将茶叶铺子给接手了。 “相公,你先斩后奏,舅母该沉不住气了吧?”景宫眉此时正坐在馨园前厅的上首椅子上,手里挥着一把山水团扇,漫不经心问道。外头的天恰是黄昏,漫天的红霞铺在天际,似染了红的棉花糖,带来夏日特有的氤氲气息。 宇庆宁正隔着方桌坐在另一边,他翘着二郎腿,目光透亮,手里端着一杯明前龙井,笑着点点头,“那铺子除了张久,还有个小厮阿齐是舅母的人,恐怕过会,舅母就该请我们去仙荷院坐坐了。” “丝绸铺子如何了?” “进展顺利,只要杭州的丝绸涌入越州,那么越州丝绸商会便会再次定价,这么一来,我也不必费尽心机寻求买家。”宇庆宁胸有成竹,向来不羁的笑意中多了些闪闪发亮的自信,令景宫眉侧目。 “小姐,姑爷。”紫环出现在前厅门口,脸色不是很好。 “何事?”宇庆宁搁下茶杯。 “妹甄说有事相求。” “妹甄?谁?”宇庆宁一脸茫然,他的迷茫倒叫景宫眉生出一丝满意来。 “让她进来吧。”景宫眉说道。 紫环应声,不一会,妹甄便袅袅婷婷地步进了前厅,她穿着交襟长裙,里头一件轻薄的春衫,外头披着秦府特有的丫鬟服,明明额际渗出些许细密的汗水,脸蛋也红红的,她却似是很舒爽般淡淡笑着。 “妹甄,你穿这么多不热吗?”景宫眉好奇问道。 妹甄羞羞答答地看了宇庆宁一眼,这才软软回道,“回三少奶奶,妹甄体寒,故而多穿了一件。” “可我看你热得很。”宇庆宁见厅外的宇唯对他挤眉弄眼,轻笑了声道。 “妹甄是紧张……”她妩媚地笑了笑。 “你有什么事?”景宫眉见她举手抬足间都是万种风情,又见宇庆宁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头就有些不爽。 “回少奶奶,是这样的。妹甄曾经学过厨艺,最擅长做淮山排骨汤,今日妹甄下厨做了一道,想请三少爷三少奶奶赏脸尝一口。”她说着,又偷偷看向宇庆宁。 宇庆宁被她刻意的眼神挑|逗弄乐了,他扫了景宫眉一眼,轻笑道,“既然有心,那便传上来吧,紫环,顺道传了晚膳,一起吃了。” 紫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同宇唯往院门走去,妹甄更是欢喜,忙不迭福身往门外走去要去拿自己做好的淮山排骨汤。 景宫眉凉凉地看着宇庆宁,“相公,淮山排骨汤哦。” 宇庆宁笑,侧头看她,透亮的黑眸闪过一分促狭,“怎么,娘子不喜欢喝?” 她轻哼一声,恶狠狠道,“相公最好也不喜欢!” 两人正互相看着对方,紫俏到了前厅,轻咳一声,“小姐,姑爷,夫人有请。”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62.楚氏 红纱灯依次点亮,仙荷院内明畅亮堂。 紫环和紫俏跟在景宫眉与宇庆宁身后,四个人迎着夏日的暖风走进院中,便瞧见院内的天井处,候着好些丫鬟,碧巧、碧萱、绿水、绿禾都在,还有两个不曾见过的生面孔。瞧见他们进来,丫鬟等便忙不迭施礼问安,绿禾则是隔着门通报了声,说是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到了。 “快些让他们进来吧。”王氏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绿禾便推开门,让景宫眉与宇庆宁进去,紫环与紫俏却同丫鬟们一起立在了庭院中。 房内,四角镂金香炉燃着薄荷沉香,纱灯点了三盏,连厅上首立着的梨花木高脚花灯内也点亮了烛火。厅内上首坐着两人,一人穿着橘红色团金福字的立领长袍,头上坠着个金花簪子,脖子上挂着圆润的珍珠项链,正是王氏。而另一侧的人,穿着月白缎面绣梅花的立领长袍,搭着块枚红色的披帛,瓜子脸,细长的凤目,双唇略薄,满脸的温婉和善。 下首的椅子上坐着张氏,穿着绫罗百花的锦袍,瞧见他们进来,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忿,连搁茶杯的动作也重了几分。 “庆宁给姥姥请安。” “孙媳给姥姥请安。” “免了,快入座吧,蓝绢,泡两杯茶来。”王氏吩咐道,偏厅内的蓝妈便应了一声。 “这是文娘,喊二夫人便是。”王氏又解释道。 宇庆宁与景宫眉便忙不迭行了礼,“问二夫人安。” 上首坐着的楚氏淡笑了声,纤手一挥,示意他们起来,“老太君常问,说是庆宁的媳妇长得如何,现下好了,回头得告诉她,这祖孙媳妇长得忒讨人喜欢了。”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景宫眉,目光和善。 张氏在旁边轻嗤了一声,却也不敢太过放肆。这楚文月是秦仲国的二房姨夫人,为人处世沉稳温婉,素来得老太君的喜欢,每日里她都陪着老太君吃斋念佛,也算是个有点分量的人。 王氏略带责备地扫了张氏一眼,“慧娘,现下人都来了,你且说说吧。” 蓝妈端好茶水后安静地立在了王氏身侧,张氏这才说道,“娘,城西那家茶叶铺子一直是我在经营,可是今日庆宁不事先知会一声便撤走了我的人。幸好风声不曾外传,不然还道我们秦府舅侄争产呢。” 宇庆宁急忙起身朝着张氏作揖,“舅母谅则,只是庆宁见茶叶铺的掌柜意欲携金银逃遁,这才派了人接手了铺子。事态紧急未曾知会舅母,庆宁在这里向您请罪了。” 张氏听到张久想卷款逃遁,面色一变,却仍是趾高气扬道,“既是你帮铺子平定了此事,那便将张久交给我处置吧,铺子的事你们也不必管了。” “舅母此言差矣。”宇庆宁浅笑,朝向王氏,“姥姥,娘亲去世时将她名下的嫁妆铺子留给了庆宁,那时舅母念在庆宁年幼,故而替庆宁接手了那间茶叶铺。如今庆宁有手有脚,已不能再麻烦舅母操劳,想请姥姥做个见证。” 张氏一听,忙不迭道,“不麻烦不麻烦。还是让我来经营吧。” 楚氏不动声色,含着笑意四顾,王氏却是埋怨似地看了张氏一眼,“慧娘,那铺子你接手时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庆宁都二十出头了,这铺子自然得交还到他手上。你还有脸嚷着不麻烦。” 张氏立刻拉了脸,“娘,我替茶叶铺千辛万苦整了十多年,生意也一年比一年好。就这么交到他手上,我心里不服。” “嘁。”王氏轻哼了一声,“我看你是银子拿多了舍不得给吧。” 张氏被说中心事,脸色一红,又懊恼王氏不帮她,心里更是着恼,她也顾不得楚氏在场,蹭地站了起来高声道,“娘,您也不能偏心啊。你看小姑哪怕去世了她身体内流的也是秦氏的血,她一个归宗女,嫁妆自然是归她娘家所有,我占着那茶叶铺子又有何不对?” 宇庆宁乍听到她提及娘亲,心里头便有些不虞,想当初禁止他|娘亲进秦府的,张氏不就是其中一个么,如今倒来攀那血脉关系,也真不知羞。念及此他便冷了声,“舅母,我娘嫁入宇家,已是宇家人,何况去世时并未同我爹和离,只算得出嫁女,不算得归宗女。若是出嫁女,妻家所得之财与夫共有,妻亡则传子,这才是名正言顺。” 张氏气乐了,“是,你娘就是那泼出去的水!既是宇家人,那你如今又来秦府讨什么债啊?!” “慧娘!”王氏见她越说越不是个理,顿觉自己在楚氏面前失了颜面,忍不住怒喝道。 “我说错了吗?!”张氏径直呛了回去。 王氏一顿,气得咳嗽,蓝妈替她顺背,楚氏忙不迭将她的茶杯斟满了水。 宇庆宁神色越加暗沉,他轻笑了声,“舅母,若是按律法来,我娘外嫁,便是以外嫁女的身份,也能取得秦府的一部分家财,更何况我是姥姥嫡亲的外孙。” 张氏语噎,“总之那茶叶铺子便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她僵着脸立在那,火气冲天,嘴里也藏不住话来,索性将心底的话给一径儿倒了出来。 “胡闹!慧娘你别给我喷粪!”王氏横眉倒竖,“今个起,那茶叶铺子便回到庆宁手上,你且将十几年来所赚的利润折半还给他们。另一半便当做你的辛苦费。” “一半!”张氏惊出声,“娘你未免太偏心了吧!” 宇庆宁看了景宫眉一眼,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心里头的不快去了些,于是开口道,“姥姥,那茶叶铺的掌柜我带来了,这十几年一共赚了多少银子,他最清楚。” 张氏本来打算,若是要将十几年的银子都还了他们,照着明面上的账本来,也不用付多少,现下听到宇庆宁说要带来张久,顿时脸色大变,“张久是我的人!怎么处置他有我说了算!” “他既是舅母的人,知道的定然是非常清楚了。”宇庆宁挑眉。 “庆宁,带上来吧。” “是。”宇庆宁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的紫俏说了什么,不过一会,宇唯便将张久带到了仙荷院。 “张久,这十几年,慧娘手里赚了多少银子,你且如实说来。敢扯谎,直接打死了事!”王氏冷着脸道。 张久跪在地上打了个冷颤,他抬头看了宇庆宁一眼,又看了张氏一眼,便低下头去道,“回,回夫人,茶叶铺十几年来所赚银两总数为六万多两银子……” “六万!”张氏惊声道,“我这边才五万左右,你个黑心肝的……” “闭嘴。”王氏打断了张氏的话,“张久,念在你如实交代的份上,庆宁你也不必送他去官府了,打个二十板子逐出府去。” “是。” “多,多谢夫人。”张久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又被带了下去。 “慧娘,六万两银子,你便拿个三万两出来给了庆宁他们!”王氏心里越加不喜这个大媳妇,嘴里的话也重了起来。 “三万……”张氏急了,“娘,我手里头哪来这么多银子啊。何况,我到手的真的才五万不到!” 王氏只顾着自己喝了口茶,不再理他。 景宫眉这时站了起来,将宇庆宁拉到位置上,浅笑着对张氏讲,“舅母,你替相公经营茶叶铺子十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先前相公也同我说了,十几年的银子让舅母拿出来,的确是强人所难了。舅母,要不这样吧,茶叶铺周转需要银两,不若只将今年所赚银子拿出来如何?” “好啊,今年的也没多少,我就给你两百两把。”张氏急忙接着说道。 “舅母,张久说账本让他给烧了,不过眉儿拿到了先前交易的字据。”景宫眉说着将怀中放着的一沓字据拿了出来,搁在了小方几上,“这八张皆是今年的大笔买卖,眉儿算了算,茶叶铺约莫该有八千两的进账,如今在茶叶铺只看到了三千两,那其余的五千两,还请舅母代为贴足。” “五千两!”张氏一阵肉痛,只是王氏脸色森寒,她不敢再有反驳,只好忍气吞声道,“我手里暂时没那么多银子……等筹满了再给吧。” “那眉儿就替相公谢过舅母了。”景宫眉福身一礼。 张氏脸色奇差无比,本来想强硬将茶叶铺子给夺回来,如今倒好,不止茶叶铺子没了,还得自己掏腰包拿出五千两,五千两呀,她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恨恨地看了眼正愉悦对视的小夫妻,心里头咬牙切齿,都说宇庆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看来,整个一鬼灵精,滑不溜秋的。 “娘,那我先下去了。”张氏一刻也呆不住,直直就推开门出去了。 王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文娘,到叫你看笑话了。” 楚氏浅浅一笑,“慧娘这性子,和刚嫁入秦府时当真没有多大变化。” “越长越掉价。”王氏补上。 楚氏轻轻浅浅的笑,目光却一直落在景宫眉身上,带着一种轻微的探究与好奇。 “夫人,我也该回去了。”楚氏抿唇,“眉儿是吧,今日时辰有些晚,明日巳时来我的月辉院一趟,我带你去见老太君。” 闻言,景宫眉一愣,倒是宇庆宁率先反应过来,“多谢二夫人。” 王氏也是有些诧异,心里头虽有些疑惑,却只是笑着看了景宫眉一眼,“眉儿,明日打扮得体些。” “眉儿省得。” 又寒暄了几句,楚氏便抬脚出门,宇庆宁与景宫眉紧跟在后头,到了仙荷院的天井院子里。 “归岚归柳,这是三少奶奶,先认个脸,明日好带个路。”楚氏笑着同院子里站着的两个丫鬟说道。 脸蛋圆圆的那个,约莫二十出头,她细细看了看景宫眉,笑道,“三少奶奶这般天人之姿,归岚方才就记下了。” “就你嘴甜。好了,我们回去吧。”楚氏笑着拍了拍景宫眉的手,忽又俯身凑近她耳边道,“尽快拿到天机卷。” 她说完就抬脚往前走了,景宫眉却是一脸诧异与狐疑,直到宇庆宁突然亲了她额角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63.老太君 “娘子想什么想呆了?”宇庆宁调笑似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两人相伴出了仙荷院,便远远瞧见楚氏她们在前头的青石板路上拐了个弯,没了踪影。 身后只有紫俏与紫环,景宫眉也不避讳,偏头问他,“相公没听到方才二夫人说的?” 宇庆宁牵起唇角,目光飘向临水轩,“听到了。” “不觉得奇怪吗?”景宫眉微带诧异,“二夫人为何会让我快些找到天机卷。” “二夫人是老太君身边的红人,她的意思,多半便是老太君的意思。”宇庆宁话里带了丝严肃,“想来长安情势有所变化吧。明日娘子你去见老太君,看看她怎么说吧。” “哦,对了,”宇庆宁偏头看她,目光漾笑,“老太君性子古怪,娘子可要小心啊。为夫有事出门,就不用晚膳了。” 他说着往前一步朝着秦府大门走去,景宫眉晓得他或许是去查探有关长安的情报,只是见他背影嚣张,忍不住就想踹他几脚,什么叫性子古怪需要小心,怎么个性子古怪啦。 主仆三人回了馨园,天色已暗,妹甄在院子里头守着两个食盒一脸哀怨。她瞧见景宫眉回来,双眸燃起明亮的光,只是伸长脖子往她身后望了望,没见到宇庆宁的身影时,又迅速耷拉了下来。那笑容从明艳到沮丧变得太过迅疾,直叫景宫眉心里暗暗称奇。 “少奶奶请用膳,妹甄先告退了。”她哀怨地说了句,便行礼退下。 景宫眉也懒得搭理,让紫环布了菜,主仆三人围成一桌吃得津津有味,当然,压根儿没有见到什么淮山排骨汤,许是妹甄撤下去了,真小气。 用完晚膳,景宫眉便写了信托紫俏让信鸽捎给长安的景知年那边去,若想探知到最确切的消息,恐怕她的大哥传的消息来的更准。 同紫环琢磨了明日要穿的衣裳后,景宫眉便穿了薄薄的一件夏衫单衣睡到了床榻之上,她细细想着她所知道的有关天机卷的事,心里琢磨着,天机卷关乎着献宗帝即位的内幕,又和宇庆宁娘亲秦水儿的死有着关联,且是秦府内人,照这么看来,倘若害死秦水儿的人便是寻找天机卷的人,那么莫非天机卷中隐藏着秦水儿的死因?可是若是那样,宇庆宁直接拿到天机卷便是,何必来趟秦府的这摊浑水。那若是天机卷内不止隐藏着秦水儿死因的真相,还隐藏着其他东西的话,那么秦府的人觊觎这个东西又是为了做什么? 景宫眉想得太多,想得脑瓜子生疼,翻了个身披上绸被,便沉沉睡去了。 睡到半夜,景宫眉觉得有点闷,呼吸不太顺畅,于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便发觉双唇被人吻着,一双透亮的眸子正满含笑意地瞧着她,还恶作剧地眨了眨眼。 “娘子果然要为夫的亲吻才会唤得醒啊。”宇庆宁躺在一边,支着脑袋看着她迅速红透的脸笑道。 房内点着红纱灯,轻薄的光亮映得雕花大床上的帷幔深深浅浅,连带着他的笑容也暖了几分。 “这么晚了,相公有事吗?”她闷声道,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酒香。 “太子被禁东宫。”他收敛了笑。 “什么?!”景宫眉猛地坐起身,又偏头问他,“那我大哥呢?” “太子近段日子动作太多,皇上随意抓了个错处便惩了他。景知年作为太子詹事同平章事,太子被禁,他自然也暂停官职,闲赋在家。”宇庆宁见她松了一口气,他又说道,“娘子,为夫先前有一件事未曾告知于你。” “什么事?”景宫眉顿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机卷隐藏着献宗帝弑兄夺位的真相,我娘便是因此而死。如今这秦府内寻找天机卷的人便是当初害死我娘的元凶,亦是皇上的人。”宇庆宁蹙眉,继续道,“当初你我的婚事其实是你爹同我姥爷暗中决定的,只是当初我娘横死,皇上明面上欠了宇府一个恩情,姥爷这才托了我爹前去向皇上讨了这个恩典。娘子,你别瞪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皇上本来不同意,只是太子突然开口,也要讨了你去,与其让太子得了你爹的助力,不若便宜了他人,这才促成你我成亲。” 妈了个巴子,景宫眉很想骂人,她原以为是自己选了一门亲,搞半天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难怪他爹对着她一脸歉疚,还支支吾吾的,敢情她是被卖了啊。 宇庆宁见她脸蛋绯红,显然是气的,于是轻笑了声道,“娘子你不必担忧,朝堂上已有好几位重臣力挺太子,皇上只能小惩,不敢随意废立,而你大哥作为三省门下颇具实权的人,哪怕闲赋在家,仍然能运筹帷幄。” “我一点都不担心我大哥!”景宫眉咬牙切齿,“那秦府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宇庆宁点头,被她一脸吃了闷亏想怒又憋屈的表情逗乐了,他支着脑袋闷笑了声,“朝堂的事自然有姥爷和你大哥插手,我们不必担心。咱们要做的,只需拿到天机卷引出秦府内听从皇上的人便可。秦府家大业大,姥爷又手握重兵,这天下将来定是太子的。若是太子登基,秦府便能真正功成身退。” “那若是太子被废呢?” “太子生性温良,手段却也凌厉,听姥爷说是个能治天下之人,献宗帝之子甚多,唯有太子入了姥爷的眼,有姥爷和你爹撑腰,这太子想废都难。皇上不过是不愿太子过早掌权,他向来不太信别人,一边防着太子,一边防着外戚专权,一边又担忧节度使反叛。这皇帝做得委实够呛。若是太子果真被废,那么秦府的大权势必落入这幕后之人之手,秦府也将为皇上所用。但皇上向来最喜过河拆桥,秦府一旦如日中天,便会迅速成为皇上的眼中钉,那么届时,秦府只是成了皇上与太子相斗的牺牲品罢了。这便是为何老太君要尽快找到天机卷的原因。皇上恐怕失了点耐心。” “所以姥爷为防秦府毁于一旦,便只能将这暗中隐藏之人揪出来,还得蒙蔽下世人的眼?”景宫眉挑了挑眉。 “正是。” 景宫眉抿唇思虑了一番,若是那人不过是小角色,想来一早便会被找出来了。如今花费了这么大工夫,又要做得滴水不漏,那么幕后之人定然是个关系复杂身份特别的人。她抬眸,“相公,你预备怎么做?” “自然是收回秦府的经营权喽,秦府产业甚大,府内争夺家产必然会利害相冲,他若是为了秦府大权而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如今我手上的丝绸铺子之事快解决了,想必他也快沉不住气了。如今天机卷尚在悟华大师手里,再过几日他便会回越州,到时还得娘子出面。”宇庆宁说得颇为诚恳,嘴角的那抹笑却漾着几分自信,倒让景宫眉思绪飘了飘。 “哦,娘子,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宇庆宁轻笑,“我这一身功夫是老太君教的。” “……” 这一次的夜谈,景宫眉是憋了一肚子的郁闷,本来以为自己的相公拥有海棠花产业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现在好了,他整个就是事件的中心人物,王氏最开始还想让景宫眉调|教他,如今还调|教个毛,她看他就是风|流成性这点欠调|教。她生着气,直到月上中天,她才气呼呼地睡了过去,中途宇庆宁试图同她搭话,她都爱理不理,还将整床绸被全部扯了过去滚成一团。 翌日清晨,起床时,宇庆宁早不见了人影。 景宫眉心里更加郁闷,她在紫环服侍下穿了石青色交襟夏衫,衣料均是上等绢布,又挂了一个湖蓝色的披帛,这才去了月辉院。 楚氏似乎早早便在厅里候着了,见景宫眉被归岚引了来,她便温和地笑着起身,“眉儿来了啊,走吧,也好早点让老太君看看你。” 景宫眉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一行人穿过青石板路,路过临水轩,一直往北而去,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了老太君所在的延寿院。 延寿院角门处,早有丫鬟候着,见楚氏一行过来,行礼后便笑着在前头带路,笑容甜美,声音微嗲,“二夫人,老太君念叨着呢,说您怎的还不过来。” “有事耽搁了。”楚氏笑笑。 几人穿过正厅,到了天井处,便看到有一丫鬟候在一处厢房的门外,见他们过来,对着门内说了些什么,然后推开门,楚氏便带着景宫眉进去了。 厢房内摆设大气而简单,厢房分成两个房和一个小耳房,进门处绕过屏风便是待客的正厅,博古架上摆着清一色的青花瓷古董,后头缀着藏蓝色珠帘子,恰好将正厅同偏厅隔离开来,正厅右边角有一处二门,过了二门便是老太君的卧房,而偏厅的左边角也有一处小门,小门后是个耳房,专供丫鬟晚间安睡,一并放着沏茶的道具。 几人绕过屏风后,便见到一个满头花白,七十出头的妇人坐在上首,穿着褐色满团福子的立领对襟长袍,暗紫色的马面裙,立领领口镶着一个珍珠色的梅花领扣,头上只缀着几点金珠子,脸色祥和,笑意盎然,乍一眼看去,只觉她生龙活虎似的,比寻常的老人更健硕点。 “老太君,这蜂蜜掺了枸杞的茶,滋味如何?”楚氏笑着走上前去,温婉地开口。 老太君目光一扫,瞧着楚氏,忙笑着让她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好喝。仲国先前来过,都说文娘你心灵手巧。” 楚氏脸色微红,“文月不过是多花了点心思而已。老太君没怪文月花样精多就好。” “这一辈里,就你是个实在的!”老太君搁下茶盅,眼里带了赞许。 楚氏笑了笑,便将景宫眉拉到了身前,“老太君,她就是庆宁的媳妇,眉儿。” “眉儿给老太君问安。” 老太君闻言,目光便在景宫眉身上打转,看了半响,没头没脑问了句,“夜里可吃得消?” 景宫眉立刻脸色大红,“回老太君,尚可。” “嗯。”老太君应了一声便转头跟着楚氏聊起了一些家务琐事,聊得兴起哈哈大笑,却再也不同景宫眉搭话,直到景宫眉被延寿院内的丫鬟领到了外头,她还在琢磨,这看看当真只是看看? 她心里头发闷,带着紫俏往馨园走,一看日头,竟是晌午了。 回到馨园,一眼却见到宇庆宁正在前厅的圆桌前用膳,瞧见她回来,似是毫不诧异,“娘子不多坐坐?” 景宫眉瞪了他一眼,坐在了圆桌边,立在一边的人突然递上了一双筷子。 她很自然地偏头一看,竟是妹甄,还是满脸通红,娇羞无限! 于是她瞅了眼桌上的菜,才一眼,立刻有股火气蕴在了心尖尖上,宇庆宁端着勺子喝的那不就是淮山排骨汤么! 瞧他那吃得欢的模样,就像好几天没吃过饭一般! 心尖尖上的火气涌在那翻腾,又似有一缸醋鼓在里头晃来晃去,晃得她捏着筷子的手都酸了。 “相公,好喝吗?”她咬牙切齿地笑问,目光里是不容置疑的怒气。 十里景同 清风凉月 64.口水仗 宇庆宁抬眸看她,目光闪过促狭,却又满怀温柔地看了眼妹甄道,“好喝。” 妹甄立刻羞答答地垂下了脑袋,心里欢喜无限。 景宫眉气得要跳脚,还没做什么,却被宇庆宁在桌底下使劲掐了一把。她狐疑地看着他,便见到他快速朝他眨了眨眼,又埋下头去喝汤。 她便也挑了挑眉,忍住怒气,也好,有些事还是关起门来教训比较好呐。 一顿饭吃完,宇庆宁又要出门,妹甄羞答答地送她到了馨园的门口,然后才回来帮紫环她们收拾残羹冷炙,她脸上始终洋溢着几分欢喜,唯有看向景宫眉时会收敛一些。 晌午过后,景宫眉差紫俏去觉兰寺打听悟华大师的踪迹,自己在馨园天井内的梧桐树下小憩。 紫环闲来无事,差了妹甄去书房打扫,自己则是在厢房隔壁的耳房打盹歇息。 秦苏元进到馨园时,便瞧见诺大一个院落,竟是毫无人影。他让阿跳守在院中,自己随意地往前走去,在前厅内东看看西摸摸,接着便走进了前厅后头的天井。 天井内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树叶茂密,随着清风拂动,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那浓密的树荫下搁着一张美人榻,榻上睡着一人,脸蛋微红,肤色白皙,睫毛黑密又长,在眼底落下一圈影子,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双唇樱粉,唇形甜美,整个人酣睡着宛若玉雕的人儿一般。 秦苏元四下一看,屏息走近了她。 略略俯身,便见她呼吸平缓,鼻翼翕动,带着一丝静婉的芬芳。她的美令他目不转睛,脑海里想起她俏皮的笑,不知不觉心跳就骤然快了起来,越发那双唇似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一径品尝。 秦苏元心里想着一下就好,于是俯下身去,颀长的身影带了丝虔诚般的拘谨,双唇轻轻吻上了那抹樱粉,触感柔软微甜,他心里顿时有种发自心底的馈足感,蜻蜓点水一般,他立刻又站直了身体,却浑然不知方才这幕早被书房内的妹甄瞧见。 秦苏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景宫眉,这园中就他二人,令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带出一抹笑。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景宫眉眼帘微动,慢慢翕开眼,隐约瞧见一个人影立在旁边,双眼闪着淡淡的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立刻惊得坐起身来。 “眉儿慌什么?”秦苏元落落大方地笑着。 瞧见是他,景宫眉稍稍松了一口气,神色恢复了几分慵懒,“找我有事?” “嗯。有事。苏元太过无聊了。”他笑得温文尔雅。 “无聊你可以去逛街啊。”景宫眉撇撇嘴,“还是说,想当我的钱袋子?” 她一脸坏笑,眼睛闪着清亮的光芒,身上的白色单衣杏色齐腰襦裙衬得她肤白如玉,娇腮嫣红。她掀开薄薄的绸被穿了地上的绣花鞋,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秦苏元笑得开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包,在手心里掂了掂,“苏元早备好了,就看眉儿是否赏脸。” 景宫眉没料到他当真想出去,歪着头想了想这下午也没什么事,何况中午受了气,自然要好好犒劳一下,于是点头,“好啊,那我叫下我丫鬟。” “好。” 景宫眉转身朝着假山后的厢房走去,叫上了紫环后,她们俩和秦苏元主仆俩便兴致冲冲地徒步上街了。 秦苏元对于越州的风土人情甚为熟悉,他带着景宫眉走街串巷,找到了许多不广为人知却美味可口的小吃糕点,听说她喜欢胭脂,还带她去了开在青楼一条街内的一处小小的胭脂铺子。主仆四个人玩得尽兴而归。 等到景宫眉和秦苏元在秦府门口分开,带着紫环哼着小调回到馨园时,天已落暮,艳红的晚霞扯成了长条横在天边。天光微暗,黄昏已至。 宇庆宁坐在厅内上首的椅子上,右腿不耐烦地抖动,眉头蹙得很紧,瞧见那主仆二人捧着大包小包欢快地从院门口入,有说有笑地走到了正厅,那女人愣是没看他一眼。妹甄立在宇庆宁身后,脸上藏着些欢喜,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景宫眉在桌上搁下了东西,偏头扫了他一眼,这才漫不经心道,“咦,相公你回来了啊。” 语气淡然,恍若只有一点点诧异,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宇庆宁的脸立刻黑成了锅底。 “哎,紫环,宇唯,帮我把这些东西全放到房里去吧。”景宫眉招呼着说道,又顾自坐在了圆桌前,好整以暇地泡了杯茶,慢慢抿着喝。 紫环和宇唯默默地将桌上的东西悄悄地搬到后院的房里去,两人十分有默契地不出声,气氛很微妙,宇庆宁觉得很烦躁,正不知该直接怒骂还是婉转挑明,妹甄替他出声了。 “少奶奶是和秦少爷出去玩了吧,少爷在厅里等了许久了,不若现在传膳?”妹甄声音甜得快掐出水来。 宇庆宁紧紧看着景宫眉,想听她说些什么,却只见她应了一声,说道,“嗯,我在外头吃饱了。你给少爷传了就好。” “是,那妹甄即刻去拿。”妹甄笑着往厅外走去,只觉这少奶奶好不会看人脸色,少爷都怒了,她还往那当口撞。 妹甄走远,宇庆宁轻笑了声,气道,“娘子在外头吃饱了,就不管为夫饿着肚皮等你?” 景宫眉摆弄着手里的茶杯,撇撇嘴,“我的确吃不下啊。相公中午不也没等我么,何况,厅里头站着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所谓秀色可餐,看也看饱了吧。” 宇庆宁气结,“晌午的事为夫待会自然会同你解释,娘子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要交代?” “交代什么?”她理直气壮地站起身来,“我没什么要交代的。” 她说完就穿过正厅的后门,往里头的天井走去。 宇唯和紫环刚从房里出来,便见到景宫眉施施然从正厅方向过来,还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进了主卧。紧接着,宇庆宁一脸铁青地追了上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也进了主卧。 两人立刻走到前厅去,省得怒火波及到他们身上。 宇庆宁进了主卧,猛地将二门关上,气呼呼地看着正走到墙边的桌前,拿起刚才买回来的东西在看的女人。 “秦苏元亲了你?”他低声问道,气压一下子降低。 景宫眉一愣,亲了她?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她那一脸迷茫的神情稍稍缓解了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只是她迷茫过后又是一脸漫不经心,“相公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妹甄说,你在梧桐树下小憩时,秦苏元亲了你。”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她的神情。 景宫眉诧异万分,想起先前睁开眼就看到了秦苏元,也没见到周遭有什么人在,莫非他真的亲了她?可她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一脸若有所思,成功引发了宇庆宁积攒多时的醋意。 他一个箭步就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她按到了墙上,左手揽着她的细腰,右手去抹她的双唇,眼里的闪着夺人的光亮。 “哪怕是真的,也是他亲我,又不是我亲他!”景宫眉急于解释,脸色微红。 宇庆宁见她脸上腾起羞赧,还以为是她想到了秦苏元亲她的事,心里的酸涩更加明显,于是右手狠狠抹了抹她的唇,低头便吻了上去。 他狠狠馔着她的唇,也顾不得她轻微的挣扎,只想将心里晃来晃去的酸涩全部倾注她身上去。 景宫眉见他蛮不讲理,索性紧紧闭着嘴巴,任他吸|吮舔|舐就是不放他进去。宇庆宁扣得牙关生疼,仍是撬不开她的嘴,他心里一顿,目光里闪过一缕恶作剧的笑,原本钳制着她下巴的手挪到了她小巧的鼻尖上,食指与中指一掐,顿时掐掉了景宫眉的呼吸。 “唔!” 可怜景宫眉呼吸不畅,脸涨的通红,本能地便张开了嘴,她嘴唇微翕的一刹那,他便趁机溜了进去,胡搅蛮缠一般攻城略地,直吻得她双腿发软呼吸急促,双臂攀到了他身上,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随即挑眉笑道,“娘子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为夫的亲吻啊。” 景宫眉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脸上烧得火烫。 “娘子,往后可别叫他人又窃香了去,否则,为夫便用今日这法子替你清洗。” 他振振有词地说着,见她嘴唇嫣红,忍不住又略微俯身去吻,冷不防景宫眉当头一个暴栗,打得他痛呼一声,委屈地立在一边。 “相公你既然不生气了,那就轮到我了吧?”她笑着朝他逼近,目光有愠怒。 宇庆宁眨了眨眼,死皮赖脸地再度贴了上去,双手揽住她,想将她揉进怀中。 景宫眉当机立断要踩他的脚,只是他快速避开了,于是她狠狠踩在了地上,顿觉脚一麻,鼻子就皱了起来。 “娘子可真是不小心。”宇庆宁轻笑了声,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旁边的雕花大床上,又一下子脱掉了她的鞋袜,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右手替她轻揉脚背,顺带多揩点油。 景宫眉微窘,气鼓鼓地看着他。 “不管妹甄说的是真是假,你不该偏信与她。” 宇庆宁好笑地点头,见她又瞪圆了眼,急忙嘿嘿一笑,“娘子说的是,以后为夫一定不信。”开玩笑,他现在连看着她都费劲,哪还有其他心思琢磨些有的没的。 “那淮山排骨汤呢?” “回娘子,妹甄的淮山排骨汤早就被紫环倒了,那是紫环做的萝卜排骨汤。”他低声道,揉完了她的脚,又去捏她那气鼓鼓的脸,左捏一下,右捏一下,“妹甄姓裘,又是舅母身边的人。十多年前,我娘去世前最后见的人是个姓裘的管家娘子,一直以来行踪全无。” “所以你怀疑妹甄是那裘姓娘子的女儿?”景宫眉反问,脸被宇庆宁揉圆搓扁,嘴巴嘟着,说起的话虽正经,发音却很奇怪。 “嗯。这才先顺着她的意嘛。”他笑着回道。 见她又有想反驳的趋势,他急忙一口亲住她嘟着的嘴,亲了好几下又将她抱了个满怀,低声说,带着一股令人心定的气息,“娘子,信我。” 景宫眉想笑,却又忍住笑意佯装有些迟疑道,“看你表现喽。” 心里正乐不可支,她顿觉耳垂被人一咬,过电般的感觉窜至全身,立刻又烧了满脸通红。 “娘子,是看床上的表现么?”宇庆宁坏笑着她耳边问道。 清风凉月 65 司罚堂猫腻 景宫眉一脚就把他踹到了床下。 “啊,娘子,你也太狠心了吧。”宇庆宁捂了捂自己的屁股站起来,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 景宫眉横了他一眼,“我饿了。” “娘子不是在外头吃饱了么?” “我又饿了,行不行?”她瞪着他。 “行,行,娘子说行就行。” 宇庆宁嬉皮笑脸,同她一道走出了二门,然后打开了房门后,便见到紫环、紫俏同宇唯都偷笑着站在门外,显然是刚刚偷听完。 景宫眉脸色一红,倒是宇庆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右手不规矩地揽住了她的腰,穿过天井走到了前厅。 妹甄正热火朝天地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一样样摆在了圆桌上,瞧见他们进来,她又羞答答地垂了头,目光却不断往宇庆宁身上飘,脸颊红成了番茄状,唯有接收到景宫眉略冷的目光后,她才收敛了几分,不太自然的垂着头立在一边。 “少爷、少奶奶用晚膳吧。”妹甄柔柔说道。 景宫眉凉凉地看了宇庆宁一眼,从紫环手中接过一碗饭,拿起筷子便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妹甄一直很安静地站着,他能感受到宇庆宁落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目光,心里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引起少爷注意了,便不断调整者自己的姿势,尽量让自己显出婀娜多姿的风情。 “妹甄,你在秦府多久了?”景宫眉淡淡问道。 妹甄急忙上前一步,“回少奶奶,妹甄自打出生便在秦府长大,已经十九年了。” “原来你是家生子。” “是,妹甄的爹娘都曾在秦府当差。” “哦?”宇庆宁似乎来了兴趣,“那你爹娘呢,在哪个院当差?” 妹甄原本羞赧的神色一瞬间失落了些,“回少爷,十二年前,妹甄的爹娘替府里办差,一直不曾回来。大太太说,他们许是遭遇不测了。” 厅里有一瞬间的沉默,不一会,宇庆宁抬眸问道,“当年你恰好七岁?” “是。这是多年都亏大太太照料……”妹甄的神色由失落渐渐矫情起来,脸上刻意搬出楚楚可怜的姿态,“不然,妹甄恐怕也不能活到现在。” “你爹娘不曾给过你消息吗?”景宫眉能明白一个孤女在大宅院内生存的悲凉,只是那种悲凉并非是博取可怜的资本,于是她打断了她继续扮可怜的姿态问道。 “回少奶奶,不曾。妹甄只能当他们已经去了。” “那你可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不幸?”宇庆宁温和地问。 妹甄略略迟疑,“妹甄不清楚,当初同几位管事伯伯打听过,都是含糊其辞。不过有一次大太太当面说起,说妹甄爹娘也算是尽得其所。” 尽得其所?景宫眉和宇庆宁对视了一眼。 “妹甄爹爹姓什么?”景宫眉开口。 “回少夫人。爹爹姓裘。” “那你娘呢?” 妹甄似是有些微讶,不明白少奶奶为何要问她娘亲姓什么,只是觉得没什么不妥,于是回道,“娘亦姓裘。” “可曾被指了人?” 妹甄乍听闻这句,抬眸看了少奶奶一眼,又看了少爷一眼,脸一红,声音也若不可闻,“未曾……” 景宫眉一脸可惜的神情,她轻轻笑了笑,“长得这般如花似玉,也亏得舅母肯送人。妹甄,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妹甄脸更红了,目光热切地瞄向宇庆宁。 “娘子,丫头脸皮薄,何必大庭广众之下问这种问题。”他轻笑了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妹甄一眼,“馨园人少,是非少,待着也算不错。妹甄,往后你便好好服侍少奶奶,该给你的赏赐,必不会少。” “赏赐”两个字,宇庆宁咬得特别重。妹甄欢喜地咧开嘴,心里计较,虽说大太太让她来搅浑馨园这潭水,但在喜苑内,大爷只是玩玩她,根本不会给她什么名分,与其回到喜苑受大太太的白眼,不若当真抓了宇三少的心来得实在。 景宫眉默不作声,桌底下的手被宇庆宁捏得紧紧的,也罢,信他一会又如何,他毕竟已是她心上的人,若是回回都要看那么紧,岂不是累死。 用完晚膳,妹甄欢天喜地抢着紫环它们的活将桌子清理干净,又服侍着景宫眉去主卧歇息,只是瞧见宇庆宁又出了园子,脸上难掩失落。 紫环见她一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神态,很想当面冷讽几句,却被紫俏堵了回去,她只好恨恨地瞪了妹甄几眼,窝在主卧内同景宫眉说气话。 “妹甄,你把食盒送回到厨房吧。”紫俏在前厅吩咐道。 妹甄应了一声,拿了那个三层的红色食盒出了园门往青石板路上走去。厨房在药园北侧、毗邻司罚堂,一路被浓密的翠竹遮掩,那绿影憧憧间挂着几盏红色的风灯,灯摇影曳,青石板路上鬼魅般的叶影子与青苔暗影相间,夏风徐徐暖人。 因时辰晚,路上已没什么人影,妹甄走到了司罚堂前,下意识偏头看向那黑沉沉的大门,只见到那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尚未落锁,她心里奇怪,司罚堂很少会有人在,除非有奴仆犯了错,基本上此地无人涉足。 奇怪归奇怪,她却不敢去一探究竟,正转头要往前方的厨院走去,翠竹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手接住她差点摔落的食盒,连拖带拉地将他拉进了旁边的司法堂内。 来人身手迅疾,力气十足,妹甄惊惧万分,瞧见门被那人一关,立刻想要尖叫,却被一声低喝打断。 “闭嘴。是我。” 妹甄吓得将尖叫吞回肚里,因司法堂内光线暗沉,影影绰绰,她只能凭声音哆哆嗦嗦道,“大,大爷?” “还记得我么。”秦优的声音不冷不热,带着股渗人的凉意,他往前几步走,准确地将妹甄给捞到了怀里,扣着她腰肢的手力道十足,他使劲捏了几把,惹得妹甄痛得皱眉。 “慧娘竟然把你送到了馨园,害得我好生想念。”他突然轻轻笑了声,凑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右手在她腰带上一扯,她那薄薄的一件夏衫便松了开来,露出里头的小衣和亵裤。 “回,回大爷,是太太要妹甄……”感受到溜进小衣下的手带着粗糙的茧揉着她的身子,妹甄全身便软了几分,话语也渐不成调。 “我不管你去那做什么,今日起,替我好生看着宇三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向我禀告。”他在她耳边轻说,见她点头,他便恶作剧地咬着她的耳垂,左手四处游移,触手肌肤滑腻柔嫩,惹得他呼吸渐次粗重起来,于是忍不住右手便探到了她下边,三下就扯落了她的亵裤。 “大,大爷,在这里……”妹甄被他娴熟的技巧勾得酥痒难耐,又恐惧会被他人瞧见。 秦优似是嗤笑了声,张口衔住她的双唇,右手麻利地解了自己腰带,脱了亵裤,然后一把将妹甄抱了起来,放她坐在了司法堂内的一个半人高的梨花木案几上。 他冷笑着用手指挑逗她的下身,“怎么,你不要么?” 妹甄神志逐渐混乱起来,她扭着身子急不可耐地伸出手臂去勾秦优,双腿更是架在了他腰上,嘴里喃喃,“大爷,要,妹甄要……” 秦优嘴角扯起一抹讽笑,眸中幽深翻滚,身子使劲往前一送,便听到妹甄嘤咛一声,整个人似是软成了一滩水。 他渐渐加快速度,略略俯身吮着她的双唇,黑暗中的表情却是冷冷的。破碎短暂的呻吟不断自妹甄口中低溢出来,司法堂内旖旎不断。 约莫过了两刻钟,秦优放开了她,静静地立在黑暗之中不言不语。 妹甄恢复了些许神志,急忙点头称好。她略略松开他的怀抱,要将拿在手上的亵裤穿起来,秦优却将她的手放到了案几上,将她身体背对着贴紧了他,二话不说便蛮横地挤进了她身体内。 待回到馨园,妹甄只觉浑身酸疼,她进了院门便瞧见紫俏站在厅内正拿着一把拂尘东扫扫,西扫扫。 她有些心虚,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走了进去。紫俏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干着活。妹甄松了一口气,朝她福了福身便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走得太快,没有瞧见紫俏那一脸若有所思的凌厉目光。 夜深了,馨园内只剩下屋檐下的风灯还亮着幽幽的光。 宇庆宁还未回来,紫俏在主卧内同景宫眉说话。 “三日后,悟华大师便回到越州?”景宫眉躺在床上,抿唇思考。 “嗯,消息不假。”紫俏低声,“届时小姐可要去?” “自然要去,只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去。” “翻墙?” “这么没格调的事,我才不做。” “……”小姐你做了很多次了。 “算了,到时就说逛街去吧。”景宫眉一锤定音。 紫俏默默地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还未各自休息,宇唯满头大汗地进了后院,在房外轻喊,“少奶奶。” 景宫眉披了外衫走出了房间,就看到宇唯额际都是汗,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紫俏也从偏房走了出来,衣衫整齐。 “怎么了?” “少爷醉了,死活不肯回府,嚷着少奶奶的名儿……”宇唯垂了头,声音小了些。 这个桥段怎的这么熟悉?景宫眉蹙蹙眉,低声问,“不会又要演什么戏吧?” 宇唯急忙反驳,“不是不是,少奶奶,这回少爷是真醉了!” “在哪?” “衔,衔香馆……”糟了,少奶奶脸色好差。 妈了个巴子,他几日前还说会处理好珍珠的事,今日就醉在衔香馆了!气死她了! 清风凉月 66 巴掌 夏夜微凉,景宫眉同紫俏坐着马车乘着漆黑的夜色到了衔香馆的后门,宇唯带她们进了一扇绿漆铜环门,绕过一座假山,一个天井,便到了一处热闹的院子里。 路上,宇唯简略的说了下事发,说宇庆宁同杭州丝行老板郭集志本在只衾云丝绸铺子里谈生意,后来郭集志提出想逛一下衔香馆,宇庆宁便带着他去了,馆里头,郭集志提出,若是宇庆宁同他比酒比赢了,那么生意之事便就此定下,否则免谈。两人喝了好几坛竹叶青,郭集志最先认输,便当场拿了协议签了名字按了手印,杭州丝行变成了衾云丝绸铺子的供货方。签完后,宇庆宁将字据交给了宇唯,自己也醉倒趴在了衔香馆厅内的桌子上。老鸨找了几个姑娘想去扶宇庆宁,他却统统拒绝,只喊着“眉儿”二字。 衔香馆恰是最闹腾的时辰,从院中抬头,便见到二楼的厢房影影绰绰的人影,灯光幽暗暧昧,调笑声混合着令人脸红的呻吟声在四周响起,酒香参杂着女子的脂粉香,淡淡萦绕在鼻尖。 景宫眉使劲打了个一个喷嚏。 院里头迎出来穿红戴金的老鸨,一脸喜色,瞧见景宫眉时,脸色又沉了沉,换了一副干干的笑,“哟,这是什么风啊,把宇三少奶奶都吹来了。” 景宫眉冲她浅笑了下,宇唯便溜进去找宇庆宁了。只是一会就哭丧着脸出来,“少奶奶,少爷方才明明在大厅里的……” 老鸨一听,脸色微变,“三少爷啊,珍珠让人扶到她房里去了。哎,三少奶奶,三少爷说不准现下正忙乎者,你这一进去……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啊……” 紫俏将老鸨一把拎到了一边,问了句,“哪个房间?” 老鸨一头是汗,“三楼……双喜一号房……” 紫俏立刻松开了她,宇唯将迎面奔来的龟奴都隔开,景宫眉便畅通无阻地到了楼梯下,稍显懊恼地顺阶而上。 双喜一号房便在楼梯转角第一间,门上边雕花窗格刻成了双喜字,下截木板上刻着一尾鱼同水花欢闹,活灵活现。 景宫眉砰地一声就推开了门,气势汹汹地绕过屏风,便看到了红色帐幔下的雕花大床上,两个人正以暧昧的姿势交缠着。 旁边的花木象牙小屏风上,挂着宝蓝色缎面的锦衣华服,景宫眉瞧见那衣裳,心脏不可遏制的快速跳了起来,心尖忽上忽下,这才鼓足勇气看向那两个人。 宇庆宁平躺在床榻之上,只穿着月白色的单衣,锁骨微露,右手无力地垂在床榻边,青丝铺散,恍若乌云堆在锦绣绸缎上,白皙的脸酡红一片,眼眸瞧见景宫眉的一刹那松了一口气。 珍珠正跨坐在他身上,轻薄的水红色交襟夏衫褪向臂侧,露出绣着鸳鸯戏水的月白色小衣,裙子还好端端穿在身上,玉肤肌颜,唇红齿白,她神色颇为震惊,呆呆看着闯进来的人,片刻才轻呼一声,躲进了床里头。 景宫眉气得脸色通红,要不是宇庆宁眼里的松懈太过明显,她差点径直上去甩他们一人一个巴掌。 “你在干什么?”景宫眉冷冷地问珍珠。 珍珠急得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将衣衫理顺,“我……我……” “姑娘!”倾儿挣脱了门口紫俏的手冲了出来,她拦在了床前,直视景宫眉,“三少奶奶,你是三少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我家姑娘只不过想将身子给三少爷,请三少奶奶开恩,莫要怪我家姑娘,都是倾儿,是倾儿托郭少爷……” “倾儿?!”珍珠喊了声,泪眼汪汪。 “三少奶奶,倾儿给您跪下了。”倾儿猛地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头,“您就让三少爷要了姑娘吧。” 原来郭集志和宇庆宁拼酒就是为了灌醉他好让珍珠成事?他和珍珠什么关系?景宫眉心中暗想,想努力将火气压下去,只是看到床榻之上一头冷汗的宇庆宁,还有楚楚可怜的珍珠,她就觉得再憋下去恐怕要内伤了。 “珍珠姑娘,请你下床。”她的声音凉飕飕的,冷冷看了地上的倾儿一眼,“想来宇府做小,起码也得得了我相公的首肯,趁着酒醉行事,霸王硬上弓,不知这到底是真的爱了,还是冲着宇府的家产来的?” 珍珠脸色一白,忙不迭从床上下来,扶着床榻反驳,“珍珠从来不曾做此妄想,今日是珍珠鬼迷心窍……是珍珠不识抬举……” “好了。”宇庆宁蹙了蹙眉出声,看了景宫眉一眼,“娘子,珍珠不是这样的人。带我回府吧。” 他酡红的脸带着几分不自然,神色带着愠意,声音也淡了很多。 珍珠听到他的话,苍白的脸微红,软了身子靠坐在床榻边,眼里噙了泪,满是感激地看着宇庆宁,她贝齿轻咬,似是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什么话。 景宫眉有些黯然神伤,他维护珍珠维护地可真紧,她都使出这种卑劣手段了,他还那般相信她。感情她来这,纯粹是胡闹么。 宇唯拿了宇庆宁的外衫,刚扶起他,将他往屏风那边带,景宫眉越想越气,也不管珍珠是宇庆宁的恩人还是什么,她上前就甩了珍珠一巴掌。这一巴掌清脆作响,将在场的人都给震住了。 紫俏冷笑了声,将欲扑向景宫眉的倾儿给隔开了。 珍珠发髻散乱,脸颊上现出了一个微红的五指印,春水般的眸子淌下泪水,一脸敢怒不敢言,只是委屈地望着宇庆宁。 “景宫眉你做什么?!”宇庆宁偏头怒喝。 他每次气恼了都会喊她全名,他是心疼了么,心疼她打了他说好要照顾的人。她冷笑了声,偏头对他甜甜一笑,“我只是告诫她往后离我相公远一点而已。” “眉儿!”他又喝了一声,目光晦明晦暗。 “怎么,觉得我胡闹?”她擦了擦眼角因为气愤而渗出的泪水,气笑道,“我可不会学人霸王硬上弓,连那样都不是胡闹,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笑完又沉了脸,深呼吸一口气,见他似乎气得不轻,她又说,“相公你不知道么,珍珠姑娘爱了你两年。为了你连青楼都待得下去,你若再同她牵扯不清,对她来说是种折磨,对我来说也是种无礼。你若真想好好照顾她,烦请干净利落点,要纳妾便纳,赎身便赎,不过,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爱你两年,我只爱你了两个月,她温柔贤良,我无理取闹。不必瞪着我,所谓娶妻娶贤,虽说我不屑于同她做比较,不过显然相公置我们于同一地位,你说过不爱她,但你也没说过爱我。” 她说着笑了笑,然后挑衅似地冲他挑了挑眉,恶狠狠道,“当然,被人挑选的滋味十分不好,宇庆宁,你最好选准一点。” 她说完又看向珍珠,“我打你不过两点原因,第一,你不该觊觎我相公,实话告诉你,倘若你睡了他又如何,我仍旧不会让你进宇家门。第二,你不该这么没用,既然爱一个人,早两年你干嘛去了。以前不珍惜机会,往后便一再错失。我敢打赌,他肯定不会选你。” 珍珠咬着唇若有所思,眼底蓄着的泪在纱灯映照下亮光闪闪。 景宫眉没再理他们,“紫俏,我们走。” 她说着就绕过屏风出了房门,门外聚集着好多看热闹的人,老鸨也在其中,她冲着景宫眉讪讪一笑,却被景宫眉一把抓住了手,手里就多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位妈妈,这里是一百两,往后呢,若是宇三少来这里,请你见一次打出去一次,每打一次,宇府都会奉上银子。” 众人唏嘘不已,屋里头的宇庆宁嘴角一抽,又好气又好笑,她把自己贬低了又威胁他要选她,不过她刚才似乎说了爱,他想到这,心情稍稍好了些,偏头去看地上的珍珠,语气也冷了几分,“珍珠,我不希望有下次。” “三少……是,珍珠记下了。”她泫然欲泣。 宇唯扶着脚步踉跄的宇庆宁出了房,上了马车。 景宫眉沉默着坐在马车里头,紫俏和宇唯默契地坐在马车外头,夜色深了,马车车辙的轱辘声在寂静中分外清脆。 宇庆宁斜斜倚在马车壁上,身子软乎乎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她身上飘。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便撑起身子坐到了她旁边,小心翼翼地将头搁在了她娇弱的肩膀上,紧接着狠狠吸了一口微淡的少女香,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娘子……我错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浓浓的鼻音,手臂一览,试图抱住她的腰。 景宫眉冷哼一声,抓起他的手就咬了下去,她死咬着不放,直到满嘴血腥味才狠狠松了开来。 宇庆宁难得没有痛呼出声,任由她咬着。 待她抬起头来看,就见他透亮的眸子流光溢彩,倚靠在马车壁上满含笑意的看着她,半响才委屈道,“娘子,好痛……” 景宫撇撇嘴,又使劲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还未缩回手,就被他一拉,扯进了他怀中。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怀抱着她显得力不从心,只是微凉的手温柔地抚上了她滑嫩的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和温暖,接着微微凑了过去,吻在了她娇若春花的双唇上,呼吸有些不稳,边吻边说,“娘子,我没有说过爱你吗……我以为你知道……我好爱你……” 景宫眉身子一僵,双眼在黑暗中迅速浮上了水光。 她推了推他,委屈道,“你别以为甜言蜜语……唔……我就会信你……了。你放开我!” 宇庆宁抱着她不肯动,“娘子,为夫没有力气……你别动了好么?” 景宫眉哼了一声,立刻推开了他,只觉脸上发烧,身子也渐渐热了起来,她双眸轻转,竟不敢直视他晶亮的眸子。 “娘子,为夫头好晕啊。你让我靠靠……”他的爪子又伸了过来,被景宫眉啪得拍掉。 “娘子……你不是爱我么……为夫快晕倒了,让我抱抱就好……”他无赖地再次伸出手,将景宫眉又扯进了怀中,感觉她又想挣脱,马上当机立断吻在了她白皙而敏感的颈项上,那柔软与湿润惹得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路回去,宇庆宁都在变着花样占她便宜,从颈项吻到了鼻尖上,又从唇瓣流连在了她锁骨前。下车时,他又装作毫无力气靠在了景宫眉身上,拖拖拉拉地才回到了馨园的主卧。 妹甄在暗处多瞧了几眼,才回了自己厢房。紫俏与宇唯也在主卧门边就离开了。 主卧内,床边的高脚梨花木纱闪着幽暗光亮,将帷幔映衬得深浅不一。 景宫眉将宇庆宁扶到了床榻上,帮他脱了鞋袜,服侍他躺下,她脸颊一直红彤彤的,双眸清澈湿润,看上去分外可口。 她正欲站直身子,手臂却被床榻上的宇庆宁一拉,整个人恰好扑在了他身上。宇庆宁问哼一声笑道,“娘子,你胖了。” 景宫眉羞恼,手忙脚乱要撑起身子,宇庆宁哪里会放她走,身子一转,就将她压在了身下,他温热的呼吸同她旖旎交缠,低头咬住了她白得近乎晶莹的小巧耳垂,轻声道,“娘子,我们继续白日里的事如何?” 景宫眉大窘,心跳一下子乱了章法,浑身紧张起来,只觉口含舌燥。 宇庆宁轻吻了她的额头,右手移到了她腰间的罗带上,嘴里的话带着一股炽热与颤栗,轻轻吐出,“为夫想要你。” 清风凉月 67 遇刺和原少凉 景宫眉一僵,想起方才的事,心里头还有些怒意,立刻在他胸膛上一推,无奈发现推不动。她略微诧异,却见他透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她道,“麻药已经过去了,娘子,为夫现下生龙活虎。” “那你下车时还……”她气恼。 “不那样,娘子哪里肯理我……”他坏坏笑着,俯身吻住她,辗转反倒地亲吻,攻城略地般的深情,舌尖灵活地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感受到她柔软的芬芳,他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缓慢填满,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娘子,为夫会尽快处理好珍珠的事……啊,好痛。”宇庆宁边吻边说,被景宫眉狠狠咬了一口,他却仍旧封着她的口,不让她有机会说话。 “乖,以后为夫都让宇唯去处理。”他说着吻到了她颈项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引来一阵阵异样的感觉。 “真的?”下意识问出口,却招来他轻微的噬咬,顿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全部竖了起来。随即她腾出手对着他使劲捶拳,捶得他立刻讨饶,左躲右闪,鼻子也被打出了血。 “娘子,消气没?”他似乎很委屈,“为夫先前是被下了麻药。” 他说着又十分认真地抬起头,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道,“娘子,要怎样你才能信我?” 景宫眉沉默了会,心里暗衬,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她游离的思绪没有离开多久,就被唇上绵软的触觉拉了回来。宇庆宁似乎不太满意她的不专心,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下唇,说道,“试着信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然后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他松散的青丝垂下来,细细地扫过她的脸颊,带来微弱的酥痒。 景宫眉忽然笑了笑,随即略微仰头亲了亲他的双唇,舌尖微探,顺着唇舔舐而过。她那抹甜美的笑似是蛊惑,令宇庆宁心中升起一股蠢蠢欲动的思绪,他身子微僵,当机立断含住她笨拙的舌尖,由浅入深,吻得缠绵悱恻。 景宫眉反身一转,将他压在了身下,她跨坐在他身上,调戏似的将他罗带一把扯开,然后又掀开了他的单衣,露出白皙却健硕的胸膛。 宇庆宁身子微僵,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发懵,刚反应过来,便觉她的手指轻微而挑衅地在他胸前滑来滑去,她挑眉望着他,又低下头伸出舌尖在他肌肤上轻轻一触,宇庆宁的身子便紧绷了起来。 “你只准被我骑。”她蛮横地宣布,脸色却涨得通红。接着俯下身去吻他的耳垂,在他身上四下点火。接着因为羞涩而顿在原地,后背热的快渗出一丝薄汗来,只因她实在提不起勇气去褪他的亵裤。 宇庆宁笑得坏坏的,眼里却含着浓浓的警告,“娘子,为夫等不及了。” 他手一捞,床榻之上石青色的帷幔便落了下来,那深深浅浅的蓝绿色遮掩住了红纱灯的光。 他化被动为主动,将她重新压下,亲了亲她额角,再一次认真地说,“我爱的是你。” 景宫眉微怔,渐渐地,嘴角往上牵起,她心里一叹,无论怎样,他都说出这句话了,那么暂且信他又何妨。本来就打算要将他收为己有,如今正是恰好时机,何必扰了春宵的兴致呢。何况,她本来就是他娘子。 她圈住他脖子,将他拉了下来,认真细致地同他亲吻起来,她的迎合就像是邀请。宇庆宁心中一叹,双唇热烈而缱倦地自额头、鼻尖辗转而下,他手下也不闲着,三下就挑开了她的外衫,露出嫩青色的肚兜,那颜色青葱,衬得她肤色雪白如玉,有隐隐有粉色浮了上来。 他埋首在她颈项中,又流连到了锁骨,右手游离了会,滑溜地钻进了肚兜下。景宫眉浑身一颤,只觉他的举止似是将浓火窜入了她的四肢百骸,一时间,思绪略为空白,几番亲昵后,直到一阵撕裂般的疼传来,她才呢喃了句,“这下你逃不了了。” 翌日,景宫眉下不了床了。 宇庆宁倒是神清气爽,他招呼紫俏去浴房备好衣衫,随即在景宫眉责怪的眼神中横抱着她去浴房。他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直到浴房将她放入了浴池之中,他还笑嘻嘻地不肯离开,硬是要帮她洗澡。 在服侍完自己的娘子后,宇庆宁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宇唯去衾云丝绸铺子处理与杭州丝行的后续事宜。 夜间回来后,景宫眉因浑身酸疼,死活不让宇庆宁近身。宇庆宁只好抱着被子翻身睡去,一脸欲求不满的可怜模样。 第二日,恰是悟华大师回越州的日子。 景宫眉同宇庆宁商量了会,以逛街的借口带着紫俏坐上了去觉兰寺的马车。 觉兰寺一如既往的香火鼎盛,穿过绿荫浓盛的水杉小道,便到了山岚上头的寺前。早有小沙弥候在门边,恭谨的行礼,将景宫眉领去了悟华大师坐禅的佛堂。 佛堂内传出沉稳而略带磁性的讲经声,一阵阵檀香的香味弥漫开来,有铃铛的佛铃声远远响起。 景宫眉便驻足在佛堂外头候着,不过一炷香,悟华大师便差人将她请了进去。 房内的竹榻上,盘腿坐着一人,身材微胖,胸前挂着一大串佛珠,光溜溜的头顶,永远带着笑意的眸子,和善地看向进来的景宫眉。 悟华大师起身行礼,“施主有礼。” “大师有礼。”景宫眉不敢怠慢。 两人相继入座,紫俏便站在了景宫眉身后。 屋里的檀香更甚,四角点着四个圆形香炉,墙上挂着好几副龙飞凤舞的字画,上头书写的皆是佛经禅语。 “施主。这便是天机卷。”悟华大师在竹榻的小方几下拿出了一杳薄薄的用线缝着的布书,那布料竟是袈裟,红底黑字,有些字句模糊,或大或小,还有几何图形,景宫眉匆匆扫了一眼便藏进了怀中,这才开口相问,“大师为何一定要交给我?” 悟华大师憨憨一笑,“有缘。” “那大师这几年将它藏于何处,为何别人都不曾找到?” “藏经阁的书架高低不稳,便拿它做了垫脚。”悟华大师很随意的笑道。 在世人眼里能带来巨富的天机卷被他用来垫书架脚,难怪众人几年来都寻求无果。景宫眉嘴角暗抽。 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悟华大师浅浅一笑,“人身无常,富贵如梦,所谓的天机,皆是虚妄。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施主切记,早早消了此因才是。” 景宫眉略微怔忡,顿觉怀中的天机卷犹如烫手山芋,她起身告辞,抿着唇走到了寺外的马车旁。 “小姐,方丈是什么意思?” “不可太过执着。”她低声道,“还有便是,要早早把天机卷给处理了。” “小姐你在执着什么吗?”紫俏反问。 景宫眉微微恍惚,半响冲她一笑,“赚银子呗!” “……” 两人上了马车,穿行在那水杉林荫道上,空气里弥漫出一股阴冷的气息,紫俏忽然全身紧绷起来,拿出了袖口中藏着的匕首,蹲在了马车中。 “怎么了?”景宫眉眉间微蹙。 “有杀气。”紫俏低声道,目光一冷,将景宫眉翻身压倒,三只羽箭嗖嗖嗖穿破马车钉在了马车内壁上,羽箭末梢还在微微颤动。 紫俏哗得掀开了马车帘子,又有三只羽箭迅疾飞来,被她匕首一挡,落在地上。 车夫此时拽紧了马车,躲避着飞来的羽箭,使劲攀住受了惊吓的马儿,脸色沉静。 “紫俏姑娘,马儿不受控制了,请护好少奶奶。” 紫俏微愣,见他一脸冷静,急忙回身扶住东摇西晃的景宫眉,目光扫向四周。 三条黑色人影从水杉树浓密的树叶间闪现,一人径直扑到了车夫面前,举剑便刺。车夫自马车凳下抽出长剑当头挡了一招,来人微愣之下,便招招狠厉起来。 另外两个黑衣人分别从马车两边冲过来,攀在了马车壁上,一人抢先跃进了马车中,凌厉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紫俏。 紫俏举着匕首隔挡,又要顾及另一人自马车窗口刺进来的剑尖,逐渐有些力不从心,手臂上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殷红的血很快渗了出来。 景宫眉紧紧贴着马车壁,内心焦急,她在马车后头的暗格内翻找东西,结果只找到了一个小巧的瓷枕。见黑衣人硬是挤进来,手里的剑都挥在紫俏身上,景宫眉就半蹲起来,钻着空子砸他的头。 “我砸你砸你砸你!”她东砸一下,西砸一下,次次都砸中。 黑衣人被砸得头昏眼花,剑尖也失了准心,便被紫俏打中了好几次,眼见景宫眉又要砸过来,他怒吼一声,“你他娘再砸,老子灭了你!” 砰,景宫眉毫不手软,再次砸在了他额头之上。她挑挑眉,讪讪笑了笑,“哎呀,我手软了下。” 黑衣人眼前一晕,索性径直往前送剑,那马车壁边攀着的另一个黑衣人与此同时也刺了过来。 紫俏不能两面回防,右肩膀硬生生受了一剑,痛得脸色刷白。 “识相的快把天机卷交出来!”马车壁上挂着的黑衣人冷冷说道。 景宫眉吓得立刻去捂紫俏的伤口,闻言则是恶狠狠地瞪了那黑衣人一眼,“天什么天,机什么机!”她说着又拿瓷枕砸向马车内的黑衣人。同一时间,紫俏的匕首也一并送出,一剑刺进了那黑衣人的心口。 咕咚一下,那黑衣人倒在了紫俏身上。 马车壁上挂着黑衣人见状,骂了句娘的,也跃进了马车中,车夫一边同另一个黑衣人交手,一边扯着缰绳。 马车飞快地驶出了水杉林荫道,一个九十度的急速转弯,整个马车到了街道之上,车辙在地上划出尖锐的摩擦声。 那街道素来都是居民,没有什么人影,那马车内的黑衣人因为惯性重重撞在马车壁上,紫俏趁机将景宫眉推到了马车边,“小姐,下去后快跑!” 她面色刷白,肩膀上的血迹渗染开来,右手还在对付那正稳住身子的黑衣人。 景宫眉暗暗咬了咬牙,纵身一跳,在地上滚了一圈方停了下来。手上擦破了皮,衣裳也破了几个口子。她看着马车快速往前驶去,急忙站起身来跑进了旁边的小巷。 快到小巷尽头时,后头传来凛冽的风声,她回头一看,一个黑衣人正朝着她飞掠过来。 景宫眉大惊,他怎么过来了,那紫俏呢? 她拼劲权利朝着前方跑去,前头的巷子口巧好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在黑衣人抓到她的前一秒,她立刻闪进了人群之中,浑身冒出了一丝细密的汗。 黑衣人似是忌惮着人群,在暗处紧紧跟着她。 景宫眉眼珠子四处乱瞄,这里的街道离衾云丝绸铺远的紧,离府衙更是不近,她心下着急,心脏似是要跳出来,心慌意乱间,一眼瞧见了一个身姿修长的身影,身影比较陌生,只是他配着长剑,想来是个有身手的。 景宫眉也不管对方身手如何,狗急跳墙似地奔上前去,刚要抓到那人青云纹的衣角,那人却旋身一避,轻轻避开了。 屑特!景宫眉扑了个空,身子不稳,险些跌了个四脚朝天,所幸那人身侧的男子一把扶住了她,“这位姑娘没事吧?” “有事,救,救命!”她气喘吁吁,抓着他臂膀不放,紧紧贴在他旁边。 被她抓着的男子一脸尴尬,脸色不虞,甚至憋出了一丝暗红。 原少眯了眯眼看着那个抓着自己侍卫的女子,一身鹅黄色交襟襦裙,衣衫破了好多个口子,双眼清亮,蕴着淡淡的惊慌,脸蛋酡红,汗水湿透了额发,衬得肤色白皙滑嫩,看上去分外狼狈。想来是哪户人家出逃的婢女吧。 “原旬,走了。”他浅淡说道。 被景宫眉抓着的原旬一脸为难,他看了看满含无辜与期盼之色望着自己的女子,感受到她抱着自己的温热,他迟疑地看向原少凉,“少将军……不若我们救救她吧……” 原少凉冷哼一声,“少惹麻烦。” 姓原的,少将军?景宫眉立刻想到了觉兰寺遭受沙水帮骚扰时见死不救的原少凉将军,心里立刻不屑地轻哼了声,她死死抱住原旬的臂膀,大喝一声,“原少凉,你搞大了我姐姐的肚子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清风凉月 68 见死不救 原旬一听,恨不得去捂了她的嘴,见她满是理直气壮,他都差点以为她说的是真的了。 原少凉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又撇向旁边阁楼下拐角藏着的那个黑衣人处,然后回头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姐姐?” 他的目光太过凌厉,以至于景宫眉险些就因为心虚而岔开目光,只是小命要紧,她愣是瞪着他,用一贯威胁宇庆宁的语气恶狠狠道:“是。所以你还是得和我一道回府才行!” 可惜原少凉不是宇庆宁,对于她的些许蛮横,他只是嗤笑了声,冷冷觑了原旬一眼道:“原旬,若再不放开,我便砍了她的手。” 原旬额头渗出细汗,急忙像甩膏药一样甩开了景宫眉的手,乖乖地立在一边不说话。 这人脾气好恶劣!景宫眉气结。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想着能让他带她一起走的法子,原少凉却完仝无视了她,转身便要离去。 他才走一步,一只纤细玉手用了微弱的力道扯住了他衣衫的一角。 他偏头,便见到她水汪汪的一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点漆般的眸子盈着清澈的泪水,贝齿轻咬下唇,带出樱粉般的苍白,甜美而又楚楚可怜,有一刹那,他目光闪了闪,起了点恻隐之心。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袍,扯不动,瞥见她抓着衣角的手骨关节分明,泛白而用力,他眉间微蹙,却仍是不想牵扯到麻烦。 于是他一用力,那绣着青葱翠竹的交襟锦绣华服就裂开了一个小口子。他的脸瞬间黑了。 糟了,装可怜都失败了。景宫眉暗想,右手急忙松开了他的衣袍,咕哝了句,“是你自己撕的。” 原少凉气结,双眼蓦地一阵凌厉,右手一用劲,就将她像拎娃娃一般拎了起来往黑衣人藏着的地方走去。 “喂,你干吗,你放开我!”景宫眉使劲踹他,招来他更冷的直视。 “小气,无赖,见死不救,冷漠阴险,小人!”她挑着词骂他,见那黑衣人似是有几分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却只是站在那不动,她心里直喊糟糕,没想到这原少凉度量竟这般小,她不过是弄破了他的衣衫么,有必要将她送入虎口? 待到了黑衣人所在的小巷,原少凉将景宫眉放了下来,她滋溜一下躲到了他身后,蹑手蹑脚要跑,却被他反手扯住了头发,顿时痛得后退回来。妈了个巴子,真是瞎了眼才会找他求救! “把她带走,别触我霉头。”他将她捞到前边来,一把推向了黑衣人。 “你这个……”奸诈小人四个字还未说出口,黑衣人便用剑柄敲晕了景宫眉,将她刚到了肩膀上,飞快地消失在拐角。 原少凉冷着脸走回到闹街,原旬耷拉着脸立在阳光下,脸色忽白忽青,脚步略有些迟疑,似乎想追过去。 原少凉冷冷觑了他一眼:“闲事少管。莫忘了我们只是帮知年给她妹妹送份东西。” 原旬没说话,跟着原少凉进了就近的一家酒楼,那酒楼的掌柜早先便注意到他们了,见他们一身华服,气质超然,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于是亲自招呼他们进了二楼的包厢,好酒好菜招待。 那边厢,紫俏被刺中一剑后,那黑衣人却不多缠,即刻朝着景宫眉追去。 车夫打跑了纠缠他的黑衣人,这才使劲拉扯缰绳,将马车硬生生给停了下来。他一掀开车帘,便见紫俏昏倒在血泊之中,一时间他也乱了方寸,只好驾车急急赶往衾云丝绸辅子。 衾云丝绸铺子正打算重新开张,宇庆宁同秦怀正在商议铺子的货品陈列问题,有小厮急匆匆奔进了账房,后头跟着打横抱着紫俏的车夫。 宇庆宁瞧见他们血污甚重,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刷白:“阿晓,少奶奶呢?” 阿晓皱眉:“少奶奶中途下车跑了,属下……” 还未说完,宇庆宁便打断了他,冷着脸看向宇唯:“让阿丘立刻带人去觉兰寺那附近搜。城门处也让人守着。阿晓你带着紫俏留下,秦怀你去找大夫来。” 交代完一切,宇庆宁的身影一闪,只见到那账房的帘子晃动一番,人已经不见了。 宇唯大急,急忙也跟着冲出了账房,秦怀倒是有些镇定,他拿了干净的布压住了紫俏右肩膀上出血的位置,然后吩咐销子里的小厮赶紧去找大夫。 衾云丝绸辅子一下子就忙乱了起来。 那黑衣人扛着景宫眉一路飞奔,约莫一柱香后就拐进了一个小院,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内,他将她往床上随意一扔,即刻去院里四下查探了一番。 景宫眉撞到坚硬的床扳上,立刻撞得脑袋一阵晕晕乎乎,醒了过来。她撑着额头撑起身来,还未坐直身子,冰冷的剑尖就直接架在了她脖子之上。 “天机卷呢?”黑衣人冷冷觑着她问道。 景宫眉心里暗转了几个念头,庆幸自己刚才跑下马车时,特意将天机卷趁机塞到了紫俏手里,不然现下落在别人手里,她这番苦不是白受了。 “快说。我没什么耐性。” 嘁,我可是耐心十足。景宫眉右手扶额,脑袋一仰,躺了下去装晕。 黑衣人一愣,很想掐醒她,只是想起上头交代,不可伤宇家三少奶奶的性命,他略有些迟疑。只是这女人恐怕不会坦白交代,他心一横,剑尖立剂挑了她的罗带,探手就要摸进她怀中。 景宫眉立剂惊得坐起身来,啪的打掉他的手,一脸羞愤:“你这个见色起意的混蛋!” “……”对于她按上的罪名,黑衣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气结,“你若不肯交,我便亲自搜。”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认真地解释了刚才的举动,只是显然这女人不在状态,她手忙脚乱将罗带重新系了起来,然后怒瞪他:“别拿这个做借口,男子汉大丈夫,明明是见色起意还找什么借口!” 她说着说着眼泪汪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引得他以为自己当真是在做一件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你放我走,放我走我就相信你是正人君子。”她开始提要求。 黑衣人瞪了她半响,摇头,“不可能,除非你把天机卷交出来。” “我不知道天机卷在哪,不然我早交出来了。”景宫眉义正言辞。 黑衣人怀疑地看着她,她要是有天机卷会照实交出来?别开玩笑了,他又用列尖指在她颈项处,略略擦破了些她白嫩的肌肤,威胁道,“你快交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景宫眉佯装害怕,缩了缩鼻子道,“我真的没有。你不能杀我,不然我就算知道天机卷在哪也不会告诉你!” “这么说你知道天机卷在哪?”黑衣人的语气咄咄逼人。 “咦?我说了吗,你听错了吧。我一点都不知道。”某人开始装傻。 黑衣人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他作势又要直接去搜她的身,景宫眉立刻嚷开,“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说那么多就为了占我便宜!” 她红着脸瞪着他,一边扯过那床上薄薄的旧被子就要盖住身子,要不是说不能伤她,黑衣人真想直接掐死她了事。 他气得在原地沉默了一会,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他索性坐在了床沿上,将旧被子一把扯了下来,她便缩在了床的一角,像个受伤的小兔子一般红着眼困。 “虽说不能伤你性命,不过既然你对你的容貌如此看重,那么,你若是不说,我不介意真的见色起意一下。”黑衣人掐着声音冷笑,双眼却很不礼貌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屑特!景宫眉很想戳瞎他那双狭长的凤目,只是如今情势不明,她还在他手里,不可硬碰硬啊。 他笑着就朝她伸出了爪子,景宫眉立剂将旁边的瓷枕朝他扔了过去,脸色涨红,嘴上喊道,“你耍流氓!” 宇庆宁运着轻功在或高或低的楼顶间跳跃,他本就是考虑到她的安仝问问,这才派了阿晓照看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来势汹汹,他知道他们不敢伤她性命,只是一想到她可能受伤,他的心就狠狠往下沉,他娘的,谁要是敢动她,他就灭了谁! 酒楼内,掌柜的招呼小二将色香味俱仝的菜肴都端进了二楼的包厢。 原少凉优雅而缓慢地饮着口中的酒,目光平静无波,偶尔望向窗外。原旬却是心事重重,他猛唱了几口面前的酒,神色不定。 掌拒的让小二将菜肴上全了后,又端了一瓶白瓷酒瓶过来,他眼睛弯弯,笑了笑道,“这位客官,这是本店的招牌酒,青云酒。是上好的女儿红淬了薄荷酿造而成,此番炎热天气饮用,滋味正好。” 原少凉冷冷看了他一眼,“留下,多少银子?” 掌柜的被他看了眼,后背冒出一丝冷汗,僵硬地笑道,“不收银子。方才见客官同宇三少奶奶在外头说话,想必也是富贵人家,这青云酒免费奉送,往后若如……” “你说什么?”原少凉突然搁下了酒杯,蹙眉问道。 “呃……这青云酒不用银子……” “不是这句……” “客官同宇三少奶奶在外头说们……”~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 “那女人是宇三少奶奶?”原少凉脸黑了些。 原旬更是一震,“宇三少奶奶不就是景大人的四妹么……” 掌柜的应了声,“是呀,就是明州城景家四小姐呀。我方才还奇怪,这宇三少奶奶怎的一个人在街上,想来是同客官……哎,客官……” 掌拒的话音未落,原少凉的身影已从窗口翻身而下,惊得掌柜刷白了脸险些趺侧在地。 原旬拿出银子搁在桌上也忙不迭翻出了窗。 掌拒的好不容易扶住了桌子,跑到窗口一看,底下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他急急擦了擦额头的汗,自说自话,“这年头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急躁啊……” 清风凉月 69 获救 景宫眉那声“耍流氓”刺得黑衣人险些呕血,他觉得自己的内力正在经受无与伦比地摧残和考验,更叫他凌乱的是,她的或挑衅或羞涩竟是信手掂来且又毫不造作,他非常想抛开自己几十年的涵养狠狠打骂她一顿。直到她眼里现出些幸灾乐祸,他醍醐灌顶,自己和她瞎闹个什么劲呀。 “喂,你是不是在反省自己的错误?”景宫眉用白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黑衣人嘿嘿一笑,咬牙切齿道,“宇三少奶奶,烦请快些说出天机卷的下落,否则,往后的日日夜夜你都将不得安生,我会日日夜夜缠着你。” “你要死了么?”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诧异道,那眼里竟还噙着一抹泪花。 “……”黑衣人咆哮了,“我有说我要死了吗?!” “嘁。”她不以为然,“你既然不死怎么日日夜夜缠着我?那些受了冤屈死去的人才会燎出狠话,说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日日夜夜缠着你。” 她说着还对着他做出鬼脸,末了,道,“我真的不知道天机卷在哪,你活着也别缠着我。” 黑衣人语塞,他细细看着她,试图找出她是在说假话的痕迹,看了半响看不出个所以然,“你要我如何信你?觉兰寺内,分明见到悟华大师将天机卷交到了你手上。” “对呀。”她点点头,“悟华大师的确将天机卷交到了我手上,但是并不保证如今还在我手上。” 黑衣人疑问,“你转移了?” 景宫眉点头,“不信你搜啊。” 黑衣人诚实地伸出爪手,她又惊叫,“那那那,你又来?!” “……” “你看你就是没信我。我说了不在我这里,你就放了我吧。”景宫眉暗自嗟叹,此黑衣人很不专业,怎么能这么被她忽悠。 黑衣人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迅疾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喂喂喂,你不是来真的吧?”景宫眉暗道糟糕,看来拖延不下去了。 “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知真假,不如一探究竟。”黑衣人冷冷说道,他边说边解开了她腰间细长的罗带,那罗带一松,前襟就松了开来,露出里头宝蓝色的小衣。宝蓝色与外衫的鹅黄色相映成趣,将她的肌肤更衬得雪白如玉。 黑衣人很不小心地吞了吞口水,他探出手胡乱在她腰间一阵摸索,脸上渐渐升起一丝可疑的暗红。景宫眉的脸涨得通红,瞧见他那丝粉色时,立刻一腔怒火腾上心尖,“非礼啊!” 她略带哭腔的高喊声嗖然响起,与此同时,厢房东西两边的窗都被人一脚踹开,一瞬间就跃进了两人,一人是原少凉,一人是宇庆宁。 两人同时瞧见那床上的景象,还未反应过来,景宫眉劈头盖脑骂了过来,“都给我闭上眼,转过身去!” 原少凉自然是立刻反应,尴尬地转过了身。宇庆宁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外衫脱了当头盖住了景宫眉,接着反手去抓那黑衣人,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连他娘子都敢动,他奶奶的活腻了! 黑衣人刚才已经搜了她的身,晓得那天机卷果真不在她身上,他全不恋战,招招躲避,很快就到了窗边,手里发出三枚暗器,却是对着景宫眉而去。 宇庆宁惊得立刻闪到了景宫眉面前,那黑衣人趁机跑了。 “娘子,你怎么样,那个狼心狗肺没对你怎么样吧?”他替她合好衣衫,整理好了才重新套上自己的外衫,抓着她一阵摸索。 景宫眉脸色通红,“解开我穴道。” “等等,待为夫好生检查一番再说。”心里的担忧消散,他又有了心情调笑,不忘上上下下吃她豆腐,然后一眼瞥见她颈项上一个微小的创口,还带着一丝殷红,目光就冷了几分。 原少凉已经转过了身,他瞧了窗外一眼,全然不管那黑衣人是不是跑远了,目光重新放在了景宫眉身上,见她红晕满面,又见旁边自称为夫的男手在那径自调笑,便冷冷走了过去,突然将她穴道解开,然后将她拉到了他身前,“景小妹,你没事就好。” “你是谁?”宇庆宁黑着脸问道,手拍开他抓着她臂膀的手。 “原少将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景宫眉白他一眼,这人方才将她亲自打包送给黑衣人,现下又来说热和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庆宁对于景宫眉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占有性地将她揽在自己怀中,牵了牵嘴角笑,“原来是原少将军,内子性子本就是这般,还请见谅。” 他高调地宣布她的所属权,礼貌地同他拉开距离。原少凉忽然觉得很有趣,他向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可若是要管,那天皇老子都拦不住他,此剂见宇庆宁怀中的她态生飞霞,狠狠揪了揽着她的手臂一把,他立刻淡淡一笑,那冰封般的脸霎时绽放出异常璀璨的光彩。 “在下不知是景小姐,多有得罪还诸多多包涵。”他很虔诚地道歉。 宇庆宁很不满意他用这招来吸引自家娘子的注意,于是佯装摸她的脸,挡住了她的视线,声音也低了几分,“原少将军不必在意。” 他又转身对景宫眉说:“娘子,回去吧,紫俏受了重伤。” “她怎么样?”景宫眉立剂紧张起来,将一边的原少凉忽视地彻彻底底。 宇庆宁趁机安慰她:“大夫应该正在诊治。为夫这就带你去。” “好。”她点了点头,宇庆宁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厢房外头走去。 “啊,原少将军,麻烦帮忙开下门。”他回头说道。 原少凉嘴角一抽,他慢吞吞走到了门边,前袍一掀,提脚一踹,那厢房的两扇镂空雕花的粗门扳就被卸了下来。 景宫眉目瞪口呆,眼睛忽闪几下,原少凉突然又笑了,“宇三少,在下途径此地本来便是来找景小妹的,今日景小妹受了惊吓,那在下改日再上门拜访。” “哦,十分欢迎。”他回道,心里却暗衬,等他来拜访,他就带眉儿出去玩。 紫俏在安治稳妥后,便留在了衾云丝绸铺子的厢房歇息,由阿晓以及秦怀等人守着,宇庆宁还去宇府将当归派了来照顾她。 景宫眉看过紫俏一次后,拿着那天机卷琢磨了半天,后被宇庆宁强硬带回了馨园。 这一回馨园,除了王氏派了些两个有身手的婢女过来,老太君竟也拨了两个护院过来。说是护院,实则身手高强,每日里都躲在馨园的角落守着馨园的安全。 是夜,宇庆宁给景宫眉的脖子上药,他去老太君那要来了上好的雪肤霜,细致而温柔地涂抹在她受伤的地方,眉间微蹙,目光柔和,竟是难得的安静。 景宫眉呆呆望着他满是英气的鼻尖,还有那蹙笼的两撇柳叶眉,心里又软又暖,忍不住就傻傻笑了起来。 她一笑,宇庆宁立刻扫了她一眼道,“娘子笑什么?” “没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她,然后坏坏一笑,使劲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道:“娘子,今日那恶贼没对你怎么样吧?” 景宫眉立剂拿眼斜他:“干嘛?” “娘子,你怎么一脸准备开口骂我的表情。为夫不过想关心一下。”他委屈地耷拉着脸,死皮赖脸地将她按到在床上,自己则侧躺在外床,支着脑袋看着她。 “没对我怎么样,如你所见,只是搜了我的身。”景宫眉撤撤嘴。 宇庆宁脸一冷,暗自咬牙切齿:“娘子,咱们去沐浴。立刻,马上。顺便洗去一身晦气。” 他说着跳下床,然后打横抱起了她,不待她回应,就兴致冲冲地往房外走去,恰与端着食盒过来的紫环撞了个正着。 “姑爷!你带小姐去哪里啊?”紫环蹙着眉头。 “沐浴。”他言笑兮兮,跨步绕开她往浴房走去,似是担心别人破坏他肖想了很久的鸳鸯浴一般,浑身上下染着几分兴奋。 “相公,你当真只是想洗去一身晦气?”景宫眉挑眉看他。 宇庆宁点头,透亮的眸子冲她眨了一眨:“为夫怎会骗你。今日之事,为夫自然会暗中讨回公道。娘子莫要怕。他们敢径直掳人,也莫怪我不客气。” 他的目光凌厉了几分,触到她脸上时有柔和成了温煦的光,只剩下浅浅的暖意。 “你知道他们是谁?” “人选已八九不离十。娘子不必在意。” 浴房近在咫尺。 有丫鬟推开浴房的门,待他们进去后又悄悄关上,退避三舍。 浴房内水汽氤氲,有淡淡的花香萦绕,那几尺见方的浴池旁围着一扇山水象牙屏风,另一侧又摆着一张美人榻,榻上搁着两套干净的衣衫。 “娘子,为夫替你宽衣。”宇庆宁将景宫眉放下地,双手就摸到了她腰间,轻轻一勾,那罗带就松了开来。 气氛一时暖昧起来,景宫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脸上发烧似的,忙不迭拍开他的手,“我自己会来。” “娘子莫要害臊。为夫都是你的人了。”宇庆宁强忍住笑意,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 景宫眉立刻踹了他一脚:“要宽你先宽。” “娘子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他嘟囔了句,很快就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脱掉外衫,又迅速除去里衣,整个人就光着膀子着着亵裤立在她面前。他双手叉腰唰嘴一笑:“娘子,为夫还要脱吗?” 他身姿颀长,胸膛健硕有力,肤色却白得别透,在水汽氤氲下渗出淡淡的粉来。景宫眉脸烧得更厉害了,舌头都开始打结:“你,你先洗。”~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 还未等到他回答,景宫眉轻呼一声被宇庆宁抱着跃入了雾气蒸腾的浴池之中,顿时贱了满脸的水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宇庆宁你干什么啦!”她笑骂一句。 他却趁机将她的外衫与小衣一并除去扔到了池边,她立刻沉入池中,试图掩盖自己玲珑的身段。他坏笑一声接近,却是拿了池边搁着的皂角在她身上细细涂抹起来。 与此同时,司罚堂内,妹甄哆哆嗦嗦地光着身子弯身去捡地上的衣衫。秦优却再次将她捞进怀中,双手上下游移,力道时轻时重,惹得妹甄止不住轻吟出声,脸色酡红娇艳无比。 “妹甄,去把天机卷偷出来。”他在耳边蛊感命令道。 清风凉月 70 原少凉来访 夜深了。馨园主厢房内一灯如豆。 两个人影在床上凑着脑袋看着手中那本用红色袈裟制成的天机卷,脸色晦明晦暗。 宇庆宁蹙着眉头翻着那布料,从隐约散开的墨迹中瞧见,一十五年前,当今皇上献宗帝,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在朝堂之上以边防受困、民不聊生为由击杀当时他的大皇兄太子殿下,引得皇帝心疾发作当场驾崩,他内有秦仲国这个辅国将军坐镇,外有三十万边防大军撑腰,故而要挟众臣拥立他为新帝。 献宗帝即位后,疑心甚重,担忧自已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皇位不翼而飞,于是在长安的佛寺内埋入几块石头,刻着“天佑献宗,护我盛朝”,想借神谕来稳固自已的地位。同时仝力打压反皇派,明面上要求秦仲国妥善处理此事,暗地里却以各种残忍手段暗杀反皇派的领袖人物。 秦仲国不忍重臣遭受暗杀,想用其他方式平息动乱。那时,秦水儿已嫁入宇府七年,被秦府的宗谱除名,为了她唯一的儿子宇庆宁能被秦府认可,她才写出了天机卷,借悟华大师之口传播天机卷,继而证明神谕的可信。这天机卷后来落入了裘府当家手中,裘府扶摇而上成为南弊首富,间接证明天机卷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天降之物,献宗帝的皇帝位子便越发稳了。 “相公,这里头根本就没有致富的天机。”景宫眉撤撇嘴。 宇庆宁眉间仍旧蹙地很紧,“裘府当家裘调道本身便有一番才能,献宗帝才将国库内的金银私自拨给他作为发家之本。待他将国库内的金银还足了,自已又成了一国首富,可以说同献宗帝相辅相成。” “只是不明白裘调道去世之前,为何又要将天机卷送还到悟华大师手中。”景宫眉将天机卷拿了过去,那天机卷除了记录了献宗帝弑兄夺位的真相与献宗帝挪用国库银子借给裘渊道的事实,除此之外却是记录了多个人名。 那些人名宇迹清晰,字迹大不相同,想来是近几年才写上的。 “这会是裘调道写上的么?”她问道。 宇庆宁抿唇,“很有可能。裘调道是半年前暴疾去世的,死因说起来亦有可疑。” “你怀疑裘调道是被谍害的?” 宇庆宁笑着戳了戳她额头,“娘子很聪明嘛。先前好几位节度使遇害,都是当年参与天机卷之事的。裘渊道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想来他早料到自已会遭毒手,便早早把天机卷还给了悟华大师。” “那姥爷呢?”景宫眉瞪他一眼开口。 宇庆宁将天机卷搁下,“恐怕也是皇帝的眼中钉了。这也是姥爷立在太子这派的缘由。” “那这天机卷如何处置?” “放着始终是个祸害,不若暗中交给太子,咱们再做本假的放着,让人偷去最好,如今有两路人马与江湖上数个帮派都在寻这本东西,让他们自去抢着,莫殃及我们便是。” 景宫眉点头,“恐怕秦府内鬼最先按捺不住吧。” 宇庆宁邪邪一笑,目光又亮了几分,“娘子,那咱连夜做本假的?” 景宫眉摇头,“不,是你连夜做本假的,我要睡觉。” 她仰天一躺,顾自睡侧,闭上眼睛就打算睡觉。宇庆宁看了她几眼,嘿嘿一笑,随即在窗外喊了声,“阿唯。” 宇唯的声音便在窗下响起,“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进来。”宇庆宁下床,随意穿了景宫眉差人定做的木屐抱鞋拿了那天机卷就去了外间,待他同宇唯商议后回房,景宫眉早已睡得香喷喷的。 宇庆宁替她掖拢薄薄的绸被,自已也脱了鞋钻了进去,他右手环住她婀娜的腰肢,闻着她发间清淡的香味,将她蜷曲着的双腿拢到了自己脚下,整个人同她贴的分外紧,随即香香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景宫眉动了动身子,转过身便直直对上了他俊逸饭饭的脸,他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面前,带着一丝好闻的幽淡椎香,她迷萦地笑笑,然后送上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对方却有了反应,他慢慢吮住了她的唇,右手也摸到了她头上,扣住她后脑,将那个浅显的吻变得越发浓情起来。景宫眉吻着吻着觉得身子发软,渐渐有些热了。她半睁开眼看他,他却仍旧闭着眼,专心地吻着她。 不一会,就在景宫眉有了感觉后,宇庆宁迷迷糊糊睁开眼,似是诧异地看了她一下,呕呕嘴,咕哝了一句,“娘子,怎么是你啊。”然后翻身睡去。 景宫眉愣了半响,立刻火了,她猛地揪住了他的耳朵,使劲一拉。 “啊,痛痛痛痛!”宇庆宁终于从沉睡中清醒了。 “娘子,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啊?”他一脸委屈,透亮的眸子满是不解地看着双眼冒着火气的景宫眉。 “相公方才亲得那般缠绵是梦到谁了啊?”她挑眉看他,黑暗中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芒。 宇庆宁一顿,垮皮笑脸道,“娘子刚才偷亲我了?” “是你偷亲我?!”她脸一红嚷道。 宇庆宁抿抿唇,自言自语:“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所以是你做梦了。你梦见谁了?老实交代,不然睡到外头去。”她义正言辞。 宇庆宁委屈地看着她:“娘子,如果我说我梦到了吃海棠糕你信不信?” 海棠糕?景宫眉目光一闪,这么说她在和一块海棠糕吃醋?她顿时没了言语,立刻躺下睡觉。 “娘子,喂,你把为夫给弄醒了,自已却睡觉了啊。”他用脚勾勾她的亵裤。 景宫眉翻身向里床:“别吵,我睡着了。” “……”宇庆宁也躺下,悄悄挪到她旁边,将她又如先前那般整个揽在了怀中,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心里乐不可支,抱着她甜甜睡去,全然不知景宫眉脸色早已红得如那鲜艳的彩霞,嘴角也笑得往上欢快地牵去。 翌日,原少凉就亲自到了秦府前来拜见。 宇庆宁知他来访,便打算偷偷带着景宫眉出门,却没料到原少凉抢先去见了秦仲国,聊了一阵后才说要见宇家三少奶奶,春仲国便差了人让宇庆宁在园子里候着,等着客人前来。 “这小子还真会虚张声势。”他坐在梧桐衬下的石桌边轻笑了声。 景宫眉顾自半趴在石桌之上,不理他,转而抬头看向立在一边的紫环:“紫环,方才的药给紫俏送去了没?” “送啦。小姐,您都问了三次了。”紫环有些不满。 “我记性不好嘛。”景宫眉笑笑,懒洋洋地抬眸看那炫目的阳光,眼角瞥见妹甄躲躲闪闪地立在书房的门口,对着他们行礼。 “紫环,妹甄这几日做了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紫环蹙眉想了想:“什么也没做,只是一日三餐的食盒,都是她去拿的,有时候送食盒回去,还会耽搁一会。” 宇庆宁眼睛眯了眯“,耽搁多长时间?” “约莫半个时辰吧。”紫环回道:“问她做了什么,她只说被厨房娘子叫住,帮着做了些活。” 宇庆宁与景宫眉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紫环压低了声音道:“不过,紫环昨日去问过厨房的柳妈,她说她从未叫妹甄做过什么事。我还想着再多看几天再同小姐姑爷汇报呢。” “观察得真仔细。”景宫眉赞许地看着她:“只是,切记不可单独行动,人身安全最重要。” “紫环记下了。” 几人说话的当口,一抹月白色身影自院门那边走进了馨园,正是原少凉,他发髻松散,后头绑着一根蓝绳子,穿着月白色缎面水蓝云纹的立领斜襟长袍,腰间配着一柄银色长剑,剑柄上数着一颗流蓝镶红的玛瑙,柄端坠着细而长的蓝色流苏。他身后跟着一人,藏蓝色交襟长袍,青丝高挽,也配着一柄淡锈色的剑,双手托着一个红盒子。乍一看去,只觉两人清冷无比,傲视脱尘,细看之下,却能在原少凉脸上寻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两人穿过前厅,便到了天井处,一眼就看到了梧桐衬下坐着的两人。 原少凉抬脚就往那边走。 “景小姐有礼。”他走近了先同景宫眉打了招呼,这才转过头淡淡冲宇庆宁点了点头。 “原少将军客气了。”景宫眉挥了挥手,不大愿理他,只觉他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偏生又长得正义而清冷。 “原少将军,如今该唤内子为三少奶奶才是。”宇庆宁将景宫眉拉了过来,笑眯了一双眼。 原少凉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们一眼:“不过是称呼而已。三少未免太过小气。” 无视宇庆宁黑了的脸,他又笑说:“对了,在下前来一是向景小姐赔罪,而是替知年送个礼物。原旬。” 身后的原旬麻利地将手中的红盒子递到了石桌之上。 景宫眉听到是自己大哥送来的,忙不迭将那红盒子打开,里头一径搁了四个黄花梨木盒子,她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搁着上好的胭脂,由重绛、石榴、苏方木等各色花朵制成,颜色轻薄不同,香味也清新淡薄。 景宫眉眼睛亮闪闪的,忙打开了另外三个盒子,有一个盒子是同样的胭脂,另外两个盒子,其中一个放着十几个形状各异的金锞子,十二生肖都仝了。另一个盒子则是一沓厚实的银栗,面额都是一百两。 “……娘子,为夫第一次烧得,你原来是个财迷。” “过奖过奖。”景宫眉将盒子仝部合上,紫环恰好端了茶水上来,她便让紫环将黄花梨木盒子全部放入了主厢房之中。 “听说七月初六是景小姐生辰,恰好那一日之前在下仍旧待在越州,届时可否有幸一起吃个饭。”原少凉径自坐在石桌边笑问。 宇庆宁脸色更黑了,原少凉怎么知道眉儿生辰是七月初六,问题是,他怎么能比他早知道!一个景知年已经提前送来礼物,他这做丈夫的反侧落到了最后! “原少将军对不住,那一日,我和眉儿已有计划。” “哦?“原少凉笑笑,不置可否,又徐徐道:“在下冒犯了景小姐,今日晚膳已在味仙楼摆下酒席,希望景小妹和宇三少能够赏脸。”~非~凡~电~子~书·比邻有鱼~ “可啊……”宇庆宁正欲拒绝,脚下被景宫眉狠狠一踩,痛得嘴角一抽,险些痛呼出声。 “好啊。既是原少将军诸客,哪有不去的道理。”开玩笑,他几次三番见死不救,如今讹他一顿饭菜算是顶顶便宜的事了,她决定,晚上一定要敞开肚皮吃,不止如此,她还要打包几份给衾云丝绸铺子送去。 景宫眉笑得不亦乐乎,眼角又撇到妹甄鬼鬼祟祟的身影,她便刻意抬高了声音对紫环道:“紫环,晚上你也去,要把紫俏那份给吃回来!” “小姐姐,那这园子就没人守了……”紫环略有些为难。 “无妨,还有妹甄同几个三等丫鬟呢。”她笑笑,一脸若有所思。 十里红花 71.天机卷失窃 味仙楼同品茗楼相邻,是赵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味仙楼以一品鸡为特色菜,其味道鲜美汁浓酱甜,广为人知。 宇庆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桌人,腿脚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原少凉带着他们到味仙楼时恰好遇到了程则温与程则轩。程则轩已从长安回来,他同原少凉在长安见过,如本再次见到自然有话叙说,于是三人的餐桌很快多了他们兄弟两人,其余的小厮丫鬟只好重新凑了一桌,同他们分开了房间。 程则温见到景宫眉,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他不敢叫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只好微微笑着,尽量不将目先往她那边飘。 宇庆宁一边吃着菜,一边拿目光瞪着席面上的几个男人。程则轩沉稳内敛,他早同宇庆宁认识,也对景宫眉熔才耳闻,虽然对程则温的一些异带表现抱有疑感,却不曾想到其他地方去。 原少凉席间欢快地关注着宇庆宁这对夫妇与程则温之间微妙的气氛。总是将话题引到景宫眉身上去。 “景小妹可曾吃过这道一品鸡,听知年说,明州时,有家酒楼亦有一品鸡这道菜,只是景小妹你嫌甜,那今日这道呢?”他嘴角淡笑,着沿之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 真狡猾,他竟然知道眉儿出嫁前的事,太过分了。宇庆宁咬了一口一品鸡的鸡肉,脸黑得像锅底。 景宫眉看也未看原少凉,回道,“恩。的确这边的一品鸡比较美味,可若真比较起来,我还是比较怀念明州的。”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宇庆宁附和道。 原少凉浅浅笑了笑,说道,“味仙楼除了一品鸡,尚有一道菜是越州城独有的,味道很鲜。” “少将军所言的可是淮山排骨汤?” 原少凉点头。 程则亚此时扬起笑脸,“说到淮山排骨汤,我们府上有位厨房娘子煲的淮山排骨汤汤味浓郁,比起这味仙楼的汤,恐怕还要美上几分。” 宇庆宁和景宫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亮光,宇庆宁笑着开口,“程二少口中的厨房娘子不会姓裘吧?” 程则温一愣,“的确姓裘,不知宇三少何以知道?” 宇庆宁心里一衬,果真如此,于是回道,“我府上也有一位姓裘的丫鬟,最擅长做淮山排骨汤。” “竟是透般巧。”程则轩在一边叹道。 景宫眉虽然不喜欢听到淮山排骨汤,但是这是查出杀害秦水儿的凶手的线索之一,便忙笑道,“程大少爷,那不知眉儿是否有幸去府上品尝一下那淮山排骨汤?” 程则轩微愣的片刻,程则亚接过话头笑,“自然可以,表婶每日都会煲汤。” 他说着又想到了朱巧莹,神色便渐渐迟疑起来,景宫眉自是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此,那便谢过程大少和程二少了。” 话已至此,程则亚也不好再拒绝,心里想着回头得对大哥知会一声,否则若是景宫眉来访,大嫂闹出什么幺蛾乎就不好了。 宇庆宁对于程则温的热情十分不爽,只是事关裘姓娘子的事,他又必须忍下去,于是一顿饭吃的郁郁寡欢,倒是原少凉与程则轩,吃得宾主尽欢。 秦府馨园内,三等丫鬟在院内留了灯,便径自去园子外的仆妇房睡觉了。王氏派来的两个丫寰也暂时回了王氏的院子,唯有那两名护院,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暗夜里瞧不见踪影。 妹甄坐在园子内的厅前,浑身直冒冷汗,显得坐立不安。想起秦优先前下给她的命令,此时正好是偷天机卷的良机。只是若是输掉了,这偌大一个院子,三少爷三少奶奶定然便知道是自己偷的。可是若是不偷,往后没有好机会将天机卷偷到手,那便没法向大爷交代。 她在前厅走了几个来回,远远见到院前那垂花门下晃晃悠悠的一盏风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向了天井后头的主厢房。 她蹑手蹑脚穿过假山到了檐下,借那屋檐下幽暗而宁静的灯光,将主厢房门微微打开。 房门吱呀一声,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溜了进去,将门反合上,接着摸摸索索到了二门处,打开门,撩开那珠帘子就摸了进去。 珠帘子听听相击,在夜色中分外清脆,妹甄额际的汗水滚落到鬓边,脸色微白,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后四下看了看,开始在博古架与书架上细细翻找。 她动作利索,很快就在床底的一个梨花木盒乎里头翻出了一本红布缝成的书本,妹甄不识字,只是这物什她从来没见过,听秦优形容似是一沓布做成的书卷,她便认定这就是别人一直妄想争夺的天机卷。 妹甄大喜,急忙将天机卷塞到了怀中,将黄花梨木盒子放回原处,接着吹灭了火析子,摸到了二门处,正要出门,身后忽的袭来一个黑影,左手捂了她的嘴,古手手刀砍在她颈项上,妹甄闷哼一声咕咚倒在了黑影怀里。 黑影略略蹙眉,暗叹一口气,随即将妹甄扛在肩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馨园,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这一晚回来,宇庆宁和景宫眉瞧见床底下的黄花梨木盒子里空空如也,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畅快。 “你们痛快了?”景知越从房间暗处走出来,一脸哀怨,脸色比他身上那件绫罗百花的华服还要鲜艳。 “二哥!”景宫眉欢快地扑了过去,景知越正欲迎接小妹久违的热情欢迎,被宇庆宁拦截当场,他黑着脸将她捞了回来,一脸愤慨地理怨,“娘子,不许乱抱人。” “小气。”景知越嘟囔了句。 “二哥,妹甄呢?你不会是将她随便扔在外头了吧口。”景宫眉将他拉过来,一起坐到了房内的圆桌前问道。 景知越挑挑眉,“二哥我向来怜香惜玉,我将她背到了城外的破庙。不过她看上去娇娇小小, 可真够沉的。那,这个还给你们。”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那本假的天机卷,塞回到景宫眉手上,“昨夜你们不让我睡这,今衣我帮了大忙,总得给我个地睡了吧?” “……外头有睡榻。”宇庆宁思忖半响,与其让他赖在这张床上,不若就让他睡在外间得了。 景知越也不计较,他不过是要躲些桃花债罢了。他起身,笑着扯了扯景宫眉一身藕荷色交襟长裙,微蹙了蹙眉,“小妹,我这妹婿是不是没银子啊,怎么你的衣裳都这么素雅?这样吧,回头二哥捎点鲜艳衣裳给你。” 宇庆宁在一边脸黑了。 翌日,景知越早已不在,宇庆宁脸色黑沈地出房,将园子里的丫鬟都聚到了一起,连带老太君派来的两个护院都立在院中。 “昨夜谁进过主厢房?”他冷冷问道,忽又轻笑出声,“谁若提供线索,本少爷重重有赏。” 底下几个丫鬟窃窃私语,表情各异,两名护院面无表情,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边不说话。 宇庆宁见他们如此,便又道,“前几日少奶奶才拿回一件重要的东西,今个就丢了。这东西金贵无比,放到老太君那边也是个重要的。你们且实话实说,昨夜都在哪里?” 三等丫鬟里头有个胆子大的,名唤三喜,她穿着一身秦府丫鬟特有的灰蓝色棉布单衫,往前一步道,“回三少爷,昨个主子们都出去了,掌灯时分,三喜便同她们一道回了仆妇的院子,我们三个可以互相作证。那时,整个院子内,也就妹甄姐姐一人在。” 旁边的几个丫头侠使劲点了点头。 宇庆宁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妹甄呢?” 丫鬟们环顾四周,没瞧见人,都有些面面相觑,紫环这时从前厅内出来,站到了宇庆宁旁边, “少爷,妹甄不在房里头。” 宇庆宁似笑非笑,转头看那两名护院,“晚间你们可有瞧见什么?” 护院是一对兄弟,那老大目光亮了亮,“回少爷,昨夜酉时时分,一个丫鬟摸进主厢房。不过未曾见到出来。” 明明见到有人掳了她去,还明目张胆地说慌,老太君调/教出来的人果真有些有趣。宇庆宁心里暗道,嘴上却冷冷的,“阿唯。” 宇唯忙不迭从一边过来,“少爷有何吩咐?” “带人去把妹甄找出来。尤其是要找到那份东西。”他的话语力道十足,宇唯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往院外走去。 “紫环,同少奶奶说声,三喜就提为二等丫鬟吧。这园子就你一人顾着,紫俏伤又未好,让她帮帮你也好。” 二等丫鬟月例才一两银子,三等丫里月例才五百钱,紫环敛裾行礼,三喜欢喜地忙不迭跪在了地上,“三喜谢三少爷。” 其余两名三等丫鬟都有些艳羡,暗恨自己刚才怎么就不开口说话,平白失了这大好的机会。 众人散去,宇庆宁回房,景宫眉还在赖床。 “相公,真的那本天机卷呢?”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宇庆宁坐在床沿边看着她。 “在我身上。”他笑了笑,俯身在她额上亲吻一口。 “那相公打算交给太子哥哥?” “哥哥?”他眸子半眯,“不准叫哥哥。” 景宫眉笑他的小气,眉梢轻轻巧巧弯了起来,“相公,你让我二哥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小心他以后算计你。” 宇庆宁笑了笑,“谁让他半衣三更摸进咱们的房间,打搅我的好事。” “相公,那本真的暂且先别给吧,里头也许还藏着什么秘密说不定是我们忽略的。” “娘子和为夫真是心有灵犀呐。”宇庆宁刮了刮她的鼻子,整个人无赖地趴在了她旁边。 妹甄醒来时,破庙里阳光甚好,那光线从漏顶的砖瓦间投射下来,刺得她微微睁开眼,这一睁眼,顿时吓了一大跳。 眼前围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正满是好奇地盯着她。她左右四顾,发现破庙里头的佛像早已倾圮,廊柱灰暗,帷幔也又破又旧,蜘蛛网随处可见,粉尘在阳光下欢快地跳舞。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抹怀里,输来的天机卷不翼而飞。 妹甄顿时脸色发白。 “这位姐姐,给点银子买馒头吧。”围在身前的孩子中,较大的那个一脸恳切地看着她。 妹甄心慌意乱,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丢进了他碗中,小孩子一哄而散,她心神不安地走到了破庙门口,简直欲哭无泪。天机卷弄丢了,少爷那边不好交代,大爷那边也不好交代,这个如何是好? 她正在破庙前徘徊,想着要不要就此逃跑,宇唯的人却已经找到了她。与此同时,天机卷遭人偷窃下落不明的消息也捎捎地在越州城内蔓延。 妹甄被带到了馨园,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双眼垂泪,却是一言不发。问她有关天机卷的事,她矢口否认,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城外的破庙,她又忙乱地摇头。 宇庆宁和景宫眉并不想对她怎样,只想找个借口将她重新打回到张氏身边去,毕竟她们已有了表婶的消息,馨园里若是多了双眼晴,总归有些不便。 只是尚未载决什么,张氏带着碧巧碧萱出现在院门口,她走近前来,冷冷看了眼地上的妹甄,对着景宫眉笑了笑道,“侄媳啊,对付这样偷窃财物的丫鬟,就该打死了事!” 闻言,妹甄骇得脸色刷白。 十里红花 72.喜苑 张氏本来对于妹甄能在馨园搞出点风浪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这几日秦优去她房中的次数越发少了。她昨日去问秦优房里伺候的几个丫鬟,丫鬟说秦优身上有妹甄经常熏的紫罗兰香,张氏一听自然是火大,她也不去管那几个丫鬟是否说了实话,去了齐氏的房间,听齐氏说大爷不曾留下过夜,她便确定秦优的确是背着她又和妹甄胡来了。今早秦优又因为张亦祥的事同她置气,张氏心里憋不住火,便直腾腾捣到馨园来了。恰闻妹甄偷了什么天机卷,她自然是幸灾乐祸。 “舅母安好。”景宫眉与宇庆宁行礼,院子里一大帮人也跟着福身,一片衣裳的悉悉索索声。 张氏眼帘微抬,目光刺一般扎在妹甄身上,“免礼了。我本来想着妹甄能好好服侍你们,哪想到她竟干出偷窃之事,若是不晓得个中详细的,还道是我暗地里指使的呢。庆宁,眉儿,你们也不必给我面子,该怎么就怎么,哪只手偷的就斩了哪只手。” 妹甄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抬头见景宫眉眉间微蹙,她忙不迭讨饶,“少奶奶,少爷,妹甄…… 妹甄并未偷东西,妹甄也不晓得怎么会被掳到外头的……” “莫非他们还冤枉你不成?!”张氏冷笑了笑,“不好好伺候主子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我看 你是偷了东西同外头的情郎夜会吧。” 妹甄伏在地上,仍旧喊着求饶的话,她心里头瘪苦,几欲想将大爷给说出来,只是大爷恐吓过她,恐怕她一说出口,便只是死路一条了。 “大太太,少爷,少奶奶,若是不信妹甄,那搜身,搜身也行啊。”她抬起头,泪眼汪汪,面有急色。 “你早藏了去,搜什么身呀。”张氏撇撇嘴,趾高气扬的脸带着幸灾乐祸,“庆宁,还不快些 处置了。” 宇庆宁和景宫眉对视一眼,他们不过是想让天机卷被窃的消息传得更快些,顺带打发妹甄走, 并不想真的伤她性命,如今张氏一来就要砍手砍脚的,委实有些不妥。 “舅母,妹甄是舅母送给侄儿的人,既如此,那庆宁的处置,舅母该是同意的吧?”宇庆宁忽的轻笑一声问道。 张氏暧昧地看了眼他,“同意。” “如此甚好。庆宁尚未查清失窃之物的踪迹,妹甄是重要证人,那便先禁足在自己房中,扣除三个月月俸。待失窃之物找回,再行定夺。”宇庆宁一锤定音,让两个护院将妹甄给带了下去。 张氏见妹甄一脸庆幸与饶幸,心里头不舒服,“庆宁,你是不是有心同我对着干啊?” 宇庆宁急忙躬身,“庆宁不敢。只是妹甄毕竟是舅母送来的人,若是庆宁妄加处置,叫外人听去了,恐怕不妥。总之是丫鬟,也跑不到哪里去。” 张氏这才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她话也不说又行色匆匆地往回走去了。碧巧和碧萱忙不迭跟上,都沉默不语。 “那小jian人的卖身契在邮哪?”张氏气愤地问道。 碧巧急忙上前一步,“回太太,妹甄的俺卖身契放在太太房里书架最下头的那个黄花梨木盒子里。” “好。给我收好了。等这事情告一段落,看我不好好整治她!”张氏吐出恶话,心里头畅快了几分。妹甄姿容出色,自己那胞弟不就最喜女色么,让他治她几日,再远远卖到窑子里去,眼不见为净。 她眉宇间的戾气令碧巧浑身打了个冷颤,当初张久之事败露,幸亏她机灵,急急撇清了自己同张久的关系,又暗暗勾引了大爷,上了大爷的床,否则今时今日,恐怕自己便如曾经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一般,被卖到窑子里去了。 喜苑内,前院是张氏、齐氏、马氏的一个毗邻院落,中间用砖墙分隔,栽种梧桐、桂花树,虽是同个苑的,彼此之间却也有些隐秘,后院是秦优的湘房和书房,还有一个小小的议事厅。 因着天气炎热,湘房都糊上了隔热的绢纱与窗纸,屋里头四角也铺着盛着冰块的四角铜鼎。 张氏心情烦躁,一进自己院子便觉屋子不透气,闷热,心里的小火苗便窜了上来。 “碧萱,你们怎么做事的,还不多搬几块冰进来,都热死人了!”张氏扯了扯自己青衫绣了碎花的交襟领子,露出雪白的一片肌肤。 碧萱似是有些迟疑,看了碧巧一眼,见碧巧点头,她便回道,“太太,府里头拨给各房的冰块都有数目,这个月喜苑的冰块只剩下了三块,方才兰姨娘喊热,大爷便让人将冰块都搬过去了……” 张氏一听,立马气结,一腔怒火熊熊烧到了眼晴里。 碧巧心里冷笑了声,嘴上却道,“太太,这个月拨下来的银子,有一半去了西厢房兰姨娘那。 本来太太每晚都有一碗燕窝粥,可是红香说,兰姨娘爱吃,大爷就将您那份也给拨到了那屋里头……” “反了这是!这喜苑内院当家是我,她是谁啊,不过是个姨娘!别以为怀了孩子就金贵了,是男是女还不晓得呢。到时生个女娃,就别到我面前嚣张!”张氏蹭地起身,“走,我倒要去看看她有多快活!” 张氏抢着出门,碧巧有些幸灾乐祸,“太太,大爷现下恐怕在兰姨娘那呢。” “那正好!这个喜新厌旧的……”张氏红了眼,将嘴里上来的话勉强吞了下去,气呼呼地出了房门往左一拐,朝着马氏的厢房走去。 红香正端着壮托盘出屋,一脸的羞杠,不提防张氏撞了过来,那杯盘茶盏就咣当砸了一地,上头的汤水不过滴了几滴在张氏的裙宙,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红香委屈地立在一边,红了眼眶。 “没长眼啊你!”张氏骂了句进了屋,神色不虞。她刚踏进去,顿觉屋里头沁凉无比,心里就起了嫉妒。又瞧见那画着各色美人的象牙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两条人影甚为亲密,她立刻急怒地绕过屏风到了竹榻前。 秦优正搂着马氏说着悄悄话,仿佛方才摔碎的盘盏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一般,马氏一脸娇羞地待着,穿着一身薄薄的淡紫纱齐胸襦裙,细嫩的手臂在纱下隐隐苦现,肚乎微微凸起,肤色细腻光洁吹弹可破。瞧见张氏过来,她惶恐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同她行礼,嘴里的声音低低弱弱,“太太……” 张氏见她那一脸小媳妇样,很想上前就甩一巴掌,只是秦优在场,再加上马氏肚里的孩子也是王氏期盼的,她就硬生生按捺住火气,冷笑了声,“爷,这苑里的冰块都搁这了,可叫别人怎么活?” 秦优本有些兴起,被张氏打断心里着恼,右手一伸将马氏又拉回到榻上,“兰娘是有身子的人,自然得多照顾着。你这个做正妻的,也别小鸡肚肠。将来她生个一儿半女,你也脸上有光。” 马氏脸色微变,张氏心里却是一松,顿时火气消散了一半。只是她目先紧紧看着他们相贴的手臂,心里似有个虫子爬来爬去,“爷,兰娘有身子,你也别往她身上泻火。莫动了胎气。” 马氏脸颊一红,垂了脑袋。秦优似笑非笑地看了张氏一眼,“还是慧娘有心。兰娘,那今个你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支去。” “是。”马氏诺诺应道,抓着锦帕的手却越绞越紧。” 秦优笑了几声站了起来,走在张氏前头出门,抬脚要往张氏的厢房那边走去。 张氏却拦住了他,“爷,我那屋热。” 毒优一滞,见她脸色酡红,交襟领子微微敞开,那描了金线的蓝色肚兜露出了一条细细的带子,在雪白的肌肤上勒出了一条轻微的纹路,他便吞了吞口水,目光凉凉地扫过碧巧碧萱,“你们下去吧。” “你跟我来。”见碧巧她们退下,秦优偏头对张氏说道。 张氏心里一喜,忙不迭跟了上去。两人径直到了后院秦优的主厢房,早有小厮将房门畅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不多久就将门给合上了。一会儿,屋里头就有些衣裳的细碎声响,渐渐的,张氏低吟娇喘的声音越来越响,惹得外头行走的丫鬟个个脸色绯杠,躲了开去。 齐氏待在自己院落内,穿着薄薄的夏衫倚在美人榻上歇息,书喜拿着着蒲扇慢吞吞地替她吹风,夏日的天,院里头知了高声叫了起来,那烦躁的声音中带来女子时有时无的shenyin声,喜苑内平白添了一分yinmi。 “悦姨娘,太太和兰姨娘都争着呢,您怎么不担心?”书喜小声问。 齐氏闭着眼帘笑,“白日宣yin,若是传到夫人那里去,太太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况,所谓输赢,重要的是结果。这个道理,西厢那位,可比太太明白多了。” 书喜似懂非懂,“可姨娘这般不争不抢……” “何谓争,何谓不争,不过是仁者见仁而已。”齐氏微微睁开眼,“如今我比较关心暮云将来 的婚事,若是她嫁了个不错的,我的下半生起码有了退路。” 她微眯眼,看向帘子外头刺眼的日先,眼里带了些凛例出来。 近午时,宇庆宁和景宫眉的马丰便到了程府的大门前。 程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在日头照耀下,闪着温煦的白光。程三儿在府门前候了许久,见宇府马车来,忙不迭去向程则温通报。 宇庆宁他们刚走上台阶,程则温便急急从府里头迎了出来,一张脸因为快步走而有些微红。 “三少爷……三少奶奶,快里边请。”他淡淡笑着,目光快速扫过景宫眉的脸,手心里竟冒出了细细的汗。 宇庆宁看得心里不爽,他走到了程则温与景宫眉中间,轻笑,“这天够热吧,程二少你都出汗了。” 程则温讪讪一笑,目先微黯。 穿过前厅,到前厅后浓荫密布的花园,早有两人坐在那花园中间的石桌边,说说笑笑。宇庆 宁抬头看去,心里又添了分不爽。 “景小妹。这么巧。”原少凉起身,清冷一笑。原旬立在他身后,也冲他们点了点头。 程则轩也忙着起身,招呼了他们坐下。 “这风刮得真猛,连原少将军都刮来了。”宇庆宁轻嗤一声,屁股往景宫眉那边挪了挪。这 原少凉简直就是甩不掉的膏药,闻着眉儿的味儿就来,比秦苏元还可恨。 原少凉不置可否,“在下恰是有事找则轩兄商洽,没料到竟会碰上,景小妹,看来咱俩颇有缘。” 景宫眉尚未开口,这两个男人就针锋相对起来,她略感头疼,却见程则温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禁也回笑了一下,却惹得对方脸色一红。 正想制止宇庆宁想再度靠近她的举动,花园拐角处奔出来一个桃红色的身影,插在头上的如意金簪斜斜挂落着,容貌俏丽却是漫脸愠怒,正是朱巧莹。 她瞧见景宫眉的一刹那,双眼一瞪,细长的手指尖指着景宫眉,将身后拉她的稗女给甩到了地上,破口骂道,“程则轩!你支开我就为了招待这个jian人吗?!” 你才是jian人,你祖宗十八代都是jian人。景宫眉撇了撇嘴。 73.陈年血案 “巧莹!”程训轩站起身,目光里蕴着一丝火,低声直喝。 朱巧莹略略瑟缩,嘴唇微抿,眼睛在瞄见宇庆宁幽深微凉的目光后,心里的委屈更甚,她别开目光,直直瞪着景宫眉,“派狸精!勾搭我家二叔,怎么连我相公都要来勾引了吗?!” 程则温一愣,心里懊恼,觉得让景宫眉陌入此番境地,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也不管程则轩在场,义正言辞道,“大嫂你辱没则温可以,可你不能诋毁宇三少奶奶的名声!” “胡闹!”程训轩颇有些尴尬,他走出桌边,到了朱巧莹身前,“小季,还不把少奶奶拉下去。” “是。”跌倒在地上的婢女应声起来去拉朱巧莹,却被反打了一个耳光,瑟缩了手立在一边不敢再动。 “巧莹!”程则轩低低喝道。 朱巧莹笑,神色满是委屈与愤恨,“相公,你特意给了我银子让我去成衣铺子买衣裳,原是为了支开我啊。你可能不知逍,二叔为了她,茶不思饭不想,每月总有个几天去街上闲逛,在秦府门口流连,你倒好,还把人往家里带。我娘曾经说,这狐狸精啊,专为勾引男人。前有宇庆宁,后有二叔,现下轮到你了吗,还是说,那边那位公子也被她给勾了心?” 原少凉目光一挑,却是保持沉默。 景宫眉顾及着程则轩兄弟,不能太过放肆地回话,只好沉默着不动,只是她心里越加不屑,生觉维持情绪对自己来说,真是越来越难,凭什么人家出口氓毁,她还得腆着脸沉默呀。 宇庆宁心里冷冷哼了一声,真想给那出口成脏的女人几个巴掌,见景宫眉在一边似是安定地有些辛苦,他就笑了笑,拿双手捂住了她的双耳,冲她微微眨了眨眼,高声道,“娘子,这院子里有恶狗在吠,可觉得耳朵疼?没关系,为夫帮你捂着,等狗吠完了再说。” 他透亮的眸子蕴着一抹笑意,目光飘乎乎地扫了朱巧莹一眼。 程则轩此时正欲拉着朱巧莹离开,只可惜朱巧莹被宇庆宁的话一激,气愤顿时击溃了她本来就冲动的理智,她使劲挣脱了程则轩的手,怒骂,“宇庆宁你少嚣张!别以为娶了个娘子你就当成宝了,暗她里谁晓得她同多少个男人睡过了。你不觉得脏我看着还觉得恶心呢!” “你给我闭嘴!”程刚轩啪得甩了她一个巴掌,脸色暗沉,他听到她说程训温的事,联系到这前前后后程则温的表现,他就蹙起了眉头,毕竟恋上有夫之妇,实在有违祖训,如今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因为妒忌别的男人的娘子而破口犬骂,心里更是着了恼。寻常的他对于朱巧莹的任性胡为顶多怒喝几句,如今却是耐不住性子了。 朱巧莹有些震惊,捂着脸嘴巴一抖却说不出话。在她看来,只有伍宇庆宁那般风婆绰约、神采飞扬的男子才是良配,相对的,程则轩的稳重沉默与保守,总归少了点。素日她仗着性子胡来,他也只是怒喝她几句了事,所以她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顾及着他隐忍的怒气,常常会收敛些。如今被他一打,她心里晃了晃,有些寄怪的情绪升腾起来,一时之间竟也忘了生气。 那边的景宫眉却是按捺不住了,她轻轻推开宇庆宁的手,不顾他们几个诧异的目光,蹭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朱巧莹跟前。 “程大少奶奶,你很可笑哎。”她目光清亮,语气淡淡的。 朱巧莹来不及挥跑刚才异样的情绪,脱口反驳,“我哪里可笑了!” “好啊,那我问你,你是爱我相公爱得死去活来么?”景宫眉纤纤玉指点了点宇庆宁。 朱巧莹眉心一皱,“笑话。他风/流成性,一而再拒艳我,我恨他还来不及。” “那不就结了。如今这么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成了我相公,受罪的是我,何况是他拒绝你, 又不是我怂恿的,怎么算来我都很无辜。你又为何处处针对于我,句句说得那么难听呢?” 什么叫受罪!宇庆宁嘴角微抽,很想将她拉过来揉进怀里狠狠打下她屁股。 朱巧莹闻言,眼里竟现出些迷茫,说到底,她不过是想出那口被人拒绝的恶气,明明晓得是 庆宁不喜欢她,她硬是想成他是被人勾引了,好挽回一点自己的面子。 景宫眉继犊道,“再说,你如今是程朱氏,你相公是程大少爷,你是程家人。他纵容你包容你不是你任性胡闹的筹码。若是寻常人,恐怕早便以你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口舌休了你。程则温是你二叔,你却如此出口氓毁他的清誊。有这么好的相公与家人不好好珍惜,你还抱着过去的怨气不放,在自己男人面前因为别的男人而嫉妒辱骂,弄得自己衣衫凌乱面目可憎你就舒坦了么?我若是你,还不如吞个狼牙棒噎死算了!” 粮,狼牙棒?原少凉险些岔了气。宇庆宁面色也很古怪。 朱巧莹被骂得晕晕乎乎,却渐渐明白她话里的道理,似是心里的痒处恰好被一把揪准,她浑身一松,忙不迭去看程则轩的面色。 程刚轩冷着脸立在那,眉间蹙地很紧,下巴绷着,目光落在别处。 朱巧莹忽然有些慌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裙脚因为跑得急而沾亲了尘土,脏脏的,头上的朱钗有些摇摇欲坠,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带丢脸,脸色一红,偏头看了景宫眉一眼道,“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喜欢你了,我照样很讨厌你。” 景宫眉撇撇嘴,“我也不喜欢你。刚好扯平。” 她说着回坐到石桌边,淡定地喝了一杯凉茶。 朱巧莹却是忙乱地整了整衣衫,有些小心地站到程则轩旁边,“相,相公,我现在就拿银子去成衣铺子。你,你们继犊……” 小季在一边睁大了眼晴,这是平带那位对着大少爷胡乱发脾气的少奶奶么,怎么完全变样了? 程则温在一边坡鲜诧异,愣愣没说出话。 程则轩目光稍稍亮了些,眼里的欣慰藏得很深,他难得伸出手轻轻替她捋起了耳边的鬓发,神色仍旧那么正经,“好。” 这一声好,朱巧莹浑身一震,心里竟有丝丝甜泛上来,想到竟是那景宫眉今她开窍,心里又不爽,坏脾气又上来了些,“相公,那你赶紧招待客人。招完就快些送走吧。” 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去,风风火火。小季错愕,急忙跟了过去。 程则轩像是没事人一般回到了桌前,敛裾同他们正经地道歉。 “内子鲁莽任性,则轩在此替她向各位道歉。” 宇庆宁轻笑了声看向身侧的人,景宫眉果真挥了挥手,“彼此彼此,程大少若是有诚意,不妨赶紧端上淮山排骨汤啊。” 程则轩微微错愕,忙不迭道,“好,各位,那便移步花厅吧。” 几人在花厅内用完午膳,景宫眉便提出想认识一下那位裘婶,好讨个几招有关淮山排骨汤做法的技巧。 程则轩不疑有他,见程则温正欲开口,他抢先道,“小何,去把裘婶叫过来吧。” “不用了,我自去厨房寻她便是。你们在这聊。”景宫眉起身说道。 程则轩略有迟疑,见她言辞诚恳,便点了点头。 “正好,在下对烹饪也有所兴趣,便同景小妹一道去吧。”原少凉搁了手里的茶,漫不经心道。 宇庆宁立刻警惕起来,他笑了声走过去拉住了自己娘子的手,“原少将军堂堂大将军怎好出没烟火之她,娘子,为夫同你一道去吧。” 程家兄弟愣住,这客人都要厨房,那主子怎么可能单独留在花厅? “这样吧,还是让裘婶来花厅吧。”程则轩想了想道。 景宫眉怒了,这几个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若是让他们跟去,那她还打听个屁呀。她松开了宇庆宁的手,回头道,“不过是我一人想去厨房偷学几招,你们何必跟着。” “在下的确是对烹饪有所兴趣。”原少凉淡笑。 景宫眉目光一转,“可是我娘说,时带出入厨院之地的男子,多半有些方面不行。” 她说着,目光隐隐飘在他们身下,宇庆宁立刻挡了她目光,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娘子,你好大的胆子。” 明明晓得她不过是胡诌的,程家兄弟有些尴尬,原少凉倒是挑了挑眉,“这样,那还是宇三少陪同前往吧。”哪怕是胡诌的,那方面被怀疑,多少有些下面子。 宇庆宁差点气得冷笑,竟敢质疑他那方面的能力?这男人是敌意惹他发毛么! 景宫眉没再管他们,径自让小何带自己去厨房了。 裘婶和姚娘正在厨房里洗碗刷锅,小何说宇三少奶奶要见她时,她明显一愣,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景宫眉正在厨房旁边那间耳房等着,不一会,便见到小何领着一个尚有些姿色的裘婶过来。她穿着藏蓝底镶白边的交襟短襟,下头穿着底部镶蓝边的裤子,腰间系着围兜,眉宇之间同妹甄有些相像。 她站在门边,双手搓了搓身前的围兜,略略抬阵看了景宫眉一眼,低头弯了弯腰。 “裘婶。”景宫眉退后些,让她进来,“你可认识宇三少?” 裘婶蓦地抬头,目先有些躲闪,讪讪笑了笑,“宇三少……自是知道些。” “我是他娘子。”景宫眉直话直说,“裘婶,十多年前,你是否在秦府当差?” “秦府高门大院,我不过是个厨娘,怎么会去过……” “那么妹甄呢?你不管她死活了?” 裘婶浑身一震,下唇哆嗦得厉害,她抬眸看着景宫眉,双手似是无处可放,半响,她回身将耳房的门一把关上,咬着唇红了眼眶,“三,三少奶奶,妹甄,妹甄她好吗?” “一个孤女在高门大院长大,裘婶觉得呢?”景宫眉低声说着。 裘婶眼底湿润,掉了些泪,却仍是使劲忍着道,“是我对不住她。当年没法子将她带出来,如今也没法子帮她。” “裘婶,那你能告诉我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么?” 裘婶略微迟疑,忙不迭跪在了地上,“三少奶奶,我,我求求你,能不能帮我多多护着妹甄…… 我……当年我和我那口子真是啥都没做过……” 景宫眉没说话,她本来也不想把妹甄怎么样,若是能知道真相,又能将妹甄送走,何乐不为, “裘婶,妹甄暂且无事。” 裘婶伏在地上,泪水哗啦啦流着,她抬头用衣袖擦了擦,才刚擦去,泪水又盈满眼底。 “当年……当年我和妹甄他爹都在秦府的宗祠当差,某一日,一个姓张的管事找来,说是过几日,亲府外嫁多年的四小姐可能会到宗祠来拜祭。可是上头老太君不准她踏入宗驹,老爷却不想拂了四小姐的意愿,所以便让我们两个人到时领着四小姐去城外觉华寺祭犯一番即可。张管事平时就带递些差事,因此我和妹甄他爹不疑有他。” 裘婶又擦了擦泪,神色间腾起一股惊惧,“后来,四小姐果真来了。秦府还专门派了马车接送,我们夫妻俩送她和她的婢女到了城外的觉华寺。那一日的觉华寺,因是寺内斋戒之日,不曾有其他香客在。我们领了四小姐去了寺内后院布置好的祭犯堂。本来不觉得奇怪,可四小姐到了那边却突然说不祭祀了。她抢着要离开,我们只好跟在身后。” 她说着,渐渐惶恐起来,“我们跟着到了寺院门口,有几个眼生的小厮拦住了我们,其中一个叫我们将四小姐拉到那祭祀堂里头去,否则……否则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妹甄……我和妹甄他爹无法,慌了神,只好将四小姐往祭祀堂里头带。四小姐的婢女帮着四小姐推我们,被那小厮……一刀给杀了。我和我那口子很害怕,四小姐却镇定了下来,自己走进了那祭祀堂。” 裘婶到现在都忘不了,秦水儿踏进祭祀堂时偏头看他们的那一眼,绝望而无奈,带了一丝哀怨与冷笑,她略略动了动嘴皮子,说了句,“欠了的总要还的。”那祭祀堂的门便在他们眼前合上了。 “然后呢?”景宫眉心里发凉,问道。 “然后……然后那些小厮就走了……我们站在祭祀堂外不知该如何,不过一柱香,堂内,堂内的四小姐尖声惊叫起来。我们害怕,就急忙逃走了。那晚,我们不敢回秦府,偷偷找了人去打听,却听说四小姐被奴仆夫妻抢了金银死在了觉华寺中……”裘婶哆嗦着嘴唇,“可是,可是我们根本不曾抢银子,更何况杀人!眼见官府都查起来了,她爹就带着我连夜离开了越州。”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爹和我弄不出妹甄,只好离开越州,一年后,她爹得急症去了,我念着妹甄,便偷偷来了越州,找了个差事做着,想着这辈子再见她一次。”裘婶眉宇间蕴着几分沧桑,“同时,我还想将一份东西交拾宇三少。本来早就该给了,可听说宇三少的名声不佳,又担心自己被秦府的人认出来,我便一直藏着……” “是什么东西?”景宫眉忙问道。 “是块玉。得知四小姐去世那夜,她爹和我偷偷去了觉华寺。祭祀堂早被封了起来,我们躲在后院探查,又恐担心被人瞧见,只好匆匆离开。离开时,在草丛里发现一块带血的玉佩,我想着也许和四小姐的事有关,我便藏到了现在。” 裘婶顿了顿,“不过这玉佩我埋起来了。三少奶奶,不若下午,您找个人来取?” 景宫眉暗暗想了想,点头,“也好。裘婶,此事万不可告知别人。下午我会找个人偷偷来取。妹甄那边,你先放心。” 裘婶抹着眼泪点头。 这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日光泄进来,带进一大片的炎热,景宫眉吓了一大跳,定晴一看,那背光颀长的身影不就是宇庆宁么。 裘婶立起身来,有些惶恐地看着地。 “相公,怎么了?”景宫眉见他侧脸望向门外的什么地方,狐疑道。 宇庆宁偏头,“方才有人鬼鬼祟祟。” 裘婶闻言,脸色刷白。 景宫眉眉间微蹙,“裘婶,你取了玉佩还得小心些。” 裘婶点头,不敢抬眸。 宇庆宁看了裘婶半响,目光晦明晦暗,终是进来拉住了景宫眉,“府里出事了。” 十里红花 74 马氏风波 “什么事?”景宫眉被拉着往前走,颇有些诧异。 “今日姥姥带着女眷去城外的觉华寺礼佛去了,府里头就舅母同那兰姨娘在,许是言语不和起了冲突,兰姨娘摔了一跤。舅母乱了分寸,下人找不到主事的,便来找我们了。”宇庆宁简略说道。 马氏摔了一跤,景宫眉心一惊,“那孩子呢?” “还不知道情况,小厮来寻,只说已经去请大夫了。”宇庆宁眉间蕴着微恼,偏头看她时,又换了微淡的笑,“娘子,辛苦你了。” 他敛去了平日里的不正经,浅笑起来另有一番风景,景宫眉直觉心跳骤然快了些,心中暖暖的,也就冲他绽放了笑颜,“那便算你欠我的。” “床上偿还如何?”他轻笑了声。 程家兄弟早已在大门边候着,原少凉也一身寂冷地站在一边,不远处,紫环与宇唯都在马车旁静静立着。 几人寒暄后,宇庆宁便带着景宫眉上马车离开了。 原少凉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见他们走后,便也同程氏兄弟告辞,带着原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秦府喜苑此时乱成了一锅粥。 马氏所在的西厢房外站着神色焦急的马俏俏,还有面带慌乱与害怕的秦暮云。有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的丫鬟,那端出来的几盆血水将两个闺阁女子吓得面无人色。 碧巧一直鬼鬼祟祟立在厢房之间的垂花门那探头探脑,神色亦有些慌乱。 宇庆宁和景宫眉到的时候,大夫已经请到了厢房之中。 “表嫂。”秦暮云一眼就看见了景宫眉,急忙泪眼汪汪地奔了过来。 “表嫂,好多血水……你说,你说宝宝会不会有事啊?”秦暮云虽说不太瞧得起马氏,但总归是个刚及笄的姑娘,性子善良天真,见不得别人出事。 马俏俏见是宇家三少和三少奶奶,又不知他们在秦府权势如何,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想到自己姐姐的孩子如今生死不明,她心里头焦急,一时之间只能嘤嘤哭着,泪水在脸上冲出两行淡痕。 “我去看看。”景宫眉对秦暮云与宇庆宁说。 “也好。”宇庆宁微蹙眉目光瞥见垂花门那的碧巧,眉间微蹙,只是内院之事,他也不好太过干涉,“娘子,我在外头候着也不好,便去老太监那禀一声。紫环,好生陪着你家小姐,莫要让不相干的罪责套到我们头上来。” “是。姑爷放心。”紫环应了声。马俏俏哭声微敛,目光悄悄瞥了离去的宇庆宁一眼。 景宫眉拍了拍秦暮云的手,向着厢房里头走去。 房门边,红香却拦住了她。 “少奶奶,大夫正在诊治兰姨娘呢,少奶奶还请稍候……” 景宫眉细细打量她,红香额角渗着汗珠子,唇红齿白,眼睛细长,目光却躲躲闪闪。 “这位姐姐,我家少奶奶是下人请回来的,如今主事的太太姨娘都不在,连少奶奶都不让进,谁晓得里头的兰姨娘到底如何了?到时夫人他们责问下来,少奶奶若是说不清楚,岂不是反倒坏了事。”紫环在一边淡淡说道。 红香脸色一白却仍是有些迟疑,固执地站在屏风这边不肯让开。 景宫眉冷笑,抬眸看了眼红香背后那扇二门,珠串成的帘子后隐隐约约露出雕花大窗的影子。马氏让红香拦在这,那么定是病情有蹊跷。若是她此刻不进去,那么往后夫人问责起来,张氏便会怪罪自己与马氏一伙。 景宫眉没出声,只是背转身作势要往外走。 红香一愣,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方才兰姨娘喝令她不准让别人进来,她还有些为难。却没想到这宇三少奶奶这般好糊弄。 红香愣神的瞬间,景宫眉急忙转身冲了进去,速度那叫一个快。 “少奶奶!”红香大惊,正要转身去拉,却被紫环冲过来的身影一撞,整个扑到了美人象牙屏风上,将那屏风给扑得乓的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景宫眉撩了帘子就到了卧室内。 雕花大床上挂着湖红色的帷幔,飘袅柔软,马氏正哀戚戚地躺在碎花丝绸云衾之中,青丝堆在枕上,宛若一团乌云。她双唇苍白,面色酡红,细长的眉紧紧锁着,双眼紧闭,额际有细汗渗出。似是忍着几分痛楚一般。 秦大夫正搁着月白色的袖子搭在她手上,眉宇间蕴着愁色,下巴上一小撮黑色的胡子随着他呼吸微颤。他身后站着个穿着秦府丫鬟服侍的女子,景宫眉见过,是药园内晒药的芍药。 红莲瞧见景宫眉进来,微愣,责怪的目光飘向了帘子外头,她朝着景宫眉行礼,站在床边搁着的水盆旁,一脸忧心忡忡。 “秦大夫,我家姨娘如何?” “右脚崴了,方才芍药已经包扎过,只要将老夫配的药膏涂个几日便能消肿。” “那肚里的孩子呢?”景宫眉开口问,她一出声,秦大夫这才发现旁边站着一个容貌秀丽目光清明的女子,他微一愣,“略有小产迹象,不过,老夫方才针灸过,如今无碍。胎儿都四个月出头了,没的那么脆弱。” 他目光幽深地看了红莲一眼,“老夫虽说老糊涂了,可红莲姑娘,放着府里头的大夫不要,跑去外头找大夫,不知是你看不起老夫呢,还是另有所图?幸好那碧巧姑娘机灵,不然你家主子这孩子掉了,还不知找谁哭去咧。” 红莲尴尬地红了脸,“是,是红莲一时慌了神,没想起你老人家。” “嘁,老人家?背地里喊我老不死,别以为我不知道!”秦大夫骂了句,哼哼唧唧地站起身,芍药乖巧地将床上搁着的针灸包整理完毕,细声细语地看向红莲,“红莲姐姐,芍药这就回去煮药,过半个时辰你差人来去便可。” 红莲点头,脸色不虞。 秦大夫又看了看景宫眉,微微行礼,这才带着芍药离开了西厢房。 红莲冲着他们背影瞪了一眼,见景宫眉蹙眉看她,忙不迭别开目光,绞了帕子去擦马上脸上的汗。 景宫眉淡淡一笑,坐在床边的四角镂空檀木凳上。 “红莲,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红莲的手一顿,讪讪缩了回来,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将帕子扔回水里,一脸委屈道,“少奶奶,你可要替我家姨娘做主。” 做主?景宫眉险些笑出来,她只是秦优的侄媳妇而已,若是明目张胆干涉他后院之事,于理不合,她如今只是照例询问一番,省得到时那些人问起来,她不会无话可说。 “你且说来听听。” 饭饭TXT 红莲微愣,看了床上的马氏一眼,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回少奶奶,今个我家姨娘去花园里头散步,恰好遇上了张舅爷的弄姨娘,弄姨娘抢了我家姨娘想摘的花,我家姨娘便随口说了几句。哪晓得弄姨娘告到了太太那边,也不知那弄姨娘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太太就气着了,跑来找兰姨娘算账。两人立在檐下,太太骂得很凶,说……说兰姨娘和少奶奶你一样,一个想凭儿子,一个想凭相公,都要占秦府家产……太太不但骂,还动手推了姨娘。姨娘脚一崴,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红莲说完话,抬眸看景宫眉的反应,可是那少奶奶一脸平静,情绪不曾外露,她有些吃不准,这三少奶奶是否信了她的说辞。 “我知道了。此事还得等夫人回来再说。你好好照顾兰姨娘。”景宫眉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带着紫环往门外去了。 屋外,马俏俏和秦暮云还立着,见到景宫眉出来都有些激动,“表嫂,怎么样了?” “无碍了。回去吧,让兰姨娘好好歇着便是。”景宫眉笑了笑。 秦暮云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表嫂,那暮云同你一块儿出去。” 景宫眉点头,两人便挽着手朝着垂花门走去。马俏俏看了她们一眼,急匆匆往厢房里头走去。 走出喜苑,秦暮云突然神秘兮兮地扯了扯景宫眉的袖子,她圆溜溜的眼一转,轻声道,“表嫂,我和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景宫眉笑。 “今日我同竹香在我姨娘房中绣丝绢呢,我们听到了大娘她们的吵闹声。竹香还偷偷看了。她说,是大娘推了兰姨娘一把,兰姨娘才不小心崴了脚。但是大娘走后,兰姨娘才摔了一跤。” 景宫眉微顿,“那你可知兰姨娘是自个摔的,还是别人推的?” 秦暮云四下一看,又压低了声音,“这我不晓得,不过竹香说,她见到息园的杜鹃匆匆离开了。” “杜鹃?” “哎呀,表嫂,杜鹃是弄姨娘身边的人儿。”秦暮云一脸恨铁不成钢,“不过她是喜鹊死后,大娘拨过去的。” 景宫眉沉默,杜鹃既是张氏拨过去的,那么马氏这一跤,到底是马氏自己摔的,还是弄珠儿指使杜鹃嫁祸给张氏,或是张氏指使杜鹃嫁祸给弄珠儿? 没等到宇庆宁回馨园,王氏带着楚氏、韩氏以及齐氏从觉华寺奔了回来。秦优也从府衙赶了回来,第一时间去看了马氏的病情。 事实证明,马氏这一跤,无论是她自己摔的,还是别人推的,张氏的地位总归低了一些,哪怕是弄珠儿做的手脚,这弄珠儿是她胞弟的小妾,她管教无方,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张氏再笨,也不会自己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王氏将张氏叫过去敲打了一顿,关她闭门思过,秦优也没给张氏好脸色看,一连数日都不去她房中探望,倒是马氏那边,一日去瞧个三次,显得非常关心。 景宫眉却有些郁闷,她本来没有什么事,王氏却给她看了好几日脸色,直到她去喜苑探望了张氏,王氏对她才算和颜悦色了些,紫环偷偷从绿禾那边打听,这才晓得,王氏是怪景宫眉忘了一碗水端平的道理,出事时去了马氏那探望,却不是张氏那拜访。叫下人看来,这三少奶奶便是站在了兰姨娘这头了。 景宫眉颇觉冤枉,亲自去仙荷院领了一顿教训,耷拉着头回馨园,却见到宇庆宁黑了脸神色不定地坐在前厅之中。 “相公,怎么了?”她坐在一边问道。 宇庆宁略叹一口气,偏头看她,“娘子,裘婶失踪三日了。” 景宫眉一愣,“那日下午,相公不是差人去拿玉佩了吗?” 宇庆宁点头,“我让阿维去的,只是当日裘婶便不见了。为夫便让人在城内寻了三日,直到今日仍旧不曾发现她的踪影。” 两人沉默了会,都有些沮丧。 这时,三喜风风火火地从垂花门那进来,走到了厅前行了礼道,“少爷,门房来报,说偏门出有位倾儿姑娘求见。” 倾儿两字一出,景宫眉立马黑了脸。 宇庆宁微愣,小心翼翼地看了身边的娘子一样,问道,“三喜,可有说找我何事?” “那位倾儿姑娘只说,珍珠姑娘叫长安来的富商给抢走了,让少爷救命……”三喜朗声道,见少奶奶神色不虞,她又渐渐压低声音。 这珍珠是雅典娜么,动不动就被人掳走?!景宫眉肚里悬着一缸醋,晃荡来晃荡去,抿着唇在那生闷气。 “娘子……”宇庆宁偏头看她,自是知道景宫眉心中不舒服。 十里红花 75 三皇子殿下 景宫眉闻声看他,挑了挑眉,目光里却有几分挑衅,眼里的黯然藏得很深,不是说伪装了就能让他舒服点,而是她觉得,既然说要相信他,那么此刻若是闹起来,那是掉自己的面子。 宇庆宁淡笑,又偏头对三喜道,“三喜,去把宇唯叫来。” 三喜应声,急匆匆绕去后院,将宇唯叫了出来。 “少爷。” “阿唯,你且出去一趟,郭少爷还在越州,如今倾儿在外头,你便领倾儿去找他,让他去处理珍珠的事。”宇庆宁吩咐道。 宇唯微微蹙眉,瞧了景宫眉一眼,忙点头,“是。小的有数。” 宇唯转身出门了。 三喜也下去理东西,宇庆宁便拉起了景宫眉的手。 “娘子,你不该去看看紫俏么?她似乎把阿晓折腾得很惨。” 景宫眉没有说话,明亮的眼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抓着自己手的男子。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手指细长有力,容貌俊逸,笑起来潇洒不羁间或带着些痞样,柳叶眉一挑,会有几许不容置疑,他向来是神采飞扬的。可如今明明笑着,却带着些小心翼翼,目光亮亮地看着她,分明是那么认真地在希望自己不恼。 “好啊。”她开心起来,右臂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她仰着头,将他拉下来,不容他错愕,迅速就吻了上去。 宇庆宁受宠若惊,身子微僵,正欲反客为主好好品尝一番主动送来的美味,她又不着痕迹地退了开去,挽了他手臂笑得贼兮兮的。 “娘子,你……”他又气又笑,欲求不满。 “我们去衾云丝绸铺子吧,既可以看紫俏,也可以继续探查裘婶的下落。”她浅笑,有流光溢彩的光芒在眼睛里闪现。 宇庆宁微微晃了神,“好。那今晚得早些回来。” 景宫眉一脸迷惑。 “我要好好伺候娘子。”他坏笑了声,凑下身补充了句,换来景宫眉不轻不重的一脚。 两人出了院落,也没带些随从,便驾了马车去衾云丝绸铺子。 紫俏已经能下地行走,只是肩膀处的伤势未能痊愈,一举一动颇有些吃力。 景宫眉他们到的时候,紫俏正让阿晓陪着练脚下功夫。两人立在衾云丝绸铺子后院的空地上来回过招。阿晓顾及着紫俏的伤势,招式放不开,留了几分余地,紫俏每一脚却是力道十足,若非阿晓内力深厚,恐怕被踢了几脚后早已吐血身亡。 “小姐,我什么时候能回馨园?”紫俏见到景宫眉后上来问。 景宫眉淡笑,“等你完全好利索了。在那还不如这里自在。” 紫俏撇嘴,“小姐,你是开心没人听墙角吧。” 景宫眉脸一红,看得旁边的阿晓愣住。 宇庆宁咳嗽了声,阿晓这才立马低头,僵硬地转着身子往院外走去。 宇庆宁和景宫眉进了账房,凳子还没坐热,秦怀脸色古怪地进来了。 “少爷,外头有人点名找你。” 宇庆宁和景宫眉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饭饭TXT “可有报上名头?” 秦怀摇头,却神秘兮兮道,“不过,那人坐的马车是黑檀木打造的华蓬马车,车前两匹马儿都是上等汗血宝马,可见主子也饭饭人。” 见宇庆宁眉间微蹙,秦怀忙又严正口气道,“秦某是绝对不会瞧错的。那马儿恐是西域进口的雪花璁,一匹马儿可得上万两白银,可人家却拿来拉马车……少爷,你别瞪我,咱们没人家那么财大气粗,可眼光还是有的。” 宇庆宁急忙掐断了秦怀的喋喋不休,“去把人请到待客厅吧。” 秦怀嘿嘿一笑,“是,少爷。” 秦怀离去不久,听到院中有脚步声,宇庆宁便起身向账房外走去,“娘子,你且在此等候,为夫去看下是哪位客人。” 景宫眉点头,恰好紫俏进来,她便冲紫俏眨了眨眼。 衾云丝绸铺子的待客厅对三皇子殿下赵重棋来说,忒显寒酸了点。他在小孟子提示下,跨过矮矮的门槛,便看到离门不远的地方就摆着上首两张高脚木椅子,下首两排共四张木椅,隔过一道木雕拱门,那束起的蓝色帷幔后是偏厅,偏厅搁着一个红木圆桌,还有一个博古架子,方桌矮凳整齐地堆在一边。 “小孟子,把那套粉彩西釉茶杯给拿来,这地那么小,这杯子还不定被多少人用过。”赵重棋紫色华服下细长的手指轻轻揩了揩方桌,眉间舒展,才慵懒地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 小孟子嘿嘿一笑,“奴才早便拿着了。” 他将茶杯搁到了赵重棋面前的小方桌上,用衣袖细细擦了擦外头,“可惜那蒙顶茶喝完了,偏生这越州城还断货,不然殿下也不必用这些粗糙的茶水了。” 赵重棋从鼻子里哼笑了声,“虽说是小地方,有些地方还是有点意思。” 宇庆宁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主仆恍若无人之境的画面。 “哎,你便是宇三少吧?我看着这容貌也不及我,怎的我好不容易才看中个青楼女子,她却非你不嫁。”赵重棋微微眯眼看过来,眼神里有几分不屑。 原来是想抢走珍珠的那个长安富商!景宫眉在屋顶握拳,丫的,还找上门来了。那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抢了去,哪有人还会巴巴跑过来看下情敌啊。 宇庆宁是见过赵重棋画像的,可若是表明自己是认识的,那就得遵从君民礼仪。 “不知这位公子何事驾临本店?” 小孟子见他不行礼,似是有些愤慨,正欲说话,被赵重棋的扇子一挡,住了口。 “我是赵重棋。” “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庆宁真是有幸。”宇庆宁不卑不亢。 赵重棋也没管他的无礼,见有婢女进来倒茶,他嘿嘿一笑,“宇三少,这珍珠姑娘说此生非你不嫁,我便来看看,她口中有情有义的人长得是何模样。” “那三殿下现下可看到了?庆宁便送你出去把。”笑话,他又不是长安城里的小倌,说看就让人看,这也太没面子了。 赵重棋没料到他这般直接,扑哧一声笑出来,“宇三少不愧是江南节度使的后人,连这份不给人面子的习性都是格外相像啊。” 宇庆宁微微笑,“殿下谬赞了。我这还是给了面子的。” 饭饭TXT “大胆!”小孟子立刻骂出声,却又被赵重棋给堵了回去。 “宇三少,听说你娶了太傅家那小丫头。”赵重棋想到那个小时候在别人面前扮乖乖女,对他却不假辞色的女孩,心里头就恨得牙痒痒。他本来想,等她到了年纪,他便将她娶来,他可以千万种法子逼得她对他好一点,可没想到,不过是外出一个月,等她回头一看,这丫头竟然嫁到了越州。他这才巴巴跑来越州玩玩,料不到看中了个青楼女子,却口口声声要嫁给那丫头的相公。他这才找上门来,就是为了看看她受气的包子样。 “是。庆宁还得多谢皇上赐婚。”宇庆宁笑,嘴角带着抹得意,那抹得意却生生刺激了赵重棋嫉妒而又无法言明的情绪。 他轻哼一声,“本殿下看中了珍珠姑娘,可她说只能嫁给你。这样吧,要不你收了她,要不她还是得跟着我走。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宇庆宁心里气恼,却不动声色,“三殿下为何觉得庆宁只能二选一呢?” “难道不是么?”赵重棋冷冷一笑,“珍珠说,你曾答应照顾她,可她分明不愿跟我走,莫非你就此不管她?这可怎么对得起你的有情有义?” 屋顶上的景宫眉恨不得跳下去将赵重棋给扁一顿,他是小时候被她打多了脑子出问题了么,竟然巴巴跑来丢下这么个强人所难的问题。她满腹怨气,却也很想知道宇庆宁会如何选择,于是憋着一口气听着,只是捏着紫俏的手力道十足,捏得紫俏脸色一阵古怪。 “三殿下是想为珍珠做主?”宇庆宁笑问。 赵重棋轻嗤,“本殿下才没有这么好心,不过是想某个人不痛快而已。怎么,你是不是想收了珍珠了?宇三少,青楼女子一旦入了宫,下场是什么你该很清楚。” 唯有死路一条。宇庆宁微蹙眉。 “庆宁曾答应过我家娘子,此生只她一人而已,若是纳了珍珠,便是对她不忠,纳了珍珠又不爱珍珠,此为不义,无论哪条,庆宁都将为人所诟。既如此,与其让我娘子伤心难过,不若我自领了无情无义便是。庆宁绝不纳珍珠。三殿下若是逞一时之欢,害了一个女子的后半生,也算有人陪我遗臭万年了。”宇庆宁笑着说道,接着似想到了什么,“三殿下还是早些回长安吧。宫里美色如云,珍珠又岂是唯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对的,别人的东西,也还是莫要肖想的好。” 赵重棋一听,手指摩挲着粉彩西釉茶杯,眉头打了结,过了会又舒展开来,“哎呀,可真是无趣。那珍珠太过憋闷,哪里及得上宇三少的娘子啊。” 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了宇庆宁旁边,“三少且看好你家娘子,那天机卷被人偷了不要紧,娘子丢了可就闹大发了哦。” “多谢三殿下关心。”宇庆宁冷笑一声。 赵重棋呵呵一笑,手一招,小孟子瞪了宇庆宁一眼便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厅门,才刚到屋檐下,踏出没几步。凌空浇下一大盆凉水,将赵重棋浇成了落汤鸡。那水顺着华服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湿透的鬓发贴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小孟子的眼几乎要瞪成灯笼,他惊呼一声抽了帕子上前替他家主子擦脸。 “哎呀,紫俏,你也太不小心了!”景宫眉佯装诧异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是人都听得到她话里浓重的幸灾乐祸。饭饭TXT 十里红花 76 见面 小姐,明明是你自己倒的水。紫俏拉着脸站在景宫眉旁边。 赵重棋气笑了,他旋身抬头,就见到那一脸明媚笑意的女子立在屋顶上,只是她嘴角的笑带着几分可恶的愉悦。 “景小四。你还是这么大胆放肆。”他咬牙切齿,心底里却有细细的欢喜涌上来。 “不是我倒的水。”景宫眉挑挑眉,余光瞥见紫俏顾自跳下了屋顶。 “我这紫色云英凉绢制成的衣裳可是花费了五百两银子。”他微微拧着眉,“景小四,你得赔。” 景宫眉撇撇嘴,这人真是不改铺张小气的本色,“没事,我相公有的是银子。” 一直立在屋檐下的宇庆宁微愣,方才因为他们的熟稔而聚集起来的醋意一下子挥发,他含着笑意站到了赵重棋旁边,咧着嘴看向屋顶上的人,话却是说给旁边的人听,“我家娘子就是调皮。三殿下这身衣裳,待会庆宁自会奉上银两。” 赵重棋眉头一拧,接了小孟子手上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脸,“不用了,本殿下有的是银子。景小四,你先下来。” “做什么?”正苦于没法下去的景宫眉脱口问道。 “久别重逢,你不该同我叙叙旧么?”赵重棋漫不经心说道,“还是想我找人拉你下来?” “不劳你找人。我家相公武艺好的很。”景宫眉挑眉一笑,目光盈盈。 宇庆宁浅浅一笑,足尖一点飞身而起,在那瓦片上轻轻一落,手一捞,便将景宫眉捞进了怀中。 “娘子,你真给我长面子。”他凑近她耳边笑说。 “礼尚往来嘛。”你刚才那番话也不错。她心里暗道,当然她是绝对不会自找麻烦称赞他的,这不摆明表示她偷听了么,虽然她晓得,他肯定早就知道。 他们的亲昵在赵重棋看来,比媒人脸上那颗大黑痣还要令人讨厌,他脸黑黑的,立在原地不动,唯有身上的紫色云英绢衣,还在不住滴水,那水滴到了滴水,很快就被日头给晒干。 “景小四,你们是不是不预备下来了?”他冷冷道。 宇庆宁这才揽着景宫眉一跃而下,落地时又将她带到了自己左边,恰好隔开赵重棋看她的视线。 “赵小三,今日我没空和你叙旧,我和我相公有很多事要处理。你自便啊。”景宫眉打算转身就走。 赵重棋笑了,笑得不冷不热,“景小四,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喜欢敷衍我。” 景宫眉立在原地没动,眉宇间有些无奈。 “庆儿和眉儿的确有要事相商。”宇庆宁轻笑,“若下次三殿下再来,庆宁一定好生招待。” 赵重棋气结,他忍住心里波涛汹涌的醋意与火气,大步走向景宫眉,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有话要说。” “三殿下请自重。”宇庆宁毫不示弱地揽住她腰身,不让她被拉走。 赵重棋俯身凑近她耳际,“好生规劝你相公,你知道我耐心有限。” 他的话,宇庆宁自然一字不漏地听见了,正欲辩驳,景宫眉冲他做了个鬼脸,“相公,等我下。” 赵重棋就是喜欢她识时务的模样,凡事都干脆利落,让他不必太过花费耐心。 宇庆宁气结,见她熟稔地招呼赵重棋站在了院里那棵小梧桐树下,脸就绿了一半,他怎么就不早认识她呢,若是早认识了,他就干干净净地除掉她周遭十里以内的雄性生物。半个都不留。 秦怀本来站在院中看热闹,可看到少爷那个目光,他和阿晓第一时间鬼鬼祟祟离场,笑话,再待下去,少爷身上那强大的怨气和杀气还不得伤得他们体无完肤啊。饭饭TXT 赵重棋将景宫眉拉到了梧桐树下时,还用背挡住了她,遮住了宇庆宁的视线。 “你说吧。”景宫眉抬头。 “今日陪我去味仙楼用膳。”他直截了当地说。 “不行,今日我的确有事。不能离开。”她瞪了他一眼,眼睛亮得和从前一般无二。 赵重棋冷笑一声,“是在找那个烧得一手好汤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景宫眉惊诧,不过转念一想,他向来是个有手段的人,到了越州,说不定早就探查了许多事,不然怎又会是太子赵重熙的有力竞争对手呢。 “我自有我的办法,幸运的是,我比你相公早一步。”他笑了笑,目光里满是不屑。 “那你把人给我。” “陪我去味仙楼。” 景宫眉眉头一拧,“我去了你就会给我人是不是?” 他扯了扯自己湿透的衣领,“你没得选择。” 景宫眉气结,她瞪了他一眼,推开他朝着宇庆宁走去。 “相公,我要出去一趟。” “不准。”宇庆宁瞧见赵重棋对他挑了挑眉,立刻拒绝。 “不行,事关裘婶,你得让我去。”景宫眉坚持,“不过是去吃顿饭,你放心吧。” 放心?你是放心的,可他不放心的是赵重棋!他拉长了脸仍是一脸不乐意。 “不准。裘婶我自会找。” “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自尊心怎么这么奇怪。”景宫眉嘟了嘟嘴,“他不会伤害我的。” “……”他仍旧黑着脸。 景宫眉立刻拽住了他的手,晃荡,晃荡,“相公,乖啊,我不过就是去吃顿饭而已,要不,你叫个人陪着我?” 宇庆宁的心被她晃荡来晃荡去,醋意在胸腔内蔓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心里头不忍心拒绝,可又觉得答应的话,岂不是羊入虎口? 景宫眉这时背对着赵重棋,拼命对宇庆宁使眼色。 “好。”宇庆宁忍不住笑出声来,大不了一会自己去盯梢,决不让别人的爪子染指自己如花似玉的娘子!“去吧,把阿晓带上。” 景宫眉忙不迭点头。 味仙楼仍旧一如既往的热闹。景宫眉坐在那宽敞而明亮的包厢里头候着,山水象牙屏风后,赵重棋换了一身石青色立领斜襟华服,头发也弄干了,高扣一顶玉色小冠,英姿勃发地坐在了她对面。 在小孟子连番催促下,味仙楼小二马不停蹄地上菜。淮山排骨汤、一品鸡、泡椒凤爪、乌骨鸡人参。素炒的,清蒸的菜肴一道道将那四人方桌摆得上下叠了两层。饭饭TXT “眉儿,乌骨鸡我让厨子特意煮的熟些。你吃吃看。”赵重棋优雅地拿了筷子夹起一块乌骨鸡搁进了景宫眉面前的甜白瓷小碟子里。 景宫眉忽然有些食之无味,她拿着筷子看着那乌骨鸡肉,心里哀叹一口气,这赵重棋竟然还记得她喜欢吃煮的烂烂的鸡肉,她偷偷抬头看他,恰好见到他嘴角闲适的笑意,心里头便有些细微的内疚。她和赵重熙、赵重棋自小一块长大,赵重熙大她八岁,素日里她多半恭谨有加,只有对赵重棋,她才会暴露真性情,嬉笑玩闹全然不顾身份。只是他是皇子,注定要卷入夺位的纷争之中,而她不过想寻常度日,永远没有大波大浪,这一开始便注定,他们是没有任何结果的。那时她爹和他说,赵重熙是太子,所以他和太子可以保持着距离,但对赵重棋却是无话不谈,他也算是她多番任性与恶作剧下的第一任男主角。 “眉儿,有必要吃得这么快么?”赵重棋嘴角带了丝苦笑,见她狼吞虎咽加速吃饭,忍不住问道。 景宫眉将口中的食物吞下,拿了丝帕擦了擦嘴,“没有,我只是饿了。” 她是绝对不会说,她现下有些内疚所以想早早离开的。 “怎么,宇庆宁没给你温饱?”知道她想早点离开,他冷冷笑了笑。 “没有啊,他对我很好。” “那么我呢?”见她维护他,他心里就如针扎一般,未见她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见到她和以前一般无二的容颜,他就控制不住嫉妒起来。 景宫眉诧异抬眸,他才惊觉自己失态。 “眉儿我问你,若是我同太子争夺天下,你站在谁那边?”他目光温煦,眼底的挣扎藏得很深。 景宫眉深深吸气,“赵小三,太子他对人尽其用,却也舍得毁。他心比你狠。” 赵重棋笑了,她永远这样,对于自己,从来不会正面说些什么,也不会说些哄他开心的话,她一直都这么客观,不会多加考虑他的感受。 “皇位上那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笑了笑,带些自嘲,“我和太子的争夺,总归会有个结束。” “赵小三,你明明不想当皇帝。”景宫眉皱眉,她最不喜欢他那副明明勉强得要死,却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相反情绪的表情,那简直比哭还难看,“是你母妃想当太后,是你舅舅想权倾朝野而已。你又何必参与进去。” “你那么聪明,总该晓得,有些事情是不能自己选择的。”他笑了笑,忽然有些庆幸她不是自己的人,那样子往后他失败了,她也能无忧无虑活下去,不至于被牵累。 赵重棋忽然觉得累,“你回去吧,人,明日我便差人送来。” 他垂了头,捏着杯子不再言语。 景宫眉心中一抽,她站起身走到他身侧,细长的手指一拧他的耳朵,“赵小三,无论怎样,都要活着。” 她语调轻松而嚣张,就像第一次见面,他偷了她的鸟蛋,她扯着他耳朵不肯放手,痛得她哇哇大叫时得意的模样那般。 赵重棋无比怀念,直到小孟子在他耳边轻呼,他才发觉,她已离开。 “殿下,那些人还要保护她吗?” “嗯。父皇派来的人似乎早被宇庆宁赶走了,她看上去尚未察觉。还是让他们守着,以防有个万一。”赵重棋凝眉,她是景知年唯一的妹妹,又是秦仲国看重的孙子的媳妇,只要抓了她,等于威胁到太子的地位,父皇看来还不笨。如今,长安里的风波有景知年周旋,只要宇庆宁有点本事,她应该能过得不错。而他自己,如今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那扇雕花镂空的窗棂往外望,她鹅黄色的身影恰好静静走在街上,身后跟着那个佩剑的侍卫。 赵重棋笑了,眼里的光芒鼎盛。他总是用金银来告诉自己他什么都不缺,实际上他心里空得很,可这一刻,他觉得,也许他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他拥有她的真诚与信任,这让他胸口发暖,眼睛发酸,这一次的见面,哪怕是最后一面,他也知足了。饭饭TXT 十里红花 77 滚床单 景宫眉走后,躲在隔壁厢房的宇庆宁面色凝重,立在那久久没有说话,直到隔壁的人似乎也离开了,他才拉开厢门,往外走去。 待他回到余云丝绸辅子,景宫眉正在账房内同宇庆岩对账本,神色无异,仍旧嘻嘻哈哈。 “三哥好无赖,城西的茶叶辅子就这么扔给我,也不消打理一下。”宇庆岩见站在门外的人驻足半天仍不进来,开口笑道。 “你自有办法。”宇庆宁进了账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斜睨着正认真看账本的女子,沉默着不说话。 、 “喂,庆岩,这才半个月而已,就入账这么多?”景宫眉诧异地将账本合上,抬眸看过去,恰好见到宇庆宁慵懒而危险地盯着自己。她不禁吞了吞口水,“相公,做什么一脸发春的模样?” 发春?!宇庆岩刚唱进嘴巴的茶水差点呛出口来,他优雅地搁下茶杯,轻轻咳嗽了下,脸颊上腾起一抹红云。 宇庆宁气恼,他哪里一脸发春了,明明是心里酸的不行,她还真有心情曲解。 “娘子,晚膳吃煮的烂烂的鸡肉如何?”他挑眉,一声低笑。 这人竟然偷听!景宫眉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好啊。最好煮得稀巴烂。” 两人很有默契地互瞪着眼不说话,气氛微妙,似乎有火星迸发。宇庆岩站在一旁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看着手中的账本。 紫俏这时一声不吭地进来了,她瞧见那两人的状态,浅淡道,“小姐,三殿下的人把珍珠姑娘送来了,如今正在辅子前头。” 臭赵小三,送人不晓得直接送到衔香馆么,搁她这里来故意让她闹心是不是。景宫眉差点咬碎一口白牙,气呼呼转过头去将宇庆岩手上的账本给抢了过来,埋头就看。 宇庆宁气势立马矮了一截。 “紫俏,叫阿晓送去衔香馆。”他吩咐道,立刻粘到了景宫眉旁边。紫俏出去了。 “娘子,我们去买御史堂的荷叶包饭吧,你不是想吃么?”他凑在她耳边轻说,反正他大人有大量,质问她过去的事那就放到以后再计较吧。 景宫眉狐疑地看着他,“相公,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吃荷叶包饭了?你莫不是中年期捉前吧?” 中年期提前? 宇庆岩忙不迭附和,“嫂嫂,庆岩也听见了。不曾有假。” “……”她来回看着那两兄弟,眼里满是不信。 宇庆宁直接拉了她的手就往账房外走去,她挣脱几次未果也就随他了,反正她总要他来哄几次的,不然作为有为女青年,委实有些憋屈过分了不是。 事实证明,天有不测风云,才到御史堂门口,好不容易见到自家娘子露出点欢喜的模样,宇庆宁还来不及趁她开心亲上一口,便见到御史堂的柜台前,站着珍珠与倾儿,还有瞪大了眼颇显不可思议又一脸纠结郁闷的阿晓。 “阿晓,不是让你送她们回馆里头么?”他见景宫眉黑了脸,忙不迭问道。 阿晓觉得委屈,“少爷……” “三少……是珍珠想吃御史堂的荷叶包饭,这才让阿晓大哥驾车到了这里。你不要怪他。”珍珠一身月白色交襟长裙,淡妆点缀,宛若出水莲花般清新。 好一个善解人意!景宫眉暗暗撇嘴。 倾儿鼓着嘴气呼呼地瞪着眼前小两口,哪怕珍珠扯她袖子,她都不愿搭理下。 “无事,还是早些回去罢。”宇庆宁说道,目光不离身侧的娘子。 好一个风度翩翩!景宫眉瞪他一眼,“相公,我就说我根本没想吃什么荷叶包饭。原来是你料到珍珠会来,我家相公真是情深意重呐。这样吧,珍珠姑娘难得来一趟,也不让她白白失望不是。 劳驾相公买好荷叶包饭送她们回去。阿晓,我们走。” 她甩掉他的手一把抓了阿晓的手往店外走去,阿晓哭丧着脸看向宇庆宁,一脸“我是被逼的” 表情。 宇庆宁紧紧盯着她拉着阿晓的那只手,心里明明气得想吼,却又无可奈何。 “三少……珍珠会自己回去。你还是快些去找少奶奶吧。”珍珠勉强笑了下说道,眼睛湿润,睫毛上凝着水光。 倾儿忿忿不平,“姑娘!她自己心眼小,你又何必做好人。就让三少送我们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倾儿!”珍珠皱眉。 “我家娘子心眼是小了点,不过刚好讨我欢喜。”宇庆宁冷冷瞥了倾儿一眼,表情也淡了下来,“倾儿若是担心路上遭贼,不妨去青云客找找郭少爷,他应该很乐意送你们回去。” 他说着转身出门,不再看珍珠一眼。 珍珠微愣,眼中盈上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扶着柜台用衣袖擦了擦,语气里难免有些埋怨,“倾儿,我只求他能多看看我罢了。不求其他。你又为何急着将我推出去?” 她说着向门外走去,倾儿绞着手中的粉色丝帕,一脸山雨欲来的神情,半响,她才跺了跺脚冲了出去。 “姑娘,我这也是为你好呀!” 景宫眉没有回余云丝绸辅子,她是慢慢吞吞回了馨园。阿晓无奈地跟在后头,想象着少爷会对他采用的各种惨无人道的惩罚手法,哀叹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步入黄泉。 哪晓得回到馨园时,宇庆宁已经坐在前厅的圆桌边,闲适地喝着明前龙井,笑得双眼亮晶晶的。 妈了个巴子,亏她还慢吞吞地走,希冀他能早点追上来,刚才也因为久等他不来而满腹委屈,他却抢先回来舒服了! 景宫眉懒得看他,径自擦过他旁边,穿过前厅,向着天井处走去。 阿晓立在院子中,急急忙忙告退。 宇庆宁也不生气,他搁下手中的青花瓷茶杯,站起身来,闲适地拍了拍衣袍,姿态优雅地迈着步子往天井处走去。 他穿过天井,到了主卧,跨进房后将门合上,又到了二门处。 刚推开门,迎面飞来一个玉枕,势如雷霆。宇庆宁头一偏避过,玉枕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下一秒,飞来一双木屐拖鞋,状似两把飞刀,他身子一避亦轻巧躲开。第三次,一只绣了梅花的绣花鞋当空飞来,宇庆宁迅速估算了它的杀伤力,心里暗想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他眼一闭,那绣花鞋就准确击中了他的鼻子。 一行鼻血狼狈流下,他委屈地抿着唇看向那作势要甩出第二只绣花鞋的女子,“娘子……好痛……” 砰,第二只绣花鞋毫不留情地拍了过来,瞬间,宇庆宁脸上多了个鞋印,第二行鼻血也慢悠悠爬了出来。 景宫眉双手叉腰,笑哼道,“痛才好,痛了就会记得啦!” 宇庆宁拿了门边的高脚架上叠好的几块帕子,随意擦了擦脸,将鼻血尽数擦去后,一脸认错的表情走到了她旁边,“娘子,还气么?” 她瞪着他,掰开他揽在腰间的手,“气啊,气得想吃了你。” 他轻笑了声,恢复了一贯的痞子样,双手硬是从后边抱住她,“为夫这就喂你吃。如何?” 他温热的气息在颈项边流连,她的身上便涌起了细小的鸡皮宪瘩,明明觉得火气上涌,偏生后面的那具身子比她更热,一时间脑子发昏,舌头打结,竟奇异地沉默下来。 宇庆宁很满意她羞赧而不加抗拒的姿态,舌头恶作剧似地在她耳朵上打圈,引得她身子微颤,他便趁机将她抱到了辅了凉席的床榻之上。 他拉过轻薄的丝绸被辅在她身下,俯身覆了上去。拨开她脸上沾着的几缕秀发,趁着她眼神迷离,他吻住她,辗转反侧,或浅或深,霸道而温柔地宣布自己对她的占有权。 她任由他在她身上点火,窜起一股股麻人的电流,心里翻涌的,更是发觉他在自己心中分量很重的情绪,这种情绪似是燃烧的浓火,令她不由自主沉沦下去。 两人褪去了衣裳,坦诚相见,他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神色隐忍,微蹙的眉间带着一分痛楚一分喜悦,看上去甚是性|感。景宫眉嘴角扯开一抹笑,翻身而起,将他压在身子,她亲亲摸摸,挑战他的极限,趁机提出条件,要他此生绝不再碰其他女子。 可怜宇庆宁忍得辛苦,见又不是什么缺胳膊断腿的条件,便一口答应,哼,现下他落了下风,待会他肯定会占上风,到时要让她从此以后不准看别的男子!亲哥哥也不行! 景宫眉十分满意,这才磨磨唧唧地坐了上去。 宇庆宁舒服地闷哼一声,脸色愈加隐忍,“娘子,麻烦你动一下。” 她暗笑,试着动了一下,却觉得疼,于是有些不满,“相公,有点疼,还是不要了啦。”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怄得宇庆宁险些吐血身亡,这女人,如今他欲|火焚身,浑身难受,她却想临阵脱逃半途而废!他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于是他化被动为主动,将她重新压在身下,脸上怀着隐忍不发的笑凑近她耳际,蛊感道,“娘子,为夫会让你领略滚床单的妙处的。” 他说着就欺身而动,白皙细长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她握拳的手,他眼神透亮,心底满是怜惜。 两人情到浓处,外间却响起紫环的声音。 “小姐,姑爷,程二少爷在前厅候着,说有事相商。” 十里红花 78 飞来的耀哥儿 “让他候着。”宇庆宁险些破功,低声喝道。 紫环默然,应了声转身离去。 直到黄昏时分,艳霞将天际辅满,院子里盛水的碰缸水面上跳跃着一层金光,主卧室的门才开了。宇庆宁神清气爽地出来,后头跟着艳若桃李的景宫眉。两人亦步亦趋地朝着前厅走去,程则温早已喝完了第十杯茶水。 “程二少,久等。”宇庆宁淡笑。 程则温转身,腹内本已积了怨气,只是一眼瞧见宇庆宁身后的女子脸蛋酡红。眼含春水,一脸略带歉意与羞赧的神色,他的神智就略显空白,即将冲出口的嘲讽话烟消云散,甚至舌头都开始打结。 “无,无碍。”他搁下茶杯,将情绪敛了起来。 “坐。”宇庆宁伸手,“紫环,上茶、” 程则温早已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也没在意主人此刻迟来的热情。三个人重新落座。 “不知程二少来可有何事?” 程则温微微蹙眉,“裘婶失踪前,曾经将一块玉佩交到我手上,说要我转交给宇三少奶奶。府内近日一直忙于寻人,故而近日则温才将玉佩拿来,还诸三少三少奶奶见谅。” 景宫眉听到“玉佩”两宇便晓得是裘婶口中捉到过的凶手的玉佩,忙不迭起身,“玉佩在哪?” 程则温自怀中摸出一枚用淡紫色帕子包叠的东西,双手拿着递给了她。 打开淡紫色帕子,里头是一块寻常可见的玉佩,色泽温润,玉色中有几丝殷红流倘,面上刻着云纹,翻到反面,却刻着一个字,“安”。 景宫眉和宇庆宁面面相觑。 “安是谁的名讳?”她抬眸问宇庆宁。 宇庆宁脸色有些难看,抿着唇不说话。 程则温见那对夫妇沉默着不说话,似是面有异色,他心里虽然不爽,却不能做些什么,他只好作揖,“三少,三少奶奶,若是有则温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景宫眉回眸看他,“多谢二少。如今尚无什么事,只是裘婶回来后,兴许会在馨园住一段日子,还请二少莫要介怀。” 程则温哪里敢介怀,他笑道,“自然可以。只是三少奶奶知道裘婶的下落了吗?” “若不出意外,她明日便会回来。”宇庆宁抢在景宫眉前头说话。 程则温点头,几人又寒暄了会,他便由三喜领着出了馨园。 “相公,安是谁?” 宇庆宁微楞,见园内视线内无人,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低声道,“老太君是老太爷的堂妹,她的闺名唤作奏佳安。” 他见她一脸诧异,眼睛圆圆的,低笑了声继续道,“老太君手中有一支暗卫,专替她一人做事,每人都佩裁着这么一块玉佩。老太君嫁给老太爷后,这支暗卫便到了老太爷手中。老太爷去世后,暗卫就成了姥爷手中的力量。若说十多年前,那暗卫仍旧是听从姥爷指挥。” “那姥爷会是幕后黑手吗?”景宫眉诧异。 宇庆宁轻轻摇头,“不太可能。姥爷是促成你我婚事的人,亦是希望我能揪出凶手的人,他若是皇上的人,那么秦府倒得更快。” “那么能调动暗卫的人,除了姥爷还有谁?” “老太君。除此之外,还有大舅。暗卫传给继承人时,会从暗卫的后代中挑选几个伴随在继承人身边,使得往后继承人接受暗卫时,能有自己绝对的心腹。所以大舅作为先前唯一的继承人,身边肯定会有几个暗卫存在,并且那几个暗卫只听从他的意见。” 宇庆宁说的很是认真,景宫眉挑了挑眉,“那你身边不会也有吧?” 他轻笑了声点头,“自然。芷安与阿晓便是。” “那怎样才能查出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 宇庆宁胸有成竹,嘴角牵起一抹笑,“暗卫的玉佩都是唯一的,这上头的刻工可是出自蓝妈之手,若是仿品,只消细看便能辨出真假。” “那相公可知道大舅身边哪几个是暗卫?”景宫眉将头搁在他肩上。 “不知道。”宇庆宁回道,“不过我终会查出来。” 这一日用过晚膳,睡下不提。 翌日一大早,秦怀遣了小厮来报,说有人将裘婶送到了余云丝绸辅子内。于是宇庆宁便独自去了辅子,顺带将妹甄也给带了过去。 妹甄仍有些惴惴,说话不大利索,问她是谁让她偷天机卷的,她抿着唇不说话,或者使劲摇头,泪水珠子断了线一般掉。 裘婶正被安置在余云丝绸辅子后院的一间厢房内,她额头布着细汗,神色仍觉不安。 宇庆宁进去时,她脸色微白,搓着手离得远远的。 “玉佩我已从程二少那边拿到。”宇庆宁只是站在门槛处,见她害怕,便也不靠近,毕竟对于一个引他娘送死的人,他也无法从心底释怀,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得调查清楚。 “裘婶,你怎么会失踪?” 裘婶动了动嘴皮子,“三,三少……你们走后,姚娘来问我,说她听到了所有的事。我怕,怕被别人知道,就将玉佩托给程二少,自己逃了……可是才躲了没多久,就被几个人给抓了……我还以为,以为死定了……三少爷,我不是有心潜逃,只是,只是我还想活着见见妹甄……” 宇庆宁眉间微蹙,“那么姚娘是你杀的?” “你说什么?!”裘婶大惊,脸色刷白,她往前一步,嘴巴也哆嗦起来,“姚娘死了?她怎么死的?” “被剪刀刺死的。” “怎么会……三少爷,我以性命担保,我没有杀姚娘。她虽然问我讨要封口费,可是,可是我给了。她就笑着走了……我走的时候,她还活着呀!” 裘婶眼泪夺眶而出,手指抓得发白,照南弊律法,杀人者偿命,她还想见妹甄,她还不想死。 她哭着去抓宇庆宁,急得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 宇庆宁避开了,声音里带了一丝疲惫,“此事我自会调查。你且好生留着,待会阿晓会带你去西厢房,那里有你想见的人。只是莫想着逃跑,姚娘遇害恐是幕后黑手所为,你们若逃了出去,大抵也是死路一条。” 裘婶骇得连连点头。 秦府瑾瑜院,一个梳着丫鬟头,穿了一身翠绿的女子满头大汗,急步匆匆地走过垂花门,穿过被衬荫遮盖的天井,到了一处主厢房前。 早有丫鬟挑了竹席帘子让她进去。 一进屋,便觉通体凉快,浑身一瑟缩,女子的表情立刻镇静了下来。她穿过描着金银凤凰的象牙屏风,便看到秦仲国的第三房姨夫人韩氏正托腮支在竹榻的小方桌上休憩,一旁的丫鬟拿着团扇轻轻挥着。 “三夫人……”女子诺诺开口。 韩氏睁开眼,眼底有着一抹精光,她挥了挥手,扇风的丫鬟便退了下去。 “巧玲,怎么慌里慌张的?” 巧玲踟蹰了下,上前一小步低声道,“三夫人,方才仙诗院的初九和奴婢说,老爷和夫人在房里头商量,说是要将秦府在南骄境内的其余十间丝绸铺子的分号全部交给宇三少。” “此话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初九还说,老爷还将那十间辅子的地契房契全部交给了夫人。”巧玲细细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忿。 韩氏轻哼一声,“他长房嫡出的孙儿是宝,我这三房下面的苏元莫非是捡来的不成?” 她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气恼地在小方桌上敲击,眉宇间蕴着厉色,眼里的愤怒似是烧起了一把火。 巧玲见状,又小心翼翼道,“三夫人,如今是十间丝绸辅子,若是老爷将大爷手中的铺子全部转交给了宇三少,那么往后……” “哪里能让她们这么如意。这秦府若是分家,我这三房好歹还有个孙儿,族里还得给我几分薄面。百亩家产,几间铺子都不吝施舍,那委实太说不过去。何况,宇庆宁既有继承权,苏元又怎会不行?” “可若是不分家……”巧玲抬眸,目光扫了韩氏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韩氏轻笑了声,“除非老太君驾鹤西去,不然这秦府一时半会还分不了家。” “那巧玲该做些什么?” “你便多加注意馨园和喜苑的动向,听说天机卷失窃,若是有这个消息,也要及时禀告。其余的,我自有办法。”韩氏捋了捋耳边的发,细长的丹凤眼泛起凌厉的光。 巧玲还未退下,巧丹笑着挑了帘子进来。 巧丹圆圆的脸蛋因为天气炎热稍显酡红,见韩氏面色有异,她敛去了笑意,恭敬道,“夫人,舅爷家的孙少爷到了,正在偏厅歇息呢。” 韩氏一听,脸上浮起一抹高深的笑,她瞥了巧玲一眼,“我正念着,他便来了。巧丹,还不去抱过来,那里头没这里头凉快,可莫要中了暑邪了。” “是。”巧丹诺诺应声,又出去了。 不一会,她领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与一个三十出头的奶娘进来。 小男孩穿着墨绿色的交襟单衫,瘦瘦小小,腰上挂着一个花形的黄色流苏,脚蹬一双小马靴,青丝梳成一个包子顶在头上。脸蛋圆圆红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几分惶恐与不安。 他的奶娘进来便拉着他朝着韩氏磕了个头。 “你叫什么?”韩氏问话。 那奶娘垂着脑袋,低声道,“奴家夫家姓韩。” “哦?看来还是家生|子。”韩氏笑笑,“都起来吧,小少爷叫什么名儿?” “回,回三夫人……小少爷尚未取大名,乳名耀哥儿。”韩娘急忙回道。 韩氏若有所思,盯着耀哥儿半响,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韩娘,耀哥儿他|娘亲呢?” 韩娘微愣,抬眸看了一眼,见她笑意盈盈,她逐渐松下心神,“回三夫人,小姐如今被老爷安置在别院中,不曾回过府里。” “也是。黄花闺女平白无故有了身孕,说出去也真是家门不幸。她待在别院也好,起码这耀哥儿韩府还是认的。我三弟那脾气,能饶她不死也算是格外开恩了。”韩氏笑了笑。 韩娘听她口里这么说,以为是个好主子,想到平日里小姐那落寞寡欢的模样,她忙不迭又跪下磕了一个头,“三夫人,求你救救小姐吧。小姐住在别院,终日里郁郁寡欢,三老爷又不让她见耀哥儿,小姐如今瘦得快皮包骨了……” 韩氏笑得很开怀,“耀哥儿少了娘的确不好。” 韩娘一听,心里大喜,忙不迭抬头。 “你且放心,我这做姑婆的,也不能委屈了耀哥儿,这便给她找个爹和娘。至于耀哥儿的娘亲,待事情告一段落了,再把她接来同耀哥儿团圆便是。” 韩娘不解,找个爹和娘?莫非三夫人晓得当初糟蹋了小姐的男人是谁? 韩氏却不再多说,她站起身来,让巧玲服侍着穿了件轻薄的月白色外衫,又穿上了绣花鞋,这才说道,“韩娘,抱好耀哥儿,咱们得去个地方。” 日头高起来了。馨园内知了响成一片。 景宫眉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房内,看着宇庆宁差人带回来的余云丝绸辅子的账本。她看一会,打一个哈欠,看得紫环在旁边也是哈欠连天。 主仆二人正难得平平静静地处着,三喜忽然来报,说三夫人前来拜访。 景宫眉诧异,“三夫人?” 紫环笑道,“小姐真健忘,三夫人便是老爷的第三房姨夫人,说起来,和小姐是同族的呢,夫人是宗室嫡亲的郡主,她则是远房的郡主。” 紫环口中的夫人便是景宫眉的亲娘韩秀月,韩秀月是韩氏一族嫡亲的郡主,而秦仲国的这位三夫人韩欣瑾,虽亦姓韩,也算是个郡主,却是旁支的旁支,身份并没有韩秀月金贵。 “她来找我什么事?”景宫眉觉得奇怪。 三喜面色古怪,半天憋出一句,“少奶奶,据说三夫人……很精明。”三喜本来想说三夫人小气吝啬又市侩,可念及这位三少奶奶的娘亲亦是韩府出来的,她心有顾忌,只好挑了这么个词。 可景宫眉却有些懂了。 “我知道了,这就去前厅。”她搁下手中的账本,起身接过紫环递来的布帕子擦了擦手,便和紫环一道走出书房,往前厅走去。 才刚到前厅,便见到一位身穿月白色缎面交襟华服的中年女子一脸富态地坐在下首的一把高脚椅上,她脸盘圆,眼睛细长,眉宇间有几分厉色,目光稍显不屑,这不屑明显是冲着景宫眉来的。 “宫眉见过三夫人。”景宫眉稍稍行礼,狐疑地看了眼韩氏身后的那个小男孩。 照理,作为姨夫人的韩氏只能受长房媳妇的半礼,可她不偏不倚全受了,还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紫环嘟起了嘴,却不好发作。 “不必了。”韩氏笑笑,“宫眉是吧,说起来我还是你表姨。不过在这,辈分却是差了一截。” 她似乎没有兴趣寒暄,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径直切入了主题,“我今个来也不为其他。耀哥儿,来,过来。” 她冲着耀哥儿招招手,耀哥儿看了韩娘一眼,见韩娘推了推他,他有些不情愿地走到了韩氏面前。 “本来我也不该管这闲事。只是第一不舍得看我那侄女生不如死,第二也不忍心奏氏血脉外流。庆宁当年欠下的糊涂账,也该有个了结了。”韩氏一脸感慨,将耀哥儿推到了景宫眉面前,“宫眉,这是我那侄女给庆宁生的孩子。耀哥儿,快喊娘。” 十里红花 79 闹剧 耀哥儿抿着唇睁着水灵灵的眼看着眼前漂亮的人,却不说话。 晴天霹雳啊。 景宫眉只觉脑海里刮过一道闪电,害的她外焦里嫩松脆爽口。 “三夫人,宫眉不懂你的意思。”她笑着问,看看向耀哥儿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跌探究。 韩汗湿见她打量,起身笑了笑,带了些冷酷,“这孩子向娘,你若是见到他娘亲就会知道。我知你心里头不舒服,可你嫁给庆宁近三个月,肚皮也没给点动静。这不,养着耀哥儿,你脸上也有点光。” 妈了个巴子,三个月没怀孕就活该当后妈吗? 景宫眉憋了一口气,笑得越发灿烂了,“三夫人可有何证据证明这是别的女人替我家相公生的孩子。” “哟,这还要证据啊?你你看这个眉眼,同庆宁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韩氏信誓旦旦,张张口就是谎话。汉韩娘在一边显得有些无措,她心里头念着,难道三年前那个毁了小姐清白的男子当真是宇家三少爷? “三夫人弄错了吧,相公小时候一直呆在宇府,怎会同你见面。何况,东西可以随便吃,孩子可不随随便扔。” 韩氏一笑,“宫眉怕是心里气不过吧?也是,平白无故便多了个儿子。这样吧,我便同你讲讲三年前发生的事。” 景宫眉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三年前,我那侄女楚珊恰好一十七岁,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可是某一日她去城外的觉华寺烧香拜佛,回来后便给人发现破了身子。问她那男人是谁,她不肯说,本来想着瞒过去也就算了,毕竟是丢人脸面的事。谁晓得她还有了身孕。我那三弟是个脾气暴躁的,不想他污了家族门楣,便想让她悬梁自尽。可楚珊不忍肚子里孩子就此失掉性命,这才偷偷差了人告知于我,说当初那男子是庆宁。”韩氏一口气说完,略带挑衅地看着景宫眉,“这下清楚了吧。若是你仍旧怀疑,不妨直接问下庆宁便是,也可同楚珊对质。我也不多话,剩剩下的就是你们小辈的事了。韩娘,好生照看着耀哥儿,若是有人欺负他,断可来瑾瑜院知会与我。” 韩氏说着就起身,带着巧玲巧丹扬长而去。 韩娘拉着耀哥儿,无措的站在原地,她偷偷抬眸观察景宫眉,心里头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和耀哥儿会被如何处置。 倒是耀哥儿,孩童心性,他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韩娘的衣裳角,诺诺道,“奶娘,我饿。” 韩娘不安的看了景宫眉一眼,刚抬眸,却见到景宫眉俯下身来,一下子蹲在了耀哥儿对面,拧着眉头一动不动地打量他。 一时间,景宫眉和耀哥儿大眼瞪小眼,场景甚是奇特。韩娘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当如何。 “紫环,你来瞧瞧,他和宇庆宁长得像么?”景宫眉抬抬手,紫环正嘱咐三喜去找少爷回来,回头见到自家小姐蹲在那,便叹了口气也蹲了过去。 紫环看了耀哥儿好几眼,偏头问道,“小姐,你希望紫环说像还是不像?” 景宫眉挑眉看它,“你有别的选择吗?” 紫环忍住笑,“小姐,要耀哥儿和少爷一点都不像。” “是吗,可三夫人说他比较像他娘。”景宫眉蹙眉,目光晦明晦暗。不会他真的是宇庆宁的儿子吧,这可是他的旧账,若真是他儿子,他不太可能把儿子甩了吧,他想甩,估计王氏和老太君也不会答应。那么她岂不是当定后娘了?到时母凭子贵,要他收了孩子他亲娘也是顺水推舟的一件事,那她岂不是赔了相公又折兵,十分的不划算啊。 “奶娘,我饿。”耀哥儿退了几步,又扯了扯韩娘的衣裳角。 韩娘万分为难,手抓着自己的衣裳,显得局促不安。 “紫环,去拿点糕点来给他吃。”景宫眉起身吩咐道。 韩娘感激的看着景宫眉,将耀哥儿拉到一边,恭敬地站着。 那厢,三喜找了个小厮去寻找宇庆宁,宇庆宁正对着一个乌鸡汤煲盅生闷气。那赵重琪离开越州算是好事,偏生临走前还捎来这么一盅煮的十二分熟的乌鸡汤。且是专门送到他手里,他气得险些吐血。心里头算计着待会回去一定要想尽办法将自家娘子的过去给深入挖掘出来。 听到小厮含糊不清的言辞,宇庆宁决定即可回去一趟。 他回到馨园门口时,恰好见到一幅诡异的画面。院子里头,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顶着个包子头,正不亦乐乎地玩着一个半膝高的木马。那木马他看到过,曾经出现在景宫眉的嫁妆箱子里。前厅的台阶上,紫环正与景宫眉正排排坐着,眼睛一直落在那孩童身上。院里头还站着三喜和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 “娘子,这小孩是谁?”宇庆宁走到了她们旁边,好奇问道。 谁晓得景宫眉不理他,只是抬眸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然后目光又落在了那孩童身上。宇庆宁眨了眨眼,轻笑出声,心里想着世道变了,连小孩子都来抢他的娘子。 紫环很识相的站了起来,退开几步,看着还不明真相的少爷摇了摇头。韩娘奇怪的看着那对坐在台阶上的夫妇,有种很和谐却别就的微妙感。 “相公,你不认识那孩子吗?”景宫眉没好气道。 宇庆宁微讶,“为夫应该认识吗?” 景宫眉仔细瞅了他几眼,飘忽道,“听说那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 “二子?”宇庆宁挑眉,表情和怪异,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娘子,为夫不过出去了半日,你就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景宫眉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她蹭地站了起来,斜睨着他,“相公,三年前的九月初,你可去过觉华寺,可曾同一名唤作韩楚珊的女子颠鸾倒凤啊?” 宇庆宁微楞,站了起来回道,“每年九月初我都会去觉华寺。至于三年前,似乎喝醉了,你说的韩楚珊是谁?” 喝醉了……喝醉了……这三个字就像是三座大山咚地压了下来,景宫眉一捂额头,突然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一把近,摇着头等着他,语气恶劣,“宇庆宁,三年前的九月初你喝醉后,可有同女人睡觉?” 宇庆宁一瞬间被她那种嚣张的举动给镇住了,正觉得她有可爱又帅气时,听明白了她话中的内容,于是抿着唇回忆,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想到没?”她恶狠狠地问道。 宇庆宁认真回想,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隐约有一个绿衣女子模糊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黑影,他顿时心里一凉。 他的迟疑一闪而过,却被景宫眉细心的捕捉到了。 “有是不是?”她稍稍推开他,心里冷了冷。 宇庆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有些严峻,“娘子,别太快下决定。” “你敢说你没有?”她斜睨着他。 他微微蹙眉,闪过一丝狼狈,“我喝醉便是倒头大睡。我能肯定自己不会乱来,但没法肯定……” “没法肯定别人对你下药或者什么其他的对不对?”她抿着唇,看上去很生气,眉头皱得快打结。 宇庆宁下意识想去抚平她皱起的眉角,她却一闪身躲开了。 “如果,如果他真是你儿子,你会怎么做?”她闷闷问道。 宇庆宁胃胃蹙眉,“娘子,尚未确定他是为儿子……” “所以说如果啊。”她抬眸,满腹怨气。 “娘子,假设他不是我儿子吧。”他死皮赖脸的揽着她,觉得这一次的她似乎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生气。 “这怎么假设?倘若他是你儿子,是不是我得做后娘?还有他自己的娘亲呢,你会收了她吗?” 宇庆宁气笑了,“娘子,为夫说过,只你一个。” “好。”景宫眉抬眸看他,“那暂且先不管他的娘亲……” 她说着,忽然又觉得若是没有其他女子介入,她也没所谓多一个儿子,只是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很难一时接受,她说话一半抿起了唇,灌了一肚子的醋,酸的眼底都有了水汽。 宇庆宁见她扁着嘴似是要哭,立刻慌了神,他扯了个她的袖子,试图将她抱在怀里,“娘子……为夫会好好调查的。” 景宫眉甩开他的手,蛮横道,“若查出来他是你儿子呢?” 怎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呢……宇庆宁哀叹,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了赵重琪送来的那塚乌鸡汤转眼间觉得有些理直气壮,“娘子,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为夫尚未遇到你……” “……”似是心尖上窜起了一股火苗,景宫眉立刻火了,“我是问你要怎么办!你要是把人家娘给谁了,好歹也要拿出一套解决方法对不对?” “……娘子,为夫会尽快查清此事。”他显得有些委屈,柔柔的望着她,他都说他会查了。 景宫眉气恼,“相公,你过去的桃花债不会还有很多吧?” “娘子还说我……赵重琪呢?他今儿个可是送来了一盅乌鸡汤。”宇庆宁挑眉看她。 丫的,她翻旧账他也翻旧账! “宇庆宁!你是要和我比过去的情债是不是?”她也不管院子里站着其他人,倔强的挑衅道。 她一脸问责的表现,宇庆宁也有点生气,他气得是她的不信任,却全然没想到景宫眉并不是不信他,而是因为嫉妒。 她就想无理取闹一回,就想他能说些好话来安慰她,那样子哪怕耀哥儿真是他的儿子,她也勉强能接受。可看他是什么态度呀,一脸别人欠了他上百万银子的脸,还说赵重琪,现在看来,赵重琪起码还记得她爱吃煮熟的鸡肉! 屑特!景宫眉嘟着嘴,见他仍旧一脸臭臭的,她就别开头道,“麻烦今晚你睡书房!” 她转身要走,院内的其他人抖屏息不敢说话。 耀哥儿毕竟是孩子,性子耍得不分场合,见大人们吵架,他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撕心裂肺,“娘!我要娘~” 十里红花 80.闹剧 韩娘急忙将耀哥儿一把拉住,捂了他的嘴忐忑不安地站立在一边。 宇庆宁眉头拧了起来,见景宫眉眉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走去,心里踟蹰,一时间也拉不下脸,便让三喜找个空房间安置韩娘和耀哥儿,自己满腹心事地出门去了。 景宫眉回到房间,心里头着恼,兀自坐在那边生闷气。 紫环悄悄进去,将一杯宁神茶隔在了床边的小方几上。 “小姐,你预备同姑爷置气下去吗?” “那当然。” 紫环轻叹一口气,“小姐,若是那耀哥儿真是少爷的骨肉,你组少奶奶的,往后也不大可能能甩了他。这这秦氏血脉,便是老太君她们也会看重……到时若是姑爷同你离了心,耀哥儿的娘亲说不定就趁机进来了。” “……”景宫眉微愣,她何尝不知道这样,她气愤了莫非连闹一下都不成么? “紫环,你觉得我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么?”她挑了挑眉问道。 紫环忍不住想点头的冲动,“小姐没把别人弄成一哭二闹三上吊已是万幸。” “紫俏还未回来,那你便找个可靠的人调查下有关韩楚珊的事。”景宫眉低低吩咐,闹虽闹,这事情还是要调查清楚的,她可不想做别人的便宜后娘,宇庆宁虽说他会查,可人家自己惹上门来的,说什么她也要亲自弄个明白,“瑾瑜院那边也多留意下。三夫人此举恐怕未必空穴来风。” “紫环晓得。只是小姐莫太执拗。姑爷毕竟是个男子,总要写脸面的。”紫环劝了句便退下了。 韩娘和耀哥儿被安置在曾经妹甄住的那个房间,一日三餐都由三喜伺候着。三喜是个伶俐的人,见三少奶奶和三少爷为了耀哥儿的事闹得不欢,她她便看紧了他。若是主子们出来,她是绝对不会让耀哥儿随意晃荡的。韩娘颇有些怨言,只是这馨园的主子最说不热情,待她们却也不曾无礼。于是想去瑾瑜院碎嘴的念头也就搁置了下来。 当晚,宇庆宁回到馨园时,主厢房内一片漆黑。他在房内二门处迟疑了会,闷闷的喊了句,“娘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心中一喜,借着那人手里的烛火一看,却是紫环。 “姑爷,您回来了。”紫环说着走了出来,将烛台搁在了旁边的方几上,又从墙边的美人榻上抱起了一床丝绸薄被塞到了宇庆宁手里。 “姑爷,小姐说,让您睡书房。紫环已在书房备下软榻。”紫环说完,也瞧不见宇庆宁暗夜中黑得如锅底的脸色,径自端了烛火台又进了二门。 今晚没有温香软玉的娘子抱着入睡了,宇庆宁有些空落,他非常想立刻闯进去道歉,可想着自己尚未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道歉了也未必能解开她的心结,便原地立了会,当真抱着那床丝绸被出门往那个书房而去。 翌日一大早,宇庆宁便再次出门了。杀害姚娘的真凶要查,玉佩的真正主人是谁也要查,如今还要查三年前他是否会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宇庆宁心情不是很好,出院门时远远瞧见前厅内跑出来却被韩娘一把拉住的耀哥儿,心里头更是恼了几分。 他出门后,景宫眉也跟着出门了。 紫环前一晚就将紫俏给叫了回来,三个人稍稍打扮得简单些便偷偷溜出了秦府。 韩府远在长安,本来景宫眉是打算传信鸽让大哥景知年帮忙的,谁料差了人去城内打听了一番,却听到当晚韩府有一辆马车进了越州城,细细打听之下,发现那辆马车驶进了城东的白马巷。 白马巷是稍显富足的平民人家对外出租的院落,一进一出的小院子,干净而整齐。 景宫眉只觉那马车里的韩夫人必定和韩楚珊脱不了干系,于是这才决定亲自前去探视一番。 三个人才刚到白马巷,找到了那韩府马车进去的院落,尚未敲门,隔壁的院落忽然哭声大作,紧着着那绿漆铜门一开,一个穿着湖蓝色交襟夏衫的女子被人一脚踹到了外头。 她衣衫凌乱,交襟领口大开,露出一小片鹅黄色的肚兜片。头上钗环歪斜,发髻半松半紧,脸颊红肿,似是遭了掌掴。看过去好生狼狈。 景宫眉心知不妥,便想带着紫环紫俏先行离开。 哪料得到那女子转过身来,瞅见了她们三个,先是愕然,继而有些狼狈,紧接着突然对着她们高喊了句,“三少奶奶救命啊!” 景宫眉一愣,吓了一大跳,细细一看,那一脸红中的女子,隐隐能辨出几分样子,似是有些面熟。 “三少奶奶,求求你救救珠儿!”那女子突然哭起来,泪水将她脸上的脂粉冲出两道痕迹,竟然是弄珠儿! “你……”还来不及询问,那绿漆门大开,门口立着三人,当前一人穿着水红色立领斜襟长袍,投头上插了三支金步摇,脂粉浓重,眉眼之间蕴着些许厉色,浑身上下虽有几分贵气,却掩饰不住她那种袭人的嚣张气焰。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远远站着的,还有三位小厮,各个脸上都是不忿与不屑之色。 “贱人!喊什么救命!”当先那女子对着弄珠儿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弄珠儿被打得扑在地上,眼泪糊了嘴角的血,目光里带着一股恨意。 景宫眉看不过去,稍稍拦了下,“敢问这位太太是谁?” 那女子冷冷瞧了她一眼,不大的眼睛竟让能将眼珠子挤到一边去,硬是摆出一了一副自大的模样,“你有是谁?” “夫家姓宇,排行第三。” 女子微愣,附耳听了那身后的丫鬟几句,笑了笑,“原来是近段日子才被秦府认可的宇家少奶奶啊。不知三少奶奶可有何事?姑奶奶忙着教训下人,三少奶奶不会想管闲事吧?” “不敢。只是弄姨娘一直住在秦府,是秦府大太太舅爷屋里的人,不知……” “别提那没良心的人。我那口子不过寄居者,要她好心送他女人玩么。怎么不见她替她爷们上点心!”女子破口大骂。 景宫眉明白了,此女子估摸就是张亦祥的妻子李氏,传闻李氏是个妒妇,行事嚣张跋扈,如今看来,传闻却也不假。若是如此,弄珠儿是张亦祥的小妾,李氏哪怕将她卖了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她哪怕见不惯她的处事方式,却也委实没有插足的余地。只是弄珠儿好生再秦府待着,又怎会出现在此。 李氏愤恨地朝着地上的弄珠儿碎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就知道爬上男人的床,也不看看自己浑身的骚味儿有多臭!还唆使那没良心的休了我,怎么的,见我不在越州你就能嚣张了么!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弄珠儿见景宫眉似有迟疑,唯恐她不帮自己,忙忙不迭扯了李氏的裙角道,“太太,珠儿不是有心的。本来珠儿是跟着宇三少的,都是宇三少奶奶从中作梗,在爷和珠儿酒里下了药,才会成如今这般摸样。” 景宫眉主仆三人顿时愣住,真是人善被人欺啊。她们莫非就长着特招人嫌么? “你别胡说!”紫环气道。 李氏一听,自然火了,“好啊,原来是你这个破落户搞的鬼!我说呢,好端端送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女人给我爷,原来是想自己清静啊!” 她说着就要扑过来,紫俏轻轻一挡,那女人立刻双手使劲掐紫俏的身子,可怜紫俏肩膀处尚未痊愈,被被她一按,顿时脸色刷白。 紫环看不过去,便来帮着推一把,那丫鬟和婆子见了,哪里肯让自己的主子吃苦,也一块儿涌了上来同紫环紫俏扭打在一块。 紫环要护着紫俏的伤处,被那丫鬟撤了好几把头发,她气得使劲甩了几个巴掌,却被那婆子一挤,整个给扑到了地上。紫俏本来想动脚,眼见那婆子卯足了劲要扑到紫环身上去扭打,她不得一抬脚一踹,那婆子哎哟一声扑到了门上,撞得额头一片青肿,嘴里的呼痛声越发高了起来。 李氏被那呼痛声一击,越发不爽,抬手就要去扇景宫眉。 弄珠儿倒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作势套逃跑的样子,景宫眉心里冷笑,见李氏扑过来,她一个过肩摔,那李氏酒杯她给摔了出去,顺带撞上了正爬起身的弄珠儿,两人抱成了一团。 紫俏也将那丫鬟给踹到了一边,见小厮扑过来,索性一人一脚,踢得他们嗷嗷直叫。她回头扶起了紫环,看向自家小姐,却见自家小姐一脸惊诧地望着那抱作一团的女子。 之只见李氏扑在了弄珠儿身上,直接开打,扇起了耳光。弄珠儿也不惺惺作态,面上很起来,两个女人扭作一团,互相扯着头发,打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白马巷内渐渐有人出来,围了过来。 景宫眉理了理衣衫,直觉不该再留在此地,隔壁韩府的事只好改个时间再来。 正要走,眼尖的她一眼发现院里头红漆圆柱子后头竟鬼鬼祟祟站着一人,满头是汗,目光躲躲闪闪,不是那张亦祥又是谁! 妈了个巴子,这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正妻和妾室打斗,他却在一边闷声不吭? 景宫眉怒了,也真是什么人配什么人,她果断转身,带着紫环紫俏离开,她们的闹剧就让她们继续,她若再待下去,自己都快憋出一肚子火了。 她们离开的时候,白马巷看热闹的人群中,悄悄走出一个男子,褐色短打,不甚明显的眉眼,躲进了李氏隔壁的那间院落。有微弱的谈话传出来。 “方才是宇三少奶奶,回头得换个院子。你家小姐即使能到越州?”一个稍显浑厚的男音问道。 “都安置妥当了,八成半个月后便能到。三夫人交代的事,我老婆子哪里敢怠慢。只是,方才那三少奶奶,当真就是那宇三少的娘子?” “错不了,我见过好多回了。”男子冷笑,“等你们小姐来了,早些来报。回头少不了你们好处。” “是,是。俊叔你慢走。” 景宫眉毫无所获地回到了馨园,也没去关心李氏和弄珠儿最后如何了结,只是才到院门口,三喜就有些忿忿地走了过来说道,“少奶奶,不知谁去夫人那里碎嘴,耀哥儿现下被夫人给叫去了。夫人好像还挺欢喜地,说少奶奶若是回来了,便去仙荷院一趟。” 十里红花 81 王氏力挺 景宫眉不太情愿地去了仙荷院。 日头越发烈了起来,她带着紫环到了仙荷院时,早有丫鬟桃起了竹审子让她们俩进去。 辅一进去,便觉通休凉快,那厅内四角摆着的四脚铜鼎内搁着大块的冰,冷气袅袅,倒让她方才生起的烦躁片刻间驱走了大半。 只是屋里坐的人,就实在有些令人不爽。 王氏坐在上首的竹榻上,一手搁在小方几上,一手摸着她跟前站着的耀哥儿,一脸和蔼。她身后立着绿禾绿水,眼睛都咕噜噜往那耀哥儿身上转。 下首坐着楚氏与韩氏,后头站着各自的丫鬟。 楚氏见她进来,对她清清浅浅地一笑,眉宇间温柔淡雅,一身淡紫色缎面的立领长袍单衣,领口、袖口绣了细碎的梅花,给人十分温和恬静的感觉。 对面坐着韩氏,枚红色的立领斜襟单衣,臂上还挂着湖蓝色的轻纱披帛,见景宫眉进来,原本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了起来,目光里更是闪着一抹得意的光彩。 “眉儿给姥姥请安,问二夫人、三夫人好。”景宫眉对着王氏行了全礼,又对楚氏福了福身,接着在王氏示意下坐在了楚氏下首的高脚椅子上。 韩氏见她不给自己行礼,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哼了一声。 “眉儿,要不是瑾娘说起,我还不晓得这就多了一个祖孙呢。”王氏似乎很开心,摸摸耀哥儿的脸说道。 韩娘立在门边,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景宫眉笑了笑,“姥姥,耀哥儿是否是相公的血脉,尚待考证。眉儿便不敢早些告诉你。” “是心里不服吧。”韩氏拨弄了下自己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状似漫不经心道,“我也知道这孩子的娘有伤风化,可这毕竟是庆宁惹的祸,先前我也不知道原来楚珊的孩子是庆宁的,现下知道了,哪里能让泰氏血脉外流。宫眉啊,不是我说,做媳妇的总归要大肚点,若是不同意丈夫纳小妾,这孩子还是得认的。” 景宫眉瞥见王氏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屑,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她正欲反驳,楚氏浅笑了声,“瑾妹妹真是一如既往的爱打趣小辈。只是子嗣问题,自然是调查清楚些才是正经。总不能让庆宁和眉儿白白替人养儿子,往后还得白送一份家产吧。何况,眉儿入门不过三月,瑾妹妹不是入门大半年才怀上的么。眉儿这般年轻,哪怕头一胎生了女儿,不还有第二胎第三胎么。” 韩氏脸色变了变,显然是被楚氏口里的话刺激了,她嫁入泰府那么多年,也不过是生了个女儿而已。想当初怀上那胎,也是王氏将秦仲国劝进她房中才有的。 王氏笑了笑,假装没见到韩氏拉下的脸,顾自逗着耀哥儿,“这事么,也得查着。不过这耀哥儿委实讨人喜欢,倘若真是庆宁的孩子,秦府自然不会亏待。眉儿你也得好生学着做娘亲。” 景宫眉生闷气,没想到自己还没当娘,先要升级做后娘。 “就是。”韩氏又搭嘴,“这没生过孩子的总归及不上孩子亲娘。庆宁当初毁了楚珊的清白,也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不是。大姐,不若就将她接了来,既可以帮着宫眉服侍庆宁,也好就近照顾耀哥儿,岂不是一举两得。” 韩氏得意地看着脸色微白的景宫眉,心里腾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感。 楚氏却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瑾妹妹此话可不对。且不说事情尚未查清,若是当初真是庆宁害了你家侄女,这平白无故的,哪里全是庆宁的错了。这传出去,岂不是损了秦府的声誉。再者,庆宁有眉儿便足矣,多个人倒是搅了平静。” “既如此,文姐姐当初怎的又嫁给了老爷呢。”韩氏不屑一顾。 楚氏轻轻一笑,“文娘有幸得老爷和夫人垂青,安守本分地做着自已的事。倒是瑾妹妹,可千万别因为那韩府侄女同你的遭遇相差无几,就起了私心。毕竟,血脉纯正与否,对于秦府来说是件大事。也不是我有心怀疑,殊不知韩府侄女可是耍了心机呢。” “我那侄女向来安分守己,又怎会拿自己清白开玩笑。”韩氏因楚氏说起几十年前的事,心里有些虚,义正言辞地辩驳道。 王氏冷笑了声,将耀哥儿推向韩娘那边,自己拿了小方几上的甜白瓷茶杯喝了一口。 “庆宁该是在查此事。若是耀哥儿当真是秦氏血脉,也没的不管的道理。至于那楚珊……”王氏若有所思地看了韩氏一眼,“我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祖母,硬要在两人中间插个第三人。她若当真是个贞烈女子,既被破了身又有何颜面留在世上。既想活着,那便是她自个的欲求。庆宁和眉儿又何须为她的私欲搅得家宅不安呢。到时差人打点一番也就够了。” 韩氏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整个拉长了脸,显得怒气冲冲。 几十年前,秦仲国娶了王氏与楚氏后,因王氏精明,楚氏温和,后院一派和睦,他也就未曾起过纳妾的心。只是某一日韩府晚宴,他因年轻气盛多唱了几杯,醒来后却是在一位韩氏旁支中的一位小姐的闺床上。那便是韩氏韩欣瑾。 韩府的族人发现后,韩欣瑾一哭二闹三上吊,惹得当时长安城里风风雨雨。 当时秦仲国的祖母,也便是老太君的婆婆,为了护住秦府的声誉,一力主张将韩氏给纳进了秦府,韩氏入府后,秦仲国却因为觉得自己是遭了设计,便日日冷落于她。韩氏无法,在王氏跟前闹了好几次,王氏才劝秦仲国进了她的房。几十年来,她无风总要起/点浪,试图将秦仲国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只是始终不曾得过他的欢心。她便养成了小气自私而又略显嚣张的脾气。 如今被王氏轻描淡写地说成是第三人,她心里抠得慌,恨不得撕烂了王氏的嘴,好解心头之恨。只是身份上来说,她不过是妾,哪里能大得过妻去。心里这么想着,她倒是镇定了几分,无论怎样,唯有捏在手中的家产才是真的,她若不替自己这房的苏元争回一些,往后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景宫眉方才还在为王氏的举动鞍然,转眼听到她不支持楚珊进府,心里才松了一回。她明白宇庆宁说只她一人的决心,只是倘若长辈们插手,那么此事便要复杂许多。到时他们所要承受的,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问题。 “眉儿多谢姥姥。”她真心谢道。 韩氏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大姐,也不是我说,这耀哥儿定是庆宁的种。我看啊,还是早早安置了楚珊,免得我那三弟闹上门来,都不好看。” 她说着就往外走去了,巧玲和巧丹忙不迭跟在身后替她挑了帘子。 王氏撤了撤嘴,“不过是韩府的旁支,若真敢来叫扳,石头里都要蹦出猴了!” 那不是孙悟空么!景宫眉微顿。 楚氏笑道,“夫人,瑾妹妹向来爱撂狠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倒是得让庆宁和眉儿查清此事才是正经。” 王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当我老糊涂么。绿禾,先把耀哥儿带下去吧,好生照看着。这几日就住仙荷院,别去馨园闹腾。” “是。”绿禾应了声带着弗娘和耀哥儿出去了。 王氏略带责怪地看着景宫眉,“眉儿,往后有这种事就该早些来说。瑾娘心里的结困了几十年,她心里头的打算我一清二楚。” 景宫眉点点头,“眉儿只是不敢确定,相公三年前是否有过荒唐事。” 王氏笑,“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实。说到底那是三年前,再荒唐他如今也是你相公。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不想他纳妾,那便不让!这耀哥儿来历不明,你也给收下了。这不白白闹自己心么。” 景宫眉震惊了,王氏刚才不是还挺喜欢耀哥儿的么,怎的现下转了态度? 楚氏见景宫眉微带诧异,笑了,“夫人,怕是眉儿以为你想祖孙想急了,喜欢上了那耀哥儿呢。” 王氏嗔怪,“这耀哥儿瘦瘦小小,性子弱又迟钝,看着便不喜。我若是不那么说,谁晓得瑾娘又要打什么主意。左右她现在琢磨着拿耀哥儿说事,便顺她几分又如何。等查清了,堵得她无话可说便是。秦府血脉向来纯正,这要是冷不丁就冒出个子嗣来,这家产索性散尽天下得了。” 楚氏掩嘴而笑,目光带着暖意,景宫眉晓得她们的话里有着安慰自己的成分,她心里松了口气,却仍然问道,“那姥姥,若是耀哥儿真是相公的孩子……” “若真是,那便跟在我身边。秦府又不是养不起人,你也别心忧做后娘,到时你肚里的孩子才是秦府认可的嫡系。怕什么。”王氏说着,语气又严厉起来,“如今耀哥儿搁我这头,回去你便和庆宁好好聊聊。两个人吵架都吵得全府皆知,如今府里禁了口,也难保会有长舌头的捅出去。可别叫人笑话才是!” “是。眉儿知错了。”景宫眉垂下脑袋,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要她先低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说到底造孽的是他,她不过是顺势点点火而已。 楚氏见她一脸乖巧,笑道,“眉儿这模样同我那外侄媳妇可真有点像。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孩子。” “文娘,你那外侄成婚了?”王氏颇显诧异。 “是呀。千殇这孩子都三十了,总算是娶了房媳妇。”楚氏一脸柔和,“那外侄媳也不过刚及笄,两人在一块,千殇那么稳重负责的孩子,对她竟也没啥办法。” 千殇?楚千殇?他的小妻子不会刚好叫顾了了吧……景宫眉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暗笑。 “我看庆宁滑头多了。”王氏若有所思地瞧了景宫眉一眼,“也罢,我倦了。你们都回去吧。” 王氏站起身来要往里屋走去,景宫眉与楚氏便都告辞出来。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景宫眉出了仙荷院,同楚氏告别,便往剪水湖边的青石扳路走去。 远远的,她便瞧见张亦祥和弄珠儿两人结伴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张亦样揽着弄珠儿的腰,满头大汗,似是在哄她。 弄珠儿半个身子侍靠在他身上,发髻似是稍稍打理过,但衣衫仍旧有些凌乱,她哭哭啼啼抹着眼泪,用衣袖遮掩的脸颊红红肿肿,声音细弱,嘤嘤恰人。 “府里头光明正大地这般,真是不成休绕。”紫环在一边不屑道。 景宫眉没有说话,四个人擦身而过时,弄珠儿偏头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有嘲笑有恨意,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三少奶奶,我家太太可正要找你呢。”她扯开嘴角,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十里红花 82 毒虫 张亦祥脸色微变,拉着她赶紧离开。 景宫眉心下暗衬,该不是那李氏算账算到她头上来了吧。 及回到馨园,却没有人来找她。景宫眉便以为无事,和紫环紫俏琢磨如何调查有关韩楚珊的事。 衾云丝绸辅子内,秦怀却有些不好过。 待客厅下首的高脚椅子上,李氏穿着那身水红色立领斜襟长袍端坐着喝茶,身后跟着先前那个丫鬟和小厮。 秦怀讪讪笑着立在厅中。 “张太太,我家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客,您看……” 李氏轻哼一声,“不是说你们家少爷无所事事么,怎的要他出来见面又装忙。” 李氏本来想闹到秦府馨园去,只可惜秦府威名远播,又有张亦祥的胞姐在,倘若出点差错,自己娘家不过是殷商,倒也解不了她的祸。 “我家少爷真的忙。”秦怀一脸诚恳。 “那便让他空了出来,我今个也没地方好去,便待在这守着他了。”李氏无赖道,眉梢微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秦怀愣住,心头微恼,正想着该如何打发,宇庆宁负手拿着扇子从门口进来了。 “张太太不知有何贵事?”他进屋径直坐在了上首的位置,招呼丫鬟泡了杯茶,打发秦怀退下,轻笑了声问道。 李氏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男子,身姿颀长,五官精致,眉梢微桃带点痞样,笑起来却又玉树临风,端的是一表人才。 对于她无礼的直视,宇庆宁只是笑了笑,“张大太太莫非是被庆宁的风姿给镇住了?” 李氏立刻回过神,讪讪笑了笑,想到自己到此来的目的,她又冷笑了声,“我家爷屋里收了人,本来呢我是要找姑奶奶算账的,只是那贱……珠儿说她本是该跟了宇三少你的,却阴差阳错上了我家那口子的床。” “张太太你恐怕弄错了。弄珠儿本是别人送给我舅舅的,舅母不愿,便打算送给庆宁,只可惜庆宁没有张舅爷有福分,能收个天姿国色的女子进房。” “哼。”李氏险些骂出口,什么福分,他是色心太重。 “这么说倒是我那姑奶奶做的好事?” 宇庆宁点头,“既说清楚了,张太太还有其他事吗?” 李氏本来便是个爱听信旁言的人,自然对他的话非常相信,只是张氏毕竟是她姑奶奶,还是秦府的大太太,她若是将弄珠儿推回去了,难保从此交恶,说不定连自家爷的那份差事也要不保,既如此,不若直接扔给眼前的宇三少得了,他不是还觉得那是福分么。 “自然是有的。我家爷当初说过只我一人,这弄珠儿委实留不得。既然先前本来该是宇三少的,不若宇三少便顺势收了她如何?”李氏笑,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起来,今早宇三少奶奶还维护了珠儿呢。这姐姐妹妹这般亲热,三少的后院也该会和睦。” 宇庆宁轻笑了声,脸上浮起一丝嘲讽,“张太太是觉得,庆宁会喜欢别人用过的女人?” 李氏娇笑,“哎呦,宇三少,听说弄珠儿本来便是温玉阁的花魁,早让多少男人给玩过了。怎的如今又计较起来。” “她被多少男人睡过我不管。只是你张家容不下的人想塞到我宇家来,不知是庆宁不被人看上眼呢,还是说张家几时成了这般有头有脸的家族了?” 李氏语塞,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不过是个女子,想必宇三少奶奶很乐意接受。三少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我家娘子心胸的确宽广。”宇庆宁笑得若有所思,“只是,庆宁奉劝张太太一句,弄珠儿虽是小妾,却是国丈大人送来的,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既是张家主母,是打是骂随你。可你不该将人推来推去,你张家没有原则,我宇府与秦府却没理由跟你胡闹!” 李氏见他眉宇间蕴着冷色,径自吓了一跳,心里虽有些打鼓,面上仍要逞强,“你以为我会怕么,国丈是什么身份,还会给平白无故送个小妾来?我回头就把她卖得远远的,看国丈来不来找我算账!” 她起身想走,宇庆宁却又漫不经心道,“张太太好走,只是我家娘子素来喜静,请别去打扰。 李氏逞强笑,“宇三少放心,我还不至于那般无聊。” “那自然最好。”宇庆宁将茶杯搁下,笑了笑。 李氏满腹怒气地出了待客厅,在院中又迟疑地迷了路,秦怀忍着笑及时出现示意她往前院走去,李氏憋着一口气跟在他身后,一双手搁在身前使劲绞着那一方淡粉色的帕子。 “阿唯。”宇庆宁在待客厅唤道。 宇唯急忙从门外进去,“少爷。” “事情调查得如何?” “回少爷,这两日瑾瑜院当差的韩俊在城里寻了处小四合院,方才阿晓去看了,那处小四合院内是长安韩府来的一个婆子与一个丫鬟。听她们对话,似乎是韩楚珊的下人。”宇唯回道,说完后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 “阿唯,讲个话还吞吞吐吐,小心便秘。”宇庆宁轻笑。 宇唯撇撇嘴,“阿晓说,韩府来的人先前去的是白马巷,那会儿少奶奶也在,还和方才的张大太太起了冲突,险些吃了亏。” “……”宇庆宁拧起了眉头,“阿唯,那这几日张舅爷和张太太住哪里?” “嘿嘿,小的早就打听清楚了,住在离秦府近的一处笑云客饯中。”宇唯刷嘴坏笑。 “去衔香馆找两个貌美的女子送去笑云客饯伺候伺候张舅爷。”宇庆宁挑了挑眉,“哦,性子越坏越好。” “小的知道。”宇唯蹦跳着出了门。 宇庆宁仍旧坐着,好看的眉微微拧起,他轻叹一口气,衣袖一角沾染着些许黑炭。 “哎呦,少爷,你的鸡汤火候到啦。”衾云丝绸铺子小厨房的秦婶奔了出来,声音洪亮,引得前院铺子窗户内的几名小厮也望了过来。 宇庆宁脸一红,急忙站了起来匆匆走到了外头,脸上浮起一丝粉红,“秦婶,还得再煮会……” “再煮……少爷,还是让我来吧。你看你好端端的衣裳都脏了。”秦婶说着又要往厨房走去。 宇庆宁急忙走前几步,走在了她前头,“不,不用。还是我来吧。” 秦婶脚步一顿,脸上有些许不赞同,目光满是狐疑,“也不知少爷怎么就煮起了鸡汤,不过再煮下去,鸡肉都要熟烂了。少爷,真的没关系吗?” 宇庆宁摇头,想到了那个气呼呼鼓着脸,眼睛内流光溢彩的女子,她喜欢吃煮得十二分熟的鸡肉,他笑笑,“没关系,秦婶你去忙吧,我自己会煮。” 秦婶点了点头,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就往旁边走开了。 掌灯时分,馨园内红纱灯依次点了起来,几个丫鬟还将垂花门边的风灯也点得透亮。 天井内,夏风吹得衬影婆娑,景宫眉窝在主卧内偏房的雕花窗边的美人榻上,目光望着后院摇曳生姿的一片竹林,心情恍惚不定。 “小姐。”紫环拿着放满针线丝帕的竹片篮进来,将竹片篮搁在红漆圆桌上,自己则走到了景宫眉旁边,坐在了一边的四脚圆凳上,“可是在想姑爷?” “想他才怪。”景宫眉撇撇嘴。 紫环轻咛一声,“小姐一扯谎就显得理直气壮。” 景宫眉瞪着她,紫环扑啡一笑,神色却又迅速转作严肃,“小姐,下午我回了宇府一趟,从芷安口中得知一些事情。” “什么事?” “姑爷每年九月初都会去觉华寺待个三日。”紫环微微揪着眉,“芷安说,姑爷的娘亲便是九月初去世的。想必姑爷每年都去凭吊。” 难怪他会喝醉……景宫眉沉默了。 “小姐,既然姑爷说会调查清楚,你又何须同他置气。”紫环压低了声音。 景宫眉抓着月白色丝绸抹胸纱裙一角摩挲,心里头纠结,也不是她坚持,只是多少想他好生安慰一番而已。她并不是个经常无理取闹的人,不过是在心爱男人面前耍些小性子,现在知道九月初约莫是他、娘亲的忌日,那便先原谅他一点点,但是凭空出现个儿子,他总该好好哄哄她,无论如何,她已经够大方了啦。 紫环见她一脸纠结,暗叹一口气,径自坐到圆桌前开始绣自己的帕子。 景宫眉若有所思地从美人榻上下来,走向了主卧室,她悄悄自书桌的一个暗格内摸出了那本真的天机卷,就那样蹲在书桌下,一页页翻来看。 天机卷前边写着的,她看了那么多遍早已烂熟于心,只是天机卷后面莫名其妙空着一块布,前后两页上头毫无笔墨,却在最末一页写着当时的年号。 主卧室内,书桌旁的黄花梨高脚木上点着红纱灯,屋里光线微弱。景宫眉蹲得脚麻,索性站起身来,谁料起的太急,脚一软,身子歪倒,恰好撞到了那黄花梨高脚木红纱灯。 红纱灯砰地一声撞在了床棂上,里头的烛火陡然熄灭。室内顿时漆黑一片。 “小姐!”紫环奔了过来,紫俏也从外屋跑了过来。 “没事。”景宫眉扶着书桌说道,眼睛却瞥见落在地上的天机卷闪着一抹荧光。 这时,紫环将偏房内的纱灯照了过来,房内又亮堂起来。景宫眉诧异地发现,地上的天机卷恰是打开到空白的那页,只是现在看来,却什么都没有。 “小姐,怎的这般不小心?”紫俏去扶了那黄花梨高脚木红纱灯,紫环正欲打开灯罩将烛火续上,景宫眉突然叫住她,“紫环,别忙着点。” 紫环紫俏愣住,却听话地住了手,又在景宫眉示意下将手中的红纱灯复又放回到外间的偏房。 室内恢复潦黑时,天机卷上果真又散发出了微弱的荧光,就像一行一行字悄悄地在夜色中显现,端的奇异无比。 景宫眉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那天机卷上面出现的荧光字,心里惊诧万分,原来这最后一页需要在黑暗中阅读才行。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去摸那些荧光字,将看到的字句一个个念进心里。 钩吻廿三。细若蚂蚁,长于正南极热之地的毒虫,寄居他体,离体则亡。触之者年庚二十三以下,与常人无异,及至二十三岁,浑身如有艾火炙烤,一个时辰后卒。触者年庚二十三以上,触之即亡。无药可解。 景宫眉看完这一页,急忙翻了过去,看后页。后页的内容不过一句话,除此之外还有一朵鲜红的海棠花印记,红得恰似鲜血渗染一般,在夜色中闪着夺目的红光。 庆宁,此生只可爱你娶的那位女子,你欠她一世关怀。 十里红花 83 夜半访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景宫眉盯着那页,跪坐在那说不出话来。先前天机卷只能交到她手上的事,她以为只是巧合,可如今最后一页又说了这么一句话,究竟她和宇庆宁有什么关联,还是说她和这天机卷有某种关联? “小姐?”紫俏和紫环在黑暗中开口唤道。 “无事。把灯点上吧。”景宫眉吩咐,扶着书桌站了起来,天机卷已经合上,被她拽在手中。 红纱灯一亮,紫环便见到朦胧的灯光下,景宫眉脸色凝重,满是狐疑,目光看着手中的天机卷,就那般站着。 “小姐?你怎么了?” 景宫眉回过神,“没事。你们去休息吧。” 她说着坐在了雕花大床的床沿上,天机卷则搁在她双膝之上。 紫环和紫俏对视了一眼,沉默着出了二门,到了偏房。 “姑爷。”门外传来她们低低说话的声音。 景宫眉微微出神的时间,宇庆宁脸带浅笑端着那盅他亲自下厨煮的乌鸡汤进了主卧的二房。他将那木雕镂空的门关上,就见到一片氤氲的光亮中,景宫眉安静地坐在床边,白皙的肤色在幽暗的光芒中镀上一层朦胧的光亮,她眼睑垂着,眼睫毛投下浓密而秀气的阴影。美得幽静恬然。 “娘子。”他将鸡汤摆到了床边的小方几上,低声唤道。 景宫眉抬眸看他,没有先前气恼的表情,倒不是她不生气,只是天机卷的秘密更叫她在意。她将宇庆宁拉到了一边,然后把天机卷塞到了他手上。 “相公,你看看。”她说着起身,用床上的丝绸薄被一下子遮盖住了床边的红纱灯。 灯光暗下,室内漆黑起来。 “娘子这是作甚?”他有些不解。 “你看天机卷。”景宫眉抹黑回到床边,伸手去翻他手上的天机卷。 “天机卷前头记着献宗帝的往事,中间还有一些算术的几何方程等内容,相公,可是你看最后一张。”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里似有一分凝重。 宇庆宁依言翻到了天机卷最末一页,便看到荧光宇一点点显示出来,情形诡异万分。 他看完后,将天机卷合上,暗夜里看不清表情,“娘子,我们曾经相遇过吗?” 景宫眉抿唇,“不曾。绝对不曾见过。” “我娘那句话……”宇庆宁不明白他、娘亲为何说欠那个他娶的女子一世关怀,不过他本来也打算只对她好,“娘子,钩吻廿三这种毒虫,我似乎听说过。” “你听说过,是几时的事?”景宫眉坐在他旁边,微淡的芬芳萦绕在他鼻尖,给他安心的感觉。 “不记得了。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很熟。”他皱着眉头说,“其实十二年前我娘遇害那日的事情,我也记不清。当时我在哪,在干什么,说了什么话,完全没有印象。” 创伤后应激障碍?景宫眉暗衬,“会有可能那日,你也在觉华寺吗?” 她说完,双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捂住,沁凉,却抓得很紧,“若是那日我在……” 若是那日他在,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一直知道。那时他不过十岁,身无二两肉,不懂武功,常常对别人的冷嘲热讽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非常想出人头地,所以时常跑到姥爷出现的地方玩闹、恶作剧,然后一而再被忽略,却仍旧热情不减越挫越勇。若是他在,恐怕娘亲会因为给他留下最糟糕的记忆而更难过吧。他一直希望,也许那一日,他正在其他地方玩耍,或者正在恶作剧。 景宫眉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左手挽住他的臂膀,右手抓着他的手,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宇庆宁复又说道,“娘子,每次我想到觉华寺,总能想起一个绿衣女子的身影,只是看不清样貌,不知是谁。” 景宫眉抬起头,“你别说她可能是韩楚珊啊?” 宇庆宁很微妙地沉默了会,险些气得景宫眉甩了他的手,只是在她发作前,他用力拽住了她的手,轻笑了声道,“为夫连韩楚珊长什么样都不晓得,又哪里会知道。娘子就莫要打翻醋坛子了。为夫保证,耀哥儿的生身父亲绝对不是我。” 景宫眉起身将盖在红纱灯上的丝绸薄被给拿了下来,氤氲光线亮起的一刹那,她眼前黑影一现,便见到宇庆宁瞬间到了她面前,透亮的眸子紧紧看着她,目光带着柔和,双唇就那样压了下来。 有一瞬间,她心跳骤然快了起来,连带着脸蛋也腾起红云。 她略显呆滞的神态那般可爱,宇庆宁揽了她的腰,双唇攻城略地,辗转反复,右手顺势扣住她的后脑,身子一旋,就将她压在了雕花大床的沁凉竹席之上。 “娘子,一个人睡好冷啊。”他将她的脑袋压在身前,悄悄说道。 景宫眉挣扎未果,没好气道,“你还没说为何确定耀哥儿不是你孩子?” 宇庆宁轻笑,胸膛有一阵起伏,“为夫问过芷安,三年前九月初我的确喝醉了,只是芷安在外头守了一夜,韩楚珊又如何能绕过芷安进了我的房呢。” “那耀哥儿呢?三夫人说他是你的孩子应该不是没有准备的。” “她不过是怕我这房占了所有家产而已。至于耀哥儿,恐怕事情没有那般简单。能把耀哥儿接来,如今又想将韩楚珊接来,三夫人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和韩楚珊达成了什么协定。至于耀哥儿的父亲,既是三年前九月初的事,或许和我们调查的幕后之人也有关系。为夫猜测,也许所谓的父亲,韩楚珊是知道的。” “为何这么说?”景宫眉蹙起眉头。 “阿晓调查过,韩楚珊在有了孩子后潜逃离开了韩府,生下孩子后才回来的。她离开的那段时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有了身孕的闺阁小姐,又如何能在外生存了近十个月时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似乎还带着薄诗的味道。 景宫眉没有说话,“那你预备怎么办?” “自然是查出耀哥儿父亲的身份。总不能让我家娘子当了别人的后娘啊。”他轻笑,“娘子还怪我么?” 景宫眉轻哼了一声推开他,坐起了身子,显得气呼呼的,“我要考虑考虑。” “娘子,别考虑了,如此英俊潇洒的相公,天下少有哦。”他也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挑眉斜睨着倒脸看他的女子,带着一分痞气。 “自恋狂。怎么办呢,我恰好认识好几个更英俊潇洒的……唔。”她笑着想说许文海的名字,双唇却陆然被他吮住,她一愣,瞧见他透亮的眸子带了几分危险与不满,她便忍不住笑意。 “不准说别的男人的名宇。”他拧着眉头恶狠狠道。 紧接着,他走下床,将小方几上搁着的那盅乌鸡汤端了过来,打开盖子后递到了景宫眉面前,别开了目光。 “娘子,喝汤。”他闷声道。 景宫眉撇撇嘴,“不要,现在吃会胖。” “……”宇庆宁气结,又将汤推到她面前,“……娘子,你还是胖点更好……” “你的意思是我如今不好是不是?” “……娘子怎样都好。”他动动嘴皮子,脸上浮起红色,“我是说……这鸡汤很好喝,煮的很熟的……” “说了现在吃会胖!”她挑眉看他,双手却是接过了汤盅。 宇庆宁心里欢喜,拿了勺子,便想喂她喝。 景宫眉见他似是很开心,狐疑道,“相公,这盅汤不会是你煮的吧?” 他拿着勺子的手一滞,立刻满脸通红。该死的,煮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呢,如今被她一问才发现,真是大失策,早知道应该让紫环端进来的。 “……娘子,拜托你嘴巴别张这么大,苍蝇飞进去就不好了。”他见她一脸惊诧,脸上退了些红,反倒有心情调笑了。 宇庆宁竟然洗手做羹汤?景宫眉似是遭了雷劈,半天回不过神,直到他笑着说她,目光里蕴满柔情,她才红了脸道,“煮的这么烂,以为我是老婆婆么?” 她欢快地唱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汤,心里甜甜的,嘴角也扯出好看的弧度,“相公,下次再煮的时候,记得叫我下。” 他那般清风傲骨却又痞痞的模样进厨房煮汤,那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事啊。 宇庆宁心里却道,这么手忙脚乱的事,怎么能叫娘子看到。那他一世英名可就要毁了咧。 两人欢天喜地地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很快便喝完了一盅汤。 宇庆宁将空了的瓷盅摆到了房内的书桌之上,满脸笑地挤到了景宫眉旁边,“娘子,那我们睡觉吧。” 景宫眉冲他嫣然一笑,随机将旁边的一床叠好的丝绸薄被塞到了他怀中,“嗯,相公你睡你的书房,我睡我的床。” 宇庆宁迅速拉长了一张脸,哭丧道,“娘子……你喝了汤不就表示原谅为夫了嘛。” 她抿唇浅笑,“不对啊。我只是说我考虑考虑。在我考虑清楚前,相公,麻烦你还是睡书房啦。” 女人真是难懂!宇庆宁抱着十分郁闷的表情走到了二门处。 景宫眉笑得像个奸计得逞一样,正欲躺下,二门处的人突然一闪身,她身边的床位一沉,旁边就多了一个人。 宇庆宁笑嘻嘻地看着她,“娘子,怎么办,我脚痛走不了了,书房那么远,今晚就算了吧。” 他无赖般将脚架在了她腿上,倒躺在旁边,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满足地逸出一声叹息。 “喂。”景宫眉失笑,推了推他。 他抱着她不动,手一伸,将那丝绸薄被敞开盖在了两人身上,“娘子,为夫好累哦。真的走不动了。我们睡觉吧。” 他在她脸上吧唧一口,随即将头埋在她颈项边,坚决贯彻死赖不走的决心,深吸一口气闭眼睡觉。啊,果真还是抱着娘子睡最舒服了。 景宫眉哭笑不得,任他抱着,不知不觉便也睡了过去。 息园,弄珠儿一人坐在黑暗的厢房里头想着什么,她只穿了一身水红色绢纱交襟夏衫,嘴角乌青了一小块,手臂上还有几块被李氏捏出的乌青,那月光透过窗棂撤进去,映衬得她楚楚可怜,娇弱万分。 “啧啧啧,多么招人怜爱的猫咪啊。”窗口传来低而轻佻的话语。 弄珠儿一愣,抬起头来,便有人推开了窗棂溜了进来,一身笔挺而利落的黑衣,身姿颀长,蒙面布后露出一双狭长轻浮的眼,正略带冷意地望着她。 “让你打听天机卷下落,你却悄悄知会张家的母老虎,惹得自个一身腥臊,你是为何?”他冷笑问道。 弄珠儿目光微微一闪,“我自有打算。与你何干?” “的确与我无关。只是主子让我问你,天机卷可偷到了?” “尚未……” 她话音未落,他便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力道十足,将她一把甩倒在床上。 “奉劝你,别多事。”他靠近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瞥见她起伏的胸口,他喉结上下一动,右手一拽,她那水红色的绢纱长裙便被扯了开去。 “你做什么?!”弄珠儿低声怒唱。 男子冷笑一声,覆身而上,“又不是第一回,何必装成贞洁烈女。我连夜赶来,总得得点好处……你这身子……和以前一样销魂……” 他呼吸渐重,话语弱不可闻。 弄珠儿死死咬着唇,眼里的忿恨同眼泪一道滑落下来。很快地,那雕花大床因为承重而传出沉闷淫靡的吱呀声。 十里红花 84 秦府家宴 夏日的清晨亮得特别早。 宇庆宁与景宫眉才刚起身,王氏便差人来找,说有要事让他们去仙荷院一趟。 及到了仙荷院,王氏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黄花梨木盒子拿了出来,交到了宇庆宁手中。 宇庆宁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放着一沓房契和地契,上头白纸黑字红印,有些纸张陈旧,竟是秦府在南骅境内的十家丝绸辅子。 “姥姥?“他颇有些诧异。 王氏笑得很和善,“姥姥可从不唬人,你将衾云丝绸辅子打理好了,那这十间辅子从今起也交到你手上。这一共十一间辅子,收益你可以抽五成,其余五成上交公中,用于各房每月例钱。我早已差人去知会了各地的掌拒,你若是有心腹,撤换一批人也可。只是往日的掌拒,也得好生安顿。” “庆宁省得,姥姥请放心。”宇庆宁浅笑回道,目光落在身边的景宫眉身上,调皮地眨了眨。 王氏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耀哥儿的事你得紧着查。如今你身份地位在秦府都已不同,说不准就有些眼睛不好使的千方百计想谋算些什么,你们都要留心。要是想我这老婆子放心,赶紧生个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冲着景宫眉笑,惹得景宫眉满脸通红,屋内的几个丫鬟也窃窃私语,满带笑意地望着她。倒是蓝妈,立在一边不怎么笑,可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暖意。 屋里头欢喜,屋外头来给王氏请安的秦幽云听到了那些话后,险些气歪了脸,她不明白奶奶为何会对这个外甥的孙子这般中意,想到往后自己每月的例钱都要从他们手中支取,她越想越生气,步子一转就往喜苑的方向走去。 王氏继续道,“今个是七月初三,府里头是要摆家宴祭祖的。你们今晚便好生待在府里,也好和族里的一些长辈见见面。” 宇庆宁和景宫眉点头应是,不一会便走了出去。 两人出院子时,耀哥儿正一溜烟从院门口撞进来,一下子就撞到了宇庆宁腿上。 韩娘在后边脸色微白,急忙小跑着上来拉开他。 耀哥儿抬着小头,呆呆地望着眼前正挑眉看着他的男子,嘴角的口水径自倘了下来,见韩娘拉着他的手要扯开他,他有些不满,揪着小眉头,脏兮兮的手一把扯住了宇庆宁的衣袍一角,奶声奶气地唤道,“爹……” 韩娘和其他的丫鬟们脸色微变,宇庆宁眉头纠了起来。景宫眉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见耀哥儿一脸哭丧,看上去分外可怜,她也跟着蹙起了眉头。 送她们出去的绿禾见两个主子都皱起了眉头,狠狠瞪了韩娘身后的丫鬟一眼,“翠珍,这是谁教的?” 翠珍本是仙荷院的粗使丫头,耀哥儿和韩娘住在院里后,王氏便提了她做二等丫鬟,专门去伺候耀哥儿。 绿禾一声厉喝,翠珍不过十五六岁的一个小丫鬟,立刻脸色刷白,跪在了地上,”绿禾姐姐,“翠珍不知道……三,三少爷,三少奶奶,不是翠珍教的……翠珍什么都不知道。” 韩娘此时已将闹了别扭的耀哥儿给抱开,在一边低声地哄着他。 景宫眉不想多事,“相公,我们走吧。” 宇庆宁点头,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两人同紫环一道往外走了。 翠珍仍旧跪在原地,小小的脑袋低垂着,不敢动弹。 绿禾道,“翠珍,你毕竟是仙荷院的人,行事举止都该有些样子。耀哥儿那么小岁数,若是没个人教,他又怎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方才是三少爷三少奶奶宽容,如今你且随我去夫人那好生说个仔细。” 翠珍诺诺应了,绿禾扫了韩娘一眼,扳着脸往屋里头去。 秦府绿竹园中,踏过一片青葱的小竹林,便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前厅,前厅进去是天井,天井内依旧种着挺拨细长的绿竹,绿竹茵茵后是三间并排的厢房。东厢房连着一条廊庑,廊庑的尽头是一间书房。 碧藻挑开书房门口用碎珠儿串成的窜子,拿着一壶刚偎好的温茶进去。 书房正门进去,左边的雕花窗前放着半人高的大书桌,右边放着三排书架子,靠墙还摆着一个黑色的博古架。 秦苏元穿着一身石青色立领斜襟长袍,拿着狼毫笔站在书桌前挥墨。 “少爷,唱茶。”碧藻浅笑着将茶壶搁在了屋内的方几上,泡了一杯温茶搁到了书桌之上。 “碧藻,你看我画功可有长进?”秦苏元笑笑,侧开身子让碧藻观看。 碧藻脸色微红,探头看向那书桌上铺着的宣纸,纸上画着一名浅桃色交襟长裙的女子,细眉亮眸,俏鼻樱唇,粉面含春,却又清丽脱俗。她略感异样,抬眸却是一脸笑,“少爷的画功越加出色了,这画中女子便如活的一般。” 秦苏元笑得很开心,目光胶着在那画中女子上,看得碧藻心里突突地跳。 “少爷,不知画里的女子是哪家姑娘……”碧藻试探着问。 秦苏元回过神,浅浅一笑敷衙道,“不过是梦里的人儿,随意画的。” 碧藻点头,挥去心里头的不偷快,抬头道,“少爷,今晚府里有家宴,三夫人说让您多留意,说是会来许多未出阁的女子,若是有看中的……” 碧藻口中的三夫人便是韩氏。韩氏只生了一个女儿,秦府的三小姐秦乐儿。秦乐儿十八岁那年招赘了苏家庶出的长孙苏力帆,生了秦苏元。秦苏元称王氏为姥姥,称自已亲外婆为姨姥姥。韩氏唯有这么一个外孙,从小就疼在心坎里,长房的小姐们是什么规格,她便拿自已私房钱添补他的生活,他十四岁那年,她又替他找了个通房丫头碧藻,如今已有四个年头。 “娘和爹远游未回来,姨姥姥未免也急了点。”秦苏元浅笑,“姨姥姥总是唤你去,没的为难你吧?” 碧藻垂了头笑,“自是没有。三夫人只让碧藻好生伺候少爷。” 她说着脸又红了起来,沉默了会她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少爷,今个遇到巧玲,她说三夫人将韩府的小少爷给接了过来。” 秦苏元执笔的手一顿,“小少爷?” 碧藻道,“就是曾经离家过的楚珊小姐生的小少爷啊。” 秦苏元眉头一皱,“接他来做甚?” 碧藻歪了歪头,“听说小少爷的生身父亲是宇三少爷。” “什么?”秦苏元搁下笔,“此事当真?” 碧藻点头,“巧玲说的,自然不假。如今小少爷住在夫人的仙荷院呢。少爷这几日都在书院自是不知道,听说宇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为此大吵了一架。” 秦苏元默然不语,碧藻犹自说了下去,“也不知这三少奶奶是何方神圣,她竟能同三少爷置气,还说让他睡书房。不过今个据说两人和好了。” 秦苏元踏出的步子在听到‘和好’两个宇时收了回来。他脸色稍显凝重,想着一年多前似乎见过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碧藻,此事若再有消息,记得及时告知与我。” “是。”碧藻被他难得严肃的脸色镇住,乖巧地应了一声。 秦府的家宴设在正厅后的花园,这晚宴不过是例行的宴会,并不要求秦府族人全部到场,反倒是秦优府衙内的别驾、参军、司马等官员及内眷也一并参与。 宇庆宁身着宝蓝色极面的立领斜襟长袍,俊雅轻逸,玉衬临风,浅笑着走在景宫眉身边。 景宫眉挽着简单的发鬃,坠了几色珍珠,身穿银红色的交襟长裙,双臂缠着水红的披帛,端庄处略显喜庆。两人相携着步入花园,引来无数人注目,那主桌前王氏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招呼着他们过去。秦幽云坐在隔壁女眷的位置上,见状轻嗤了一声。 “庆宁,眉儿,这是二姥爷,也是秦氏一族的族长。”王氏引见了秦仲国身倒坐着的那名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者。 “庆宁(宫眉)见过二姥爷。问二姥爷安。” “好,好。”二姥爷秦仲南和善地笑道。 秦仲南是老太君的第二个儿子,是秦仲国的胞弟。他自幼饱读诗书,开了一家秦氏私垫,既不从政亦不经商。秦仲国要打理江南政务,秦氏一族的族长位置便落在他的头上。几十年前因为某种原因,秦府分家,秦仲南便在外独立开府,只娶了一房妻室,生活倒是其乐融融。 宇庆宁同他们寒暄了会,王氏便带着景宫眉去了隔壁女眷那一桌。 秦氏的祖训向来是男女不同桌。只是几十年,近百年下来,唯有大宴会时才会男女分桌而坐。 王氏坐在女眷上首的正主位上,左边坐着楚氏,右边却让景宫眉坐下。韩氏心里虽恼,但在众人面前不好表现,只能面无表愤地坐在了楚氏的旁边。 景宫眉左边坐着王氏,右边坐着张氏,张氏旁边是秦幽云,然后是秦暮云,秦西云。齐氏、马氏都坐在下首,刺下的便是几个十岁出头的族内亲眷。 马俏俏以及秦幽云的一干闺中友人也在较远处围成一桌。 席间,绿禾在身后布菜,常常也替景宫眉夹些菜过来。秦幽云心中不爽,她在奶奶面前那么多年,也没见奶奶的丫鬟替她布过菜。她心里头郁闷,越吃越没劲,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请辞去了马俏俏那桌,说些闲言碎语,窃窃笑着望着另外一桌未曾婚配的年轻官员。 晚膳吃得很快,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王氏早早便因身子倦离了席,她一走,楚氏便也走了。韩氏见一桌都是小辈,也觉索然无味,带着自已的丫鬟凉凉地望了景宫眉一眼便退席而去。 “嫂嫂,那个珍珠玉米很好吃的。暮云给你拿一些吧。”秦暮云笑着将眼前的那盘金灿灿的菜送到了景宫眉身前,搁下菜盘子时还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景宫眉乐了,很赏脸地吃了几口,觉得玉米甜而清爽,便又多吃了几口。抬阵的一瞬间,她瞥见隔壁桌有人望过来,对视了一眼瞧见是秦苏元,她便冲他友好地一笑。 恰好此时碧藻端了杯请水给秦苏元,见自家少爷笑得那般灿烂,忍不住顺势一看,登时脸色刷白,心里终得一沉。那坐在主桌上的女子不就是少爷画里的女子吗?!看她穿着一身略带喜色的衣裳,又坐在如此靠前的位置,碧藻略微一想便猜到她八成是宇三少奶奶。 “碧藻,水要洒了。”秦苏元在一边提醒。 碧藻急忙收回震骇的心神,将水杯搁到了他前边的桌上,胸口仍旧突突直跳,她心神不安地退到了一边,目光晦明晦暗。 待秦仲国他们离席,宇庆宁便也站了起来,他正欲走到景宫眉那边去,旁边有人唤了他一声。 “宇三少。” 他回头,就看到秦优府衙内的司马钱德贤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旁边跟过来的是他的独女钱慧丽。 “钱司马。”宇庆宁笑了笑。 钱司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宇三少少年本事,听说名下打理了好几家辅子。我这闺女慧丽听说了,便仰仗万分。慧丽,还不敬酒。” 钱慧丽娇娇弱弱地一笑,纤纤玉指端着两杯清水酒,一杯送到了宇庆宁手中,一杯拿在手里,她仪态万千地抬了抬眸,“宇三少,慧丽有礼了。” 十里红花 85 家宴后 她说着将酒举高,笑意盈盈,眉眼之间倒有几分清纯可人。 宇庆宁偏头瞧了景宫眉一眼,脸上维持着笑,轻轻喝了一口杯中酒,“钱小姐有礼。” 钱慧丽双颊腾起红晕,微微一笑道:“爹爹是名武将,素日里对经商之事不大理会。钱府有几家酒庄,不知慧丽是否有幸请宇三少指点几下?” “希望三少赏脸。如今时候尚早,不若移步敝府的酒庄好生畅谈一番?”钱司马在一边笑说道。 景宫眉在一边听得撇撇嘴,要推销自家女儿,还摆出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她心里不屑,却见旁边坐着的张氏脸上更是不屑。 钱司马是秦优的下属,见秦府风势转向,他便迫不及待地去巴结秦府未来的主子,张氏能不着恼么,她恨恨扔下筷子站起身来,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钱司马那边听到。 “碧巧,走了。再待下去,恐怕别人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张氏讽笑,“眼不见为净。” 她说着凉凉看了钱司马一眼带着碧巧离开。 钱司马脸上不好看,钱慧丽却是浅淡一笑,“三少还未曾答应,可是怕慧丽会招呼不周?” “相公,我头好晕哦。”不待宇庆宁回答,景宫眉适时站了起来,挽着他的手臂,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身上,偏头看他,目光盈盈,“相公我们回去吧。” 宇庆宁轻笑了声,左手揽住她的腰,很是亲昵地将她揽在胸前,眼睛轻描淡写地看向钱慧丽道,“我家娘子不胜酒力,今日便不叨扰钱府了。钱司马,钱小姐,再会。” 他说着就揽着景宫眉要往花园外走去。 钱慧丽被拂了面子,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他们走开,将手中的杯子塞到了钱德贤手里。 “爹爹,今日/你可讨了两边都不开心啊。”她笑说。 钱司马略微踟蹰,“慧丽,那你说爹爹该如何?” 钱慧丽道,“虽说风水轮流转,不过这宇三少尚不知本事如何,爹爹身为秦州牧的下属,方才还惹得大太太不开心,我看啊,爹爹不若辞了司马一职如何?” 钱德贤立刻支吾起来,“这差事也挺好,挺清闲……” “也没见爹爹捞油水呀。何必急着巴结人家。”钱慧丽嘟了嘟嘴,“爹爹明日还是拿些礼品给大太太送去吧。若是叫大太太在秦州牧面前说了什么坏话,小心被随意拿捏个错处就轰出了府衙。” “这……慧丽,还是你帮爹爹选些礼品吧。爹爹那不好主意。”钱德贤讪讪一笑,摸了摸下巴瞥了眼自家闺女。 钱慧丽笑了笑,“爹爹哪回不是求女儿的。” 她说着,目光又望向那驻足在花园门口同别人说话的宇庆宁夫妇,偏头低声道,“爹爹,若是宇三少真是个有本事的,女儿嫁给他如何?” 钱德贤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有志气。只是,你如何断定宇三少的才能呢?” 钱慧丽嗔笑,压低了声音:“爹爹,就知道你是大老粗。不是说秦夫人把名下的十一间丝绸铺子都转到他名下了嘛。可是那些铺子的掌柜都是秦州牧的人,这其中难保会出岔子。若是三少一一摆平了,那他便是真有本事。” 钱德贤点点头,“只是慧丽啊,你看这边姑娘家那般多,你又如何能上位啊。” 钱慧丽浅笑着看了那边窃窃私语的秦幽云、马俏俏、林舒真等人,漫不经心道,“那些不足为惧。我最大的敌人,恐怕就是那宇三少奶奶了。” 她笑得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看得钱德贤心里突突一跳。 秦苏元目送着景宫眉她们离席,便一直关注着钱慧丽这边的情况,那些对话,有几句听得一清二楚。他眉头皱着,若有所思,本来想走向钱慧丽那边的脚步,在顿了顿后走向园门去。 景宫眉适时的阻拦令宇庆宁心中欢喜,两人相依相伴到了园门口,本打算出了花园便直接回馨园去,却在园门口被人叫住。 “三少爷,三少奶奶。” 两人驻足,偏头望去。 那园门口的桦树阴影里站着两个人,男的宇庆宁认识,是秦优府衙内当差的录事刘荏青,二十五六岁左右,白白净净,薄唇凤眼,书生气很浓。他身边的人,一身粉色交襟坠了蝴蝶纹的长裙,头发高挽,略施薄粉,嘴角带着一抹高深的笑,却是许久未见的芷平! “芷平?”宇庆宁微微蹙眉。 “宇三少认得你?”刘荏青似乎有些诧异,薄唇一张,问身边的芷平。 芷平冲他略带嗔怪的一笑,“相公~你忘了吗,水莲说过,曾在宇府当差。” “水莲?”景宫眉下意识开口。 “水莲便是芷平。如今她是刘某的妾室。刘某便替她改了一个名字。”刘荏青淡笑着解释道。 芷平,也就是水莲,一双玉臂在粉纱下若隐若现,她挽住刘荏青的手臂,羞赧道,“相公,我们莫要扰了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嘛。” 刘荏青面皮微红,“也对。刘某也该告辞了。” 四人双双作揖别过,刘荏青便带着水莲走出了园外。几步开外,那风灯在树上摇晃,水莲回头,冲着景宫眉轻轻一笑,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看得景宫眉心里一惊,只觉不太舒服。 宇庆宁的眉头一直拧着,片刻才低头看她,“娘子缘何这般看着为夫?” “相公不觉得奇怪么?芷平嫁给了大舅的下属,会不会太巧了?此事金妈妈也没有差人来说……” 宇庆宁带着景宫眉往馨园走去,“芷平虽为奴婢,心性一直甚高,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正因如此,便有些执拗吧。也许是金妈妈阻不了她。只是这刘录事听说性子温厚,做事稳重,她若是安之于室,也算是个好归宿。” 他嘴上那般说,心里却冷了冷,多留了一个心眼。 景宫眉心头狐疑,心里暗衬,得私下去向金妈妈了解一下事情,芷平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会这般轻易就嫁给人做小。 两人回到馨园门口,却突然被一晃而来的紫俏给推到了垂花门的阴影里。 紫俏皱着眉,目光在夜色中甚为亮堂。 “有贼。”她低声道。 宇庆宁一顿,将景宫眉推到紫俏身边,“在这待着别动。” 他说完就掠了开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前院。 后院的厢房前,两名护院正守株待兔一般,一个守在屋顶上,一个守在天井处的梧桐树上。 那厢房屋檐下的风灯被风吹得晃荡不已,光亮在地上晃动,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馨园里头静得出奇。 宇庆宁的身影掠到了厢房门口,站在阴影出屏息静听,那主卧里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隐隐还有一人稍显急促的呼吸声。那人似是万分紧张,伴随着时断时续的抽泣,哽咽着,动静很大。 宇庆宁心头一汗,招呼那两名护院过来守在了门前,自己则是大摇大摆径直进了内室,“谁在那里?” 他的话语明明漫不经心,听上去却有几分凌厉。 里屋的人吓了一大跳,停下了翻找的动作,不一会,直直从里头冲了出来,恰好一头撞向了宇庆宁所在的位置。 宇庆宁旋身一避,屋外两名护院冲了进来,将那人一把钳制住。 “三,三少爷饶命……”那人瘫软在地上,大眼,小嘴,肤色白净,脸颊在风灯摇晃下衬得刷白一片,连带着说话时,双唇也哆嗦起来。 “你是……” “奴,奴婢芝菊……”芝菊浑身打颤,泪水顺着脸颊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神色慌张,却略略有些松一口气的感觉。 芝菊是谁,宇庆宁知道。她便是方治的妹妹,将宗祠的蒲团偷偷调换的那个小丫鬟,后来被王氏遣到了仙荷院吴妈身边,自那后,却一直未曾见过。 “你来馨园偷什么?”宇庆宁问话的时候,景宫眉和紫俏紫环过来了,紫环拿着烛火将主卧内的红纱灯全部点了起来。 屋里头亮堂了,芝菊的身影看起来更加瘦弱与娇怜。 她抬头去看身周遭站着的人,泪光闪闪,咬着唇十分惶恐,半响才诺诺道,“天,天机卷。” “你如何知道天机卷?”宇庆宁蹙眉问道。 芝菊抽泣了下,不敢大声喘气,她跪在地上,额上有汗水渗出,“奴婢是听外头人说的。” “外头人说什么?”景宫眉开口。 芝菊顿了顿,话语略显匆忙,“别人说,天机卷一直没有下落,说不定并未被偷走,可能尚在馨园里……” 景宫眉和宇庆宁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疑惑。 “那你又为何要偷天机卷?” 芝菊脸颊上滑下汗珠儿,脸色越加苍白,“奴婢……怒卑鄙想赚银子……都说天机卷能让人发财……三少爷,三少奶奶,奴婢……奴婢是一时鬼迷心窍。请三少爷三少奶奶开恩……” 她说着就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起头来。泪水混着汗水,脸上狼狈万分。 宇庆宁和景宫眉都很怀疑,若说先前芝菊帮着秦幽云让她亲哥哥偷换蒲团,是她逼不得已。那么王氏已经饶恕了她的罪,让她在仙荷院跟着吴妈了,她又怎会做出这种很容易被发现的事儿呢。何况,作为一个丫鬟,若是需要银子,大可偷窃主子的首饰与金银,那比偷天机卷这种传说中能让人致富的东西来得容易多了。 “芝菊,若是你不说实话,我们便只能将你交给夫人处置。你哥哥如今是否尚在秦氏宗祠里做事?若是夫人恼起来,指不定连你哥哥的差事都要不保。”景宫眉说道。 芝菊闻言,浑身一震,脸色白得如纸一般,当场便幽幽晕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一愣,紫环眼尖,哆哆嗦嗦指了指芝菊的裙摆,只见那灰蓝色的裙摆下渗染出殷红的鲜血,将芝菊身上那件交襟灰蓝丫鬟服的下摆染得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一股令人心慌的血腥味。 十里红花 86 酒馆 馨园一下子忙乱了起来,景宫眉差人去找秦大夫,其他人手忙脚乱将芝菊抬到了隔壁的厢房,三喜帮着去烧热水。本来景宫眉打算先瞒着,却不知是谁说漏了嘴,消息很快传到了仙荷院,王氏 便差吴妈过来了。 吴妈过来的时候,芝菊已小产,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歇息。房间里仍旧有微淡的血腥味。 吴妈看着芝菊苍白的脸,心里咬牙切齿,芝菊是归她管教的,如今她不止来馨园偷东西,更是瞒着她同别人私通,连孩子都怀上了,现下更要累得她在夫人面前丢了脸面。她心里恼恨,回了仙 荷院先是告罪,紧接着便是添油加醋一番,将芝菊的错处说得愈发严重,连素日里的小毛病都一径儿抖了出来,引得王氏大怒。 芝菊昏迷着,王氏没法审问,便将他仍旧在宗祠里当差的哥哥方治给拖了过来。 方治本就在自己房内坐立不安,被王氏提去一审,威吓了几句,便一股脑讲了出来。 原来景宫眉在宗祠受了伤后,方治便从副管事的位置上下来了,成了宗祠的一名小厮。素日里因他勤奋踏实,大伙对他也有好感,只是难免有几个幸灾乐祸,经常当着他的面说风凉话。久而久 之,方治的心里便打了结。王氏那时扣除了他几个月的例钱,他的生计便困难起来,渐渐捉襟见肘。某一日唱醉了酒,在几名小厮撮掇下,跑去赌坊玩,将浑身上下的铜子儿输得精光。输了一次,便有第二次,逐渐的,连芝菊拿回来的月钱他都拿去赌。 如今芝菊也没多余的赏钱,方治终日里无所事事,囊中羞涩,便时常流连在酒馆。前几日他在酒馆里偶尔听一名书生说,天机卷能使人富有的秘密,又听了那人几句猜测,说天机卷八成仍旧在 秦府三少爷手中。方治心痒,奈何自己没有权利进入秦府的内院,便怂恿威逼芝菊趁着秦府家宴前去偷窃。 王氏又问方治有关芝菊怀孕的事,方治听闻却如遭雷劈,整个人奄了一般,半天没说出话,直到王氏不耐,问急了,他才突然闷声哭了起来,直叹自己糊涂,害了芝菊。 王氏大惊,这才从他口中晓得,方治某一次醉的厉害,回家时进错了房,将芝菊稀里糊涂地给睡了。亲兄妹乱/伦可是深宅院里最为忌讳的事。王氏大惊之下气得险些呕了血,她差人将芝菊抬回了她自个的住处,为防事情闹大了被外人知道,索性将两人都秘密驱逐出府。 离开前,宇庆宁暗自向方治打听那酒馆内怂恿他偷天机卷的书生样貌。方治那时喝醉了哪里还记得清模样,只说当日酒馆里的大小姐也在,说不定那位大小姐知道。宇庆宁便问了酒馆的名字。事无不巧,那酒馆竟是司马钱德贤名下的八乡酒馆。方治口中的大小姐便是钱家大小姐钱慧丽。 宇庆宁也没急着去找钱慧丽,而是差了人去八乡酒馆待了两日,只是回报都称不曾有书生打扮的人进出。 芝菊的事虽说只有仙荷院同馨园的人知道,但难免被人发现蹊跷,府里的下人捉到芝菊便是一阵唏嘘,还有些个曾经对方治有过绮念的丫鬟,私下都咬牙切齿,却又庆幸自个没有同人家对上眼。也不知是谁存了坏心,便说景宫眉是煞星转世,命格太硬,虽然不曾克夫克父母,可若是谁伤了她,那势必要遭天打雷劈。 这种流言蜚语很快就传遍秦府,更以更快的速度传到了越州城内。秦府内的下人,若非有事,绝不到馨园来,哪怕有事,见了她也如见了恶煞一般,待不了多长时间就立刻告退。景宫眉颇觉郁闷,只能待在馨园看账本,也绝了出门逛街的心。 宇庆宁顾及到府内近日流传的那些闲言碎语,他心里懊恼,却知道防人难防口,很多事无法辩驳,于是他以景宫眉的名义偷偷在越州城接济了许多贫困百姓,甚至去寺院捐了许多香火钱。府里头也严加戒管,不愿让谣言传进馨园一个字。 七月初六是景宫眉生辰,初五那天,宇庆宁正想着该如何替她庆生,钱慧丽却托人带来一封信。 信中字句不过寥寥几句,只说请他八乡酒馆一聚,她知道他想知道的事。 时近黄昏,宇庆宁回到馨园,将信递给书桌前正埋头看账本的景宫眉。 “娘子,你看如何?”他坐在书房内圆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景宫眉拆开信,迅速测览,心里冷冷一笑,这钱慧丽动作还真是快,她合上信,单手托腮冲着宇庆宁甜甜一笑,“相公觉得呢?是不是你的人查不到什么了?” “的确。方治口中的书生,竟查不到是谁。问了常去八乡酒馆的人,也记不清当日是否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所以只能向钱大小姐打听了?”她略桃了挑眉。 “娘子若不让,为夫便不去。”他的声音清亮。 景宫眉托腮转念一想,随即起身走到了宇庆宁旁边,一屁/股坐到了他双腿上,手臂一勾,缠住了他脖子,姿态暧昧,表情却略显娇俏,“那若是钱大小姐不愿白白说出情报,相公可会如她愿?” “金银不在话下,其他的,自然量力而行。”温香软玉在怀,宇庆宁不客气地揽着她,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淡淡芬芳。 “那……什么条件可满足,什么要求决不答应,相公心里有数了喽?” 宇庆宁轻笑,见她摆出一副恶狼狠满带威胁的表情,心中一乐,“为夫省得。” 景宫眉抿唇笑,又同他说了会话,宇庆宁便带着宇唯出门了。 紫环从外头进来,将新沏好的茶搁在了圆桌上,略有不满地道,“小姐,为何让姑爷就这般去了啊?你不是已经打听过了,那钱家大小姐端的是有心计。” 景宫眉笑,“所以才让他去呀。男人要干事的时候,我若阻着,那便是不贤惠,都已经说过要信他,自然得拿出点诚意,无理取闹不过偶尔为之,他若真有心,我再阻拦也拦不住呐。” 紫环轻叹,“那小姐缘何一脸不满的样子?” 景宫眉显得有点颓丧,“也不知他记没记得明日是我生辰。” “原来是这个。”紫环若有所思,忽而笑道,“姑爷若是不记得,小姐岂不是刚好记上一笔账。” 景宫眉笑,“就你鬼点子多。这几日妹甄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紫环摇头,“若是有,姑爷肯定一早便知会小姐了。紫环去问过当归,妹甄和裘婶每日都待在房中,不大理人,姑爷又很少去问话,我看啊,再待下去,指不定她们就只知道用饭,连话都不会说了。” “没有什么人去找她们吗?” 紫环顿了顿,姑爷曾同她说过,找妹甄的人倒是没有,找小姐的人却有很多。只是顾及小姐的安危,不想让她平白受些惊吓,所以素日里只需多顾着些,能瞒她便瞒她,毕竟不过是些不胜扰人清净的苍蝇,何必让她知道呢,她念及此笑道,“没呢。” 景宫眉也没去在意她的迟疑,又翻动了桌上的账本。这些账本全是南骅境内的丝绸铺子分号送来的。账目一目了然,进账、出账,一笔笔很清楚,连交易的买家,交易数量相对来说都较细致一点,只是她总觉得有些怪。 八乡酒馆位于越州城的闹市,西市的阑盛街上,对面是个茶馆,左边是个酒楼,右边是个成衣铺子。 宇庆宁自马车上下来,右手拿着一柄玉骨折扇,负手看了下那迎风飘扬的酒旗,嘴角扯开一抹笑,抬脚往酒馆里面走去。宇唯也忙不迭跟上。 酒馆里头很宽敞,大堂内摆着十几张方桌子,好几桌人正热闹地唱酒聊天划拳,有几桌上面甚至趴着几个唱醉了的,姿态不雅地嘟嘟囔囔。 酒馆掌拒一身藏蓝色团花立领斜襟长袍,细眉小眼,脸上一团和气。他忙不迭迎了上来,对着宇庆宁长作揖,“宇三少,大小姐已在二楼的包厢候着了。这边请。” 宇庆宁含笑点头,跟在了掌柜后头。 楼梯发出沉闷而悦耳的吱呀声,转过一个拐角,二楼分为大堂和包厢,宇庆宁走向通往包厢的小道,那二楼的大堂有几个人望了过来,目光稍显凌厉。宇庆宁只是淡淡笑了笑,眉宇间蕴起一股痞子味,随意地踏进了那间称为女儿红的厢房。 厢房内四周挂着几幅龙飞凤舞的字画,有一张红漆大圆桌摆在山水屏风后,临窗摆着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摆着一壶甜白瓷酒壶,还有两个甜白瓷茶杯。钱慧丽一身淡蓝色交襟绢纱夏衫,肤色白净,脸颊微红,颇显自信的神采中蕴含了女儿家特有的娇/媚,看上去赏心悦目。她正自斟自酌,瞧见宇庆宁进来,盈盈起身行礼,“三少有礼。” 宇庆宁虚扶一把,落座。 “钱大小姐,庆宁此次来,是想询问有关方治的事。还请钱大小姐能不吝告知。”宇庆宁将玉骨折肩搁在桌上,笑道。 钱慧丽浅浅一笑,笑不露齿,双眼带出温润的光,同景宫眉璀璨而清亮的眼神大不相同。她端起酒壶,细细将宇庆宁面前的酒杯斟满,语气里含着一股撤娇,“三少尚未喝酒便入正题,可是瞧不上我这八乡酒馆的酒?” 宇庆宁轻笑声,“庆宁知钱大小姐是个爽快人,又何必拐弯抹角。这酒自然是谈完了再喝,才更有味道。” 钱慧丽搁下酒壶,“三少不妨唤我为慧丽。慧丽自小便替家父打理生意,不大忌讳这些。” “钱大小姐客气了。庆宁还得顾着钱大小姐的名声,不敢直呼闺名。”宇庆宁客气地拒绝。 钱慧丽也不恼,“数日前,方治的确在我的酒馆内喝得不省人事。那时的确有个书生同他交谈了会便匆匆离去。旁人许是没注意,慧丽却稍稍留心了些。” “那钱大小姐可知那书生是何许人也?” 钱慧丽望着宇庆宁婉转一笑,“那书生却不是个男的,而是女子假扮而成。慧丽瞧见了她耳垂上的洞,便特意找人跟踪了她。三少这几日寻不到她的踪迹也不奇怪。” 宇庆宁等着她的下文,钱慧丽却住了口,转而端起面前的酒杯细细抿了抿,抬眸时,眼里藏了些亮光,“钱府一直是小户人家,慧丽很好奇大宅院里的生活。不知慧丽是否有幸得三少邀请去贵府叨扰几日?” 言下之意不喻而明,你若不请我去做客,我便不告诉你那女子去了哪里。 宇庆宁轻笑了声,“钱大小姐兴趣真是奇特。” “不敢。说起来,慧丽也不过是忠人之事而已。”她同宇庆宁直视,丝毫不畏怯。 十里红花 87 生辰贺礼 见宇庆宁眉间微蹙,钱慧丽笑了笑,细长的手指在酒杯里轻蘸,随意在桌上写了一个“太”字。 钱慧丽竟是太子的人!宇庆宁心里暗道,脸上虽带着笑意,目光却带着探究,若是她真是太子的人,这番表明身份是为何,莫非太子完全肯定他宇庆宁就是站在他那边的么? “三日后,庆宁会差人去钱府接钱大小姐。”他拿起右边的玉骨折肩敲了敲脖子,左手拿着酒杯一饮而尽。清骨雪肤,俊逸潇洒,寥寥几个动作却满是魅力,钱慧丽目光幽深,含笑点了点头,“那女子进的是秦府后门,守门的小厮唤她为杜鹃。” 杜鹃?宇庆宁若有所思,稍坐了会便同钱慧丽告辞,出了八乡酒馆。 踏出酒馆门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红灯笼都依次点了起来,朦胧而晕红的光在微风中摇摆不停,衬得那闹市的阑盛街热闹而繁忙。宇唯有些气呼呼地跟在旁边,半天没说一句话。 “阿唯,谁欺负了你,怎的一脸郁色?”宇庆宁取笑,上了宇府的马车。 宇唯轻哼一声,“那酒馆的掌柜好生可恶,小的想到包厢里去,他就是不让,说会打扰少爷风花雪月。我呸,少爷和少奶奶才叫风花雪月,那钱大小姐又不是少爷的红颜知已,怎么可以与男子单独同房呢!” 宇庆宁失笑,用玉骨折扇敲了他一下,“这么点事也叫你气成这样啊。阿唯,明日的事你可办妥了?” 宇唯拿眼瞪他,“小的办事,少爷放心!” 宇庆宁又逗了他几句,主仆两个说说笑笑,便回到了宇府。 景宫眉仍旧在书房内看账本,宇庆宁进去的时候,她埋首道,“紫环,把晚膳拿到书房来吧。我饿了。” “为夫也饿了。” 景宫眉闻声抬头,见晕红的灯光下,他就那样笑着走了过来,眸子透亮,她的心跳就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相公在外头没吃吗?” 宇庆宁走到她旁边,拿走了她手中的账本,将她拉到了圆桌前,“没吃。想着家里娘子呢。” 景宫眉脸色微红,见他替自己倒了杯茶,她问道,“钱大小姐怎么说?” 宇庆宁看了外头一眼,“那书生是杜鹃所扮。” “杜鹛?”她一愣,上回马氏摔跤事件似乎也同她有关,“杜鹛是舅母拨过去的,却不知如今是舅母的人还是弄珠儿的人。” 宇庆宁笑着抿了口茶,“娘子觉得呢?” 景宫眉托腮想了想,“我猜是弄珠儿的。舅母性子冲动,她若想要天机卷,定是直接来馨园索要,断不会拐弯抹角这么麻烦。” “我也这么想。当初弄珠儿明面上的身份是国丈的人,国丈一直想扶持三皇子殿下即位,那么弄珠儿势必也想取得天机卷。只是我一直有些奇怪,国丈是何等心机,竟真的只将筹码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么,还是说弄珠儿十分厉害?” 景宫眉撇撇嘴,“相公不是很早便认识她了么?她厉害不厉害,莫非你心里没底?” “我不过是在酒宴上见过她几回,当初也是授喜对她有些好感。只是听授喜曾经说起一些过,说她长居香阁,不太外出。如此一位深居简出的女子,既是花魁,又是国丈的人,总会有些手段。 “那你预备怎么做?” “这还得请娘子多让紫环她们去丫鬟堆里打听打听。那些在院里负责扫地洗衣去尘的丫鬟,因为不太起眼又没有靠山,许多人议论时便不会避着她们。 ”宇庆宁笑,眼睛一直看着抿着唇的自家娘子。 “嗯。这是自然。”景宫眉道,忽又想到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相公,方才许大哥送来了一些礼品。” 她说着起身走到了书房的博古架那边,将架子上摆着的一个红盒子拿了过来,搁在了圆桌上。 “这是白度母织锦,这织法缜密,上头的白度母又活灵活现,过几日便是七月十四了,这块织锦刚好可以送给姥姥。还有,这一串是海柳佛链,有五十年历史,可以给老太君。这是紫檀围棋罐,相公不是爱下棋吗,这紫檀芳香,木质细腻,恰好能装你那玉石棋子。喏,这是玻璃烧的鼻烟壶,上面可是西洋画哦。许大哥说南骅境内还不曾见过这种玩意,他是从一个南洋回来的买办手里收来的,虽说这边没有烟草,可放着也挺赏心悦目的。还有这个,这个我最喜欢,是描金福寿翠镯,金线缠绕,玉泽光润,可以留着自己戴。”她说着,就要将那描金福寿翠镯套到自己手腕上去。 宇庆宁的脸黑如锅底,许文海这是趁机贿赂她吗?他抓住了那试图将镯子套进去的手,凉凉道,“娘子别急。老太君和姥姥都有了礼,那姥爷和二夫人她们呢?” 景宫眉微顿,宇庆宁轻笑了声,将那描金福寿翠镯放回到红盒子里,“为夫认为,这紫檀围棋罐便送给姥爷和大舅。二舅一家在杭州,你稍稍打点些礼品差人送去即可。这翠镯,我看还是送给二夫人吧。馨园的小库房还有些许奇珍珠宝,你再挑些小东西送给三夫人以及大舅的几位姨太太便。” 景宫眉嘟起嘴,“这是许大哥给我的生辰贺礼,相公这都分光了,那我呢?” 宇庆宁乐了,他将玉骨折扇搁在桌上,朝着她眨眨眼,起身走向博古架子,从最底层的一个黄花梨木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用绢纱包裹的东西。 他回到桌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景宫眉面前。 “这是为夫给你的第一份生辰贺礼。”宇庆宁笑道,目光透亮。 景宫眉打开绢纱,里头又有一层红色的织锦,画着殷红的海棠。她心中一跳,再度翻开了织锦,那血红的织锦上是一只和田白玉的玉镯子。颜色温润,玉质细腻,玉镯上还有微淡的水线与玉花,更特别的是,那玉白色中渗染出一丝血红,状似海棠花瓣,妖冶却又含蓄。 “这是我娘亲自小裁着的和田白玉手镯,出处已不可考,她所留下的,也不过是天机卷与这一只镯子。“宇庆宁边说边将那玉镯子套进了景宫眉的左手。 玉镯触到肌/肤的一刹那,有一种沁凉的温润感。那玉镯衬得她肤色如雪,皓腕如霜。 景宫眉心中暖暖的,笑得神采焕发,“那这个就归我了?” “恩,归你了。” “是不是表明,相公你很爱很爱我?” “嗯……”向来自诩风/流的宇庆宁脸颊微红,认真地点了点头。 景宫眉心花怒放,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多谢相公,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那明日娘子记得把这些东西打发出去。”宇庆宁趁机要求,“越快越好。” 真是个爱吃醋的男人。景宫眉笑。 “这是第二份生辰贺礼。”他又自怀中摸出了一份写了景宫眉名字的契书,推到了她面前。 景宫眉拿起契书一看,立刻睁大了眼,“相公,你把胭脂坊给盘下来了?” “嗯。娘子不是喜欢胭脂吗,如今整个胭脂坊都是你的,缺了便能随意拿。”宇庆宁忽略了盘下胭脂坊时发现那掌柜的名字正是天机卷上面写着的其中一个的事。他后来查过,那掌柜是皇帝埋在越州城里的一枚暗棋,只是被景知年与景知越给挖了出来,失去了本来的作用。否则,他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就盘下了辅子。 景宫眉心里开心,虽然她觉得男人精心桃选几盒胭脂送她的放果更好,不过也不能对他要求太高,毕竟男子大多缺乏浪漫细胞,凡事总想朝着简单的方向发展。何况,她真的是很大方很不计较小事的啦。 “相公,不会还有第三份贺礼吧?”她睁着大眼,神秘兮兮地看着他。 宇庆宁将她拉了过来,抱在怀里,“有。只是要明晚才能给。” “这么神秘。“她撤撇嘴,肚子里咕噜一声,引得宇庆宁开怀大笑起来。 “紫环,进来吧。”他笑道。 紫环立刻拿着食盒踏进了书房,脸上忍着笑,嘴里埋怨道,“姑爷,小姐,你们总算让紫环进来了。紫环在外头站得腿都酸了。” 景宫眉脸色微红,立刻从宇庆宁身上离开,端坐在了旁边。 紫环将食盒打开,将里头的菜一盘一盘拿了出来,随即拿着空食盒下去了。 用完晚膳,睡下不提。 翌日清晨,馨园有些沸腾,宇庆宁与景宫眉起床后才发现,前厅的圆桌上摆着半人高的礼盒子,或大或小,摆满了一桌。地上则摆着一个描金掐边的大木箱子。 “这是什么?“景宫眉诧异道。 三喜在旁边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回三少奶奶,这桌上的八个礼盒是程家二少爷送给三少奶奶的生辰贺礼,另外八个是秦少爷送的贺礼,地上的箱子内是原少将军差人送来的贺礼。” 宇庆宁脸一黑,自己如花似玉的娘子还真的被人盯上了! 十里红花 88 三少的温柔 “都搬到库房去吧。放在这里碍手碍脚。”宇庆宁抢在景宫眉面前说话,他心里暗衬,等这些东西入了库房,他就想办法一件一件消灭掉,省得放在眼前心里闹腾。 景宫眉忍着笑,也不说话,任由他差遣着下人将礼盒一个个放了进去。 两人清闲下来,便在前厅用早膳。 白粥加几碟小菜,还有两碗燕窝羹,一盘肉馅、菜陷、枣泥陷的小包子,还有一小盅人参汤。 用完早膳没多久,绿禾带着一个酸枝小木盒到了馨园内。 “绿禾给三少爷,三少奶奶请安。”绿禾笑盈盈行礼,将手中的酸枝小木盒递到了景宫眉手上,“夫人听说今日是三少奶奶生辰,便细心挑了一件礼赶紧地就让绿禾送了过来。绿禾祝三少奶奶福祉安康,馨宁健悦。” 景宫眉收下木盒子,递了个眼色给紫俏,紫俏便将一早备好的红包挑了个塞到了绿禾手里。绿禾接过去,暗自掂了掂,喜笑颜开,又说了几句便告退离开了。 景宫眉打开那酸枝木盒,里头是一块轻薄的绢纱,翻开绢纱,便见到里头放着一个豆绿满翠镯,色泽艳丽,水光亮透,实属上品。她便让紫环好生收了起来。 两人在院里头待了没多长时间,很快,各房都派来了丫头,给景宫眉送礼来了。 楚氏送了一个酸枝玻璃画砚屏,韩氏送了一盏色泽亮丽的跑马宫灯,张氏送了一个牙雕弥勒,齐氏送了一块八卦花鸟手工绢绣织锦,马氏送了一个红料器的莲花瓶。连带着远在杭州的秦家二太太江氏也托了住在秦府的小女儿秦西云送来了一尊送子观音的玉像。 宇庆宁看着那尊玉像,笑得一脸深意,倒是闹得景宫眉红了脸颊。 这当中,礼最轻的便是韩氏的跑马宫灯。跑马宫灯向来是坊间节庆日里悬挂的灯,上头的画像各异,颜色别致,在元宵佳节颇受闺中小姐喜爱。韩氏送了这么一盏不新不旧的,也算是摆明没把这个远亲的侄女放在眼里。 “相公,她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生辰?”景宫眉让紫环把东西收到房里去,问道。 宇庆宁轻笑了声,“这几日问安时无意间透露的,娘子来了这么长时间,总得让长辈们意思意思。” 他挑眉笑着,目光慧黠。 景宫眉以为送礼的人算是完了,正打算去后院的书房看账本,三喜报说,曹管事在垂花门处候着,求见三少爷和三少奶奶。 曹管事便是曹进,乃是秦氏宗祠的总管事,也是老太君面前说的上话的府里老人。落土笑事件后,他便没有再出现过,宇庆宁倒是认真调查了在蒲团上下毒的真正凶手,他虽心里有数,只是线索到了曹进那,却都是一无所获。 “曹某奉老太君之命前来给三少奶奶贺寿。”曹进到了前厅,作揖说道,接着转身招呼他带来的人将一个铜锁木箱搬了进来。 两个小厮将木箱子放在了前厅的空地上,又退了下去。 “这是老太君给三少奶奶的贺礼。”曹进表情严肃,语气稍显和善,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莲花形状的长钥匙递给了景宫眉,“这便是开启木箱子上头的铜锁用的。老太君说了,这木箱是她的一点心意,还望三少奶奶关起门来看。看完后也不必去延寿院磕头谢礼了,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 曹进说得稀里糊涂,景宫眉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曹管事所言何事?” 曹进微微勾起嘴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上回三少奶奶在祠堂受了伤,老太君没有表示,她说,她年纪大了也不想太过操心。很多事,还是得让年轻人去做。过几日是七月十四,秦府的各位主子都得去宗祠内上柱香。上次是大爷主祭,各种祭品工具都是大爷亲自点查的,这一次,却是各房备各自的东西,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是首次拜祭,若有不清楚的,尽可问曹某。曹某祝三少奶奶康顺健宁,夫妻恩爱。” 曹进话说完便行礼告辞。 宇庆宁夫妇俩便让宇唯帮着将木箱子抬到了后院的主卧中,关了门才用那莲花形状的钥匙打开了木箱。 木箱子里放着好几套旧衣裳,有大有小,清一色的男装,各种马甲、立领、交襟衣裳,堆了木箱的一半。另一半则放了很多陈旧的物品。有缠枝笔筒,福寿翠玉腰佩,七寸大小的桃木刿,几本线状旧册子,一个破了一角的喜鹊鹞子,褪了色斑驳陈旧的牛皮货郎鼓。 “相公,老太君送这些给我做什么?”景宫眉诧异,见宇庆宁面有异色,忍不住问道。 “娘子,这些衣裳都是娘亲自小替我缝制的,后来大了,便不曾见过。” “衣裳都差不多,这如何辨认出来?” 宇庆宁拿起一件石青色掐牙比甲,翻到了颈后处,那接缝处的掐边上整整齐齐绣了一个“宁” 字。 他细长的手指满是怀念地摸了摸那个字,又拿起了那个牛皮货郎鼓,轻轻摇了摇。货郎鼓发出了悦耳的咚咚声,“这是我六岁那年,缠着娘亲在闹市买的。还有这缠枝笔筒,是我七岁那年溜进秦府,在姥爷的窗台上偷拿的……” 他说着翻动着箱子里的东西,接着似是发现了什么,将那柄桃木刿拿在了手里,眼神透亮。 “娘子,还记得方才曹管事说的话么?” 景宫眉点头,“说七月十四,要去宗祠烧香。” “这木箝子里都是我年少时用过的旧物,一部分是娘亲买给我的,一部分是我自己收集的。但是唯有这个桃木剑,是我十岁那年生辰,大舅给的。” “那么,老太君是在暗示,在蒲团上下毒的人是他?”景宫眉瞪大了眼。 宇庆宁皱眉,“当初调查时,发现舅母曾经驱逐的一个丫鬟在那几日曾产下死胎,我怀疑过他,只是一直未曾有确切的证据。” “可是老太君也说了,很多事,心里明白就好。”景宫眉叹口气,“这大抵也是曹管事隐瞒真相的原因。” 宇庆宁将手中的桃木剑放回到箱子里,又将那木箱合上,拉了她起来,“我怀疑大舅也是皇上的人。” 景宫眉一顿,“相公,你所怀疑的,恐怕姥爷和老太君也都怀疑过,可他们不动声色,只让你查清真相……” “大舅毕竟是秦府的长子,姥爷和老太君恐怕也是不忍心。但是若他真是皇上的人,那么他便是我的杀母仇人。老太君和姥爷既让我慢慢夺取秦府大权,自然有他们的考量。娘子不必担忧,只是平常要多多捉防大房的人。切不可轻信他人。” 景宫眉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宇庆宁见状,脸上一笑,眉梢略略挑起,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捏了捏她的脸,“今个是你生辰,别想那么多,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她细嫩而白皙的脸被蹂躏,嘴唇微嘟,发音奇特,惹得他心情大好。 “去了就知道。”他俯下身,狠狼亲了她一口。 黄昏的余热还在地面上蒸腾,夕阳恰好没入地平面下,整个越州城被暗夜笼罩,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亮了起来。 掌灯时分,紫环和紫俏将馨园的红纱灯尽数点了起来,夏夜沁凉的风拂过,空气里就响起一片衬叶的婆娑声。 宇庆宁带着景宫眉两人从秦府的角门出去,骑了一匹白色鬃毛的高头大马慢吞吞朝着西市的阑盛街走去。 “相公,我们去哪?”景宫眉坐在宇庆宁身前,双手抓着马上的鬃毛问道。 宇庆宁笑着看了她一眼,双手从后边环住她,“一个好地方。” 白日里日头太烈,入夜后稍显凉快,西市的阑盛街便更加热闹。小贩沿街叫卖,行人来来往往,三个一堆,两个一对,人声鼎沸,在那路边衬上挂着的风灯映衬下,人人脸上满是喜悦。 宇庆宁到了闹市便抱着景宫眉下了马,他一手牵着马的缰绳,一手拉着她往街道深处走去。 人群里时不时有人停下来望向那对清逸秀美的小两口,眼里藏不住艳羡与惊叹,有认识他们的,远远地行礼微笑,或者上前来打声招呼,更多的是笑着看着她们,然后各自窃窃私语。 阑盛街中段,有一家书香坊,专卖文房四宝与各种书画作品。书香坊再往北便是阑盛街的另一半路。那一半路多是酒馆、酒楼,茶楼等颇为热闹的店铺。各家店前都挂着不同的灯笼,青石扳路上投着或亮或暗的光影。 宇庆宁带着景宫眉到了那书香坊门口,将马交给了门口立着的那位小厮,见景宫眉一脸迷茫,他轻笑了声道,“娘子,第三份生辰贺礼很快就好。稍等。” 他说着站到了她身后去,从后边捂住了她的双眼,两人立在书香坊门前的台阶下,面对着那光线幽暗氰氲的阑盛街。 景宫眉心中虽然好奇,仍是乖乖地站着不动,感受着捂着眼睛的那温暖的双手,嘴角不自觉勾起,似乎长期以来,被景家人填了一半欢欣的那颗心,因为前世仍旧藏了一些情绪的那颗心,正在滋滋膨胀。 “娘子,睁开眼看看。”他笑意盎然的柔和声音在耳旁响起。 景宫眉缓缓睁开眼,有柔和朦胳的光线溢进眼底,那突如其来的美景就那样淬不及防闯进了她心中。 宇庆宁见到她的表情由迷茫变为诧异,再由诧异变为欣喜,他心里终于不再紧张,站在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在他们眼前,两排整齐的街边隔三步便挂着一盏莲花明灯,一直蔓延到街的深处,那烟桔色的光亮像是暗夜中温润闪亮的珍珠,连成了两条万家灯火中水彩般的绸缎。 景宫眉往街道左边看,他们来时还正常的街道都挂满了莲花明灯,一路光亮,一路暖意,好多行人一脸好奇与兴奋,对着这条亮丽的阑盛街啧啧称赞。 “娘子,阑盛街只有四里长,离你的十里还差一些……”宇庆宁脸颊微红,双眸透亮,“只是越州城没有再长的街道了。” 够了。景宫眉清亮的眼蕴满了泪水,她刚穿越到这里时,一度怕黑,怕再醒来又在不同的地方,她陷在景家温暖而柔和的氛围中,却无人晓得她心里略带惶恐的彷徨。所以她一直说,她以后的夫君一定要点亮十里长街的莲花明灯来娶她。她一直说,一直以为别人不过是当成笑话来听,却不知道他如何晓得。 “你怎么会……”她哽咽,脸上却绽放着笑颜。 宇庆宁心中微涩,替她抹去泪珠子,痞痞地笑道,“你的丫鬟什么不知道。” 她笑,脸上泪痕斑斓,却似乎满世界都是灿烂,“相公。我要和你过一辈子。以这四里莲花明灯起誓。” 十里红花 89 钱慧丽进府 景宫眉生辰过去两日后,宇庆宁将钱慧丽给请到了府上。只是他事先同景宫眉报备过,也没引起她的不开心。倒是钱慧丽,到了秦府时,心里生了一丝不愉快。 越州城人人都在说七月初六那日的四里莲花明灯,称宇家三少爷和三少奶奶鹣鲽情深,夫妻恩爱。钱慧丽本是太子赵重熙在越州城内的暗棋,太子让她多加注意宇家情况,尤其是得保护那位宇家三少奶奶,所以她才趁机提出住到秦府去,一来的确能就近了解情况,二来么,若真是能够成为宇庆宁的人,自己爹爹在其他官员面前也不用处处受气。 她本来不过是藏着那种私心,只是听闻他人那般称羡宇庆宁夫妇,她心里也起了点羡慕,对于进秦府住一段日子有了期盼。哪晓得去了后才发现,宇庆宁将她安置在了秦府的客院四德院内。这四德院院子大气明亮,馨园还特意拨出一个丫鬟来照顾她起居,但毕竟离馨园有一段距离,她待个一日,莫说宇庆宁,竟连馨园的丫鬟也难得见上一面。可馨园的规矩、礼仪又做的滴水不漏,她就像是个真正来做客的人一般,被礼节性地干晾在一边。 钱慧丽忍了三日,终于忍不下去了,借着屋里闷热透不过气就去馨园了。 “钱大小姐,我家少奶奶在屋里头歇中觉呢。”三喜在前院就拦住了钱慧丽,她多多少少从紫环和紫俏口中知道三少爷与三少奶奶对钱慧丽的顾忌,于是只是将她请到厅上,奉上茶,便乖巧地立在旁边不说话。 “三喜,那你家少爷呢?”钱慧丽含笑将茶杯搁着问道。 三喜垂着脑袋道,“回钱大小姐,少爷正在书房里头办事。刚还嘱咐咱们别去打扰呢。” 钱慧丽轻轻一笑,“大热天的,还在书房里头忙活么。三喜,不若你带我去书房,我尚未同三少爷告谢过呢。” 三喜做为难状,“钱大小加……少爷刚嘱咐过,三喜不敢贸然做主。如今少奶奶在歇中觉,若是钱大小姐事急,不若三喜去请示下少奶奶?” 钱慧丽见她皱着鼻子,心里头轻哼一声,她虽明白这是那夫妇俩耍着花样在避着自己,但也没有着恼,她想着,若是宇庆宁是轻易便能变心的人,还不值得她自己这般主动接近。只是太子前一日捎来信息,说是龙椅上那位秘密派了人来了越州,说不定混进了秦府,让她给宇三少和三少奶奶提个醒。以太子的消息发出到现在,想必那人也已混进了府里,只是钱慧丽想着不若等事态急了她再出言捉醒,这样一来,他们便又欠她一份情。于是她瞒住了这个消息,便离开了馨园。 第二日,钱慧丽倒是早早便去了馨园,找个各种话题同景宫眉聊天。 景宫眉早间的时辰本是用来看账本的,钱慧丽一来,她只能在前厅陪着说话,偏生钱慧丽三句话一过就会将话题引到宇庆宁身上,她问他的起居生活,问他的爱好饮食习惯,也问他的各种八卦。问得景宫眉不胜其扰。而钱慧丽因一直未曾见到宇庆宁,心有不甘,每日总要来待上一会。 这一日,她又借着想同景宫眉讨教有关绣花草针法的由头霸在了馨园的前厅内。 “三少奶奶,听说三少爷最爱喝淮山排骨汤?可是真的?” 景宫眉拨弄着手里那颗瓜子,“是呀,最爱喝。我们府里有个丫鬟烧得一手好汤,尤其是那淮山排骨汤。只是心太大,想借着这个手艺博相公的欢心。” 钱慧丽微滞,“若是宇三少喜欢,那也未必不可。” “那是自然。只是那丫头找错了人。我相公最厌烦妻妾斗争,哪里会好端端地在两人中间插个第三者,若是当真多了个心思玲珑的,恐怕这宅院是难以安生了。我看钱大小姐也是个心思玲珑的,自然明白,大户人家的阴私,多半是因为女人不和。” 钱慧丽讪讪笑了笑,拿帕子掩着嘴,目光飘向院门。 她这几日偷偷差人调查了秦府新进的奴仆情况,除了买了几个粗使丫头,秦府新进的便是好几个负责翻新旧居的小厮。这些小厮专门负责修筑墙面,揭掉破角的瓦,填补剥落的边边角角。他们是除了主子与贴身小厮外唯一能进内院的人。 钱慧丽还发现,其中一个叫做阿旺的小厮,前任雇主是长安人,只是调查深入才发现,除了长安人这一条消息,其他竟是无从探索,她便刻意留了一个心眼。 她正张望,宇庆宁却当真穿过垂花门沿着院里的小道而来。 “三少爷,想要见你一面真是难于登天。”她笑着起身行礼,目光盈盈。 宇庆宁望了景宫眉一眼,见她面有疲色,便知是钱慧丽的原因,他心里就有些不舍,“钱大小姐有礼,可是八乡酒馆这几日空闲了?” “自然还是老样子,慧丽还想同三少讨教几招呢。”见他坐在了景宫眉旁边,她笑得越发甜美。 “庆宁如今忙得很,恐怕没时间招呼钱大小姐。钱大小姐既然要打理酒馆,眉儿还这般劳你陪着聊天,庆宁这厢给你赔罪。”不待钱慧丽反驳,他就佯装责备地看着景宫眉,“娘子早间还是多多看账本罢,为夫可还缺个帮手哩。” 景宫眉忙配合道,“是我不对。往后一定都听相公的。” “回头咱们就去书房,这日头也高起来了,厅里炎热,莫热出病来。”宇庆宁拉了拉她的手, 语态温柔。 钱慧丽有些不是滋味,看那小两口亲昵的模样,就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她觉得无趣,便起身告辞。 走到垂花门处,便见到院子月洞门那边,三喜正同几个穿着交襟短打小厮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神色严肃,正是有颇多疑点的那个阿旺。她心里有些踟蹰,想着要不要回头去提醒一声,只是想到那夫妇孰若无人那般令人恼火的姿态,便咬了咬牙回去了四德院。大白日的,总不能出些问题,她那般想。 钱慧丽没想到,正是她这种刻意的隐瞒,馨园险些出了大事。 钱慧丽离开后,前厅内的气氛总算活跃起来,景宫眉埋怨似地看着那闲适地喝茶的某人,“相 公,你打算几时将这尊大佛请走?” 宇庆宁笑着摸摸她的脸,“娘子莫不是吃醋了吧。你放心,七月十四鬼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她总该回去的。” “她若不回去呢?” “她若不回去,那为夫就请她回去。”他笑着看着她,搁下茶杯又去捏她的脸。 景宫眉躲开他的爪子,“相公,我看了那十间丝绸铺子的账本,也看了里头的人手。十个掌柜之间都有联系。算起来共是三家人在管,一个是王三木一家,王三木管着一间,他的女婿管着一间,他大姑的女婿也管着一间。另一个是周贺炜一家,周贺炜管着一间,他的儿子媳妇管着一间,他的胞弟也管着一间。另外四间则是何念家的人管着。” “嗯。我也看过。王三木的老子娘是姥姥的陪房,一直以来都为秦府办事,我见过他,他行事周密,稳重踏实,对主家敬重,尤其是对姥姥更是尊敬,是个值得信任之人。他的女婿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大姑的女婿,还得考量一番。周贺炜的老子是姥爷曾经的贴身小厮,他为人也算老实,虽说本分,却稍欠些变通,至于那何念,是大舅接手丝绸铺子后招的管事,如今看来是不能用了。” “相公几时查的这般清楚了?”景宫眉笑。 宇庆宁抬抬下巴,“这种事,庆岩自会帮我查。估摸这个月月底,那些管事的便会来越州了。 两人说说笑笑,三喜便来报,说府里头今日轮到修葺馨园的院子。 宇庆宁远远看见那六个小厮正乖巧地立在垂花门处,便招呼他们近前来。 小厮中领头是个伶例的,叫做满贵,他搓了搓手笑嘻嘻地看着宇庆宁,“三少爷放心,小的们只在院里头和天井处修葺,绝不会扰了少爷和少奶奶的清净。小的们就做两个时辰,专把边边角角给收拾了,有大的需要修葺的地儿,小的会上报夫人,到时夫人会再派匠人前来。” 宇庆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得满贵心里头直打鼓,半响,他抹了抹额际的汗,才听到三少爷又开了口,“嗯,手脚利索点,莫要吵着少奶奶。” 他说着又让一直守在院里的宇唯塞了个红包给满贵,满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自然是满口答应。几个人便开始在院里头分散开来办事。 宇庆宁嘱咐景宫眉去书房或者主卧歇息,临出门前又叮嘱了两名护院,这才和宇唯出门往衾云丝绸铺子而去。 馨园天井处除了厢房外,其实还有一间六七坪大小的抱厦,抱厦壁薄,夏日里倒是可以住人,只是馨园下人少,除了紫环她们住着,三喜等丫鬟都是住在府里特有的仆妇房的。这抱厦空着也空着,便用来堆放杂物。 晌午过后,景宫眉让紫俏去歇息,自己也在主卧内歇中觉。紫环闲来无事便在主卧的偏房内绣帕子,绣着绣着打起了瞌睡,便索性趴在桌上睡着了。 几个小厮尚在馨园里头忙乎,不知怎么的,等他们在天井内修葺廊庑时,抱厦却突然着火了。那火势蔓延迅速,很快烧着了抱厦旁边的廊庑。小厮们立刻慌了。 两名护院见走水了,便跳出来帮着灭火,其中一名来找紫环。 紫环惊闻走水,匆匆出房门,见抱厦那边小厮们都在忙着递水灭火,她有些着急,便要去紫俏房里寻紫俏。 一名护院抢进抱厦里头将一些贵重的东西给撤了出来,另一名护院招呼着小厮灭火,院里头一时忙乱起来。那抱厦的黑烟袅袅升起,又引得其他院子的人惊慌失措,便有几位婆子带着人匆匆往馨园赶来。 紫环和紫俏立在着火的抱厦外,见火势渐渐小下去,心里头松了一口气。紫俏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火分明来得蹊跷。于是她仔细地看了看院里头那几名小厮,一数,人头不对,她立刻问紫环,“小姐一个人在房里睡着?” 紫环点头,“小姐这几日累,我便不曾惊醒她。想着先灭火才是正经。” 紫俏暗道不好,“这么大动静,小姐却不出来。” 紫环一想,脸色大变,紫俏早已掠身而过,冲进了主卧之中。 此时的主卧内,景宫眉正半躺在床上,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逼得她不敢动弹也不敢呼救。拿着匕首的便是满贵,而另一名小厮阿旺,则在房里头东翻西找,神色焦躁。 十里红花 90 受伤 “天机卷在哪?”满贵低喝,细长的眼眯着,不复刚才的谄媚。 才绿豆大的眼睛就想吓到我?开玩笑。景宫眉撇撇嘴,“被人偷了。” “我不信。”满贵的手一紧,那匕首便在景宫眉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痕,有殷红的血留下来,痛得她皱紧了眉。 “找到了!”阿旺突然转身惊喜道。他手上拿着一本红布册子,目光发亮。 “小姐!”紫俏冲了进来,劈手抄起门边架子上的一个四角香炉,那香炉一飞,打中了阿旺的眼睛,他痛呼一声撞翻了摆着红纱灯的黄花梨架子,零零碎碎的东西散了一地。紫俏趁机一脚踢向满贵的脸。 满贵冷哼一声,将景宫眉一推,左手挡住了紫俏的来袭,顺带一把扣住她的脚腕,右手的匕首迅疾一滑,紫俏的脚腕处便被划了一刀。 “紫俏!”景宫眉惊呼。 紫俏忍住痛,缩回脚继续迎战,她知道紫环肯定会撤救兵,于是大喝,“小姐,往外跑!” 景宫眉躲避着她们的拳脚,冲到了床边,踏下床往门边冲去,却被后头的阿旺一把拉住。他用力反手一拉,景宫眉措手不及,身子往回一撞却撞在了紫俏身上。偏生此时满贵一刀划来,紫俏被一撞之下,手里失了准头,满贵的刀便一下划破了景宫眉的手臂,殷红的血顿时汹涌而出,紫俏顿时气红了眼,索性一掌将景宫眉往门外一推,右手捞过景宫眉头上的玉簪子,径直送进了扑过来的阿旺心口。 满贵似乎大惊,急忙抽走了阿旺手中的红布册子一把塞进自己怀中,想要夺窗而逃。 紫环当时见紫俏掠走,立刻要两名护院也去房里,省得有万一好及时出手。谁知扑火的那四名小厮见他们要往主卧而去,各个抽出了匕首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护院便同小厮打在了一起。 紫环便知不好,她心里焦急,见赶来的几个婆子惊在了原地,她急急跑到前院,恰好见到秦苏元与阿跳出现在垂花门边,她便忙着喊救命。 秦苏元本是被那黑烟引过来的,此时见到紫环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一惊,急忙带着阿跳往内院走去。 他忽略了那缠斗在一起的几人,直直到了主卧里头,恰好景宫眉被紫俏一掌推了出来,他便接住了她抱了个满怀,一看之下,被她手臂上的伤口吓了一大跳。 满贵夺窗而出,因为护院被牵制,那些丫鬟婆子又吓得四处逃遁,他便趁着混乱逃走了。 紫俏也不追赶,她担心小姐的伤势,跛着脚急急出来。 秦苏元已经让阿跳去请秦大夫,他则是将景宫眉抱了起来放到了偏房里的酸枝美人榻上,拿了干净的布压住她的伤口,一脸的担忧。 “眉儿,怎么样?”他焦急问道。 景宫眉脸色苍白,额际渗着汗水,因为失血,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觉得口干舌燥,“紫俏呢? “小姐,我没事。”紫俏从秦苏元身后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 景宫眉勉强笑了笑,便直接晕了过去。 屋外头的四名小厮都被护院给制住,紫环见状,遣散了那些丫头婆子,急急往主卧而来。她见到景宫眉脖子和手臂上都是血,吓得六神无主,踌躇之下,生生憋住了想哭的冲动,急忙让三喜去端热水来。 馨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早有人去衾云丝绸辅子报信。 宇庆宁几乎是一路飞奔着马而来,将宇府的马车远远撂在了身后。他心急如焚,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才到秦府门口,将马儿的缰绳一抛,步子一掠,施起了轻功,急急赶到了馨园的内院。 紫环已经将景宫眉的伤口洗净,秦大夫带着丫鬟恰好进去诊治。 宇庆宁心中焦急,便没有在意秦苏元的存在,见景宫眉面色苍白,满头都是汗,他心脏都快蹦出嘴来。 “秦大夫,如何?”他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细细查看她的伤。 “伤口无碍,只是失血有些多,这几日要好生养着,待老夫多开点补血的方子。”秦大夫幽幽道。 “她会不会疼?有没有止疼的药?会留下伤疤吗?”宇庆宁连珠炮弹似的发问。 秦大夫微顿,“伤口愈合自然会疼,那老夫便多添一味止痛的药。只是这止痛效果不一定好。至于疤痕,三少爷放心,待少奶奶伤口愈合,老夫自会送来去疤的药膏,一定不会留下疤痕。” 宇庆宁点头,秦大夫便又替紫俏诊治。 秦苏元见宇庆宁一直握着景宫眉的手,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带着阿跳出了馨园,便往仙荷院而去。 仙荷院的王氏已经听说了馨园的事,忙不迭差人去知会了秦仲国,自己则在屋里头坐立不安,想着要去馨园看看,却被赶来的楚氏劝住。秦苏元一去,便将馨园的情况细细说了,只是掩去了自己抱过景宫眉的这一段,听得王氏胆战心惊,怒气大涨。 “是哪个混账招了这几个小厮?!”她将案牍上一块上好的端溪砚给狠狠摔到了地上。 院里的几个婆子都有些战战兢兢,吴妈硬着头皮支吾了声,“是大太太说喜苑里屋瓦需要修缮,便招了五个小厮,说顺带将府里有破处的都给整了……” “修缮屋子她不招匠人招什么小厮?!”王氏怒骂,张氏心里头那点弯弯绕绕她清楚得很,眼见七月十四仝府要去宗祠烧香,她想将此事托给景宫眉做,又念着张氏心里头会堵,便把府里仆妇的整治权交到了张氏手上。却没想张氏想干出些名堂来,便在鹿买的银两上做文章,这小厮招了还能分派到各个院落去,而且招小厮比招匠人便宜,她便从一个急于脱手小厮的牙婆手上用二十五两银子买了五个,只是粗略问了来历,便匆匆交代他们做事去了。 吴妈说完,忐忑不安地立在那,王氏冷笑了声,“若是眉儿有个好歹,看她怎么和庆宁交代! 秦苏元从旁安慰了一会,楚氏也和颜悦色地劝了几句,王氏的怒火总算小了些,只是心里仍旧挂念着馨园,对着底下人没有好脸色相与。 有眼色的几个丫鬟,早早便去喜苑报了佶,张氏听闻馨园的事,脸色大变,急得原地团团转,匆忙之间便去找隔壁的齐氏支招。齐氏虽有些幸灾乐祸,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她劝张氏多送些补品与药材去馨园,再去夫人面前告罪,说不定还能抚平一些怒气。张氏无法,也只能依言而行。 却说到了黄昏,馨园内,抱厦的火早已扑灭,院子都清理完整,那些小厮无论生死都被秦仲国的手下给带走了。直至太阳落山,景宫眉才幽幽醒转,才抬眸,便看到宇庆宁正愁容满面地望着自己,她心里一愣,倒有些诧异,只因他向来不曾露出这般苦恼的表情,遇事也是脸含三分笑,话里话外都有些自信。 “娘子,伤口可还疼?”他见她醒来,脸色一松,轻轻问道。 景宫眉偏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了一身衣服,手臂的伤口被布包着,脖子那也被布头包着,略微有些热。 “还好,就是有些热。”她张张口,又觉得渴。 宇庆宁心领神会,拿了桌上温着的那壶茶倒了一杯过来,抱起她的头,服侍她唱下,又走到二门处让紫环在屋内的铜炉里多加点冰。然后重新坐了过来,看着她道,“娘子,刚让三喜热药去了,过会把药唱了再睡。” “我没那么严重。”景宫眉被他一脸的担忧吓到,“我真的没事。” 宇庆宁只是沉默,半响捏了捏她的脸,“为夫太大意了。” 他坐在她床边几个时辰,反复想起刚才她手臂全是血的模样,还有秦苏元一脸担忧的表情,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吃醋,而是她出事时,他却不是第一个在场的,这让他多多少少受了打击,再者,府里头进了新人,他也未曾查得仔细,叫他人有了可趁之机,显然是自己的失策,以为这府里只要顾忌了喜苑,那便没有多大的危险。 “相公?”景宫眉见他发呆,忍不住唤道。 紫环刚加了冰出去,跑去厨房让三喜把药给带过来。 “……娘子可还热?伤口痒不痒?秦大夫说头几日有些难熬,约莫十日伤口也就愈合了。这几日若是疼了痒了,都要告诉我。”他说话声音很轻,却似乎藏着很复杂的思绪。 “相公,我真的没事了。”她握住他的手,再一次说道。 宇庆宁微滞,轻叹一口气,苦笑道,“娘子,为夫真的被吓到了。”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上腾起一些红云,见她刷嘴笑,拿了床边方几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那几名小厮已经被姥爷带去了,是哪边的人估计很快会知道。满贵偷去的是曾经假的那本天机卷。为夫没想到真的天机卷娘子竟会随身携带。”他笑了笑,又开口道,“先前你睡着,姥姥和二夫人来瞧过了,姥姥似乎气得不轻。老太君那边也差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姥姥为何生气?”景宫眉问道。 宇庆宁冷笑了声,“小厮是舅母招进来的,她为了省些银两,嫌素日里的牙婆叫价高,便随意找了个叫价便宜的,连来历都不曾摸清便买了进来。这才出了事。姥姥气她只烧得投机取巧却不曾在其他地方用功,又累得你受了伤受了惊吓,哪里能不气。” 景宫眉黯然,大宅院里都喜欢从相熟的牙婆那购买丫鬟小厮,那样子丫鬟和小厮的来历也都能问得清清楚楚。有些牙婆还晓得府里头的喜好,专门搜罗符合主人家口味的。张氏不问牙婆的来历便买了人,便给人钻了空子。 “方才舅母也拿了些补品与药材过来,我便先收下了。”宇庆宁复说道,“往后阿晓便在馨园当差,我又令拨了两人守院。姥姥也说了,往后府里头添人什么的,都不会替馨园置办,省得再出差错。咱们的人咱们自己决定。” “如此也好。倒不必担心谁再插些人进来。”景宫眉淡笑,目光同宇庆宁对视,感受到他些微的愧疚,心里头暖暖的。 此时,张氏在仙荷院的房里头站着,王氏正在数落她的不是。她虽觉得自己有错,却觉得在楚氏与蓝妈的眼皮底下,面子上过不去,嘴皮子蠕动着,脸上不情不愿。 王氏本来骂了几句,收回了对下人的整治权便打算将此事就此揭过去算了。却不知秦幽云听了下人的说辞,觉得自己母亲不过是为了府里头的开支着想,气呼呼奔来仙荷院替张氏抱屈来了。 “幽云,你来凑什么热闹?”王氏没好气道。 秦幽云眉一挑,挽住了张氏的臂弯,“奶奶,娘她不过就是没问清小厮来历么,谁晓得会发生这般凶险的事。若是那些个小厮安安分分的,奶奶就不会夸赞娘了?照我看,不过是馨园的人运气不好,怎能都怪在我娘头上?” 她脸上免不了带了些傲气,气得王氏脸都要歪了,“你还替你娘狡辩!人是她买的,自然责任也该由她当。若是连这种事的责任都要推卸,往后还当什么主母!尽叫人笑话去了!” 秦幽云还想再说,张氏发觉王氏气得不轻,便扯了扯幽云的袖子。 秦幽云却撇撇嘴道,“这秦府的当家主母总有一日会由我娘来当,奶奶这般不给我娘面子,岂不是让下人笑话。” 她话一出,在座的都是脸色大变,王氏更是气得咳嗽了起来,急得绿禾忙不迭拿了茶水过来, 楚氏又在一边替她抚背,她才缓过起来。 “你给我跪下!”王氏大怒。 秦幽云一愣,王氏向来对她和颜悦色,哪怕是上次蒲团事件,也不过是喝了几声。如今她说的是实话,奶奶又何必对她这么凶,她觉得委屈,抿着唇跪在了地上。 “是谁教你这些话的?你表嫂受了伤你不去替你娘道歉到来这里叫屈?你也不学着点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娘要不是办小事都会办砸,我何必一把年纪还霸着内院大权不放!”王氏气得眼睛发红,“别一脸不服气。你都十八了脾气秉性还这般不入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朱家大少爷暗地里来往的事。那朱家是什么人家?是国丈的姻亲!国丈同你爷爷向来是死对头,你还邀人家的孙子出去饮酒作乐。你把你爷爷置于何地?你不觉得丢脸,我都觉得害臊!” 清风凉月 91 秦幽云的心思 话说王氏在仙荷院里训斥秦幽云,钱慧丽回到了四德院,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些白日里的事情,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也是懊悔不迭。 她绞着帕子在屋里坐着,脸色阴晴不定。倒是她的贴身丫鬟春燕看出了端倪,上前劝道,“小姐可是为馨园的事担心?春燕瞧着这府里头的主子都去探视过了,小姐是客,趁着天色尚早,不若也去探视一番。先前来府里时,奴婢曾让人带了些药材,如今正好用上。” 钱慧丽仍是一脸愁容,她也知该去探视一番略表心意,只是太子那边恐怕不好糊弄。自己本就是领了命才能得以住进来,这会儿脸差事都办砸,还不知太子回如何计较。她担着心事,带着春燕往馨园走去,一路上都在打这会着腹稿,想着该如何减少自己的错处,哪晓得还未进前厅,便被馨园的大丫头紫环给拦住了。 “钱大小姐,如今我家少爷和少奶奶都已歇下,紫环不敢去打搅。” 钱慧丽有些气闷,嘱咐春燕将药材交给紫环便离开了。 仙荷院内,王氏骂得累了,赶了张氏和秦幽云出房,便在蓝妈服侍下歇息。楚氏便也离开回了月辉院。 张氏踏着月色回喜苑去,脸色不好,略有些气闷。秦幽云却是一脸怒意,“娘,你说馨园到底是给奶奶吃了什么迷药?她放着我们这长房不管,尽关心他们了!我和朱椿秦来往又怎么,还不是想从他口中套处些国丈那边的动向,我心里可惦记着爷爷,奶奶却这般说我。我气不过。” 张氏偏头看了秦幽云一眼,想到刚才王氏说起内院大权的事,暗暗埋怨自己的女儿说话说得太过,只是她的确肖想那大权许久了,女儿的话也算是踩中了她的痛处,如今又探得王氏恐怕不会轻易将权利转交于她,心里边有些怄气,语气也不善起来。 “幽云,这便是你不对了。那朱椿秦据说人品低下,仗着府里是国丈的姻亲胡作非为,你是秦府的长房嫡女,若是有闲话传出来,岂不是坏了你的名誉。” 秦幽云不以为然,“我次次出府都是这么几个人,若是有话传出去,也定是他们干的好事,回头狠狠教训一顿就是。” 张氏冷哼,“那你奶奶又如何得知?” 秦幽云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旺,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把下人们骂了一顿,又叮嘱她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只是对于张氏和王氏的劝导当成了耳边风,仍然打算着过几日再邀那朱椿秦出来。 倒不是秦幽云对朱椿秦有什么想法,而是朱椿秦此人虽然流里流气,好色贪婪,寻常也有点仗势欺人,但他是朱家大少爷,多少管着一些朱家的产业,素日里为了朱府产业的事常常同越州城里的一些掌柜与少爷接触,虽说无外乎是饮酒作乐。而宇庆岩掌管着宇府的家产,同时又帮着宇庆宁照看着一些产业,在同一些商人接触时,难免会同朱椿秦打交道。秦幽云嫌越州城的一些富贵公子哥地位低下,也就宇家、许家、程家和朱家能入得了她眼。为了打听宇庆岩的事,她便暗中同朱椿秦来往。 景宫眉受了伤,不止秦府里头的主子们来慰问,消息传到了宇府,陈氏便将一些药材与补品托给了宇庆岩,让他来了秦府的馨园。 门房知道宇庆岩来访,偷偷跑去幽园告诉了秦幽云的贴身侍女芝柚。那时,秦幽云正和秦慕云以及秦西云在仪德堂习绘画课,芝柚贴着她耳朵一说,她便有些坐不住,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馨园方向。 秦慕云见她心神不定,诧异道,“二姐,怎的心神不定?” 秦慕云的话引来她们的女先生威宁的注意,威宁是个严谨受礼的女先生,向来注重规矩礼仪,对她们的课业十分看重,素日里除了教授她们琴棋书画,总会在男女之防上大做文章。她见秦幽云的异样,眉梢动了动,“二小姐可是有事?” 秦幽云埋怨自家三妹的多事,嘴里讪讪道,“无事。” “无事便好。这绘画讲究凝神静气,若是心里头掺了太多杂念,那画笔上便会失了轻重,画出来的画儿难免少了点灵韵。”威宁淡淡道。 秦幽云心下计较,这威宁向来是奶奶看重的先生,自己不好随意得罪她,只是想到宇庆岩在秦府里,这是难得能见到他的机会,心里头便如猫抓一般,笔下更是频频出错,连带着脸上都现出几分怒气来。 对面正画着画的秦西云见状,便知这位二姐快要闹脾气了,她若是闹脾气,势必会引得威先生恼火,届时她布下繁重的课业,自己和暮云便是叫苦不迭了。她本来是个安静,不愿多说话的人,在外人眼里多少有些木讷,只是她秉性并不迟钝,只是稍稍有些事不关己而已,她开口带了些漫不经心,“二姐,早间你不是说婶婶要带你去探视表嫂的吗,这会子还不去,婶婶怕是等急了吧。” 秦幽云一愣,对于秦西云突如其来的帮助有些诧异,只是她急着去见人,也不计较这种小事,心里一喜,道,“也是,你看我都忘了这回事。回头娘又该说我了,先生,你看……” 威宁看了秦西云一眼,见她垂眸顾自画着,便摆了摆手,“那二小姐便去吧,下午的课可莫要晚了。” 秦幽云大喜,忙不迭起身,也不回话,就那般和芝柚匆匆离开。威宁眉梢微皱,嘴皮子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 宇庆岩正在书房同宇庆宁聊天,他带来的东西早已交给了紫环。 景宫眉仍旧安然睡着,伤口虽有些疼,但已没有大碍。宇庆宁担心她身子,特意去请了越州城里一个退下来的老御医开了一些补血的方子。只是这事没让药园秦大夫知道,若是知道了,恐怕会颇有微词。 宇庆岩和宇庆宁正探讨着长安城中的形式,三喜却在书房外来报,说秦二小姐带了补品来探望三少奶奶。 宇庆宁眉间微皱,他已从几个丫鬟口中得知了仙荷院内的事,自然知道秦幽云根本没将馨园的事放在心上,如今突然又带了东西前来探视,一时便摸不准意思,只是眼睛瞅着正优雅喝茶的四弟宇庆岩,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冷冷笑了笑。 “三哥,你笑什么?”宇庆岩微愣。 “没什么。”宇庆宁偏头看向三喜,“三喜,那你便先请二小姐喝口茶吧。只是少奶奶如今睡着,还是莫去惊动了。我这边也别叫人来打搅。” 三喜应了声便下去了。 秦幽云坐在馨园前厅的下首位子上,目光一直往通往后院的那个门边瞧,心神不定。三喜过来时,她有些激动,刚起身,瞧见她身后没人,便有些失望,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二小姐,请用茶。”三喜泡了茶递到了秦幽云手边的方几上,“少奶奶如今睡着了,少爷在书房里同宇四少爷谈事。少爷说只能请二小姐喝会茶先,少爷过会便出来。” 秦幽云听到宇四少爷这几个字,心里晃了晃,也没在意宇庆宁的疏忽,便径自喝起了茶,边喝边打量馨园的环境。她见到前厅的屋檐角下挂着一个甜白瓷茶杯倒过来的小风铃,嘴角扯了扯,脸上有些不屑。 三喜一直低眉顺眼地立在一边,秦幽云搁下茶杯在前厅里走来走去,摸摸椅子旁边的半人高青花瓷大花瓶,又瞅了几眼厅内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山水画,笑道,“原来你家少奶奶还会附庸风雅。” 秦幽云仍旧不愿喊景宫眉为表嫂。三喜心里想着这二小姐果真还是同以前那般看不起别人,她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秦幽云百无聊赖地坐回到了位子上。只是续到第三杯茶时,仍不见后院有人出来,她渐渐有些坐不住,腹里就积了些怨气,嘴上也带了些情绪出来,“你们家少爷可真是贵人多忙事,我这客人在厅里头候了快半个时辰了,他还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埋怨我娘亲招人不良呀。” 三喜哪里敢回话,只能委婉说道,“少爷方才说在商量要紧事儿,二小姐请稍等,三喜这便去催一声。” 三喜说着就要往门边走,恰好宇庆宁气定神闲地跨进了前厅之中,淡淡地对着秦幽云说道:“表妹有心了。” 谁是你表妹。秦幽云心里翻了个白眼,却是做低眉状,一脸笑意,目光有意无意飘向他身后,“这是幽云的本分,表嫂受了伤,难免有不识相的人背地里说些坏话,说是我娘用人不淑,那可是冤枉了我娘。娘心里委屈,奶奶又生了气。幽云只好前来赔罪一番,还望表哥大人有大量。” 没看到他身后有人,秦幽云的笑脸就有些挂不住,嘴里的话也渐渐轻了几分。 宇庆宁笑,“表妹倒真是替舅母着想。眉儿如今睡着,若是晓得表妹来过,怕是也会感激。” 秦幽云仍旧伸长了脖子往他后面望,可又顾着自己的身份,不敢太过嚣张,但脸上却带出了一丝失望。 宇庆宁心里笑了笑,脸上也更灿烂了些,“表妹在看什么?” 秦幽云脸色微红,讪讪笑了笑,“方才听丫鬟说,表哥在招待客人,缘何不曾见到人?” 宇庆宁详装恍然大悟,“表妹说的是我四弟吧。他听说有女眷来访,不好出来相见,怕坏了姑娘家的闺誉,我大娘向来疼他,礼教规矩也教的多,他面皮子又薄,便匆匆从后门走了。” 秦幽云一脸失望,暗恼自己在这浪费时间,她扯了扯自己的裙裾,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宇庆宁也不阻拦,让三喜多看着院子,自己便去主卧那边看景宫眉了。 钱慧丽来了馨园几次,此次都见不到景宫眉,她心中虽然愧疚,却仍是被宇庆宁冷淡的作法闹得心里发闷。她特意写了密信去向太子请罪,想着主动揽罪总归能挽回些什么。但太子似乎恼了,撤走了几个她身边的暗卫,又暗地里警告了她一番,甚至她的爹爹钱德贤莫名其妙就被人揪了个错处,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钱慧丽知道后有些胆战心惊,便不敢再在秦府里待下去,想着等太子气消了,自己再想办法将功抵过。于是急急禀明了宇庆宁,又捎了好多药材与补品去馨园,才带着春燕有些狼狈地回了钱府。 秦幽云没见到宇庆岩,回院子发了好几次的火,摔了房里好多瓶瓶罐罐,便又被王氏叫去训了一顿,顺带禁止她去见朱椿秦。 秦幽云觉得委屈,觉得王氏压根儿就是向外偏着别人了,她几次想带着芝柚出去,都被院里的几个婆子给劝了下来。 七月十那日,朱椿秦下了帖子邀秦幽云去味仙楼一聚。那帖子到了门房手里,很快就去了仙荷院。王氏脸色铁青,差了人去回绝,然后将帖子给撕了。秦幽云上完情义课回来,从院里丫头口中晓得此事,气得又摔了几个粉彩茶盅,还掌掴了院里头一个打杂的小丫头。 张氏自然封了幽园几个下人的口,不愿让女儿失了分寸的行事传到王氏耳中,省得王氏再给她添一条教女无方的罪责。 秦幽云心里气闷,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王氏最爱礼佛,自己若是以礼佛的借口出门,想必王氏也不会反对,只是是她一个,恐怕尚不足以取信他人,她便考虑起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四妹秦西云生性木讷,举止一板一眼,偶尔开窍也是极少的,恐怕轻易糊弄不来,就算糊弄了,也不晓得她木讷的性子能不能配合。于是秦幽云就将主意打到了秦慕云身上,她的这个三妹向来活泼好动,天真率直,也爱四处逛,说不定能够当个挡箭牌。 秦幽云心下定了主意,心里头便舒展了些,心情也好了点,于是送了好多新鲜小玩意去了暮园,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暮云陪她去觉华寺烧香。却不知,这一去,闹出了好大的风波。 清风凉月 92 朱椿泰 味仙楼二楼的一处包厢,一大块冰被隔在屋角的四脚铜炉里头,正袅袅散着白气,渐渐将包厢内的炎热驱散了开,添了几分凉意。 秦慕云与秦幽云并排坐在临窗的那个长方桌前,面前都摆着一个粉彩釉的茶杯,对面坐着一名男子,发髻高挽成拳头大小,用镶了宝石的布扣环住,一身团花立领斜襟锦服,腰间系着同色宝石腰带,坠着一块和田玉福字腰佩,拿着一把玉骨折扇,容长脸,双眼微微上挑,嘴唇略薄,带着几分浪荡子弟特有的轻佻,目光颇有兴味地打量秦慕云。 “二小姐,这便是你们府上的三小姐吧?”朱椿泰将玉骨折扇随意扔在了桌上,笑了笑。 秦幽云微微皱眉,漫不经心道:“是啊,这是我三妹暮云。” 朱椿泰的目光仍旧胶着在秦慕云身上。秦慕云在秦府深居简出,哪里被陌生男子这般打量过,她微微蹩眉,脸色有些微红,倒不是羞怯,却是被恼的。 秦幽云发觉了朱椿泰的模样,“朱大少,这可是我三妹,莫要这般轻佻。” 朱椿泰不以为然,笑得越发不正经起来,他起身,晃晃悠悠到了秦慕云旁边,俯下身凑近她的脸细细观看起来,嘴里也不干不净,“正是因为是你们秦府的小姐,我才有了兴趣。啧啧,你瞧瞧这皮肤,嫩的和水葱儿一般,我屋里那几个侍妾算得上事水灵了,如今看来,倒是我见识少了。” 他说着,手指在秦慕云脸上摸了摸。 秦慕云脸涨得通红,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他泼了过去,“登徒子!” 朱椿泰被茶水泼了一脸,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站直身子,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茶水,“这脾气倒是差了些。” 秦幽云眉头蹩地很紧,将暮云拉到了另一边,“朱大少,请你手脚干净些。何况秦府小姐将来是要嫁给王孙贵族的人,哪里能同你那小小侍妾能比得上的。” 朱椿泰噙着笑回到自己位子上,见秦慕云羞恼的模样反添了一些娇俏,他心中一动,却没再表现,“我朱家好歹是国丈的姻亲,二小姐不觉得本少也是个夫君的好人选么?” 秦幽云啐了他一口,“不过是你姑姑成了国丈的一个姨娘,你还真当一位朱府成了国丈正儿八经的亲戚么,你把国丈夫人的娘家当成什么了?恐怕你想让恩,人家还不乐意认呢。这样的身份也想做情妇的女婿,也不自个照照镜子,别叫人笑掉了大牙。” “二姐,我们回去吧。”秦慕云扯了扯她的袖子,气恼道。 朱椿泰心里一恼,目光闪过戾气,蹩了蹩眉又舒展开来,“二小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本少啊。” 秦幽云一脸傲气,冷哼了一声。 “真是无趣。也罢,七月十五那日,六十记得当家似乎会在宣德楼摆宴,宴请城里的几位少爷。” 他细细看着秦幽云的申请,见她目露喜色,他也扯出了一抹笑,又轻飘飘望向了秦慕云。 秦慕云心里觉得恶心,使劲瞪了他一眼,催促自家二姐快走。 秦幽云得了准信,也不愿再待下去,想着以礼佛为借口,算算也该到时间了,便带着暮云出了包厢,又险些撞到了朱椿泰的贴身小厮朱鸟,她骂了他几句,趾高气扬地走了。 朱鸟有些委屈地进了包厢,“大少爷,这秦二小姐明明有求于你,却还是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你何必帮她呢。左右你也捞不到好处呀。” 朱椿泰细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目光轻佻,“先前还没什么想法,如今倒叫我发现了个好的。那秦幽云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空有一副皮囊,可她的那个三妹似乎看起来挺销丨魂。” “大少爷,你不是想娶那三小姐吧?可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府的人防着咱们朱府防的可紧了。莫说秦府不肯,老爷恐怕也不会答应吧。”朱鸟瞪圆了眼。 朱椿泰细长的眼微眯,“生米煮成熟饭,秦府还不巴巴把人送来。何况哪怕秦府不愿她进朱府,为了她的名誉着想,他们也不敢声张此事,更不可能对咱们朱府用强,到时我已尝了美人味道,也不算的吃亏。若是真要娶她,到时娶过来了,想对她怎样就怎样,尽可将秦府的脸皮踩在脚下,我爹又岂会不答应?” 朱鸟眼睛一亮,“少爷好计谋。” 朱椿泰笑笑,脑海里想起了秦慕云脸颊通红的模样,顿觉浑身燥热,笑容越发地猥琐起来。 却说秦慕云回到了秦府,分外生气,她气恼二姐唬她,明明说是去觉华寺烧香,却偏生去见了那个登徒子,让她平白无故受了委屈,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可就污了。秦幽云算计着七月十五那日还得用她做挡箭牌出去,便一脸哀怨地哄起了她。她双眼含泪,装得好不伤心,将自己暗恋城里一位公子哥的事给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秦慕云年初刚及笄,少女心思懵懂,看秦幽云或羞或难过的模样,心里起了几分怜惜,本来抗拒的心渐渐有些动摇。秦幽云见了心中大喜,忙又说下次出去偷偷去见那公子哥,不会再见到朱椿泰,秦慕云便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七月十四,秦府要去宗祠烧香的日子。 景宫眉的伤算是愈合地很快,早早便在园里头走动。这几日宇庆宁都陪着她,两人说说笑笑,偶尔聊些城里的八卦,偶尔坐在廊庑内赏月,铺子里的事也不大管,除了宇庆宁常常看账本,日子倒是过得有些清闲。 秦府的各房都备了马车去宗祠烧香,宇庆宁本想阻止景宫眉去,只是放她一人在府里又有些担心,便所幸一起去了。 他们到宗祠的时候,王氏一行人恰好已经烧香完离开,宗祠里候着的是秦苏元。因王氏顾及到景宫眉带伤,便将祭宗祠的任务交到了秦苏元手上,这让韩式有些开心,连带着来宗祠烧香都是一脸喜色。 倒是张氏有些郁闷,带着齐氏和怀孕的马氏,草草少了一炷香便走了。 宇庆宁见到秦苏元含笑立在祠堂内,眉头几不可查地蹩了蹩,他挽着景宫眉的手改成揽住了她的腰,又细心得凑近她耳边轻轻说话,惹得她面色微红,埋怨似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几分嗔怪,倒显得面若桃花,灿若桃李了。 秦苏元顿时很不是滋味,递香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多谢苏元兄。”宇庆宁眉眼弯弯地接过香。见秦苏元又递香给身旁的娘子,急忙抢先接过,然后递到了景宫眉的左手中。 两人一起参拜,紧接着宇庆宁又将香一道插入了牌位前的影青羊形香插内,这才扶着景宫眉又一道往门外走去。 秦苏元有点郁闷,略薄的唇紧紧抿着,看着那对夫妇出得门去,知道又有人进来,他才恢复了恬淡的笑脸。 宇庆宁和景宫眉到了宗祠外头,正欲上马车,秦慕云在不远处喊了他们一声,随即带着秦西云小跑了过来。一张小脸跑得红彤彤的,隐约带着点怒意。 “表哥表嫂,能否带我们一道回府?”秦慕云拉着秦西云的手,气呼呼道。 “好。”宇庆宁让她们上了马车,自己则做到了马车外头。 景宫眉见秦慕云抿着唇不说话,有些诧异,“暮云,谁把你气着了?” 秦西云在一边不说话,秦慕云顿了顿说道,“都是二姐,方才带我们一道来,如今说有事要去其他地方,就把我们给撇下了。偏生梅香她们都让我给遣走了,要不是表嫂你们还在,我和西云就等在这烈日下候上好些时辰呢。” “瞧你气得汗水都下来了。”景宫眉淡笑,将怀里的一块月白色绣了海棠花的手帕递到了秦慕云手上,“擦擦吧。” 秦慕云脸微红,结果帕子擦了擦,“表嫂,你的伤势怎样了?” “再过几日就能痊愈,如今就是痒了些。” 秦慕云皱皱眉,眼里带了些光,“我听我姨娘说,都是大娘的疏忽,不然表嫂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 景宫眉只是笑了笑,真要说起来,也不能全算在张氏头上,毕竟是天机卷惹的祸,人家不过是钻了秦府的空子而已。 “我姨娘还说,奶奶训了大娘,二姐还挺不服气。”秦慕云翘着嘴,“可明明是大娘的错嘛。二姐顶撞了奶奶,现下倒累得我要陪二姐出去,也不知二姐是怎么回事,竟会认识朱椿泰那种登徒子,上回还……” 她说到一半突然记起秦幽云似乎嘱咐过她不能说出去,立刻禁了嘴,有些惴惴地看着景宫眉和秦西云,“表嫂,西云,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们当没听见可好?” 秦西云沉默着点点头,倒是景宫眉听出了几分异样,“我不说出去,但是暮云,幽云当真带你去见了那朱椿泰?” 朱椿泰的大名在越州城简直是无人不晓,倒不是他有多能干,而是他性子太坏,手里管着几家产业,却是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又风丨流好丨色,接连娶了六房侍妾,他的小妹便是朱巧莹,嫁入程家做了程大少奶奶。越州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总会有朱椿泰的名字在,不是说他在温玉阁又买了谁的初丨夜,便是他又对哪家闺女动手动脚。如今听到秦幽云竟和朱椿泰来往,景宫眉有一丝微妙的不安。 “嗯……”秦慕云勉强应了声,双手绞着,似乎有些犹豫。 景宫眉忙道,“朱椿泰名声不好,暮云下回还是不要见他了。你还得劝着你二姐一些,如今直到的人少,若是叫那些爱碎嘴的听了,你二姐的名声便会大受损害。” “表嫂,这个我知道。可是二姐她说明日并不是去见那朱椿泰。” “那是去见谁?” 秦慕云顿了顿,摇了摇头,“暮云不知,只知道在宣德楼。” 她说完后便不肯继续说有关秦幽云的事,景宫眉却隐隐猜测,明日七月十五,四弟曾说过在宣德楼有宴会,这秦幽云想见的人也许就是宇庆岩。她抬眸看了秦慕云一眼,心里有了计较,便也没再问下去。 翌日晌午前,秦幽云果真带着秦慕云以七月十五去觉华寺烧香的借口,坐着马车从秦府的角门出去了,只是为了保密,两人便只带了秦幽云的丫鬟芝柚。 宣德楼所在的建德街位于阑盛街东边,没有阑盛街那般热闹,多的是高雅的酒楼与茶肆,专供世家大族以及商贾富户聚会所用。因此街道上人流不多,来往的马车倒是洛泽不绝。 六十记当家姚显财所办的宴会便在三楼的大堂内,请了四桌人。只是为了清静,三楼大堂与包厢都被姚显财包了,芝柚塞了银锞子给宣德楼的小厮,那小厮才带着她们到了三楼的一处包厢。只是那包厢位于隔道尽头,连大堂内的说话声都听不见,更别说见到人影了。 秦幽云有些气闷,摔了那包厢内的一个摆设用的玻璃砚屏。芝柚心急,便自告奋勇地摸到了离大堂近的一处包厢,欣喜地发现离大堂最近的包厢没有上锁,而且那包厢内的小窗一开,恰好能见到大堂里的情景。 芝柚回来说了,秦幽云大喜,便嘱咐秦慕云候在原来的包厢内,她则急急跟着芝柚往大堂那边而去。 秦慕云探出包厢门一看,她们拐了几拐就没见了踪影。她将包厢门关上,闷闷地坐回到里头的红漆圆桌前,托腮望着那门边立着的双鱼戏水象牙屏风发呆。 等了会,她渐渐有了睡意,手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与此同时,包厢门微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袭青蓝色锦衣华服的身影溜了进来,正是带着几分得意的朱椿泰。 他将门上了栓,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秦慕云身后,望着她后颈因脑袋垂着露出一大截雪白肌肤吞了吞口水,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小美人。”他低唤了一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秦慕云。 清风凉月 93 回府 “谁……”秦慕云吓了一大跳,嘴巴被朱椿泰捂住,惊呼声一下子小了下去。 “小美人,本少今儿伺候你。”他笑着使劲钳制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拽出位子,然后压到了墙边,嘴巴贴在她耳际,笑得不怀好意,他压着她的嘴,顺带右手扯下了自己的腰带,利索地绑住了她的双手。 “唔……”秦慕云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得双眼赤红 ,眼底蓄起水汽,目光不断往门口飘,满眼都是企盼之色。 “没用的,你二姐如今正在急着看情郎,哪里还会想到你。”朱椿泰低声笑,眯着眼使劲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少女芬芳,目光渐渐幽深起来,“你若乖一点,我便让你少受点罪。” 他笑着,右手不规矩地扯开了她鹅黄色的夏衫,渐又觉得有些不便,便所幸扯了她的腰带,将她嘴巴给蒙了起来。 秦慕云的腰带被扯走,衣衫顿时送了开来,她挣扎扭动,急得满头是汗,心里更是怕的要死,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源源不断地滴到地上。 朱椿泰用腰带蒙住了她的嘴后,将她绑着的双手按到头顶上,自己急不可耐地脱了裤子,然后探手在她身上一通乱摸,就掀起了她的裙摆。 秦慕云身体一僵,骇得脸色刷白。 就在朱椿泰一脸急色,胡乱去扯她亵裤时,阿晓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一记手刀砍在他颈项上,朱椿泰就软绵绵往地上倒去。 阿晓冷哼一声,将他踹到了一边,忙不迭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了靠着墙软下去的秦慕云,又将她手上的腰带与蒙着嘴的腰带扯掉。 秦慕云胆战心惊,瞪大着眼睛淌着泪水,完全不知所措,嘴里似乎想哭喊,却吓得不敢呼声,她使劲要挣脱开阿晓的手,脚步踉跄地往旁边的窗户奔去。 阿晓急忙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三小姐,在下是三少奶奶派来的。你别怕。” 秦慕云顿了顿,眼里有些迷茫,似乎没明白他的话。 阿晓心中不忍,“宇三少奶奶,三小姐的表嫂。” “表……嫂……”她喏喏开口。 阿晓点头,见她狼狈之极,顾及到她的名誉,便小心将她拉近,“三小姐,你这般出去不妥当,与我同来的还有一名婢女当归,在下先带你去隔壁的包厢稍候,让她给你整理下如何?” 秦慕云眼里的警惕茫然之色少了些,低头看了看自己,立刻点了点头。 阿晓便带着她偷偷出了包厢门,到了离原先稍远一些的包厢后,将锁挣开,走了进去。 “三小姐,你再次稍候,在下去把当归带来。”阿晓低声说道,转身要走,却被秦慕云拉住了衣角。 她似乎怕得不行,浑身抖着,泪水在脸上冲刷出数道泪痕,眼里是满满的惶恐。 阿晓一愣,扫了窗户一眼道,“这样吧,在下不出去,就在这里叫下如何。” 秦慕云很慢地点了点头。 阿晓便走到了窗前,对着对面屋檐下站着的当归招了招手,示意她偷偷进来。当归点头,急步匆匆穿过街道走进宣德楼。 不一会,包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当归闪了进来。 “三小姐。”当归走到她旁边,先是一愣,随即沉了脸,轻声细语地安慰了几句,替她将衣裳整理妥当,然后将阿晓的外衣还给了他。见屋内的红漆圆桌上有壶茶,她立刻从托盘里拿出一个杯子,泡了杯茶递到了秦慕云面前。 “三小姐,喝口茶压压惊。”她尽量将声音放轻,唯恐吓到眼前受了惊的女子。心里却在庆幸,还好三少奶奶怕出事情所以让他们跟着,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秦慕云接过茶杯,手仍旧在抖,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剧烈,她将茶咕噜一口喝完,呼吸渐渐缓了过来。 “阿晓,方才上楼时,我见到那朱大少的贴身小厮朱鸟在三楼大堂那守着呢。”她拉了阿晓到门边。 阿晓看了秦慕云一眼,“再过会宴会便要散了。待三小姐冷静了,咱们从后门出去。马车就在那。” 当归点了点头。 话说大堂内,姚显财招呼数十位公子哥用完饭后,酒席也就散了。 宇庆岩在大堂内停留了一会会,便带着宇小天离开了宣德楼。 朱鸟见状,晓得秦幽云她们也待不了多久了,便急匆匆往朱椿泰那边走去,走到了那包厢外,在外头学鸟叫。 朱鸟学了会鸟叫,却发现里头没动静,心吓有些忐忑,暗忖少爷莫不是玩得兴起不肯离开了吧。可眼看那秦家二小姐快过来了,朱鸟有些踌躇,小心翼翼地靠近包厢门,嘴巴微嘟,啾啾声又响了几分。 包厢里头仍旧没有动静。 朱鸟顿时有些不安,所幸小声地叫唤起来,“少爷~少爷~” “你鬼鬼祟祟在这干什么?!”朱鸟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朱鸟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秦幽云带着芝柚正站在几步开外觑着他。 “秦二小姐……”他满头大汗,显得有些慌张,目光不断往包厢里头瞟,心里想着这么大声音,里头的少爷怎么就没动静呢。 “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做什么?”芝柚也冷着脸问道。 “小的……”朱鸟一时情急,支吾起来,却又偷偷站在了包厢门边,多多少少挡了她们的去路。 秦幽云心下有些不安,见他一头是汗,又想到暮云一个人在里头,心里猛地一沉,顾不得男女有别,她忙不迭将他一把推开,然后闯进了包厢内。 “暮云!”她进门一看,哪里有秦慕云的身影,倒是地上躺着一人,褪着裤子,衣衫不整,不知是睡着还是晕着,正是朱椿泰。 秦幽云顿了顿,忽然有些慌张。她急急走近他,用脚踹踹,“朱椿泰,你给我醒来!你把暮云怎么了!她人呢?” 朱椿泰在地上动了动,眉头稍稍一蹩然后睁开了眼睛。 “该死的!”他捂着脖子企图站起来。 秦幽云心里不安更甚,她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朱椿泰,我三妹呢?” 朱椿泰一脸不耐地推开她,怒眼看向朱鸟,朱鸟急忙奔上前将他的裤子提了起来,理了理他的衣衫。 “朱椿泰,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三妹又去了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秦幽云质问,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不安地四处环顾。 朱椿泰脸上挂不住,面色微恙,自顾自往包厢门外走去。 秦幽云急忙拦在了他前面,怒喝,“朱椿泰!” “呵。”朱椿泰被人搅了好事,心里本就不爽,见她又如此趾高气扬地怒瞪他,忍不住气笑出声,快速走了几步将她给推到了墙边,惹得芝柚惊叫一声跑了过来,死死拦在了秦幽云身前。 “不就是些不要脸的骚丨娘们么。”他似是自嘲地骂了句,匆匆出了包厢,朱鸟抹了把汗也紧紧跟了上去。 秦幽云脸色变得很难看,她靠在墙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里七上八下,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水。 芝柚似乎心中也想到了什么,若是三小姐出事,府里怪罪下来,二小姐是主子,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可她不过是个奴婢,到时夫人雷霆一怒,她难逃一死。想到此,她脸色刷白,一把抓住了秦幽云的衣袖,“小,小姐,怎么办?三小姐她会不会有事……” 她急得快哭出来,手里抓得很紧。 秦幽云心中也没底,她想到朱椿泰方才的样子,心稍微定了定,将袖子从芝柚手里拽了出来,深呼吸一口道,“芝柚,若是被奶奶知道咱们出来是为了来这里,我或许没事,你却逃不过一顿严罚。” 芝柚一哆嗦,软到了地上,“小姐,那奴婢,奴婢该怎么办……” 秦幽云强自镇定下来,“便说今日是暮云硬拉我们来这的。” 芝柚一顿,倒吸一口冷气,见秦幽云死死盯着她,她连忙点头,“是,奴婢……晓得。” 主仆两个心神不定地自宣德楼出来,与此同时,宣德楼后门口,宇府的小马车快速往秦府驶去。 秦幽云担心过早回去会让王氏生疑,便同芝柚坐在马车上待了一会才让车夫回转,到了秦府时,又塞了些碎银子给车夫,便心神不定地往自己的幽园走去。 还没进幽园,便见自己的另一个贴身侍女芝环正焦急地在园门口走来走去,旁边则站着仙荷院的蓝妈并两个膀粗地婆子。蓝妈倒是一脸镇静,只是脸色多少有些沉。 “小姐!”芝环忍不住要奔到秦幽云面前,却被蓝妈一把拖住,脸色微微泛白。 “二小姐,夫人请你去仙荷院一趟。”蓝妈字正腔圆地说了句。 秦幽云心里一虚,手里的帕子快被绞断,“我今天很累,烦蓝妈和奶奶说声,晚点幽云再去请安。” 她无视芝环着急的面色,说着就要绕过她们进到自己园子里去。 蓝妈往旁边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请二小姐莫要让老奴为难,夫人请你速去仙荷院。” “蓝妈,素日理我敬你是奶奶身边的人不与你计较。今日我累得很,你给我让开!”秦幽云说着就要径直冲到园子里去,蓝妈毫不示弱,扫了后面的两个婆子一眼,那两个婆子急忙冷着脸上来,一边一个拉住了秦幽云的手臂。 两个婆子身强力壮,秦幽云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她挣扎了一番,腹中腾起一股怒火,隐隐还有些心虚,只是身为大家族的小姐,脸上又挂不住,便怒喝道,“放开!我自己会走。” 两个婆子看了蓝妈一眼,然后松开了手。 秦幽云理了理衣衫,脸色十分难看,在蓝妈陪同下,往仙荷院走去。芝柚早已双腿发软,待在原地不敢动弹,两个婆子自动自发将她拉了起来,也往前而去。 芝环在原地站了会,心里不安,她左右四顾了下,便急急往张氏所在的喜苑走去。 十里红花 94 回敬 馨园内,景宫眉侍在床榻之上打瞌睡。 紫环挑了审子让宇庆宁进去,自己则是到了偏房之中绣起了手里的一个梅花图纹的荷包。 “娘子,当真不去姥姥那?”他坐在床沿上,笑着看着床上昏昏欲睡的女子。 景宫眉翕开眼审,轻轻笑了笑,有些撤娇坐痴般将头挪到了他腿上,顺道拉了拉盖在身上的丝绸布,“既是姥姥处理家事,我何必去瞎掺合,省得平白受人指责。” 宇庆宁捏捏她的脸,“这回多亏你留了个心眼,不然慕云表妹的名誉便是彻底毁了。” 景宫眉没说话,这回也算是侥幸。秦幽云向来只顾自己的事,那朱榛泰又是个好色子弟,她怕出事才让阿晓跟着,却没想当真出了事。那朱榛泰胆子也忒肥,竟连秦府的小姐也敢染指,也不知王氏这回会作何处置。 她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宇庆宁失笑,索性也靠在那床柱上,歪着头眯起了眼。 仙荷院内气氛却分外凝重。 王氏坐在偏房上首的黑檀高脚椅上,脸色森寒,她旁边站着蓝妈和绿未,都冷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下首的位子上坐着楚氏,还有一脸泪痕目光愤恨的齐氏。 秦幽云站在几人下面,心里头七上八下,脸上却满是不在乎。在她身后,站着芝柚,还有紫俏。 “幽云,你给我跪下。”王氏拉长了脸怒喝。 秦幽云拧起了眉,“奶奶,地上寒凉,为何要我跪下,幽云不明白。” 王氏气笑了,“你怂恿慕云陪你去觉华寺烧香,结果偷偷去见了那朱榛泰,一次也罢,这一次你竟然为了见男子将你三妹独自扔在那楼中,要不是眉儿留了个心眼,你三妹慕云如今就叫人给糟蹋了!这样还没错吗?” 秦幽云脸色一变,微微泛白,暗恼慕云竟将事情全盘托出,她咬了咬下唇道,“奶奶你别听那姓景的乱嚼舌根!明明是三妹硬求着我陪她出门的,这会儿侧来怪我,不信你问芝柚。” “你给我跪下!”王氏气得在那方几上一拍,茶杯碰盏当啷一声响,吓得秦幽云抖了抖,芝柚也吓得软到了地上。 “她是你表嫂!你看看你,身为秦府的二小姐,行事言辞多有偏颇,素日里我疼着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侧好,将秦府家现忘得一干二净,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连私会男子败坏名誉的事儿都做出来了!” 屋里人都屏息静气不敢说话。秦幽云觉得委屈,她向来就是这样啊,以前王氏也没怎么说过她,怎的那宇庆宁进了府,她就处处看她不顺眼,如今侧是什么事都怪在她头上了。她越想越气,泪水就浮上了眼眶,不甘不愿地跪了下去。 “奶奶你好没道理。我是你嫡亲的孙女儿,那馨园里的不过是你外亲,你怎能听了那宇家三少奶奶的片面之词就责怪我。分明是三妹硬拉着我出府,到了那宣德楼,又将我和芝柚遣了开去。谁知道她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如今她险些出事,你们不去怪她侧先来恼我,这算是那门子道理啊。奶奶你可不能因为别人的花言巧语就蒙了心,谁知道馨园的人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算计着什么呢。 王氏见她一脸趾高气扬,气得险些呕血,“你以为你做那些事就只有馨园的人知道了?你以为我管着这么大一家子人就是个眼肓心肓的老太婆子么?要不是我封了下人的口,你的名声早就给你自个儿毁了!你唆使慕云出去,送她一些小玩意儿,送去的人是谁,接的人是谁,路上又遇见谁了,这么大的宅院你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人在那嚼舌根。” 秦幽云一听,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一白,嘴皮子动了动,没有说出话。 她正欲说些什么,绿水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隐隐喊着大太太。 很快,门一开,审子一挑,张氏急匆匆走了进来。瞧见秦幽云跪在地上,她胸腔里升起一股气,立刻将她给扯了起来,“娘!幽云好歹是你嫡出的孙女儿。不过是个庶出的孙女险些出了事么,如今又没出大事,何苦让幽云受罪!” 张氏一说话,齐氏不依了,她眼睛红肿抬头就道,“姐姐这话好生不对。都是爷的女儿,慕云也是我的心头肉,她还喊您一声娘呢。若不是二小姐唤了她出去,哪里能遇到那些龌龊事,要不是三少奶奶的人在,恐怕慕云如今只有死路一条。可恰她现下还发着高烧在床上躺着呢。” 张氏不屑,“如今不是没出什么事么。何苦哭得像死了一般。” 齐氏一听,险些气歪了脸。 “你给我闭嘴!瞧你教出的好女儿,偷偷外出私会男子,哪里像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且不说慕云是被谁给轻薄了,始作俑者还是幽云!”王氏横眉冷对,见张氏又欲说些什么,她又骂道,“别拿什么嫡出庶出来分轻重。慕云虽是庶出的,可琴棋书画行事举止样样不曾出差错,侧是你这个嫡出的女儿,好听点是过于任性,难听点那便是不知羞耻。幸亏眉儿的人处置妥当,不然丢脸的不止是你,更是整个秦府!” 王氏骂得连声咳嗽起来,楚氏忙细声细语安慰了几句,蓝妈及时递上了一杯茶,服侍着王氏唱了一口,又将茶杯搁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张氏脸色不虞,担心再激怒王氏自己设有好果子吃,只好讪讪立在一边,心里存了一肚子的怨气 “幽云,你可知错?”王氏冷静了会问道。 秦幽云心里不服,可是见王氏脸色沉得可怕,踟蹰了会才道,“是,孙女不该怂恿三妹出府,不该私自约见男子,可三妹险些……并非孙女所能预料。” 王氏冷笑,“那不用你操心。敢欺到秦府头上来的,没几个好结果。” 一直以来王氏都是和蔼可亲言笑晏晏的,哪里像如今这般浑身冷冰冰,叫人生生打了个寒颤,秦幽云吓了一跳,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水,心里念叨着若是这一回失了王氏的宠爱,那么馨园那边一方独大,她在府里哪里还有地位可言。念及此她气焰矮了些,别扭道,“奶奶,三妹如今可……” 齐氏在旁边哼了一声,王氏的脸色却是稍缓,“一回来便发起了高烧,如今侧是睡了。” “不过是吓着了,哪里有这么柔弱。”张氏似是不屑。 王氏冷冷觑了她一眼,“慧娘,幽云今日能出这种事,也是你这个做娘的没尽本分。从今日起,幽云便让文娘管教,好好学上一个月的规矩。琴棋书画课也不能落下,除此之外,每日里罚抄佛经十遍,家现十遍,每日未时去司罚堂跪半个时辰。” “奶奶?!”秦幽云喊着泪水委屈喊道。 “这是该罚的。”王氏冷着脸,“如今你都满十八了,婆家也不必再桃桃拣拣,由着你爷爷选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秦幽云一听,张了张嘴顿时哭了出来。 “哇……”张氏见宝贝女儿哭了,想向王氏求情,王氏却摆了摆手,“此事没得转圈余地。如今是蔡云幸运得救了,若是真出了事,便不是罚跪罚抄这么简单了。幽云且这么办,但她的丫鬟侍主不力,又纵容主子做此等败坏名誉之事,不可轻饶。” 芝柚一听,吓得忙不迭在地上磕头,“夫人,夫人饶命啊。芝柚知错了。饶命啊。” 秦幽云微楞,咬了咬唇却没说什么。 王氏打了个眼色,蓝妈唤了一声,门外便进来了两个婆子,正是先前那两个。 王氏道,“把这丫鬟拉出去杖责四十,念在没出大事,便丢去宗祠打杂吧。” 芝柚脸色刷白,四十下杖责,凭她的身子,恐怕要去了半条命,没两三个月根本下不了床,更何况杖刑是要脱裤子的,这么一来叫她脸面何处摆,到时可怎么配小子……可念及起码还能保命,她幽怨地看了沉默的秦幽云一眼,咬了咬牙,被两个婆子给抱出去了。 秦幽云后背沁出了一丝细汗,心里越发恼恨起馨园与朱榛泰来,她的恼恨却委实毫无道理,若非景宫眉的人救了那蔡云,恐怕此时她要受的罪更重。可她认定是馨园的人抢了自己在王氏面前的风头,害得她被王氏责骂,连带着婚事都不能自主了。 见事情处置地差不多了,王氏摆了摆手,“蓝娟,把东西给那丫鬟。” 蓝妈便从旁边的多宝格内拿出了一个黄花梨木盒子递给了紫俏。 “此事多亏眉儿,这是给眉儿的赏赐,你且拿去交给你主子。”王氏轻说道,言语间有些疫色。 张氏看得心里更气,秦幽云更是气得快撕烂了自己的帕子。齐氏见她们这般模样,有些幸灾乐祸,却没表现在脸上。侧是楚氏,仍旧温文静婉地坐着,不动声色。 紫俏告谢出去了。 王氏道,“文娘留下,你们也走吧。” 张氏和秦幽云巴不得早点离开,径直跳了审子出去了。齐氏有些踟蹰,“婆婆……那朱家大少爷的事……” “无需多说。你且照顾好蔡云便是。” 齐氏心里有数,王氏定是不会轻饶了那朱榛泰,她心里稍显安慰,福了福身也出去了。 王氏便与楚氏商量起了如何教市那朱榛泰的事休。 却说秦暮云,一回到自己的园子便发起了高烧,连续烧了一个晚上,到了翌日清晨才退了热,吓得齐氏一夜无眠,整夜守在她的榻边。 秦暮云醒来后大哭了一场,因为受了惊吓,病情反反复复,直到十日后才慢慢好了起来,整个人却是瘦了一大困,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蛋露出了尖下巴。 景宫眉去看了几次,带了好多药材过去,她自己手臂上的伤却早好了,如今留下了一把伤疤还未完全退去。 朱榛泰却是比较惨,王氏差了人去朱府问责。朱榛泰自然是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说起了风凉话。王氏也不恼,回府后问老太君要了几个身手敏捷的护院,扮成地痞流氓蒙面人,只要朱榛泰出府一次便围殴他一次,几次三番,竟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好几日不敢出门。在家待了几日后,他忍不住又出去寻欢,不知怎么看上了越州城出了名泼辣的饶家的一个小媳妇,正欲得手时,那小媳妇的男人带着打手冲了进去,将他打得左腿骨折狼狈逃回了朱府。那饶家婆婆是个惯常不肯吃亏的,连着三日在朱府门口叫骂,坊间最难听的骂词一溜嘴儿骂了出来,直骂得朱老爷险些呕血,只好终日闭门,累得朱府好长一段时间都被越州城人笑话。 如此一来到了七月底,馨园的小两口正过得有滋有味时,当归来秦府传信,说是妹甄不知怎么晕了过去,找了大夫来诊治,却发现她有了身孕。 妹甄有喜本来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算时间是她待在馨园那会有的。景宫眉和宇庆宁隐隐觉得妹甄肚里那个孩子的爹爹恐怕是秦府大爷春优。景宫眉便去问妹甄,哪晓得问了半天问急了,她却一口咬定肚里的孩子是宇家三少的! 十里红花 95 孩子他爹 余云丝绸铺子里笼罩在一股沉闷的氛围之下。 后院厢房中,妹甄躺在床上歇息,旁边守着裘婶,裘婶面色不是很好,她看着沉睡的女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候着当归,当归侧是皱着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账房。 账房紧闭着门,里头的黑檀大书案后头坐着神色稍显郁闷的景宫眉,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交襟长裙,袖口绣着月白云纹,正低着头气鼓鼓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宇庆宁坐在多宝格旁边的一排椅子上,左脚架在右腿上,左手支在那椅子把手上,脑袋微垂,目光却一直瞅着景宫眉,脸上有些踟蹰,嘴里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然后蹙眉看向下首椅子上坐着的秦怀。 “秦怀,这十几日来,裘婶与妹甄可曾见过其他人或者做过什么奇特的事?”他开口问。 秦怀抹了一把汗,细细回想起来,过了会道,“回三少,这段日子,裘婶和妹甄一直待在辅子里,偶尔帮着打打杂,并未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可想仔细了?” 秦怀又抹了抹汗,“想仔细了……少爷,秦某已回想不下十遍,还要再想一遍吗?” 宇庆宁瞪他一眼,稍显踟蹰道,“那你和少奶奶说,每次我来铺子,从来不和妹甄她们私下碰面。你可以作证。” 秦怀立刻抬眼皮看那端坐着沉默的少奶奶,讪讪笑了笑道“少爷……”不是秦某多事,只是妹甄该是在秦府那段日子怀上的,哪怕少爷这段日子不曾同她接触,也难保……” 秦怀的话在宇庆宁烦带幽怨的眼神中吞回了肚子,他又暗自嘀咕了几句,见少爷似乎很不满,他停了嘴,打算眼观鼻鼻观心,争取不被怒火殃及。 景宫眉一直在暗自想着什么,她有些不明白妹甄的想法。妹甄背后势必有人,否则她也不会偷天机卷,若是幕后之人当真是她们所想的春优,那么秦优指使妹甄偷窃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不晓得张氏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不是毫不知情,还是换了谁被安排到馨园,都会被泰优利用? 景宫眉想得入神,抬头时就见到宇庆宁透亮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委屈。 “相公,做什么那样看着我?” 宇庆宁立刻将左脚放下,脸上微微腾起一股红云道,“娘子,妹甄的孩子爹真的不是我。” 景宫眉诧异,“我知道啊。” 她诧异完又拧起眉头,“莫非相公是心虚?” 宇庆宁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自然与理所当然,微微讶异之下涌起些许喜悦,见她又沉下脸,忙无赖道,“自然不是。为夫不过是怕娘子胡思乱想伤了身子。” 他起身走到了景宫眉身边,笑着椎了椎她,眼睛亮闪闪的。像极了盼着能得到称赞的小孩一般。 景宫眉别过脸去,“孩子爹的确不是你。可你招蜂引蝶的才能却又见长。不然妹甄为何不说孩子是别人的,何苦赖到你头上。” “……娘子,要不你把我脸捏肿了,肿了就不帅了,就不怕人惦记了是不?”他无赖般笑着,又说道,“妹甄她咬定是我的孩子,定是怕着什么,如今秦府里风向有所转变,她也许也在打算着什么。” 景宫眉撤撤嘴,“这段日子一直是你的人护着她。照理若是害怕,只需同你报备一声即可。可她为何至今不肯说出幕后之人的名字,又要将孩子的事赖在你头上,想必是不相信你。” “娘子的意思是?” “如果幕后之人当真是我们所想的那个人,那么他在秦府能够呼风唤雨,自然就是妹甄的忌惮所在。她是觉得哪怕告诉你也是斗不过那人的,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希望能逃过他的毒手。而如今又将孩子赖在你头上,除了想向他表明她尚未背叛的举止,恐怕也是为了引起姥姥和老太君她们注意吧。” 宇庆宁暗衬,笑着抬头道,“娘子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景宫眉点头,“不如便去告诉姥姥和老太君。妹甄肚里的孩子毕竟是秦氏血脉,总得同长辈们知会一声。” “娘子好主意。那为夫便让宇唯走一趟。只是姥姥她们势必会找我们前去,娘子想好怎么说了吗?” 景宫眉抬头突然灿然一笑,“那是自然,只是我觉得相公的确长得太危险了点。这要是终日里被别人惦记了,那我得多忧伤啊。” 她笑着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然后脸一拉,气鼓鼓地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宇庆宁原地呆了呆,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瞥见秦怀,却见他老神在在,一刮置身事外的模样,他轻笑了声道,“秦怀,你再想想,再想个十遍八遍吧,老了记性总会欠些灵光。” 秦怀眉梢微挑,“少爷说的是。只是年轻人气血旺盛,这鱼水之欢难免也会惹些祸事……” 宇庆宁瞪了他一眼,坐到了书案后头。 却说王氏得知妹甄有孕,且是秦氏血脉后,眉头拧了起来,立马就让人将小两口与妹甄一道招进了仙荷院。王氏一知道,张氏便也得了消息,她在秦幽云那件事上心存不满,加上幽云从旁说了些馨园的坏话,如今正有搅浑那一园子水的机会,她哪里肯放过,收到消息便巴巴赶了过来。 黄昏的仙荷院,红震沉在天边,余热翻滚散去,余留炙热的温度熨贴着地面。那些垂柳与绿荫被风拂过,偶尔带来几分凉意。 王氏坐在上首,旁边只站着蓝妈。 下首的位子上,左边坐着宇庆宁和景宫眉,右边坐着楚氏与张氏,妹甄则是立在堂屋之中。其余的丫鬟小厮全候在了外头。 “慧娘,你是如何教导丫头的?”王氏劈头盖脸骂了一句,“教出这等爬上主子床的下作丫头!” 张氏一听懵了,这不是要骂宇庆宁她们么,怎的一下子扯到了自己身上? “娘。妹甄是媳妇送给庆宁的,本就是送去服侍庆宁的。何况妹甄不过是丫头,哪里会存什么攀龙附凤之心,她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庆宁若是看上眼了,这哄上床也是迟早的事。如今怀孕了不是很好么,你看庆宁媳妇肚皮到现在也没什么反应,这妹甄要是生了个儿子,庆宁媳妇抱过去莽不就得了。”张氏满脸不屑,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舅母此言差已。”宇庆宁从旁说道。 张氏撇撇嘴,“我哪里说错了。庆宁,你可别糟蹋了人家身子又不敢担当吧?” 宇庆宁轻笑了声,不见平常的吊儿郎当,而是含着几分漫不经心道,“庆宁自是敢做敢当,但还不至于莫名其妙揽下做爹的活。馨园养个人是没问题,但平白无故当别人的爹……我还不至于这般大肚。” 王氏和张氏都是一愣,楚氏则是微微看向那堂中立着的明显颤了一下的丫头。 “庆宁,此话怎讲?这妹甄不是怀了你孩子吗?”王氏问道。 宇庆宁垂了眸,面上显出几分委屈来,“姥姥,庆宁给你递的消息只说她怀了秦氏血脉,可没说是孙儿的。” 王氏一听,更不解了,“这秦氏血脉……除了你,难道说她肚里的孩子……” 张氏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娘,你的意思是她怀的是爷的孩子?” “不然还有谁的?这妹甄不是你院里头出去的么?”王氏口气一转,有些生气,“庆宁,你侧是给个准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姥姥,相公他的确不曾碰过妹甄,只是我和相公也不明白,为何她一口咬定孩子是我家相公的。眉儿问她,她不肯说,问急了更是只顾着掉泪,这才想着姥姥向来是个有法子的,便想让姥姥帮着问问。” 妹甄脸色更白了,她咬着下唇,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 王氏闻言,稍稍沉默了会,冷冷看着下头站着的妹甄问道,“妹甄是吧,你且说说,你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妹甄略略抬眸,唇色有些泛白,目光扫过一脸难看的张氏,心里头百转千回,终是嗫嚅道,“是三少的……” 张氏一听,脸上显然一松,但明显仍有疑感。 王氏道,“哦?那你说说是哪一回在哪里?” 妹甄咬咬下唇,飞快扫了景宫眉一眼道,“是妹甄进园后当夜,在馨园园子里头……” 王氏带着询问的语气看向宇庆宁,“庆宁,好歹她口中的人是你,你若说不是那便不是。可别叫随随便便的人就将脏水给泼了下来。莫说她肚里的还是是秦氏血脉,这等下作法子得来的,养了也是毁名声,侧不若打死了事。” 王氏几句威吓的话吓得妹甄跪到了地上。她这才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她知道自己肚里的孩子十成十是大爷的,可若是暴露了大爷,就等于招供了是大爷让她去偷天机卷的事,那便是背叛了大爷。到时大爷势必不会放过她和她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娘亲。虽说宇三少一直在护着她们,可她总觉得大爷的手无处不在,凭宇三少的本领,护得了她们一时,护不了她们一世,如今怀了孩子,她便想着若是说这孩子是三少的,只要让夫人和老太君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让秦氏血脉外流,到时她既不用供出大爷又能得到庇护,便是一举两得。她却忘了,夫人和老太君哪里有这般好糊弄,只要宇三少一口咬定不是他的,她岂不是里外不是人,还失去了宇三少这个唯一的庇护。 念及此,妹甄脸色刷白,她终于明白先前娘亲一直反对自己的原因,她那时头脑热着不愿听,现在看来,却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 “姥姥莫气,虽然不是我的。但妹甄确是有了身孕,却不知是谁的了。”宇庆宁淡淡说了句。 张氏又紧张了起来,双眼似要在妹甄身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庆宁,即便是眉儿会恼,也不能将这种事推脱了去。我看你还是把她开了脸收了房得了,总归是在你院子里待过的,若是你近过身,又想推给谁去。” 言下之意便是景宫眉善妒,所以宇庆宁才会一口拒绝。 景宫眉却轻轻浅浅笑了,这舅母还真是特别想在她院里放个人呀。 “舅母,相公做过什么,相公心里自然有数。不妨再问问妹甄吧。总之无论如何,我和相公都不会承认她肚里的孩子,她若坚持要说是我相公的,我也就不替她求情了。姥姥想如何处置都行。 她说着,妹甄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楚氏看了许久,温温软软道,“妹甄。还是说了实话罢。若是你说了实话,说不准夫人和三少奶奶她们还会保你,你这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推在他人头上,可没的好果子吃。” “夫人……夫人当真会护着奴婢?”妹甄泪水涟涟。 张氏嘲讽一笑,“还真当自己是个金贵的了。” 王氏瞪了张氏一眼,“你若实话实话,我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 妹甄咬着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奴婢肚里的孩子是大爷的。” 十里红花 96 无题 妹甄话一出,宇庆宁和景宫眉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堂中跪着的那个丫鬟。 “你胡说八道!”张氏恼了,气得脸青白相间,“你都跑去馨园了,哪里有机会碰见爷,别为了攀龙附凤就随便弄个野种出来讨关系!” 妹甄此时却倔强抬头,“的确是爷的。奴婢每日都要将食盒送回厨房。大爷有次在路上瞧见,便带奴婢……” 妹甄不敢说出司罚堂,也不敢说出秦优让她做什么,只能含糊其辞几句,却生生激得张氏怒拍方几。 “臭蹄子!都将你遣到别人那去了,还巴着爷不放!你都离开府里多日,谁晓得你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慧娘,在小辈面前成何休统。”王氏训导了句,越发看不顺张氏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 张氏却觉得委屈,“娘,这种三番四次勾引主子的丫鬟,要来何用!媳妇也不过是心里悲情而已。” 王氏道,“怕是你心里也在怪优儿吧?若这孩子当真是优儿的,那侧得好好养起来。优儿子嗣那般少,那兰娘你也得照看着点,都四个多月身孕了吧?” 王氏突然掉转话题,又转到了秦优的子嗣身上,张氏口里一滞,觉得王氏今个就是给她添堵来的。她委委屈屈地点点头,见到妹甄一脸楚楚可恰,她心里气得要死,抬手上去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分外清脆,一屋子人都是愣了。 妹甄脸上立刻多了个红印子,她一脸错愕抬着头。似是被吓了一大跳。 “慧娘!”王氏诧异之后也恼了,“你给我消停点!回头去椎椎优儿的口风,若这真是优儿的孩子,便住在我这仙荷院得了。” 张氏打了一巴掌后,似乎心里有些痛快,便阴阳怪气道,“这是自然。我看爷也难以确定吧。娘还是莫要高兴地太早。” 景宫眉和宇庆宁已经知道那孩子爹是秦优,心里更是笃定那幕后凶手便是他,见妹甄有些可恰,她开口道,“姥姥。妹甄是舅母给馨园的丫鬟,若是舅舅说那孩子不是他的,不知夫人会如何处置?” “这种想攀龙附凤的下作胚子,自然是打死了事。”张氏啐了一口。 妹甄立刻打了个寒颤,随即可怜兮兮地看向景宫眉。 “姥姥,妹甄毕竟是有了身孕的人,若是打死了,这一尸两命,终究有些造孽。姥姥是礼佛之人,向来心存善念,到时遣了她离府便是,生死由天,也算是秦府对她的恩德。” 王氏一听,也有理,见张氏还欲说些什么,她忙道,“慧娘,你且去探探优儿的口风,别给我整些有的没的。至于这丫鬟,若真是怀上了优儿的,那便养起来,索性就让优儿收了房。若不匙,111眉儿的话也很在理,我便留条活路给她,只是这等败坏门风的,到时不得再留在府里。” 众人应是。张氏很不高兴,却碍于王氏阴沉的脸,她嘀咕了几句,就离开了。 妹甄被留在了仙荷院。 那一日回去,宇庆宁和景宫眉在书房里谈了半日,心里都明白,妹甄在说出秦优时,实际上也就间接证明了秦优就是那幕后凶手。想来待秦优晓得此事,便也知道他们定是心里有数了,那么妹甄便没有了威胁他的资本,想来他也不会再对她下手吧。 当晚,据说喜苑内,张氏狠狠闹了一回,气得秦优拔腿就走,宿在了齐氏那边,再不肯同张氏说一句话。但秦优却也没说妹甄那孩子是他的。 翌日下午,本来靖朗的天突然乌云遮日,好端端刮起了大风,不出一炷香,那天就和倒水一般下起了雷阵雨,那雷从天际一一滚过来,震得人耳膜生疼,那雨水砸在园里的芭蕉海棠上,打去了数日来的炎热,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泥土混着草香的味道。 景宫眉和宇庆宁宿在房里歇午觉,睡得真憨时,被那连绵不断的雷声惊醒,两人便躺在床上看着屋檐下不断下落的雨水,静静地不说话。 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乌云便缓缓散了开去,隐隐有天光破出云来,落在那园里莹润欲滴的衬叶上,煞是金光灿灿。 景宫眉伸了个懒腰,打算起床,偏过身却瞧见宇庆宁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相公,你怎么了?” 宇庆宁回过神,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他将她重新按回到床上,将左腿一放,压在了她双腿之上。 “娘子,我们好久没有亲热了……”他凑近她,左手漫不经心地搁到了她胸前,还恶作剧地捏了捏。 景宫眉脸一红,将他的爪子拍开,“青天白日,丫头就在外头呢。” “所以才刺激呀。”他似乎兴致勃勃,将脸埋在了她胸前,使劲磨蹭,左手顺势溜进了她那织金撤花的交襟睡裙之中,流连在她雪白制滑的小腹之上,轻轻捌摸,绕困,逗得她浅笑出声,他才昂头吻住了她丰满莹润的双唇。 深深浅浅,喘吸追逐,直到两人呼吸都不顺畅,他才离了她的唇,转而攻占她的颈项、耳垂,锁骨。渐渐又将她胸前的罗带一扯,那交襟衣衫便松了开来,他左手摸进去,轻微榈逗,拨弄,接着很快就将两人衣服脱得七七八八。 屋外的空气沁凉,屋内却是火热。 他额头渗出薄薄的汗水,光着的后背肌理分明,毫无赘肉的体态,带着男性特有的凶猛与清冽气息占有她全身,渗入她的呼吸之中。 她墨黑的头发乌云般堆在枕上,肌肤雪白,身段玲珑,身上因为灼热而现出浅浅的粉色,在天光下有种一的芬芳,双颊酡红,眼神迷索,半睁开眼看着她,带着迷醉的色彩。 “相和 六她左手揽了他的脖子,右手轻轻替他抹去额际的汗水,随即浅浅一笑将他一推,顺势到了他上方,跨坐在了他腿上。 “娘子,你……”她低下头去吻他,不忘细细触摸他敏感的耳垂,一举一动都带着十足的诱惑,令宇庆宁眼神幽深,小腹处愈发火热起来。 “娘子,快一些川 他轻喘道。 景宫眉轻笑,索性停了下来,惹来他不满地瞪视,他笑了笑,将她重新压在了身下,掌握了主动权,越发带劲起来。 完事后,宇庆宁还将她揽在怀中,也不管各自身上都黏腻灼热,他满足地喟叹,在她头发上吻了数次。 过了会,他起身,拿了净房里的布细细替她擦了擦身子,然后自己也清理了一番,这才穿裁起来 景宫眉有些感动,每一次欢好,他都会带她去浴房,或是替她擦身子,对于一个从小便娇身惯养的富家子弟,此点实属不易。 两人穿裁整齐出去后,便见到紫环神色不虞地站在外头。见到他们出来,她迎上去道,“姑爷,小姐,方才仙荷院传来话,说妹甄在雨地上滑了一跤,小产了。” 妹甄小产?景宫眉有些诧异,却发觉宇庆宁捏了捏她的手道,“舅舅若是不承认,姥姥定然不会让她怀了那孩子。没事,我去看看。你在园子里待着罢。” 见他脸上闲适,她便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屋檐下还在滴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混着那重新照下来的阳光,空气里清新无比。景宫眉收了方才有些混杂的思绪,往书房走去。妹甄既小产了,想必王氏也不会再对她怎样,到时修养好了直接逐出府去,她也能和裘婶在一块儿,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宇庆宁到了仙荷院,问了有关对妹甄的处置,又和王氏寒暄了几句后,正欲离开,王氏却又叫住了他。 “庆宁,耀哥儿的事查得如何了?” 宇庆宁道,“姥姥,这几日那韩楚珊也该到越州城了。此事还得等她来了才能查清楚。”王氏闻言,心里有些不满,“是瑾娘去接来的?” 宇庆宁没说话,王氏便当他是默认了,顿时气得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了案几上。 “瑾娘也是,以为把耀哥儿他1娘接来就能改变些什么吗,那耀哥儿软弱胆小,一看就知不是秦氏血脉,她还好意思巴着把人送来。我看她图的也就那点心思,还以为别人不晓得么。”说完,王氏哼了一声。 宇庆宁轻笑了声,重新沏了一杯茶奉上,“姥姥莫气,喝杯茶解解渴吧,此事庆宁会好生调查,姥姥就别操心了。” 王氏被他一哄,心里的怨气散了些,脸上嗔怪起来,“你这孩子就是会讨人开心。你啊,还是早早让眉儿生个儿子出来给我这个老太婆抱抱,一九泉之下也就该安息了。” 提到秦水儿,宇庆宁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只是仍旧一笑带过道,“孙儿还年轻,可不想这么早就生个儿子分了姥姥的喜爱去。”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两人又说了几句,宇庆宁便也离开了。 当晚,景宫眉和宇庆宁正沐浴完回到书房,阿晓来了。 “阿晓,有事?”宇庆宁笑问,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里拿着书桌那个白描画玻璃砚屏,用衣袖擦了擦玻璃面。 阿晓有些为难,看了看旁边坐在太师椅上看书的景宫眉,欲言又止。 宇庆宁撤撇嘴,“无妨,直说便是。” “是。少爷,韩楚珊进城了,被韩俊安置在了秦府旁边的一个小宅院。”阿晓如实禀告。 宇庆宁一愣,目光瞄向了太师椅上的景宫眉,却见她搁下了书,也正幽幽望过来,那目光似嗔如怨,有些恼意有些意外有些无奈,也有些微寒意。 宇庆宁立刻瞪了阿晓一眼,阿晓离开后,他忙不迭起身走到了景宫眉旁边道,“娘子,为夫给你揉揉肩?” 十里红花 97 九庄 听到韩楚珊的名字,景宫眉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见他一脸微笑,隐隐带着讨好的架势,她忍不住笑道,“好啊。多揉揉。” 宇庆宁嘴角微弯,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起来,只是那手不太规矩,揉着揉着便揉到了她颈项边,流连在那衣襟口,似乎忍不住想扯开那衣襟一般。 景宫眉将他的手拍开,“相公,你不预备说些什么吗?” 宇庆宁从后边抱住她,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吻了吻她脸颊道,“总之那耀哥儿并非我生的,娘子不许因为他就生我的气。至于韩楚珊,三夫人保不准就想拿她说事,她既一口咬定我是耀哥儿的爹,总有些猫腻在里头。若是为夫不在时,她们给你气受,不必在意其他,还回去便好。我的娘子并不是任人拿捏的人。你放心,哪怕到了姥姥那,甚至到了老太君那也是你有理。” 景宫眉有些沉默,他继续道,“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前,也许韩楚珊会到秦府来。如今还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目的,在想些什么。只是娘子恐怕免不了要同她相见,若是觉得心里有气,你也不要憋着。” “我又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景宫眉撇撇嘴,脸上现出一分笑。 “我知道。所以才更怕你受了委屈。”宇庆宁拥紧了她几分,“尚未查清前,为夫也只能待她客气点,毕竟是三夫人娘家的人,说起来还是娘子同族的远亲。只是娘子切莫恼了为夫啊。” 景宫眉转身,也拥住了他,心里虽然高兴,却有些沉甸甸,“若是耀哥儿的确是你孩子呢?” 宇庆宁一僵,气得笑了起来,他双手捧著她的脸道,“娘子,我再说一遍,耀哥儿绝无可能是我孩子。我也不曾同那韩楚珊有过牵连。过去是,往后也是。” 她弯了嘴角,“好吧,我也就问问。” 问问?宇庆宁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她每次问这些话时,他都会有强烈的谴责感,总觉得自己带给她的竟是一次次的质疑,这让他心里难受的同时还颇为心疼,甚至有些懊恼那些生出是非的人来。 “娘子。在遇见你之前’我还是很有耐心的。”可在遇见你之后,那些虚与委蛇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东西却让他生出几丝厌恶来。他极度不愿他的娘子要为了这些场面上的东西以及那些明争暗斗而变得心思深沉,郁郁寡欢。所以对那些心有企图的人,他越来越没有耐心。 她是他的美好,他向来这么认为。 翌日,韩氏将韩楚珊接到了秦府,住在了瑾瑜院的一个厢房。 韩氏先差人去仙荷院将韩娘与耀哥儿接了过去,又带着他们一道去馨园,想让宇庆宁与景宫眉见见韩楚珊,哪料到穿过那垂花门,还没到前厅,就被馨园里的丫头给拦住了,说三少和三少奶奶去别庄避暑,三日后才回。韩氏一听,顿时气歪了脸。 宇庆宁带景宫眉去的是宇府的别庄,九庄。 九庄位于越州治下的嵊县北部的四明山上,从越州城坐马车大约两个时辰后便能到达嵊县。出了嵊县,再行一刻钟便是四明山山脚,四明山山峦重多,林深茂密,青山碧水间鸟兽出没,向来是富贵人家的避暑胜地。 景宫眉他们到了四明山山脚时,已是午后,只见山翠如黛,岭断连云,山林幽静绿盛,片刻之前身上还觉得灼热黏腻,被山风一吹,竟是通休凉快。 “娘子,马车再往上跑一会便是别庄的大门。”宇庆宁坐在马车中说道。 景宫眉笑,将马车帘子撩开,便见到日头的光在衬影下斑驳而过,心里的那些喧闹及沉闷似乎也消散了些。 “相公,这别庄为何叫做九庄?” 宇庆宁轻笑,“盖因这四明山是三十六小洞天中的第九洞天,因而庄子便取名为九庄。这四明山上还有一个月佛寺,明日咱们可以去看下。” 景宫眉点头,却懒懒打了一个哈欠,被宇庆宁捏住了脸颊,使劲揉了揉,两人对视笑了。 除了他们的那辆马车,紫环紫俏并着一个婆子也坐了一辆马车,宇唯和阿晓则是坐在了车厢外。 马车很快就到了九庄的门口,早有管家带着几名小厮在门口候着。见主人家到来,忙不迭请进了院子中。 九庄是个五进五出的院落,有一个主院落与三个小院落,背靠四明山,被茂密的水杉与。景宫眉与宇庆宁就住在了主院落出岫院中,紫环紫俏径自找了一个偏房住下,婆子则跟随管家去了其他的小院落入住。 很快,九庄的管家带着几个管事到了出岫院的正厅之中拜见主人。 “小的宇长河见过三少爷,三少奶奶。”厅中站着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子,一身得体的褐色交襟常服,发鬃高挽,眉毛有些浓密,但笑容和蔼。 “娘子,长河是九庄的管家,已经管了近十年,若是有什么事,尽可找他。”宇庆宁淡淡笑说。 宇长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三少奶奶一眼,都说这景家四小姐知书达理,温厚恭谨,单从外貌来看,侧确有几分温良绵软之气。 “我初来乍到尚不熟悉,还劳管家多多提点。至于寻常事宜,想必管家自有一套行事,只需把事情办妥,我也不会过多解扰。” 宇长河有些微诧异,往常夫人带来的那些女子,若是给了她们特权,她们势必会寻个机会立威,他本来还担心这位新入门的少奶奶也会如那些人一般,可眼下她却只是交代事事都由他做主,他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面上也缓和了下来。倒是他身后立着的一位陈管事,见景宫眉大有撒手不管的趋势,心里头便看扁了她一分。 等交代完一切,又安置好了随身行李,景宫眉便趴在床上懒得动弹了。宇庆宁好笑地看着她一脸舒坦的表情,又过去拉她起来,“娘子,先去前院用晚饭,回来再睡罢。” “可是我走不动了。”她吐吐舌头。 宇庆宁眉梢一挑,双手灵巧一托,便将她给拉到了自已的背上。 “那为夫背你去如何?”他偏头笑,目光亮亮的。 景宫眉脸色微红,“会被丫鬟看见的。” “又不是在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宇庆宁在她屁/股上托了托,然后径自往房外走去。 紫环和紫俏正在收拾屋子,见自家小姐和姑爷那般出来,都吓了一跳,随即掩嘴吃吃笑着,心情俱都轻松起来。 只是他们这般样子,到着实把带来的那个婆子吓了一大跳,她立在那出岫院的月洞门边,惊得目瞪口呆,只是接收到宇庆宁望过来的凉凉目光,她才垂了脸,毕恭毕敬地站在那,一句话都没说。 宇长河似是什么也没瞧见,布置完前院的一桌子菜,他便告退。那个陈姓管事瞧见主人家不成体统地背来背去,暗地里撇撇嘴,也就避了开去。 那一桌菜很丰盛,山间的野味俱全,还有很多清炒的野菜,伴了青蒜与酱点,倒是清爽可口。两人有说有笑地吃晚饭,宇庆宁又将她给背回了房。 两人在房中说着无关痛痒的家常,直到景宫眉打起了哈欠,宇庆宁才将那透进凉风的窗棂给撤了支架,关得严实,转而摸到了床上,轻笑道,“娘子,咱们生宝宝吧。” 景宫眉失笑,正欲打趣几句,窗外也传来了隐忍的笑意。 宇庆宁的脸立刻黑了。 “哎呀,我说四妹,没想到妹夫这般轻狂直白,倒叫我也刮目相看了。”景知越调笑的声音自窗外响起,很快,那窗翕开了一条缝,一双晶亮的桃花眼径直看向了房里。 “二哥?你怎会在此?”景宫眉忙不迭从床上爬了下去,将那窗棂打开,扶着他进了房,脸上带着惊喜。 景知越好笑地看了眼脸拉得老长的妹夫,一把抱住了景宫眉,然后深呼吸一口道,“二哥想你了呗,啊呀,眉儿抱起来真是越来越舒服。都让人舍不得放开了。” 宇庆宁嘴角抽搐,虽说他是眉儿的二哥,可男女授受不亲,他不仅坏了自己的好事,还在吃自家媳妇的豆腐,他上前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这边,凉凉道,“景二哥真会扫人雅兴。” 景知越也不恼,大刷刷坐到了他们的床榻之上,轻叹一口气道,“早知道就稍稍晚点进来了,说不准还能瞧见什么特别的……”他的话语停得刚好,惹得景宫眉红了耳梢。 “二哥!” “好好好,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今日我是来嵊县有事,听说有马车来了这个别庄,便猜想着是不是你们,结果还真是你们。”景知越笑笑,“那我便趁机同妹夫谈谈吧。长安那多少有些变数。” 他一说长安,气氛就冷了下来。宇庆宁也正了神色,“娘子,那你好生歇息,我同二哥去旁边谈谈。” 景宫眉本想跟过去,想想他过后总会告诉自已,便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出了房门,便自己爬到了床榻之上,枕着那竹编的枕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景宫眉被颈项边传来的麻/酥感弄醒,她微睁开眼,便见到宇庆宁透亮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着幽深的光。他欺上身来亲了亲她的眼睛,双唇又细细噬咬了她那白皙娇小的耳垂,语气轻缓,“娘子,你二哥说,三殿下前段日子差人刺伤了太子。” 景宫眉一顿,正欲开口,双唇却被他吮住,直到她眼神微微迷离,他才继续道,“放心,你大哥没事。” 她松了一口气,抬手抱住了他。 “刺杀太子的,也许并非是三殿下的人。”宇庆宁又道,“皇帝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说着他又吻住了她莹润饱/满的唇,右手灵巧地一件件脱下了她薄薄的衣裳,直到肌/肤相亲,身子交/缠,带来一阵阵火热的晕眩。 十里红花 98 月佛寺相遇 翌日清晨,两人在鸟鸣声中苏醒。紫环早早就在外头备好了早膳,见里头有了动静,她便唤了声然后进房服侍两人起床。景知越半夜便离开了,只说还会回来,景宫眉便也不恼。 用完早膳,两人带着紫环、紫俏、宇唯、阿晓一道去四明山主峰下的月佛寺。 月佛寺地处四明山腹地小山吞中,现模不大,却也有大小殿堂一共三十六间,各种佛像一应俱全,僧人五十余名,因为距离嵊县、山阴县较近,常年香火不断。 月佛寺寺前有一棵二人合抱的金钱树,夜色浓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似是镀着一层釉彩。金钱树后便是寺院的正门,飞角吊檐,黑瓦黄墙,寺内青烟袅袅,山头孪霭萦蒙,有香客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几分虔诚。 过了正门,便是一个巨大的石鼎,约有两人高,上头插着一支臂膀粗的香,也不知是如何插上去的。那石鼎上头刻着许多字,皆是“福寿安康”、“合家安好”等词,有的龙飞凤舞,有的一笔一划分外清楚。 景宫眉抬手细细摸了摸那石鼎的表面,瞧见其中有一行字,约是年代久远的关系,字迹稍显模糊,但那一笔一划却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上头写着“愿来世再报”。 “娘子,这几个字有个传说。”宇庆宁见她颇有兴趣,便轻声说道。 “哦?有什么传说啊。” “相传四十多年前,月佛寺寺后的灵心洞中住着一只仙兔,那仙兔有五百年的道行,只需历经天劫便能修成正果。某一日,天劫到来,仙兔因失了法力要落入山涧之中。那山涧幽深,落下去必死无疑。亏得当时一位年轻书生拜访寺院,在她落下前救了她,自己却失足掉进了山涧。那仙兔为报大恩,愿用飞升的机会换取来世同他相会。这几个字据说就是那仙兔留下的。” 他说着那个故事时,脸上闪着异样的神采,景宫眉听得入神,见他讲完了方问道,“听起来倒确有几分传奇。这是谁告诉你的。” 宇庆宁刮刮她的鼻子,笑道,“我娘。” 他的笑里突然多了一抹落寞,景宫眉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慰,两人便又从两边的石阶踏了过去。 玉佛寺的正殿较高,从那石鼎出发,左右各有一道高而宽阔的石阶通往上方。上头是两个小偏殿,穿过偏殿,便是月佛寺的正殿,月佛宝殿。那四角飞檐下都坠了一个铜制铃铛,被风吹过,便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 正殿前的空地上,摆着一个圆筒形的铜鼎,中间中空,满是元宝烧后的灰烬,上头却是插香的龛龙,插着或大或小数十支香,那青烟袅袅,使得空气里头飘着一股微浓的檀香。 两人进了正殿后,从紫环紫俏手里接过香,对着那殿内镀金的三人高大佛拜了三拜,插完香后,两人便随意在寺内逛了起来。 月佛寺正殿后大大小小数十间偏殿,都有僧人在打扫卫生。两人慢慢逛着,便逛到了寺后的灵心洞处。 灵心洞实际上里头也就二十多坪大小,有石床、石凳,还有小小的一座香龛,供奉在洞的一角。 景宫眉心头有些微的熟悉感,她回想了下,发觉自己并未来过此地,于是将那种熟悉感给抛到了脑后,上了一柱香,这才走到洞外去。 洞外的风景更美,灵心洞旁本是悬崖,寺内为了防止香客失足出事,便在那悬崖边放了许多假山,筑起一道石墙,站在石墙后眺望,便见到连绵起伏的群山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云蒸雾泽,或有几角飞檐掩在绿衬丛荫之中,更显清灵毓秀。 “小姐,你看,那就是九庄吧?”紫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山腰上一处青瓦白墙问道。 景宫眉细细一看,笑了,“的确是。” 她回头去看宇庆宁,紫俏走了过来,“姑爷去捐香油钱了。” 景宫眉点头,便又看起了风景,同紫环紫俏有说有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灵心洞前的空地上种着好些茶衬,如今过了采茶时节,茶衬上的叶子浓绿厚实,却仍有清淡的茶香蔓延。 主仆三人立在那崖边的松衬下,景宫眉一身月白色缎面的交襟夏衫,裙摆层层叠叠,外头套了薄纱,那微风拂来,裙纱飘扬,衬得她清秀甜美的脸越发仙姿飘渺起来。紫环和紫俏都穿着淡紫色的交襟长裙,相貌周正,笑容娇俏,如此主仆三人立在一块,要多引人注目便有多引人注目。 被吸引的人当中有一位公子哥,名唤陈知瑞,性子轻佻,好酒色,是九庄那陈管事的侄子,嵊县人士。盖因科举名落孙山,便借着散心的理由,在九庄内蹭了好几晚,白日里带着自己的小厮到处晃荡。 嵊县地小,哪家哪户出的事很快就容易被别人知道,那陈知瑞早便厌倦了嵊县里头的人,期盼到了佛门境地能够遇上平日见不到的深闺女子,如今晃荡了几日毫无所获,突然在灵心洞前瞧见此等仙姿,他顿时懵了,心下大喜,暗算着上前搭讪,问来姓名,若是个懵懂无知的,他便想法子给骗到手,他头脑一热,当下也没想太多,就巴巴走了过去。 “小娘子,这灵心洞有个传说你可曾听过?”陈知瑞一脸轻佻的笑,走到了景宫眉面前,将紫环给挤了开去。 “喂,你干什么呀?”紫环怒道。 紫俏却是不动声色,仍旧静静立在景宫眉旁边。 陈知瑞身边的小厮忙不迭立在了紫环面前,多多少少挡住了她的视线,气得紫环狠狠瞪着他。 “是不是仙兔与书生的故事?”景宫眉笑道。 陈知瑞见眼前的小姐非但没有羞赧退怯,反侧笑盈盈地同自己搭话,顿时心里大喜,忙不迭又凑近了几分,闻到了几许少女特有的芬芳,那心思就更活络了。 “的确是那仙兔与书生的事。”他眉开眼笑,眉宇间带着些微浮躁,“都说这一世,那仙兔和书生双宿双飞,好不快活。小姐这般容貌,比那仙兔可要美上好几分,不知小生可否有幸做那书生?” 他说着,手就不规矩地摸了过来。 紫俏目光冷冷盯着那手,景宫眉心下微恼,抬手拍掉了他的手,又笑道,“那公子不妨先滚落山崖死一次,若死成了,我便考虑考虑。” 陈知瑞一愣,见她话里的意思是在挤兑自己,脸便沉了下来,他眼珠子转了转,转眼又嬉皮笑脸道,“管那前世做什么,小姐只要与我共享鱼水之欢……哦唔……” 他话未说完,景宫眉抬脚准确地击中了他裆下,他便脸色铁青,捂着裤裆嗷嗷叫了起来。 “你个臭娘们!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本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要是你踢坏了本公子的命根子,我就让你生不如死!”陈知瑞龇牙咧嘴地骂道。 景宫眉娇俏一笑,“那公子是谁呀?说出来让我见见世面。” 陈知瑞捂着裤裆,躬身站在小厮身后,偏头道,“说出来吓死你!我叔叔是越州城宇家宇夫人的陪房!如今管着她的别庄九庄,那,山腰那座院落就是。” “哦,不过是个陪房的侄子,倒借着宇府名头调戏良家妇女了啊。”紫环在旁边轻嗤。 陈知瑞一愣,见她们好不畏惧,心里有些打鼓,又瞄了眼她们的打扮,那衣裳款式虽简单,衣料却是上层的,他额头便冒出一丝细汗,会不会遇上了官宦干金? 他心里百转千回,见那小姐轻笑间神采奕奕,心里又是一动,顿觉浑身痒痒心猿意马起来。 景宫眉却问道,“既是宇夫人的陪房,你叔叔又是九庄的管事,那你便是住在九庄喽?” 陈知瑞直起身子,得意道,“这是自然。既是我叔叔管的庄子,那便是我的庄子,我想住就住,想搬就搬。” “哦?我倒不知道我的庄子何时易主了。“宇庆宁的声音从旁响起。 陈知瑞吓了一大跳,偏头去看,只见一位英俊清逸的男手正立在不远处的月洞门边,脸色阴沉,一脸似笑非笑,看得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什么你的庄子?!难道你就是那宇家……三少爷吗?”陈知瑞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再看那男子身后的小厮,分明就是曾经见过的宇唯,心里咯噔一下,完蛋,遇上正主了! 陈知瑞急忙立正,抹了把额头的汗道,“在下不过是随口说说,那庄子又大又美,自然是三少爷的。在下不过是沾点光而已。既然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在赏景,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着就慢慢往旁边退,见宇庆宁过来,他更是远远避开,想绕过他往月洞门走去。哪晓得才走到半路,却见那三少爷的人影忽然到了眼前,还没来得及看请,他就被摔了出去,撞在了那月洞门边的一盆茶树上,直撞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那小厮吓得急忙扶起了自家少爷,屁滚尿流地逃了开去。 “可惜了那茶树,平白遭了罪。“景宫眉轻叹,眉梢却挂着点点笑意。 宇庆宁走近她,笑道,“看来为夫真是一步都不该离开,省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看上了我娘子。不过,娘子的断子绝孙脚,可真够厉害。” 景宫眉笑笑,挑了挑眉,“你若是沾花惹草,我不介意让你也尝一尝。” 宇庆宁脸一黑,“娘子好狠的心啊。” 景宫眉开心地笑了几声,挽住了他的臂膀,将头靠在他身上,看向那清秀灵气的山脉。 紫环与紫俏对视一眼,立刻退了开去。 两人正温存之际,月洞门边来了两人,一人穿着交襟白袍子,上头唯有袖口与领边绣了暗纹,其余地方皆是纯白,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俊朗,正是许文海,另一人穿着石青色掐牙滚边的交襟华服,笑容恬淡,是许文海之弟许文瀚。 “眉儿,真巧。”许文海立定,轻浅说道。 十里红花 99 巧遇 “许大哥。”景宫眉有些欣喜。 宇庆宁心里不爽,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闷闷地跟在旁边,又巧妙地拦在许文海同景宫眉之间。 “宇三少,别来无恙。”许文海自是看出了他的小动作,他也不介怀,仍旧云淡风轻招呼道。 “一切安好。许久未见,许大少可好?”宇庆宁轻笑,神色间有些吊儿郎当。 许文海道,“自是不错。有劳三少挂心了。” 许文瀚在一边似是有些尴尬,他作揖道,“上次衔香馆之事,是文瀚无礼,还望三少见谅。” 宇庆宁笑,“岂敢,二少也是迫不得已。庆宁又非无理取闹之人,自然不曾放在心上。” 几人你来我往,说的尽是寒暄的表面之词。 景宫眉觉得有些好笑,趁着他们沉默下来的空挡,对着许文海道,“许大哥,生辰那日的礼物,我很喜欢。多谢许大哥。” 许文海目光温柔,“你喜欢就好。本想买些你爱看的游记,后来想起这越州城的游记没有新的出来,便作罢。” 景宫眉点头,“的确,我让紫环去买,回来却说书坊那些书都是往日里许大哥送过的,便只能绝了这个心思。” 眉儿爱看游记?宇庆宁挑挑眉,这许文海是特意向自己挑衅么,他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她的腰,笑道,“娘子,我倒不知你还有这等爱好。说起来四弟文采饭饭,他私下便写有好几部游记,书坊的掌柜求了他多次,他都不愿将手稿拿出来。回头我替你去要来。” 宇庆岩还会写游记?景宫眉有些诧异,目光浮起几丝欣喜,“四弟时常外出?” 宇庆宁点头,瞧见她亮灿灿的眼,心里甜了甜。 “嗯。因为铺子里进货的地点不同,四弟为了同别人谈生意,便时常往外跑。今年越州事多,他便甚少出去。” 许文瀚在一旁笑道,“都说宇家四少爷才华洋溢,如此看来的确名不虚传。” 宇庆宁轻笑,“许二少谬赞。” 几人重新走到了那灵心洞前,复又赏起了那山川大景。 紫环、紫俏与宇唯、阿晓站在后头,时不时也说上几句。 没一会,宇庆宁便想走了。 “许大少来此定是有事。在下同娘子便不打扰,先行走一步。”他将景宫眉揽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 景宫眉却道,“许大哥今夜可会在嵊县住下?若是如此,不妨住到宇府的别庄九庄来,晚膳也可一起享用。” 宇庆宁微滞,心里头老大不爽。 许文海本来是当夜便要离开的,见宇庆宁脸色不虞,他隐隐觉得好笑,便回道,“如此甚好。那文海过些时辰便去庄上拜访。” 景宫眉笑着同宇庆宁离开了。 许文瀚却有些不解,“大哥,这会儿已经调查了那秦州牧在嵊县购置山地的事,怎的又要留下过夜?若是晚了,爹会不会责怪?” 许文海浅浅一笑,“事情既已办妥,也不急在一时,不妨再留下歇息一晚。何况此地山明水秀,乃是避暑胜地。爹总说夏日里不好熬,不若我们趁机找处大一点的山中别庄盘下,到时用来给爹避暑不是更好。” 许文瀚一笑,两颊上露出两个酒窝,肤色白净,显得文静却又爽朗,“大哥好主意。既要买庄子,不如也添置一些田产,这里田地肥沃,想必出产也丰厚。届时找个管事,每年收租给娘,娘也好开心开心。” “确是个好点子。方才逛了那么多田庄,可有看中的?”许文海走到了灵心洞前,一龚白衣被山风吹得鼓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沉静。 许文瀚抿唇思考,“文瀚觉得那九庄的位置最好,只可惜是宇府的。想来宇府也不打算卖那别庄,撇开九庄的话,文瀚觉得九庄往东二里处的那座松鹤居倒也不错。亦是五进五出的院子,倒也宽敞。” 许文海点点头,“如此,那待会便去那松鹤居瞧瞧。” 景宫眉他们逛了月佛寺附近的几处风景优美的地方便打道回去了九庄。 到了九庄,便看到庄门口那陈管事正同几个佃民打扮的人在说着什么,瞧见主人家回来,忙不迭招呼了上来,那几个佃民面露不满,站在那窃窃私语。 “少爷,少奶奶,你们回来了啊。快进去歇息吧,这日头烈得很。”陈管事脸上笑得分外灿烂。身子不多不少恰好挡住了他们看向佃民的视线。 宇庆宁也不同他搭话,只是略略扫了那门外几个佃民一眼,带着景宫眉去了出岫院休息。安置好了她进房,他才踱去了前厅,让宇唯将宇长河给叫到了书房里。 宇长河正在后院同一个宇管事商讨有关庄户田产茶树扩建的事,听闻主人家问话,便忙不迭去了出岫院的书房。 “这别庄的管事有哪几位?”宇庆宁劈头盖脸问道。 宇长河一愣,忙回道,“有两位,一位是宇大福,是老太爷年轻时贴身小厮的儿子。一位是陈贵州,是夫人的陪房,他的兄弟就在陈府当差,他和他媳妇则是被派来住进了别庄。” “陈贵洲的侄子叫什么?” 宇长河顿住,额头冒出虚汗,“陈知瑞。” 宇庆宁点头,“如今可住在九庄?” “少爷息怒,是长河擅作主张了。”宇长河作揖,心里头有些懊恼,本来陈知瑞要住到九庄来他是不允的,但是陈贵洲说得了宇夫人的首肯,加上那陈知瑞是被陈府老爷消了奴籍的,听说还中了秀才,可惜科举时名落孙山,这才巴着陈贵州的关系前来九庄散心。却不知这陈知瑞是否惹恼了少爷,若是那样,可就糟了。 “宇管家,这次也罢,只是若是无关紧要的人,还望莫要带进庄子来。陈管事那我便不去说了,此事你妥善处置下,省得那些人在外仗着宇府名声胡乱惹事,倒让宇府落下治人不严的坏名声。 宇长河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点头。正欲出门,宇庆宁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黄昏时分,许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会过来用晚膳,晚膳菜点丰富些。” 宇长河急忙点头,随后退下,便去找陈贵洲说事去了。 那陈知瑞在月佛寺被宇庆宁给吓到后,便带着小厮回了九庄,窝在了陈贵州隔壁的厢房之中,越想越窝囊。他本来和陈贵州一样,算是陈府的家生/子,因为他爹陈贵亥某次随陈家老爷外出,无意中救了陈老爷一命。陈老爷感恩,便将陈贵亥的独生/子陈知瑞给脱了奴籍,还让他同陈府的几个孙少爷一道去私塾念书,甚至做了他考秀才的保举人。谁知他考中了秀才,却在科举上失了利,心里头觉得有些对不住陈老爷,见陈贵亥对他也不抱希望,他便心里空了起来,这才四处闲逛,游手好闲起来。这会被人家高高在上的少爷给吓到,就觉得自己的尊严一下子给低到了土里去,想想自己又非那卑贱的奴婢,自信高涨之下,反倒觉得那宇庆宁着实让人恼恨。 黄昏时分,陈知瑞偷偷摸摸地差了小厮去调查主院的情况,小厮却被九庄里的人给拦了下来,陈贵州脸色很差地过来,让他们收拾包袱去嵊县凑合一晚,明日便打道回陈府去。陈贵州被宇长河一通说教,心里头觉得失了分子,便添油加醋将主人家说得分外小气。陈知瑞听了,心里恼火,却忘了是自己先调戏那宇三少奶奶在先。 待他收拾好包裹,要同小厮一道离开别庄时,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偷偷摸摸溜到了那出岫院的院内花园墙边,正巧见到景宫眉被地上的树枝一绊,险些要摔倒,却被身边那名白衣男子给扶了起来。 从陈知瑞的角度看去,便见到那白衣男子的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臂,两人贴得甚紧,姿态暧昧。他心里轻嗤一声,这宇家三少奶奶想来是个水性杨花的,在自家别庄上都能同其他男子这般亲热,怎的他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就活该被那三少爷踹飞么。念及此他便想到了景宫眉玲珑纤细的身段,不禁又心猿意马起来。 讦文海刚刚放开景宫眉,宇庆宁便出现了园门处,他走近他们,蹙着眉头将她往园子外头带,许文海笑了笑,随后跟了上去。 陈知瑞见没戏看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九庄。 巧的是,他才到四明山山脚,便见到那庄稼边的窄路上停着一辆小马车,有几个庄稼汉子正不住地在鞠躬道歉,他们鞠躬的对象却是个立在马车前的十七八岁的少女,身边跟这个丫鬟,她柳眉粉唇,五官端正,只是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傲气。那少女身段纤细,娇小玲珑,穿着海棠红的交襟长裙,脚蹬一双撤花绣鞋,衣裙一角却沾上了些许泥土。 陈知瑞走近一听,方晓得那少女想在田埂上散会步,那庄稼汉子正在田里劳作,没瞧见她,不知怎么,就溅了些泥土到她身上,惹得她横眉冷对,气红了眼。 “这位小姐何必生气,不若去附近庄子上讨件衣裳穿穿。”陈知瑞上前,笑得一脸轻佻。 海棠红衣衫的女子便是林舒真,听说宇家三少和三少奶奶来嵊县避暑,便好说歹说劝服了家里人来此地的月佛寺烧香。马车赶了一下午,她坐得累便下车步行,哪料到竟被几个汉子给溅了一身泥土,顿时暴跳如雷。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径自就骂了起来。 “哪里有庄子!我都逛了半日了。”她气呼呼地说道。 陈知瑞见她容貌虽不及那宇三少奶奶,可细细瞧起来却有几分娇俏,便笑道,“这半山腰上有个九庄,便是宇家的别庄。我叔叔正巧是里头的管事,小姐若不嫌弃,小生不妨引荐一番。” “宇家?”林舒真眼睛一亮。 陈知瑞点头,“确是宇家。如今宇三少同宇三少奶奶正在别庄里头,小姐若是需要,小生……” “秋环,走,我们去九庄。”林舒真也没在意那陈知瑞在说些什么,听闻宇庆宁就在九庄,喜得忙不迭上了马车。 十里红花 100 没规矩的小姐 陈知瑞本想借口带她前去九庄好趁机同她多多亲近,未料到这小姐竟将他晾在一边,全然不搭理,他顿时有些恼火。 林舒真上了马车催车夫赶忙驾车。 “小姐,林妈她们在后头,要不先等等。”秋环将马车帘子放下,说道。 陈知瑞在旁听见,也附和道,“小姐,不若小生带你们同去,小生路熟……” “还不快赶车。林妈她们也有车,过会自会赶上。”林舒真再次打断了陈知瑞的话,神色微恼,忽又撩开了马车旁的窗帘子,目光落在陈知瑞身上,“你刚说什么?” 陈知瑞正生着气,见她忽然又问起自己来,脸上忙堆起了笑,“小生的叔叔正是九庄的……” “那待会我府里的婆子过来,劳烦你带下路。”林舒真说完又将帘子一把放下,开口又催促车夫。 车夫应是,马鞭一挥,那马车立刻动了起来。 陈知瑞被再次无视,脸上挂不住,笑得分外勉强,这时马车一动,那稍显湿润的泥路被马车车辕一碾,顿时有几点零星泥土分别溅在了他脸上、衣襟上、袍角上。小厮讪笑着拿衣袖去帮他擦脸上的泥土,被他一脚给踹到了田地里,顿时滚了一身的泥。 那几个庄稼汉手见夕阳下落,红霞蔓延天际,他们便各自收拾了工具默默回家了。 陈知瑞的小厮狼狈地从田地里爬起来,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少爷……” 陈知瑞剜了他一眼,“先回嵊县,一个两个都没将我放在眼里。回头再说。” 小厮连连点头,跟在了他后头,陈知瑞一转身,他便是一脸不屑。 林舒真到了九庄门口时,夕阳已经落入山后,山荫道上余温消散,空气里沁凉一片。秋环见大门紧闭,便上前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穿着灰色布衣,见秋环一身丫鬟打扮,也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出来的,便问道,“这位姐姐,敢问有何事?” 秋环笑笑,“小哥,我家小姐是越州林家二小姐,来此地的月佛寺烧香,如今天色已晚,能否在贵庄借住一宿?” 小厮略一沉思,见那马车帘子撩开,露出一张傲气的脸,他回道,“还请姐姐稍等,如今庄子里有主人在,小的也不好擅自做主,这就去通禀一声。” 秋环笑着点头称谢。 小厮便将门又再度合上,急步匆匆往宇长河的住处走去。 林舒真从马车上下来,显得不耐烦,“秋环,你同他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么老半天了还不将我们迎进去,真是不长眼的奴才。” 秋环道,“小姐,夫人说过,出门在外断不可失了礼数。还是让那小哥通禀一声才是正经。” “别总是把我娘挂在嘴上。这是庆宁哥哥的庄子,我来借宿他还会不答应么。”林舒真撇撇嘴,想到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脸上就烧了起来,心里添了一丝兴奋。 不一会,九庄的大门开了,宇长河含笑出门,对着门外的林舒真作揖,“林二小姐请进。在下是九庄的管家。” 林舒真得意地朝着秋环笑了笑,“我就说庆宁哥哥肯定会答应的。管家,你们家少爷呢?” 宇长河一愣,笑道,“少爷和少奶奶正在招待客人,少爷特特嘱咐长河要好生招待二小姐,庄里已备下干净的小院落,二小姐请这边走。” 林舒真一听,不乐意了,“我也是客人,他怎么不来招待我倒叫你一个区区管家敷衍我。” 宇长河心里哼了一声,若是按少爷的原话讲,恐怕这位二小姐更要失了面手,但她毕竟是客,他面上仍是带笑道,“二小姐莫恼。盖因少爷招待的是男客,分身无暇,又不好一道招待。” “那你家少奶奶又怎可同那些男客相见呢?”林舒真轻嗤。 宇长河面上一冷,心里暗道,这林家二小姐委实任性无理,竟拿自个同少奶奶想比。他正欲说些什么,秋环在一旁道,“小姐,宇三少奶奶是出嫁女子,小姐你尚且待宇闺中……” 林舒真瞪她一眼,“要你多嘴。” 秋环抿抿唇,垂下了头。 “二小姐这边请。”宇长河带她到了一处月洞门,又拐过一个小花园,便是九庄内的小院落兰园。 宇长河上前推开了兰园内的一处厢房,见林舒真四顾着走进,便道,“二小姐请稍事歇息,房中的被褥席榻皆是干净的,晚膳稍后送到。若是有其他事,不妨去前院寻长河便是。” 林舒真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 宇长河转身就走,秋环趁机同他说,林府还有两个婆子随她们一道出来,只是还在路上,宇长河点头称会带她们前来,便抬脚要走。 “哎,等等。”林舒真忽然又叫住了他,“你们家少爷若是招待完了,便说我想见他。让他过来一趟。” 她寥寥几句,使得宇长河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他虚应一声表示答应便忙不迭离开了兰园。 秋环想劝几句,总觉得小姐的态度太过嚣张,但碍于她神色不耐,她动了动嘴皮子,终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林舒真走到了房内偏厅的椅子前,那手指在椅凳上轻轻一揩,见毫无尘土,才满意地坐下,“秋环,愣着做什么,给我泡杯茶,我都渴死了。” “是。”秋环走到了偏厅的红漆圆桌前,摸了摸那紫砂茶壶,壶身有点烫,她心里暗道这宇府管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她泡了杯茶搁到了林舒真旁边的方几上。 林舒真端起抿了一口,眉头细细揪了起来,“这茶也太烫了。宇府管家做的真差,待会得在庆宁哥哥面前说他几句。” 秋环一愣,正欲开口,林舒真却又叫唤起来。 “哎呀,我都忘了衣裳脏了。秋环,快把那套宝蓝色的织金撒花衫子拿出来。庆宁哥哥他最爱宝蓝色,幸好今日出门前我特特没穿那身,不然被那些粗人弄脏了,这会就不知该怎么办。” 林舒真一脸嫌恶地看着衣裙脚上沾着的泥土,忙不迭走到了房中的工笔仕女画象牙屏风后。 秋环合上了房门,将随身带来的那套宝蓝色织金撒花衫子拿了出来,送到了林舒真面前。 屏风后,林舒真脱下了海棠红的外衫,将那衣衫随意在屏风上一搁,便在秋环服侍下换好了衣服,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不一会,便有婆子将厨房饭菜端了进来,林舒真吃了几口,又问起宇庆宁的行踪。婆子支吾几声忙不迭告退。 林舒真心里不爽,这庄子连个婆子都要欺负她。 “这饭菜这么难吃是给人吃的吗?”她将筷子扔到了地上,柳叶眉拧了起来,神色间的傲气生生将她原有的美貌给压了下去。 “你,把你家少爷给叫来。这么久了,客人总招待完了吧。”她指着院子里垂着头的婆子道。 “二小姐,老奴没得权利进主院……”婆子一脸为难。 林舒真蹙蹙眉,秋环在旁边劝了几句,她心里有气,扬手就将桌上的一个乌金碟子给甩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少爷叫不来,那管家总能叫来吧。” 婆子额头冒汗,嘴里嘀咕几句,就赶紧出了兰园去找宇长河。不就是个林家二小姐吗,还真把这庄子当成自家的了。真晦气。 宇长河过了很久才来,林舒真早已坐得不耐烦,见他过来,语气更是不善。 “你怎么才来。我要见庆宁哥哥,你带我去吧。”她起身,眉头皱得很紧。 宇长河不紧不慢,“二小姐,少爷和少奶奶还在出岫院议事,此刻不方便过来。二小姐若是无聊,这兰园的书房内有一架子书,二小姐可以挑拣几本消遣消遣。” “谁要念书了!”林舒真嘟嘴,“他们是客人,我也是客人。你让你家少奶奶招待他们便是,我要见庆宁哥哥。” “二小姐这可为难长河了。少爷同客人议事,少奶奶只是陪席,这如何让少爷过来。二小姐不妨再坐坐。”宇长河不温不火,嘴角含笑,端的是好脾气。 秋环从旁也劝道,“小姐,三少爷事毕总会过来。咱们不若再等等吧。” 林舒真气闷,见宇长河站在门边,满脸含笑,她就觉得这个管家是特意来糊弄自己的,明明嘴里一再敷衍,偏生脸上还装出和善、恭谨有礼的模样。可想到秋环说的也有道理,她便按捺下来,闷闷地坐在椅子上,使劲揪着手里的帕子。 宇长河寒暄几句便告退了。 这一等,直到月儿升上树梢,林舒真开始打哈欠,才听到隐隐人声从兰园月洞门那边传过来。 “小姐,是不是三少爷来了?”秋环笑道。 林舒真立刻一扫疲惫,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往外奔去,奔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衫,这才不慌不忙出了房门。 “庆宁哥哥。”还没到月洞门,她便笑喊道。 “林二小姐有礼”景宫眉的声音抢先在月洞门后响起。 林舒真一愣,脸立刻拉了下来,但见到景宫眉旁边站着宇庆宁时,又笑了起来,“庆宁哥哥,你怎么才来啊?” “可是九庄招待不周?”宇庆宁笑容里含着几分疏离。 “哪有,只是好久未见,庆宁哥哥难道不想舒真吗?”她跺跺脚,撒娇做痴地要挨到他身边去。急得秋环忙不迭上去拉她,这里可是有无数双眼睛,要是小姐这般行径回头让府里夫人知道了,她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眼看她的手就要挨着他的衣袖,宇庆宁不着痕迹地一退,顺势右手手指一弹,林舒真膝盖吃痛,突然就跪到了地上,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十里红花 101 看待 “小姐。”秋环急忙去扶她。 林舒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的,只觉得在宇庆宁面前跌倒实在丢脸,顿时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底打转,咬着唇含泪欲滴,煞是可怜。 “二小姐没事吧?”宇庆宁那一手,景宫眉看得真切,她本来因为林舒真的到来显得不是滋味,如今见他这样,心里那点不快烟消云散。 “这地许是有些滑。还好二小姐不曾受伤。”宇庆宁也从旁说道,“长河,差人拿些伤药来给二小姐。” 宇长河领命,同旁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便点头离开了。 林舒真脸色绯红,“我就知道庆宁哥哥心疼我。” 秋环轻咳,没想到自家小姐能说出这种话,只觉脸上燥得慌。 “这是哪里话。若是叫授闻知道他的妹子在我庄里受了伤,庆宁也不好交代。”宇庆宁不慌不忙撇清了关系。 这人还挺会兜圈。景宫眉暗笑。 林舒真有些不快,嘟着嘴,见景宫眉含笑看了她一眼,顿时心里有气,“庆宁哥哥,我刚才没怎么吃,你带我去吃点什么吧?景姐姐想必累了,你还是让她先回去如何?” “可是庄子里的菜难吃?”宇庆宁不答反问。 林舒真嗫嚅一下,点了点头。 “可惜这方圆两里之内不曾有酒家。二小姐还是稍稍将就些,回头我让厨房送些好吃的来。听长河说,你的婆子也到了庄子里,你若需要她们,不妨问长河。时辰已晚,二小姐还是早些安置比较好。”宇庆宁缓缓道,随机拉了景宫眉的手转身要走。 林舒真急了,“庆宁哥哥!” “对了,二小姐还是唤我三少比较好。免得叫外人听见坏了二小姐名声。”宇庆宁偏头说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林舒真一滞,见他拉着景宫眉的手转身离去,她站在那气得无法,可又不敢追上去,便只好恨恨瞪了景宫眉一眼,暗道庆宁哥哥肯定是被她所胁迫,不然不会对自己这般无情。 这么想着,林舒真就想到了骏马坡那天,那天的庆宁哥哥待自己热情温柔,可后来每一次的相见,他的态度都变得很难以捉摸,她觉得自己和从前并无变化,那么问题便出在景宫眉身上,念及此,她心里对景宫眉更加恼恨,拽着裙裾的手指关节都用力地发白。 “小姐。”秋环不曾见过她这般阴霾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问道。 只是林舒真毕竟是林舒真,从小被疼在骨子里,心机虽有,却委实算不得城府深。见秋环颇为担忧,瞬间的戾气一闪而过,胸腔内觉得酸涩难忍,她咬着唇,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小姐……”秋环见她两眼泪汪汪,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拿出了自己的锦帕去擦她脸上的泪。 林舒真却偏头避开,气呼呼地朝着厢房内走去。 宇长河在旁边见状,并不上去劝慰,只是嘱咐了旁边的小厮几句,也就离开了兰园。 林舒真跑进厢房,一下便扑在那雕花拔步床上,将头埋在软被之中,不依不饶地哭了起来。 秋环急忙关上房门,疾步走到了床边,坐在床沿上好生安慰。 林舒真抬着泪眼偏头道,“我好歹是林家嫡出的二小姐。庆宁哥哥娶了妻,我虽然难过,可我也乐意为了他去做小。甚至想好了怎么说服我爹爹。可庆宁哥哥被那景宫眉迷得晕头转向,如今竟连庆宁哥哥这四个字都不让我唤。我……我……” 她说着又埋进软被之中闷哭。 秋环一脸苦恼,“小姐。你是林家嫡出的小姐。即便三少爷同意,老爷断是不会让你作妾的。” “如今说这些又何用?庆宁哥哥都不理我。” 秋环有些语塞,心里不是很明白,都说宇家三少风/流成性,游手好闲,也不知小姐是看上他哪点了,如今那三少成了秦府的少爷,身份倒是抬高了,可性子哪里那么容易改。从方才的表现来看,宇三少分明很在意宇三少奶奶,在外人面前给足了她面子。小姐哪怕能过去做小,恐怕前景也堪忧。 “小姐,大少爷都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三少爷如今有了家室,以小姐的身份,找个才貌俱佳的姑爷,是很容易的事。” 林舒真抬头委屈万分,“可他们又不是庆宁哥哥!” 说着她扯过秋环手里的锦帕,使劲擦了擦脸,暗自恼道,“都怪那景宫眉,要不是她,庆宁哥哥也不会这样!下次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秋环吓得急忙去捂她的嘴,“小姐啊,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园子,可别叫人听了去。” “听了去又怎样,我堂堂林家二小姐,还怕谁嚼舌根么?!”林舒真推开她的手,不以为意。 秋环心里着急,小姐她是还不知道流言的厉害之处。这南骅国不知有多少女子为流言所累,名声尽毁,闹得最后下场凄惨。她见林舒真一脸倔意,想着此时奉劝,她定是听不进去,说不定自己也没得好果子吃,不若待她气消了,再好生劝慰一番。 秋环这一思虑本是好事,只是当场不说,便晚了。 景宫眉和宇庆宁回了出岫院后,她也不提及林舒真,宇庆宁便也乐得装傻,同她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直到安寝,两人躺在那拔步雕花大床之上时,景宫眉才问道,“相公,你觉得林家二小姐怎样?” 宇庆宁有些微讶,抬眸看她,却见她脸色微红,似是使劲在掩饰自己的局促与不安,他心里一暖,接着一涩,便探手将她揽在了臂弯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际,语气清淡,“她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富家小姐。若非授闻他们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同她接触。她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娘子莫要胡思乱想伤了身子。” “嗯。”她低低应了声,心里因为林舒真的到来而打起的结总算解了开来。心结一解,心思便松缓了下来,她觉得累,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可怜宇庆宁刚好酝酿好了情绪,张口闷声问道,“那娘子对许家大少爷如何看待?” 他等了半天没见反应,低头一看,不禁轻笑出声,也怪自己有些紧张,竟连她睡着了都没发现。他暗叹一口气,将她拥紧,望了那树影婆娑的窗户一眼,合眼睡去。 翌日清晨,景宫眉幽幽转醒,便见一双透亮的眼正不满地瞧着她,身旁人双眼下有青影,似是晚间没睡好一般。 “相公,你不会失眠吧?”她有些诧异。 宇庆宁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有些羞赧,昨夜尚未问她话,她便睡着了,他本来也想睡去,哪料到越想睡越睡不着,那个问题就像个梗在心里一般,从他脑袋里,由东爬到西,由南跑到北。他数次想叫醒她好生询问,见她睡得香甜心里又不忍,几番纠结辗转,天光就亮了起来。 “娘子,你觉得许家大少爷如何?”他果断开口。 景宫眉一愣,“你不会是因为这个问题一晚没睡吧?” 有淡淡的红晕从他脸上升起,他目光满是委屈与不满,却丝毫不肯移开去,生怕忽略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那不满的姿态引得她满心欢喜,她乐得轻笑出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他眼睛微眯,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才立刻捂了捂脸,恢复原来的表情,只是才顿住片刻,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会索性躺在那床榻之上笑得满脸通红。 宇庆宁顿时气恼,一个翻身压在了她身上,见她脸色酡红,目光清亮,洁白的贝齿闪着和煦的光,他心里一动,恶狠狠地啃了上去,攻城略地,长驱直入,直到她捶他背以示反抗,他才坏笑着松开她,再度问道,“娘子,你如何看待许文海?” 景宫眉嘴唇微抿,回道,“类似兄长。” 宇庆宁承认,这个答案不是很得他心,只是毕竟在遇到她之前,存在着许多意外,他实在没有立场去置喙她的过去。不过他很有信心,只要他巴着她粘着她爱着她,保管让那个类似兄长变成类似一般人。 这么想着,他又低头去吻她,只是这一次温柔地轻吮微吸,眼帘微合,露出一丝和煦的目光。 “小姐,姑爷,可是起身了?”紫环听到动静,在外间唤道。 宇庆宁正吻得有些气喘,闻声,依依不舍地离了她的唇,闷笑道,“这个答案,我勉强接受。” 他正欲翻身起来,景宫眉却坏坏一笑,将他的头重新勾了下来,双唇自动奉送上去,她的唇绵软甜美,他刚平复下去的呼吸又瞬间紊乱起来,呼吸轻喘,见她又若有似无地抚着自己的背。宇庆宁身子一热,右手就探进了她的亵衣里头。 却不料,景宫眉对他忽闪忽闪眨了眨眼,随即轻轻一推他,唤道,“紫环,进来吧。” 宇庆宁先是一愣,随即气结,红着脸欲求不满地瞪着她。 紫环推门进来,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径自服侍景宫眉起身,只是目光略略瞥见她艳丽的红唇,眼里精光一闪,嘴角就抿起了一个笑。 待她服侍完,收拾东西出门,宇庆宁便从后边一把抱住了景宫眉,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不怀好意道,“今晚,娘子可别急着讨饶。” 景宫眉脸一红,这时,外间紫环和紫俏的说话声传了进来,隐隐听到“战况激烈”四个字,她更是燥热得险些捂出汗来。 见她局促,宇庆宁心情舒爽,气定神闲地去开门。 “娘子,午后为夫要去处理一些庄子的事。你便歇个午觉吧。许大少他们,说是今早就走,不必去送。” 景宫眉点头。 兰园,林舒真早早起了床,为了能碰见宇庆宁,她早已在出岫院外逛了好多遍,要不是出岫院的几个守院门的小厮神色太冷,她早就偷偷溜了进去。 也难为她和宇庆宁缘分浅,她刚踱开了会,宇庆宁便出去了,等她回来,恰好从小厮口中听说了,顿时懊恼无比,只好气冲冲回了园子。 两人回到兰园,秋环便道,“小姐,不若去月佛寺看看。若是咱们不去,回府林妈要是露了口风……” “秋环,刚才那丫鬟是不是说,宇三少奶奶午间会去小花园歇觉?”林舒真不理会她的话,径直问道。 秋环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舒真沉默不语,弄得秋环心里忐忑不安。这是,兰园门口来了个小厮,那小厮报说,庄子后门口有位陈少爷求见小姐。 原来那陈知瑞见九庄不愿他留下,可他心里又委实懊恼得紧,便买通了他叔叔陈管事手下的一个门房,想着既然主人不让见,那见下客人总没关系,好歹还知道那小姐姓林,于是说求见林小姐。门房拿了银子,也不敢得罪陈管事的侄子,见又不是求见主人,便匆匆去报信了。 林舒真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了昨日马车外那个一脸轻佻的男子,她不知道他来见他干什么,正想回绝,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目光轻轻,忽然笑了起来。 “快请。”她忙不迭道。 十里红花 102 小花园阴谋 秋环吓了一大跳,“小姐,你是闺阁未嫁之女,怎可同男子私下相见?” 林舒真不以为然,“你不说出去,还有谁会知道。” “可是小姐,那陈少爷也不知是什么底细,这胡乱见面终归对名声有损,小姐还是别见了罢。”秋环眉头打结,细细现劝。 林舒真心里憋着一口气,正想好了欺负景宫眉的点子,秋环的劝说哪里听得进去,她不胜其扰地挥挥手,“有何不可,你不是在一旁么,秋环你别吵,你再吵我把你卖了!” 秋环立刻住了嘴,只是目光仍旧哀哀凄凄地看着她。 林舒真在想着事情,也不去看秋环,径自在心里打算。 不一会,小厮便领着一个脚步虚浮,眉目间稍显轻佻的男子进来。那男子身后跟着个小厮,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昂首虚笑,一个垂头叹气。 林舒真虽然无所顾忌,但顾及到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便邀在了兰园的书房相见。 兰园书房曾经是宇庆岩的书房,里头琴棋书画样样具备,墙上挂着几幅山水丹青,书案上摆着宣纸、砚台、一个缠枝笔筒,还有一叠年代陈旧的书籍。 书案旁是一个酸枝多宝格,还有一个博古架,红潦圆桌在正中央,隔着一道山水象牙屏风,里头是一张软榻。 林舒真坐在红潦圆桌前,面前摆着秋环泡好的茶,十分安静。 陈知瑞被领到了书房门前,见林家小姐端坐在那边,撇去那一脸傲气不谈,却也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他急忙敛裾施礼,动作尽量做得十分优雅。只是那目光一直放肆逡巡,惹得林舒真眉头微蹙,这乡下男子果真上不了台面。 “林小姐有礼。小生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小姐可还记得?”陈知瑞笑嘻嘻说道。 林舒真想着待会还得求他帮忙,语气便软了些,“自然记得。陈少爷还替我指了路。说起来尚未谢你。” 陈知瑞站直身子,“能为小姐指路,是小生的荣幸。林小姐肯同知瑞相见,可见小姐是个心胸开阔不拘小节的女子,同那装模作样的有夫之妇委实是天壤之别。” 林舒真眼睛一亮,示意秋环去门口守着,嘴里道,“听陈少爷这么说,莫非是对谁心生不满?” 陈知瑞直直看着她,见她面有兴色,似乎很好奇,他心下揣摩,他只是贬低了那宇家三少奶奶,可并未说出那人的身份,但眼前的小姐似乎对于他的贬低很愉悦,莫非她知道他所指的是谁? 他心下转了几个念头,嘴角桃着一抹笑道,“说起来惭愧。昨日去月佛寺游玩,不知怎么得罪了宇家三少奶奶,本来小生在叔叔这住得好好的,因为她的关系,这才被迫离开了九庄。就连现下进来,也是花了银子。” 林舒真脸上闪过狂喜,虽按捺了下来,难免有蛛丝马迹显露,她笑道,“景姐姐这人的确有些……小气。只是庆宁哥哥喜欢,我在他面前说了多次,可庆宁哥哥仍是执迷不悟,将那草当宝。让人生气。” 陈知瑞早已发现她眉梢眼角的喜悦,却不知她口中所说真假,便道,“这么说,林小姐也受过那宇家三少奶奶的气?” 林舒真刻意搅了搅帕子,“嗯,陈少爷可千万别说出去。因为她,庆宁哥哥都同我疏远了,想起来就可恨。” 陈知瑞见她装模作样,心下一笑,“林小姐这般可爱的人,她也欺负,真真是恼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若是有机会,小生真想好好教训她,替林小姐出一口恶气。” 这话放肆地过分,不仅调笑了林舒真,还刻意拉近了他同她的关系。秋环在门外听得暗自恼恨,谁知林舒真以为他是真心说话,心里大喜,早将这顾忌给抛到了脑后,她唯恐他出尔反尔,忙道,“说起来今日倒有一个机会。只是不知陈少爷可否帮忙?” 陈知瑞一听,来了兴趣,他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林舒真旁边的圆凳上,替自已倒了一杯茶,笑问,“林小姐说的,不知是……” 林舒真见他相问,忙不迭凑近几分道,“今日庆宁哥哥出去了,晌午过后,她会在出岫院的小花园歇午觉。我刚才让秋环去打听过了,她歇午觉时没有人陪同在旁,只要陈少爷……溜进去吓吓她。到时我出来撞见,她便落了把柄在我手中。” 陈知瑞暗道,好恶毒的心思,见她双眼灿灿地看着自己,他心猿意马,左手不太规矩地摸了她腰间一把。 林舒真顿觉浑身麻了一下,有种恶心的味道泛上来,只是毕竟有求于他,她强自忍耐了下,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 陈知瑞通体舒畅,也不在意她的恼怒,趁机又抓了她在桌下的手肆无忌惮地蹂躏,嘴里却道,“林小姐,此事小生答应你。晌午过后,小生自会去那小花园,你若藏便藏好些,只是也莫让别人进来,到时我落了面子,你也没了要挟的把柄。” 林舒真极力想甩掉他那黏糊的手,脸上还要带出一丝笑,“这是自然。” 手里的娇/嫩玉手抽了开去,陈知瑞也不恼,对着她轻轻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林小姐,到时你能拖多久就多久,让小生好好尝尝那有夫之妇的滋味。” 林舒真脸一红,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说好只是吓吓她,你不可真的做出什么事。” 陈知瑞暗道,到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还轮得到她做主。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满口应承。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林舒真就不耐烦地将他给打发走了。 秋环黑着脸进来,“小姐,此事干系太大,若是叫他人发现,宇家三少奶奶的名声就……” “怕什么?!”林舒真撇撇嘴,拿了锦帕使劲擦自己的手背,“到时你守在那小花园边,若是有人靠近,就赶紧学猫叫,那不就结了。” 秋环有些不安,只觉得这么大胆冒险的主意,委实有些过头。但是林舒真一脸闲适,心情正好,她又不能刻意去坏她心情。她想了半天,只好想着待会守园子守得小心些。 出岫院的小花园虽说在出岫院内,却有其他院门径直通往另外的园子。陈知瑞的小厮守在了出岫院院门那边,躲在了一棵万青年灌木丛后。 林舒真和秋环趁着晌午过后日头正烈,那些丫鬟小厮都在打瞌睡,便偷偷摸摸到了小花园的一处角门口。秋环守在了门口,林舒真则是静悄悄地溜了进去。 小花园说小也不小,四周种着各色衬木,红花点翠其中。花园中间有一处小廊榭,廊庑下挂着洁白的轻纱,柑中隔着方几、书案、圆桌,还有一张软榻。 林舒真躲在一处灌木丛后抬眼望去,便见到层层轻纱叠嶂间,隐隐可见那景宫眉侧卧在软榻之上,盖着一床轻软绵薄的绸缎,她身段玲珑,姿态撩人,确有几分诱/人的美丽,似乎睡得正香甜,再看四周,果真空无一人。林舒真便得意洋洋地笑了,景宫眉,今日便叫你颜面扫地! 她正得意间,冷不丁后颈被人一击,眼前一黑,顿时厥了过去。 陈知瑞昨日见到那小花园,便再次到了小花园的院墙外,他在墙边的几块白石上一踩,姿态不雅地爬上了那小花园的墙头,然后摔在了草丛里。紧接着鬼鬼祟祟躲到了几处灌木丛后,拨开那苍绿的枝桠,便见到白纱轻晃,有一人影侧卧在柑中软榻之上,观那身段,妙曼婀娜,他就浑身为之一震,小腹处燃起了一簇火苗。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会,见四周空无一人,便大着胆子慢慢接近那亭榭。 直到踩上了亭榭内的地扳,那软榻上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陈知瑞方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地走近一看。 酸枝软榻上的人穿着宝蓝色的连裳,侧卧靠里,脸上还蒙了一块黑色面纱。陈知瑞心下奇怪,如今的小姐怎的都喜欢穿宝蓝色的衣裳。他也没有细想,见她脸上的黑色面纱,心里一喜,这面纱估计是用来遮眼的,这下正好,他就揉弄她一番,谁叫她昨日有眼无珠,竟敢踢了他的子孙根! 想到子孙根,他浑身燥热,右手轻轻摸上了女子的酥/胸,见软榻上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他索性手巧妙一钻,就钻进了那交襟的衣衫内,又寻到了小衣,从下面摸了上去。 也许是视野开闹,气氛紧张,触到那柔软轻盈的肌/肤,陈知瑞神智险些飘荡到了九霄云外,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另一只手急切地摸向了那浑圆的臀/部。双手所触皆是柔软的身躯,他愉悦万分,忍不住下身抵住了她,可着劲摸了起来,顺势双唇也胡乱啃了下去。 身下人渐渐醒转,紧接着就开始挣扎起来。 “小娘子,你乖一点,让本少爷多享受享受。”陈知瑞喘着粗气,右手摸到了她下边,使劲去扯那衣裙。 女子哭着尖叫起来,“救命啊!放……” 陈知瑞立刻隔着面纱去捂她的嘴,也来不及细听那声音的异样,他浑身上下被欲/火焚烧,额际也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暗道那林小姐真够狼的,现下也不出来阻拦,不过这道也好,他就索性要了她又如何。 身下女子的衣衫已被扯得七零八落,陈知瑞按捺不住,正想将她剩下的亵裤也给抱去,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胆恶徒,竟敢欺凌女子!” 陈知瑞还以为是林小姐,手下不停,嘴上道,“林小姐,你先等等,让小生爽一爽再说。” 他说着,双手都去扯身下的人亵裤,那女子嘴得了空,忙不迭哭骂道,“你个混蛋,给我住手!” 这声音好生熟悉,陈知瑞暗想,抬头一看,一个凶狠恶辣的耳光随即甩来,直甩得他两耳嗡嗡直叫,这才看清,面纱脱落后,那横眉对着自己的女子,不就是林小姐么。 那么训斥他的又是谁? 陈知瑞的一早被刚才那一阵惊诧给浇灭,他僵硬地转头,恰好被阿晓一把拎开,摔倒在了地上。他汗水涔涔,抬眸就见景宫眉正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身后站着两名婢女,旁边还有个穿着短打的侍卫。 林舒真早就被吓坏了,她哆哆嗦嗦要将身上被扯落的衣衫给重新穿上,眼泪珠子像豆子一样断了线般下落。 紫环上去给她披了一件外衣,她有些怔忡,还没明白过来现下是什么情景,就发现宇庆宁竟然带着好几个婆子丫鬟也来到了亭榭内。 林舒真如遭雷劈。 十里红花 103 婢女菖蒲 也是林舒真太过天真,商量坏事情时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庄子上,她同陈知瑞说话时,阿晓早就伏在了窗角偷听,回头也汇报给了景宫眉。照理小花园内虽然无人看守,但紫俏和阿晓却会守在其他地方,若是闯进个大活人,她们没理由不发现。 景宫眉没料到林舒真会这般待她,想着若不给她个教训,想来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将计就计,将自己换成了林舒真,诱那陈知瑞行事。只是陈知瑞的举止太过放肆,景宫眉在暗处越看越气,见林舒真已经醒来,便忙不迭疾步出来阻止。 她也不过是想给她给教训,所以只带了紫环紫俏与阿晓,却没想到宇庆宁竟然带着这么多婆子丫鬟进来,她一时有些怔住,那林舒真的名声岂不是真要毁了? “二小姐?!”婆子中的林妈眼尖,瞧见了软榻上万分狼狈的林舒真,立刻杀猪般叫唤出来。几步就冲到了那陈知瑞面前,扭打咬抓样样俱来,嘴里骂道,“你这个下流无耻的混蛋,你对我家二小姐做了什么?!哎呦我的天啊,这叫我家小姐如何嫁人,如何是好啊!” 陈知瑞本被吓得四肢酸软,哪里还是那婆子的对手。几下耳挂下来,脸就红肿起来。 秋环在那堆丫鬟中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寻回了理智,她忙不迭跪在了宇庆宁和景宫眉身下,哭道,“三少爷,三少奶奶。我家小姐不懂事,这才会闹得如此。今日之事对小姐名声大有损害。秋环请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谅解。你们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救救我家小姐。” 秋环一哭,林舒真的神智顿时回笼,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灌木丛后的,又如何到了这软榻之上,她左思右想,哭得眼睛通红,恶狼狼瞪着景宫眉道,“都是你!是你把我放在这的,是你是你! 景宫眉欲说话,宇庆宁冷笑了声,“二小姐恐怕弄错了。明明是你自己诱了陈知瑞前来,缘何怪到我娘子头上?若是这软榻上的人是我娘子,你是不是如今正该幸灾乐祸地胁迫与她?” 林舒真被说中心事,顿时脸色一白,她支吾了几句,见底下人交头接耳,她恼羞万分,目光飘到陈知瑞身上,立即扑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是你害的我。都是你害得我!”林舒真浑身颤抖。泪眼婆娑,“庆宁哥哥,这不是我的主意。都是他,是他说要给景姐姐一点教训的。我是无辜的……鸣……” 陈知瑞见林舒真血口喷人,忙不迭道,“三少爷,分明是她指使我做这等事的,小生叔叔已经明言现定小生不准踏入九庄。若不是林小姐相邀,小生哪里敢进来。” “你胡说!”秋环扑到了林舒真旁边,扶着她起来,嘴里骂道,“陈少爷,若非你有这个心思,小姐又怎会相帮。何况小姐只说吓吓,你却……” 秋环说着哽咽起来,见林舒真埋在她肩膀上哭得梨花带雨,她就求救似地看向宇庆宁和景宫眉。 景宫眉终是不忍,“你们听好了。今日之事不得泄漏一个字。否则乱棍打死。” 宇庆宁轻笑了声,目光落在陈知瑞身上,“阿晓,将陈知瑞送交官府。便说他欺辱宇府丫鬟。 陈知瑞一听,吓得双腿打颤,他本来打算三年后再度去考科举,若是官府有了他欺辱丫鬟的文书,那么陈府老爷的保举资格将被取消,自己也将无缘科考,如此不止负了陈老爷的嘱托,往后的路将更为难走,他急忙匍匐在地上讨饶,“三少爷,小生知错了。求你别将我送交官办,你让小生做什么,小生就做什么。” “陈知瑞,说你欺辱丫鬟已是小罪,若是叫官府知道你侮辱的是富家小姐,后果将更严重。”宇庆宁轻描淡写道。 陈知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下唇一咬,赌气道,“那小生若是告诉官府小生沾染的女子是林家小姐的话……” 闻言。林舒真浑身一僵。林妈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宇庆宁止住了她们,笑道,“阿晓,待会包一袋银子去,嵊县县令和我有过交情,他知道该怎么做。” 阿晓点头应是。陈知瑞一听,知道此举已成定局,顿时身子发软,被阿晓拎出了亭榭。 宇庆宁又转身对那些窃窃私语的丫鬟和婆子道,“方才少奶奶的话也听到了,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嚼舌根。若有只字片语传出去。仗毙。” 丫鬟婆子浑身一凛,都垂首应是。 “紫环,带林二小姐回园子。安置妥当后便差人送回越州城去。” 紫环点头应是,陪着秋环她们往小花园外走去。不一会,亭榭内就剩下了景宫眉、宇庆宁与紫俏三人。 紫俏很会看气氛,不知不觉就退去了园门口守着。 “相公,为何带那么多婆子丫头来,若是叫外人听去了,那林二小姐的名声便真的毁了。”景宫眉开口问道。 宇庆宁伸出手将她揽在了怀中,语气清冽,“她若不动心思,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想对付的人是你,我便难以忍受。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是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若摆到授闻那边,也是我得理。何况,凡事都已做全。也算给了林府面子。” 景宫眉没有说话,只是将脑袋埋在他胸前,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半响才笑道,“相公,今日才发现,原来你也很腹黑。” 宇庆宁不解,“腹黑作何理解?” “大抵和阴险差不多意思。”她解释道。 宇庆宁脸一黑,“这是拐着弯子骂我啊。” 景宫眉轻轻笑了起来,“虽然腹黑,可是我喜欢。大大的喜欢。” 宇庆宁顿时又欢乐起来,捧着她的脸就吧唧了几口,一脸的春风得意。 守在园门口的紫俏嘴角微弯,心里道,原来小姐也会甜言蜜语,真是长见识了。 临近黄昏,林府的两辆马车从九庄疾驶而出,朝着夕阳落幕的方向蜿蜒离去。那马车车辙骨碌碌滚着,在被烈日晒干的泥路上碾起两道尘土。 林舒真回到林府后闭门不出,林妈和秋环早就被林府的夫人逼问出了原委。林夫人大惊,勒令她们不准再提,自个儿去好生安慰了林舒真一番。林授闻得知此事时,便知是自己二妹站不住理,想到宇庆宁向来的果断,他无奈,只好暗自接受了这个闷亏,顺便找人将陈知瑞给狠狠教训了顿便作罢。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越州城暗地里都说那林家二小姐被人凌辱,甚至传言她被人糟蹋了。林府挡不住流言,林舒真也日渐消瘦,林夫人便将她送到了杭州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养生,私下里却开始为她寻找夫家。自然,这是后话。 宇庆宁和景宫眉在九庄又住了一晚,顾及到丝绸铺子以及秦府内的风云变化,便赶了马车往越州城内驶去。 两人到了秦府馨园时,已过了午膳时分。 他们回屋整顿完毕,紫环便去厨房让厨师烧几个小菜。 厨房内有八个炉子,如今厨师开火替馨园烧了一个炉子,另外一个炉子上煮着一小锅猪蹄狗杞汤,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扇着炉底的风。 紫环笑问,“咦,你是新来的吗?这个猪蹄狗杞汤是给谁煮的?” 那丫鬟偏头看了她一眼,神色间带了丝不屑,“这是给我家奶奶煮的。你又是谁?” 她语气无礼,紫环听得皱眉,只是听到“奶奶”两个字,她立剂警觉起来,“奶奶?这秦府有新奶奶了?” 丫鬟很自得地飘了一眼道,“那是自然。我家小姐如今住在瑾瑜院的三夫人那里。三夫人说了,耀哥儿小少爷是宇三少的儿子,那么我家小姐迟早要被抬成二房,那不就是二奶奶了吗?” 正在烧菜的厨师捏了一把汗,这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紫环一听,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入府的韩楚珊的丫鬟,她气得火冒三丈,抬手就给那小丫鬟一个耳光,冷冷道,“如今尚未弄清那耀哥儿是谁的孩子,你就这般“奶奶”、“奶奶”地叫唤,知道的心里都会不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少奶奶怎么了呢!这秦府里如今就一个三少奶奶,你家小姐不过是个未出阁先生育的女子,你是哪来的底气竟会这般恬不知耻!”·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小丫头是韩楚珊的贴身婢女菖蒲,菖蒲猛然间被甩了一个耳刮子,脸上恼恨,听到紫环明里暗里讽刺自家小姐未出阁先怀孕,她就怒了,“你凭什么打我!” 紫环向来是个能气人的,她不搭理菖蒲,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偏头对那厨师道,“秦伯,这府里炉子再多,也不能轻易被来历不明的人用啊。若是沾了什么不良习气,让主子们用了,多晦气。” 秦伯讪讪笑着点头。 菖蒲一听,气得险些歪了脸,她跺了跺脚怒道,“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告诉三夫人去!” 十里红花 104 韩楚珊 菖蒲说着就奔出了厨房外头。 奏伯有些踟蹰道,“紫环姑娘,这……没事吗?” 紫环笑,“秦伯,你还是快些煮菜吧,饿着少爷和少奶奶她们可就不好了。” “是。是。”秦伯点头,将手里的切好的萝卜倒进了锅中。 紫环这才出了厨房往馨园方向走去,回到馨园后,又将方才在厨房的事说给了景宫眉和宇庆宁听。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紫环问道。 景宫眉略微沉吟道,“只是三夫人在那自己夸口,倘若我们这边不应承,她说得再过分那也不过是空有其词。” 宇庆宁笑了笑,“娘子,这内院之事全赖你做主。只是耀哥儿的确非我的孩子,姥姥那也是偏向咱们这边,待会若是有人来寻衅滋事,娘子直接打出去即可。” “打出去?少爷,当真可以?”紫环眼睛一亮。 宇庆宁点头,“你家小姐好歹是三少奶奶,她虽是三夫人,地位却终是不及眉儿的。更何况韩楚珊不过是个外人,外人来此闹事,你们自然是要护好少奶奶。” 紫环和紫俏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笑意。 景宫眉却有些沉闷,丫的,才走了三四天,一回府就仿佛被人家给占了位子,想起来颇有些不爽。 几人正说这话,不一会,就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垂花门外响起。 很快,三喜来报,说三夫人来了。 景宫眉振奋精神,想看看这三夫人想弄出什么花样来。紫环和紫俏立在前厅两边,也是蓄势待发。 韩氏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身穿浅紫色交被夏衫的女子,她盘着头发,发髻上只插了一根殊玉簪子,遍身素雅,眉目轻柔,眼审微垂,自有一番娇娇弱弱的味道,扶着她的是菖蒲,正和紫环用眼神厮杀中。 “这么热的天,三夫人不在院里待着,倒跑来馨园,可是觉得馨园较之其他更为凉爽?”宇庆宁似笑非笑,起身说道。 韩氏一愣,然后掩嘴笑了笑道,“还不是想早些让楚珊见见你,她刚进府的时候,很不巧你们避暑去了。如今回来了,自然得过来认认。” “哦?三夫人口中的人是谁?”宇庆宁装傻。 韩氏隐怒,让韩楚珊走近前来,“楚珊就是耀哥儿的娘。三年前……不是与你一夜风流么?” 韩楚珊袅袅上前行礼,对着景宫眉也福了福身。宇庆宁却避开了,顺势将身旁的娘子也拉了一把,韩楚珊脸色微变,有些静默地站在一边。 韩氏看在眼里,心里气恼,“我说三少爷,这人好歹是你毁的,如今有机会讨得她入府,还能多个儿子,这么好的事儿轮到谁谁都会眉开眼笑啊。你看楚珊,这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这给你作妾还是委屈了她,你不若抬成二房。” 紫环气笑了,“呦。三夫人,瞧您说的什么话。这夫君若要纳妾,必须得先通过妻子的首肯,何况哪怕是妻子同意了,也得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直到品德、修养这些都够份,才由主母记名,随后纳为侍妾。侍妾若想成为姨奶奶,不熬个几年也是成不了的。三夫人既非我家少爷的妻子,亦非我家少爷的娘亲,更非我家少爷的姥姥,怎么急着给少爷纳妾呢。” “何况以我家少爷的身份,纳妾势必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出之女,这位韩小姐容貌虽好,品德却有欠缺,若说那耀哥儿是少爷的儿子,也不知三夫人是如何确定的,谁晓得她一夜风流后,有没有同其他人二夜风流,或者三夜风流……”紫俏冷笑道。 韩氏气得想去甩巴掌,被宇庆宁给挡了下来。 韩楚珊的身子原地摇了摇,脸色刷白,急得菖蒲骂道,“你们休要血口喷人!我家小姐向来洁身自好,若不是三少爷,小姐又怎么会怀孕,又怎会离家出走。三少爷你痛快过了,如今却不知要负起责任吗?” “菖蒲。”韩楚珊唱道,“不得无礼,给三少爷赔不是。” 菖蒲红了眼睛,“小姐滩道你忘了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老爷不疼你,姨娘们欺负你,素日里缺这缺那,没给过你一天好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耀哥儿的爹了,你不该享点福吗?” 韩楚珊摇了摇头,泪水涔涔落下。 景宫眉忽然觉得很刺眼,她走上前说道,“还是请三夫人先说,如何证明耀哥儿是我相公的孩子?” 韩氏笑道,“眉儿,我猜你也是个贤惠的。这耀哥儿是三少的孩子,这点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看,这就是当日糟蹋了楚珊的那人留下的东西,你让三少爷看看,这是谁的。” 巧玲将一个腰带配绶递到了紫环手里。 紫环拿到了宇庆宁面前,只见那腰带配绶是宝蓝色的流苏缠着一个和田玉福宇圆玉,上头刻着宁字。 宇庆宁眉间微蹙,“这是当日的男子留下的?” 韩楚珊见他看着自己,点了点头,泪水又无声流过脸庞。 韩氏道,“怎么,发现那个配绶是你自己的吧。这便是证据。耀哥儿十真万确是你的孩子。楚珊忍辱负重三年,为的就是保住耀哥儿这条血脉,如今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眉儿,也不是我说,作为妻子,就该好心替丈夫纳妾,开枝散叶。这才符合你三少奶奶的身份,往后三少不管收了多少人,谁也越不过你去。” 景宫眉扫了宇庆宁一眼,见他神色凝重,双唇微抿,心里就有丝不舒服,她心头沉甸,偏头看向韩氏道,“也是姥姥贤良淑德,不然三夫人又怎会成了姥爷的三房呢。只是不过一块配绶,哪怕真是我相公的东西,它也不能证明当时同韩小姐圆房的就是他。何况,既然这配绶早便有,为何到了今日才来?三夫人可是想用耀哥儿来分分这边的家产?” 大宅院内的阴私大抵是为了家产和宠爱,韩氏没想到景宫眉竟然能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她言语一滞,突然间就有些结巴,“你,你说的是哪里话,就,就算家产,自有老爷做主。” “这是自然。有老太君在,秦府不会分家,若是分家,耀哥儿哪怕真是相公的血脉,也是个庶出的,只要我动动口,他就能转到我名下,到时家产还是在我这边。所以三夫人就迫不及待想让相公抬她做二房,对不对?” 韩氏冷笑,“倒没想你算得这般清楚。只是楚珊是我侄女,我这个做姑姑的,不能让她受了委屈。这配绶拿到官府去,自然就是个铁证。到时若是叫别人知道,宇家三少奶奶是个妒妇……” “妒妇也罢,贤妻也罢,也不过是个名声。三夫人喜欢做人小妾,哪里能管到别人想不想纳妾。我敬你是长辈,唤你一声夫人,只是馨园家务事,本来就与你无关。这韩楚珊是你侄女,哪有姑姑求着将自己侄女送去作妾的。你为你的荣华富贵着想,偏要按个为侄女谋出路的幌子,却不知你这底下的心思,路人皆知。” “眉儿,不得对三夫人无礼。”宇庆宁淡淡说道,语气满是宠溺。 景宫眉立刻停了嘴,满是疑感地看向他。 宇庆宁眉梢一挑,轻笑勾唇,“三夫人的苦心当真日月可苍。这配绶的确是我的,三年前不知怎么遗失了,没想到竟在韩小姐手里,如今物归原主,多谢韩小姐替我保管。耀哥儿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心里有数,韩小姐自然比我更清楚。” 韩楚珊垂了头,眼睫微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宇庆宁又看向韩氏。 “三夫人想塞个女人和孩子给我,本来是好事,只是我没有给别人当爹的习惯。我的孩子,必然是眉儿孕育的。三夫人与其想着这些,不若好生服侍姥爷,姥爷开心了,说不定苏元兄也会有好前程。” 韩氏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好心替楚珊来认亲,却没想三少原来这般无情。想必老太君知道了,也会站在我这边。” “休要拿老太君来压我。三夫人应该知道,老太君最重身份,其次便是人品。莫说韩小姐这三年去了哪,更重要的是,她怀孕后离家出走这一举动便是十足的大逆不道。何况离家以后,她住在哪里,同谁在一起,如此闺阁小姐又如何养活自己,更何况还是双身子。这一切问题若摆在台面上,不好看的是你们。我不管韩小姐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做饵,你便不是个合格的娘亲。” 韩楚珊面色刷白,险些晕去。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韩氏气恼,“三少这话委实不妥,那三年自是韩府在养着她。为了韩府名声着想,才说她离家出走流浪在外……你……” 宇庆宁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三夫人,你知道的事,我又如何不知道。当初在韩老爷面前说她败坏门风,有污门楣的人不就是你么?给韩老爷提议拿掉她腹中骨肉的不也是你么?” 韩氏张了张口,愣在原地,脸色难看的很。韩楚珊却是惊诧地转头去看,满眼的难以置信。 “我也是就事论事。”韩氏辩解。 宇庆宁轻笑一声,“就事论事?眉儿说的对,此事是馨园的家务事。三夫人还是回府好生歇养吧,韩小姐暂且住在馨园,我尚有话相询。” 韩氏仍想辩解,抬头去看韩楚珊,却见她别过脸去,她自觉无趣,重重哼了一声气冲冲离开了。 十里红花 105 轻佻三少 宇庆宁也没再多讲,差紫俏将韩楚珊好生安顿,自己便领着景宫眉去了主厢房,紫环去拿了食盒来,两人便借着用膳当口谈起事来。 紫环将食盒里的菜品摆到了那楠木圆桌上,花菇珍珠鸡、奶汁鱼片、鲜蘑菜心、糖醋藕荷、莘菇西兰花,还有一盘甜点,豆沙苹果。 摆放妥当,紫环便拿着食盒退了下去,只是因为宇庆宁将韩楚珊留了下来,她心里替小姐不值,气呼呼看了他一眼才离开。 宇庆宁失笑,“我可是惹着你丫鬟了?” 景宫眉冲她挑挑眉,白皙的脸蛋因为天气炎热谩上一层晕红,再加上韩楚珊的出现,她心里多少存了点疙瘩,眼底带着思虑,那双潋滟的眸子便萦上了几许隐怒的神采,反侧更加清澈夺目。 宇庆宁看得有些呆,片刻笑道,“娘子莫恼,你看这配绶。” 他说着,将先前那个配绶搁到了圆桌上。 景宫眉将配绶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下,又抬眸看他,却见他似笑非笑,神色间还有一丝喜色,便问道,“莫不是这个配绶还有些来历?” “三年前,我去觉华寺祭奠我娘,却是遇过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似乎每年都会出现,想从觉华寺里找到什么,这配绶便是当年被他拽走的。” “那这配绶落入韩楚珊手中,莫非那黑衣人是耀哥儿的爹?”景宫眉诧异。 宇庆宁点头,笑道,“怕是不假。韩楚珊离开韩府之后,还能活着生下耀哥儿,必是有人暗中帮助。联系到大舅的作为,娘子不觉得,此人同我们要找的人很像么。” 景宫眉微微蹙眉,潋滟的眸子轻转,闪过一道光,“相公指的是大舅的暗卫?” “没错。那黑衣人想必是想找出自己的那块玉佩,这才每年都去觉华寺。当初他拽走这配绶恐怕也是无心之过,我猜,韩楚珊怀着孩子在韩府外生活时,定是他在照顾着。只是却这配绶在韩楚珊手中的事,他或许自己也不知道。” 景宫眉转念一想,“想必是韩楚珊认为那配绶是他的东西,见他不愿公开承认,便想私下里留个凭证,这才瞒着他,不然定是被他销毁了。” 宇庆宁点头,“想来也是那配绶无意间被三夫人知晓,查后才发现是我的东西,便动了心思。那人既不愿承认耀哥儿与韩楚珊,她才会任由三夫人做主将自己遣了来,希冀给耀哥儿留个体面的身份。” 景宫眉将配绶放回到桌面上,俏皮一笑,“估摸她们母子进府,那暗卫也是知道的。我倒觉得,韩楚珊此举也算是个赌局。” 宇庆宁来了兴趣,“娘子缘何这么说?” “你想啊,这三年来,韩楚珊必是受那暗卫照顾甚多,而以她一个闺阁女子,倔强地将孩子生下来,可见对那人定是有几分爱慕。她离府后,多番受到照顾,也难保这份爱慕之心日益更甚。可是三年来,那人一直不曾站出来表明身份,让她脱离名声扫地的地步,她至少是有些灰心的。三夫人如今将她推到秦府来,我猜她也是想借此机会刺激一下那人,希望那人这回能站出来相认吧。退一步讲,若是他不出面,她也好死了那条心,倘若真能在秦府立足,也算是耀哥儿的福分。” 宇庆宁听了她的话,低头沉吟,片刻后抬头,眼睛亮闪闪的,“娘子说的甚是有理。此番咱们也可借这个机会逼那人现形。若是知晓他的身份,同时也证明他是大舅身边的暗卫,那么这便是确凿的证据了。” 景宫眉见他明明有些兴奋,眼底却有些落寞,便知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便捏了捏他的手道,“娘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这般替她伸冤,也会含笑九泉了。” 宇庆宁反抓着她的手笑了笑,然后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放到了她前边的那个翡翠墨绿瓷碗中,“饿了吧,快吃。” 景宫眉灿然一笑,松手去抓筷子,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相公,我侧是有个法子。” “怎么说?” “这还需要你我好好配合。”她挑挑柳叶眉,带了几丝隐约可见的坏笑。 这一日,韩楚珊被安置在之前妹甄所住的厢房,只是她想见耀哥儿的要求却被驳了回来,无奈只好和菖蒲安生待着,却不知那三少和三少奶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终日里有些郁郁寡欢。当晚韩氏去仙荷院,想让王氏做主,让宇庆宁收房,却被王氏不轻不重地责骂了一顿,那时秦仲国也在场,冷冷地说了几句,韩氏心里有些发怵,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翌日恰是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诞辰,秦府早早就将香烛、棒香按份例拨到了各个院中。 是日晚,馨园便抬了一个方几供奉上香烛元宝,然后在庭院四角、围墙下,青石扳路边,月洞门下遍插点燃的棒香,一时间,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院里头若隐若现,和着夏夜的风拂来,倒是满院的檀香味。 韩楚珊立在厢房门口,望着那皎洁的明月,半响没出声。 弯蒲立在一边,劝道,“小姐,还是回房吧。已是慕夏,这风吹来倒有些凉意,小姐衣衫单薄,可莫要伤了身子。” 韩楚珊仍是一脸忧郁,目光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她眉间蹙着,忧思无限,终是轻叹一口气顺着菖蒲的意进了厢房。 到了酉时,三喜将园子里那搁着香烛的方几撤下,又和几名粗使丫头一起将燃尽的棒香收拾干净,已到了酉时二刻。 几人整治妥当后,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主厢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宇庆宁穿着一身宝蓝色立领常服,浑身带着微淡的酒气,目光微凉,不紧不慢地朝着韩楚珊的厢房走去。 到了门边,他回身看了那主厢房一眼,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抬手敲了敲门,力道不轻不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却有些刺耳。 菖蒲睡在外间的榻上,听到敲门声,觉得奇怪,于是点着了外间的油灯,这才去开了门。 “三,三少爷?” 门一开,宇庆宁就走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弯蒲吓了一大跳,三少爷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三少爷,小姐已经睡了,你找小姐吗?奴婢这就去叫一声。”菖蒲有些紧张,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带着些许清冷,目光转动间似有几分不耐。她刚偏身要走,却被他伸手拦住。 “不必了,你去外边候着。”他淡淡吩咐,抬脚就往里间走去。 菖蒲额际冒出细汗,心里想着若是三少爷宠幸了小姐,说不准小姐就真的能当上二奶奶了。可是她又觉得小姐似乎对这个身份并不喜欢,也没见她开颜过,这么想着,她就在原地踟蹰起来。 宇庆宁到了里间的门边,偏身见她还在,冷冷道,“出去。” 菖蒲咬着唇,担忧地望了眼里间,不情不愿地出门而去。 韩楚珊本就未合眼,自然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她起身,披上了外衫,便见门一开,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那身影立在门边看了她许久,因为背着光,也瞧不清表情,气氛便顿时诡异起来。她试着开口,“敢问三少爷何事?” 宇庆宁没有回答,而是又看了她一会,看得她心里打鼓,他才开口,“韩小姐当真想成我房里人?” 他一开口,原先的压力陡然间消散无踪,他往前几步走,恰好被月光照亮了脸,那眉宇间坏笑十足,带着几分轻佻,灼灼看着她。 韩楚珊心里咯噔一下,宇三少的名声她是听过的,都说他刚流成性,终日里无所事事,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无二,可昨日所见的他,却分外体贴那三少奶奶,如今见到他这般模样,她暗道,莫非那体贴竟是装出来的不成? “楚珊,……楚珊只是听从姑姑之言。何况耀哥儿也需要个爹爹……”她略有些迟疑地回道,宇庆宁却越发肯定,眉儿所言不假。 “耀哥儿……”他冷笑了声,却不继续,反而又走上前,坐在了那床榻之上,目光从上到下将面前的女子端详了阵,复又赞叹道,“韩小姐果真是个佳人。” 韩楚珊被他的举止吓了一跳,忙不迭稍稍退开了些,脸色有些尴尬,只是听到他提起耀哥儿似乎有些不喜,心里就忐忑起来,试图将话题重新绕到耀哥儿身上来。 “不知三少爷对耀哥儿如何看待?”她踌躇着开口,见他收起轻佻,眉间一蹙,那种冷冽的感觉又当头扑来,忙又道,“耀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是不是给秦夫人添了麻烦……”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宇庆宁眉头松开,恢复了方才的纨绔子弟模样,笑道,“耀哥儿年岁小,姥姥又是个爱热闹的,麻烦倒是没有。” 他说着瞥了眼床榻,瞧见那银红色的软绸被,眼里复又灼热起来,“韩小姐可有怨恨庆宁,当初若是庆宁承认,甚至去韩府提亲,韩小姐这三年来恐怕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韩楚珊闻言,小心回道,“也不全怪三少,当初楚珊也不知那配绶竟是三少的东西……也是姑姑瞧见了,差人去调查了番,这才知道。也是楚珊与三少无缘罢。” “此事关系秦府名声,故而我极力否认,眉儿在我心里是十分重要的人,她若不答应你进府,我断是不会肯的。只是……”宇庆宁略略拉长了话语,忽而笑起来,目光带着几分轻佻道,“耀哥儿暂且不说,若是韩小姐现下腹中有了我的骨肉,便是眉儿也无法拒办……” 韩楚珊一顿,脸色微白,几不可察地又退了些道,“三,三少爷……” 宇庆宁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他起身缓缓走近她,颀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带来一丝紧迫感,见她抗拒似地后退,他坏笑道,“暮夏夜微凉,楚珊不觉得孤枕难眠吗?” 十里红花 106 传言 韩楚珊似是吓了一大跳,即刻退到了那窗边放着的楠木低矮多宝格边,将多宝格上方搁着的一官窑暗红彩釉花瓶给撞到了地上。 那花瓶落地,没有打碎,却是咚的一声响,骨碌碌滚到勒博古架子脚边。 这沉闷而却又脆脆的声响将外头的菖蒲唬得一阵心惊肉跳。 她在外头来回走动,颇有些站立不安,心里念着,不晓得里头三少爷会不会对小姐不善,她想着,目光又瞥向那主厢房,暗道若是三少爷当真欺负了小姐,少不得她还可以去像三少奶奶求救。 这么想着,她稍稍放下了心,只不过一盏茶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宇庆宁脸带不满地走了出来,也不看她,径直朝着主厢房缓步而去。 菖蒲忙不迭到屋中,捻亮了灯火,却见韩楚珊呆楞着站在原地,脸上清清白白,眼底还蕴着些水汽,似乎心神不定。她红了眼眶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三少爷可有为难你?” 韩楚珊仍是愣愣着不出声,她想到若是刚才回绝得不那般明显,三少爷是否今日就宿在了她房中?想到一个陌生男子就能这般轻易近她的身,她面色发白,双手抓着裙裾,泪水像珠子一般掉下来。 她这般样子到急死了菖蒲。 “小姐,小姐你莫哭。是三少爷不好吗。那菖蒲明日就去求三夫人,让她放我们回去可好?”菖蒲哭着拿手里的帕子去擦韩楚珊的泪水,回身又拎了桌上的茶壶泡了杯茶,送到了她身边。 韩楚珊没有接茶,只是偏头哀怨地看了菖蒲一眼道,“天下之大,女子终究只能以色事人么?我不甘,什么身份、地位,我全部在乎,但求同夫君孩子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哪怕粗食淡饭,粗布麻衣,就算是隐居山林也未尝不可。可为何他……为何……” 菖蒲不知韩楚珊口中的“他”是谁,她只是见不得自家小姐流泪,急得又是递帕子,又是打洗脸水,又好说歹说劝了几句,她才累得睡了过去。 如此一闹,却是到了子时。 菖蒲腰酸背痛,心里头又为自己主子忧心,在夜间呆了半响,才悄悄爬到外间的榻上,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韩楚珊因为拒绝了宇庆宁,一直有些惴惴,担心到了夜间那三少爷还会过来,故而早早就歇了觉。只是人心思甚重,倒是越发瘦了。 菖蒲见自家小姐连房门都不出,有些怪三少爷,只是毕竟是在别人家,她也不好明面上表现出来,但厨房却跑得勤了。 她们住在馨园的第三日黄昏,菖蒲去厨房看先前煮下的一小锅补药。 天边扯着长长的红霞,氤氲出绯红的光线,将府里头那几株青葱翠竹镀上了一层金。 菖蒲走在青石板路上,还未到司罚堂前那条窄巷,听到有细微的说话声从旁边的一处假山后传出来。她本来不欲听墙根,只是稳稳抓住了“韩府小姐”这个词,心里头一阵恼火,便索性走近几步悄悄躲在了假山后头的一处灌木丛中。 那假山前似乎坐着两个人,听声音一个是婆子,一个是丫鬟。 那丫鬟道,“我看如今那韩小姐都住到馨园了,不出意外,三少定是要将她纳房。虽说前三年过得苦了点,如今能混到这般地步也算是老天爷待她不薄,这耀哥儿要是争气点,得了三少的喜欢,以后少不得要多给些家产。” 婆子似乎不满,呸了一声道,“这话也能说得?你也不看看馨园如今的势头,夫人和老爷可是欢喜得紧,往后这秦府家业,指不定就落在三少爷手中。这韩小姐又不是韩府的嫡亲小姐,不过是旁支的旁支,怎能同三少奶奶相比。何况夫人向来是个注重身份的人,莫说这耀哥儿不是三少的孩子,哪怕是,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那韩小姐在府外过了那么长日子,谁晓得有没有些不干不净的事,要是她有过什么肮脏事,夫人又怎会容她?” 丫鬟一听,似有些诧异,又道,“可是我听谨瑜院的巧玲说,三夫人断定耀哥儿是三少的孩子。那还能假的了?” 婆子轻嗤道,“她那张破嘴你也信?谁不知道三夫人此举的用意,连扫地的阿张都晓得咧。我看啊,如今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哪里还有那韩小姐的位置,哪怕收了房,也是个洗衣扫地的丫鬟命。” “不是还有耀哥儿在么。要是三少奶奶肚子不争气,韩小姐迟早能扬眉吐气啊。”丫鬟说道。 婆子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那口子在老太君院里当差,说老太君早就知道耀哥儿的事了。你猜老太君知道了怎么说?” “哎呀章妈你快说啊,别吊我胃口。”丫鬟笑道。 章妈压低了声音道,“听老太君的意思是,做通房是行的。但耀哥儿的出生毕竟是有损秦府名誉,上不了台面。” 丫鬟觉得奇,“这是啥意思,难不成还将他赶出府去?” 章妈的声音又低了些,“哪里会赶出去!若他真是三少的孩子,赶到府外去,到时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不好看的还是秦府。” “照你这意思?”小丫鬟的声音抖了几分。 章妈道,“若是韩小姐没想进秦府还好,若真的被收房,你以为正妻未出,一个通房到有了孩子难道是好事?……别看这天气凉起来了。再过些日子便打秋老虎了,那时暑热难当,三四岁的孩子熬不过也是常有的事……” 小丫鬟轻呼了一声,又似被捂住了嘴,两人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竟听不分明。 菖蒲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没再往厨房去,而是偷偷离开了假山那边的位置,满头大汗地往馨园方向走去,连半路巧玲唤她,她都没反应。 “真是个乡下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巧玲骂了句,朝着谨瑜院走去。 这边菖蒲跑到了馨园,刚过垂花门便撞到了拿着食盒的紫环,将那食盒撞得翻了个个,里头的汤汤水水都倒了出来,将院子的地给污了好大一块。她本和紫环不对盘,见着面总要冷言几句,这回却是匆匆忙忙替她捡起了食盒,一句话都不说就急匆匆往后院奔去。 紫环被她的举止给唬了一跳,正欲出门,却见紫俏正立在垂花门那笑,她眼睛一亮,笑道,“是不是成了?” 紫俏点点头。 韩楚珊正在房间里拿着剪子将绣好的荷包上的线头剪掉,那荷包是石青色的布料制成,面上秀了一片红枫叶,那红色与石青色对比强烈,看过去倒有些雅致。她将荷包拽在手心,看得眼睛酸涩,心里头哀戚沉沉。 正打算起身去里间歇息,菖蒲奔了进来,眼圈红红的,脸色分外慌张。 “菖蒲,怎么了?” 菖蒲哆嗦着嘴唇,话也讲不清楚,偏头见门还开着,忙不迭去将门合上,又回身哭咽道,“小姐,咱还是离了秦府罢。” 韩楚珊微愣,见她慌张,脸色微变,“到底怎么了?可是耀哥儿出事了?” 菖蒲使劲摇了摇头,“小姐,奴婢方才听到了些话,说,说耀哥儿的存在会毁了秦府名誉,要是小姐成了三少爷的房里人,那么耀哥儿就没办法活了!” 韩楚珊大惊,忙拉着菖蒲道,“此事当真?” “假不了。奴婢听说,那还是老太君的主意。小姐,为了小少爷,咱们还是离开秦府罢。”菖蒲的泪珠子掉了线般落下来。 韩楚珊脚下一软,身子就有些摇晃,唬得菖蒲急忙拉住了她,将她接到凳子上。 “小姐,奴婢知道,你来秦府就不过是想给小少爷谋个好出路,可是若是性命都丢了,哪里还有福祉可言。想当初韩府那些姨娘,各个斗得你死我活,肚里的孩子也总是莫名其妙就没了,连当初四奶奶那年方两岁的小小姐,不过着了凉就那般夭折了。小姐,耀哥儿才三岁……” “别说了。”韩楚珊白着脸,拿着荷包的手关节泛着白色,“待会我便去姑姑那边辞行。” 菖蒲闻言,心里定了定,主仆两个面对面呆坐好久,她才记起厨房的那一小罐药,急忙开了门出去。 紫俏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主厢房。 宇庆宁此时右脚搁在左腿上,手里拿着个粉彩釉的茶杯,低头轻轻吹了口气,细细抿了一口抬头时目光幽怨地望了那书桌前正埋首看账本,半天没理他的娘子一眼。 “小姐,一切都如你所料。”紫俏回道。 宇庆宁轻笑了声,“娘子啊,你可别埋进账本里头了,为夫娶你来是做少奶奶的,可不是账房先生啊。” 景宫眉瞪他一眼,看向紫俏,“待会她们若去谨瑜院,少不得你还得跟着一趟。” “小姐,可若是三夫人答应她们回韩府了,那可怎么办?” 景宫眉低低一笑,“三夫人花了那么多时间安置这事,哪里会这么简单就同意。若是真同意了,只要姥姥那边扣着耀哥儿不放,韩楚珊也是不会回去的。” 宇庆宁险些喷出茶来,“娘子,你和姥姥串通了?” 景宫眉斜他一眼,“那不若我抢了耀哥儿来?” 宇庆宁讪讪一笑,又自去喝茶。 “相公,若是她们在三夫人那碰了钉子,今晚就劳你下一剂猛药了。”景宫眉似笑非笑,眼里光芒鼎盛,“你既要保证逼得她毫无退路,也要保证不准动她一根指头,嗯?” 十里红花 107 步步紧逼 却说韩楚珊吃了菖蒲拿来的补药,主仆两个一合计,便去景宫眉那禀告了一番便急匆匆去了瑾瑜院。 紫俏自然就不知不觉跟在了后头。 瑾瑜院,韩氏正懒洋洋地在那酸枝美人榻上小憩,想将肚里的积食给消了去,也好早早歇觉。 巧玲打了帘子进去,说韩小姐求见,韩氏还有些欢喜,心道这侄女莫不是来讨主意的,于是手一挥,便让巧玲去领了进来。 黄昏时分,室外本仍有些暑气,韩楚珊主仆两个进到内室,额头早已沁出细细的一层薄汗,脸色红通通,眉宇间却有几分急色。 “楚珊,怎的满脸慌张,出了啥事了?”韩氏失笑问道。 韩楚珊却突然跪到了地上,身后的菖蒲自然也跪了下去。韩氏一愣,心里有些不快,打了个眼色给巧玲,便将那房门也给关了起来。 “有事起来再说。这般莽莽撞撞,还道春府欺了你去。”韩氏眼里冷光一闪,转念一想,莫不是那景宫眉待她不善?若是如此,自己倒可以借这个由头去王氏那哭诉一通,说不准王氏心里一恰,将这事给定了下来也不一定。于是她道,“可是有人自以为娘家厉害,给你们颜色看了?” 韩楚珊摇了摇头,垂首道,“姑姑,楚珊想带着耀哥儿离开秦府。” 韩氏本来脸色还有些缓和,听到这个话,立刻扳了起来,声音都同往日的温和不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那三少奶奶打你骂你了?须知你可是那耀哥儿的娘亲,耀哥儿可是三少的孩子!” 韩楚珊一个劲摇头,“姑姑,楚珊带着耀哥儿来挣名份是错的,是楚珊妄想了。楚珊多谢姑姑安置了这么多事,只是终究是没有福分,楚珊只求同耀哥儿平平淡淡活下去,往后给他讨个媳妇,只几亩家产便可。还望姑姑成全。” 韩氏以为是景宫眉欺负了她,这才让她萌生了退意,于是慢下心思来现劝,“也不是我说你,你终究是韩府小姐,哪怕是个庶出的,你带着耀哥要如何生存?如今夫人都晓得耀哥儿是三少的孩子,难不成还让你们流落在外?虽说正妻未孕,妾室生了孩子的确有些不妥,可事都发生了,当初他不也是刚流快活了么!” 见韩楚珊落泪,她又道,“你不是在馨园住了三日么,近水楼台,你使些伎俩就能……嗯?” 见韩氏是想让自家小姐去勾引三少,菖蒲心急,哭道,“三夫人,小姐向来是个面簿的,她知书达理,进退有距,又怎会去行那青楼姑娘做的事!您这样做,不就是让小姐自贱了身份啊。” 韩氏不悦,递了巧玲一眼,巧玲便一个耳刮子甩到了菖蒲脸上,吓得韩楚珊惊诧抬头,“姑姑,菖蒲年纪小不懂事,你千万别和她计较。” 菖蒲被打,一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 巧玲啐道,“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乡下野丫头,真真没家教。” 菖蒲委屈,吓得住了口,眼泪珠子倒是不断往外涌。 韩氏轻飘飘扫了韩楚珊一眼,“楚珊,我也是为你好。你也该明白自己早已名声扫地,如今都已经住到了馨园,不就是多多讨人欢心么,哪里是自贱身份。你是耀哥儿娘亲,总该为耀哥儿想想。 “姑姑,楚珊就是为了耀哥儿着想,才想带她离开。”韩楚珊含泪倔强道,心里却明白不能把原因给说实了,那毕竟是菖蒲听来的,还牵扯到这秦府大宅院内的阴私,断是不能随便乱讲。 韩氏轻笑了声,“出去了还能有好?你怕是不知道吧,你爹早就替你找了门亲事,是杭州城经营米铺的仇府里头的六少爷,只待你这边不成功,就让你上花轿。听说那仇六少爷虽说脑子不好使,但是个嫡出的,家产丰厚,你嫁过去便是他第七房小妾。那仇府在杭州毕竟有些名望,你以为耀哥儿能随了你去?即便你爹答应替你照顾他,以韩府那个环境,这离了娘的孩子,早晚也是个死。 韩楚珊打了个寒颤,脸色刷白。 菖蒲也哽咽,“小姐,那仇六少爷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听说是个傻子,只要被他看上的女子,仇府都会抬进去,虽说只有六房小妾,可是据说通房就有八个。小姐,你出去了……又该如何……” 韩楚珊抿着唇,心里酸涩一片,似有无数凉凉的水从心间穿过,浑身透凉。她不禁想到三年前呀得知自己怀了孩子时,自己的娘亲因为教女无方被大娘给责罚,一场风寒便含恨而终。大娘和爹又逼着自已拿掉孩手,劝说无放之下,他们又想灌她汤药,她不得已才偷偷跑了出去,吃了好些苦才终于将耀哥儿给生了下来。耀哥儿是她命根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那楚珊唯有带着耀哥儿脱离韩府,从此……两不相干。”她低低说道,一字一句却锤满力量。 韩氏顿时气歪了脸。 “别给脸不要脸!就你这失了贞洁的身子,你还想如何?难不成想三少爷休妻娶你么?也不看看你自个的身份。今个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过,你给我回馨园去,若是闹大了,你丢脸不要紧,连我都会被人笑话!” 韩氏将手边的那个绣了仕女的团扇使劲扔了过去,那涂了红潦的扇柄打在了韩楚珊肩头,竟是痛得刺骨。 韩楚珊默默站了起来,咬得下唇发白。菖蒲担忧地看着她,心里不禁恼恨三夫人的无情,说能给小姐好生活的是她,如今逼着小姐的也是她。只可恨自己偏信他人,当初还帮着她劝说小姐,如今真是悔青了肠子。 “楚珊不打抛古姑歇息了。”韩楚珊转身,菖蒲忙不迭开了门,主仆两个相扶着出了瑾瑜院。 到了剪水轩旁边,菖蒲觉得自己扶着的小姐浑身发颤,忙不迭道,“小姐,这可怎生是好?三夫人不放人,我们就不能走了吗?” 韩楚珊垂首,掉下一滴泪,忽抬头道,“我们去仙荷院。” 菖蒲一愣,“小姐想去求秦夫人吗?” 韩楚珊点头,两人快步到了仙荷院外,待到了院里头,却被几个丫鬟拦住,菖蒲哀求说急事求见夫人,那几个小丫鬟却说凡事要按彤巨来,去请示一番回来后却道,夫人倦了早已歇下。韩楚珊便想见见耀哥儿,小丫鬟几番推脱,只说不得夫人点头,不敢亲自让小少爷出来。 菖蒲机灵,见大丫头绿水出来,就将随身的荷包塞到了她口中,暗暗打听夫人对耀哥儿的想法。绿水捏了捏那荷包,虽有些不太满意,却终究开了口,只说耀哥儿既是小少爷,断是没有喑于管教的道理,不管弗小姐是否留在秦府,耀哥儿定是得让三少奶奶带,若是三少奶奶不带,那夫人自也会安置。 韩楚珊主仆二人失魂落魄地回到馨园,压根儿没发现自已给跟踪了一路。她们躲进房里,韩楚珊闷声哭了半日,直到眼睛红肿才愣愣坐了下来,一言不发,似是暗自烦恼着什么,惹得菖蒲心焦。 待到了晚间,韩楚珊终于稍微镇静了些,进了里间和衣躺在了床榻上。 菖蒲也收拾齐整了房间,歇在了外头的榻上,却突然被砰砰作响的敲门声给吵醒,顿时一个激灵险些摔下榻去。 “谁?”菖蒲隔着门弱弱问了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宇庆宁略带不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给本少爷开门!” 菖蒲吓了一大跳,这三少爷都两日未来了,怎的偏生今日又来?她急得团团转,想进里间问下小姐,又担心她若是睡着了,吵醒了反倒不好。正踌躇间,那门却被宇三少一脚给踹开了! 菖蒲吓得脸上血色仝无,见宇庆宁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于夜色中,那双眼像浸过凉水一般人,她吞了吞口水迎了上去。 “三,三少爷,小姐今个累着了,已经睡了。若是有什么事……”她话都未说完,却被宇庆宁大力一拉,竟给甩到了门外! 她大惊,刚要冲进去,那门从里头砰得一声关上了。直把菖蒲急得快要哭出来。她心里没主意,三夫人那又不能去告状,三少奶奶这几日对她们也爱理不理,若是她茫茫然去求救,说不准她还会倒打一耙,说她小姐勾引三少例。她越想越急,又不知道三少爷到底想做些啥,总不能大声呼救吧,于是她索性紧紧趴在了门边,希冀能听出些什么来。 却说宇庆宁进了里间,韩楚珊已经点亮了那红纱灯,脸色微白地立在那屋中。 宇庆宁风流的名声不是凭空来的,他还年少时,伙同越州城的几个纨绔子弟日日走街串巷,看到美貌的女子,动手动脚不会,嘴上却总会帮着起哄一番,久而久之,只要他一脸吊儿郎当的笑,那基本就是一个典型的浪荡子弟模样。 这回他进去时还板着脸,阴沉得像是雪后井里的石头,见到她战战兢兢的模样,突然轻笑了一声,眉梢微挑,整个儿就轻佻起来。韩楚珊离府那段日子自是遇到过一些性子顽劣的花花公手,如今见三少这般模样,心里头咯噔一下,竟忍不住就想拨门而逃。 宇庆宁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漫不经心地将里间的房门给合上了,然后缓缓走到了她旁边。见她往后退,他也不恼,只是她往哪退,他就往哪站,生生将她困在了墙边。 他两手撑着墙,低下头就见到韩楚珊刷白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听说,你想离开秦府?”他淡淡道。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韩楚珊身子一僵,她不过呀去过瑾瑜院,这么快就传到了三少耳中么?她无处可逃,索性咬了咬唇道,“还请三少成全。楚珊想带了耀哥儿离府。往后断是不会再同他人提起秦府。” 宇庆宁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了好长时间,直到她露出惊惧的神情,他才凑到她耳边道,“秦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韩楚珊顿时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吓得刷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屎过去一般。 宇庆宁有些不忍,逼迫一个女子到这个份上,他发现自己挺有当坏人的潜质,念及此,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又恢复了痞子的模样,道,“耀哥儿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心里清楚的很。这里头的阴私,想必你也能明白。你若乖一点,我自会让你再怀上孩子……” 他说着,右手轻巧地一抽,韩楚珊的腰带就那般松了开来,吓得她赶紧揪住了衣衫,下唇都抖了起来。宇庆宁的话她自然懂,耀哥儿摆明了是会损了秦府的名声,若是再待下去,唯有死路一条。可三夫人又不准她们离开,秦夫人也不打算放了耀哥儿,她真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三,三少爷,你容楚珊想几日可好?”她心里悲情,嘴上讨饶。 宇庆宁手一滞,脸上收了笑,凉凉地看着她,末了又轻笑道“我耐心不够,明晚这个时辰,你最好给出答案。” 他说完就退开了几步,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开门离去。 韩楚珊僵硬硼紧许久的身子才终于靠着墙软了下来,她泪眼婆娑,低哑的哭声滚出了喉咙。 十里红花 108 暗卫的身份 宇庆宁回到主厢房时,景宫眉已经睡在了里间的床榻内侧。 月光从窗棂那透进来,将窗棂前的多宝格上搁着的万年松盆景照得透亮。 宇庆宁去了净房洗脸漱口,这才脱了外衫,轻手轻脚爬一榻,将床上人儿给拢到了怀里,心里满足地轻叹一口气。 “她怎么样?”怀里的女子微微翕开眼帘,声音慵懒惺忪。 宇庆宁拥着她紧了些,只觉怀里的人儿温香软玉,轻柔舒心,有满足感从四肢百骸传上来。 “她怕是无路可走了。”他轻声道,“如此一来,明日定会去向那耀哥儿的爹求救。” “相公,你说,大舅会知道暗卫这件事吗?” “不会。”他右手搁在了她腰上。“若是知道,韩楚珊母子不可能活到现在。据我猜测,当初暗卫丢了玉佩这件事,恐怕也是瞒了下来。” “暗卫的身份,连老太君都不知道吗?”景宫眉转了身,面对着他,环臂拥向他。 “嗯。”他的声音带着清亮的磁性,听在耳中却是温温凉凉,“暗卫到了主子身边,自然会改头换面。” 景宫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挨在他旁边。 宇庆宁亲了亲她额头:“等查到了那人,我自会同姥爷禀报,有了那块玉佩,大舅是凶手这件事便也坐实了,至于当中细节,姥爷亦会去查。如今长安城那,朝堂仍旧处于纷乱当中。姥爷断是不会短时间内就对大舅做出什么,但时机一到,他也总该为了我娘讨个公道的。至于天机卷,上回说被窃后,他们也吃不准这是否是事实,咱们这里倒轻松了点,如今也是时候好好将丝绸铺子给打理起来了。所以,八月初十,我们去明州吧。” 他说完,就见到她睁开眼睛,一双潋滟眸子亮亮地看着他,不禁轻笑了声,吻了吻她莹润的双唇道:“娘子你嫁过来也四个月了,这次便当做回门吧。咱们在景府过中秋,如何?” “好。相公不怕景府太过复杂?”她闷声笑。 宇庆宁拥紧她:“有你在,凡事都可以变得很简单。” “油嘴滑舌,老实交代,是不是说惯了这种情话?”她瞪着他,眼里却笑意浓浓。 宇庆宁低头又去寻她的双唇:“只说给你一人听的。” 他话里情意甚浓,景宫眉却觉察到他笑意后隐忍的那一丝落寞,她心里轻叹一口气,轻声道,“相公,大舅交与姥爷处置……你甘心吗?” 宇庆宁一滞,目光更柔了些。 “当年大舅待娘亲与我,也算不错。娘亲被害,这当中缘由又岂会仅仅是私人恩怨。要真算起来,始作俑者怕是那皇位上的人。大舅不顾秦氏一族的兴衰荣辱,自有姥爷他们处置,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给娘亲一个公道。更何况,背负着仇恨生活,岂不是更叫你担忧。” 他说的是心里话。本来将自家娘子卷入这秦府的浑水之中,他已是不愿,若再纠缠于报仇之事,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从小到大,失去什么,得到什么,他不是很计较,但现在有不可失去之人,那势必要放弃另外一些事情。他向来是处事决断的人,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他清楚地很。更何况,娘亲的遗愿也说了,要护自已娘子一世安好。那么他还有什么好不甘的。 景宫眉心中一暖,眼前的男子是当真把自己放进心里了。她将头埋在他胸口,软濡地喊了声相公。 宇庆宁此刻心情复杂,听到那声甜到骨子里的声音,浑身紧绷,小腹处燃起一股火,他右手顺从心意,将怀中女子鬓边的秀发捋到耳后,随即轻咬住了她小巧晶莹的耳垂,惹来她一阵轻微的颤栗。 见她偏头,他忙吻住她的唇,男子清冽的气息与女子芬芳的香味弥漫在一块,床榻上气氛逐渐火热起来。 景宫眉很主动地迎合他,让他将心底里复杂而悲恸的情绪化成亲吻,在她身上燃起一处处浓火,直到月上中天,那如胶似漆的两人才慢慢平复喘息,身上都出了薄汗,那鬓发粘在白皙的脸颊边,自有一番性感姿态。 宇庆宁同她面对面躺着,右手还抓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目光清明中锤着一丝迷离,他又细细吻了她好久,才起身去了净房,绞了帕子来替她擦身。 翌日一大早,菖蒲有些紧张地从韩楚珊房里出来,急步匆匆往院门口的垂花门走去。隐在暗处的阿晓同紫俏打了个招呼便偷偷跟了上去。 菖蒲在越州城的阑盛街上溜达了很久,她似是不安,在一个卖早点的摊位上吃了个包子,然后才七拐八拐到了城南的一处府邸。 城南的那处府邸不大,约莫是个三进的院子,那院门前蹲着两只半人高的石狮子,檐下的灯笼红彤彤的,似乎尚未吹熄里头的烛火,再看那匾额,写着“刘府”两个字。 菖蒲在大门边逗留了很久,见四下无人,终是上去敲了敲门。 应门的是一个青衣小厮,他打开门,见是个小丫鬟,便问道:“你是谁?诸问找谁?” “这位小哥,敢问刘荏青大人是否便是府上家主?”菖蒲急急问道。 青衣小厮点头:“姑娘是找我家大人吗?可不巧,今日大人休沐,辰时便出门了,说是有要事,怕是要晌午才会回府。” 菖蒲一听,分外着急:“那,那小哥可知道刘大人去了何处?” 青衣小厮有些警觉:“这个小的恐怕不能直说,如今府里头有莲夫人在,姑娘若是着急,有事找府里的莲夫人也是一样的。要小的去通秉一声吗?莲夫人这个时辰,定是起身了。” 菖蒲有些犹豫,也不知这莲夫人性子如何,小姐让她交信给刘荏青大人,可是干叮咛万嘱咐干千万要亲自交到他手中的,若是这莲夫人心肠坏,没收了她的信,那小姐该怎么办。念及此,她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小哥。我,我就在这等着刘大人回来。” 青衣小厮一愣,也不反对,只是将门再度合上。 菖蒲忐忑不安地坐在了刘府门前的那几档石阶上,只觉得怀里揣着的那封信熨得胸口发烫,心里却一阵阵着急。也不知这刘荏青大人同小姐是何关系,小姐既走投无路来求他,想必总有解决的法手。 她坐了会,巷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挑着货担的货郎三三两两从刘府门前走过,也有几辆小马车慢驶而过。菖蒲坐在那,看着日头渐渐高起,心里的担忧更甚。 却说那青衣小厮过了阵后开门一瞧,见那丫鬟打扮的姑娘果真还在那石阶上坐着,心里头计较了一番,便急匆匆往主院奔去,想着和莲夫人打声招呼,虽然莲夫人不过是个妾,但刘府上下全由她打理,估摸再过段日子,说不定就升上去成了夫人也不一定。 水莲便是以前的芷平,如今正在厢房内绣着一块海棠花样的帕子,听丫鬟来报,说门房求见, 她心里头就有些奇怪,于是招手,让那门房到屋前回话。 青衣小厮到了屋前,看到屋内莲夫人正坐着看着他,他擦了擦额际的汗道:“莲夫人,今个一大早有个丫鬟来门口找刘大人,她见刘大人不在,便一直候在那,如今还在门前等着呢。” 水莲一听,倒有些好奇心。这刘荏青为官低调,向来不曾有同僚上门,如今跑上来一个小丫鬟,倒真是蹊跷得很。 “她可说了来处?”她淡淡问道。 青衣小厮摇头:“看她样子,似乎想亲自见大人。” “大人事多,今个好不容易得了休沐去那觉华寺一趟,怎好让不相干的人打搅了。你便去回了她罢,便说今个大人不回府了。” 青衣小厮得令,便去门边同菖蒲说了一通。菖蒲听说刘荏青不回府,顿时呆住,急得快要哭出来,忙不迭拉扯那小厮的袖子,问那刘大人去了哪里。 青衣小厮很是为难,便重新去水莲那边说了缘由,说那丫鬟是春秦府来的,原是韩府小姐的贴身婢女,今个是有急事,说若是寻不到刘大人,那她家小姐就糟糕了。 水莲听到秦府两个宇时,脑海里就想起了景宫眉的脸,细长的绣花针也扎到了手指尖,她略微怔忡,冷笑了声道:“既是如此紧急,她是韩府的人,怎就不去韩府求救呢。” 青衣小厮一听,也对,正想转身去撵走那丫鬟,水莲又道:“也罢,你且唤她进来。” 才一会,青衣小厮就带着菖蒲进了内院。 她一眼便看到屋中坐着一个水红色交襟夏衫的女子,五官端正,虽说不是很漂亮,那细细往上挑的眉梢却颇有一股风情。 “这位是刘府的莲夫人。”青衣小厮同菖蒲介绍,接着退了下去。 菖蒲略略打量了那莲夫人一眼,便诺诺道:“奴婢见过莲夫人。” 水莲温温婉婉一笑:“你是韩小姐的贴身婢女,倒不知是韩府哪位小姐?” 菖蒲有些踟蹰:“我家小姐……排行第五……” 水莲略微一想便明白了,韩府五小姐未婚便孕,离府出走的事,自是早就传遍了越州等地。 “那么你来找我家大人所为何事?” 菖蒲忙不迭抬头:“有急事。我家小姐有封信要给刘大人,但是小姐说了,一定要奴婢亲自交给大人才行。所以奴婢恳请莲夫人行行好,告诉奴婢刘大人去了哪里,奴婢好早早去找人。” 水莲何等聪明,这名声败坏的女子竟写信给刘荏青,可知其中关系匪浅。她心念一转,无奈道:“却也是我家大人不曾说明去了何处,否则定是如实相告。” 菖蒲一听,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泪水滚滚出了眼眶:“这可如何是办……” 水莲见她如此,笑道:“这样吧,你若是信我,不妨将信交予我,待我家大人回来,自然亲自交到他手上。” “可是……” “我家莲夫人最是温婉亲和,定不会唬你。既是急事,也不会刻意压着不递。”水莲旁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话梅说道。 菖蒲有些动摇,索性咬牙将信给递了出去”,我家小姐的命全拜托莲夫人了。还请夫人千万将信交给大人。” 水莲扶她起来:“这是自然。”非·凡·光·速·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菖蒲又待了一会,见这莲夫人果真和蔼可亲,她也稍稍放了心,这一放松,便开始担心府里的小姐,匆匆忙忙就离了刘府。 待她离开,水莲冷笑了声,将信给拆了。 水莲虽说有几个字不认识,但佶里的大致内容却晓得了,韩楚珊在里头唤刘荏青为刘郎,说她住在秦府馨园,脱不了身,耀哥儿也有危险,让他尽早去枚。 她字字句句哀怨凄凉,只说唯有刘郎救她,否则便是她母子限数已到。 “夫人,这信不如烧了吧。那等败坏名声的女子,还是离大人远些好。”话梅说道。 水莲本也这么想,只是馨园是宇庆宁住的园子,这韩楚珊住在馨园却是怎么回事,还有刘荏青与韩楚珊是何关系,她心里头疑问一大堆,心念一转,便让话梅重新拿了个新的信封过来,将那信原封不动地装了进去。 “待大人回来,这信还是得给的。”她笑了笑。 十里红花 109 张氏说亲 菖蒲回到馨园时,紫俏早就将事情原封不动冰糕了宇庆宁与景宫眉。 耀耀哥儿的爹是刘荏青这点,让他们颇感意外。刘荏青现年二十五,长得白净文雅,明明就是个书生样,他是秦优的暗卫的话,十多年前他才不过十二三岁。 “相公,你说那刘荏青会来救她们吗?”景宫眉趴在书桌前,托腮支着脑袋。 宇庆宁略略一想,说,“总不会见死不救。只是怕是无法公开形式。毕竟若是让大舅晓得当中原委,她们也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这对我们也好,只要这是一日不泄露,大舅爷便不知道我们其实已发现了他暗地里的身份。刘荏青来救时,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余下的事,便全交有姥爷做主罢。” “小姐,你不担心那芷平做出些什么事来吗?”紫俏问道,“虽说她定是会将信交给刘荏青,可保不准她会大肆宣扬。” 景宫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芷平看了那封信想必也是疑惑甚多,她向来是个懂分寸的,在等事情尚未弄清楚前,应该不会做些傻事。何况,这个自然有刘荏青去处置。哪怕她大肆宣扬弄得喜苑的人也知道了,到时姥爷他自然有办法不是么。” 紫俏点头,眉头仍旧蹙着。 宇庆宁见自家娘子那般乐观,脸上笑了笑,心里难免留了一个心眼。 当晚,景宫眉去了仙荷院将耀哥儿给接了过来,韩娘却是给她遣回了韩府,在她看来,刘荏青若是要来救人,能少一个就更方便一些,毕竟她这几日逼迫的韩楚珊日日垂泪,也算是弥补些什么。 韩楚珊见到耀哥儿,总算露出了来秦府的第一个笑容,只是一笑过后又被阴霾所覆,整个人浑身笼罩着在强大的黑气当中。 景宫眉自然是保持着冷淡的态度,不太搭理她们,也不关心耀哥儿。 阿晓他们夜间瞧见黑影偷进馨园来,因为先前得了嘱咐,却也不声张,翌日,菖蒲说是出去外间买胭脂,一买就没了人影。紧接着当晚,韩楚珊与耀哥儿便也没了踪影。 景宫眉暗叹,这刘荏青也算是重情重义,没有将韩楚珊母子弃于不顾,只是想来她们也不太可能贸然留在刘府,往后的生活时要远离越州了吧。 韩楚珊母子消失,秦府自然还要善后。 景宫眉少不得去了王氏那边,称韩楚珊说耀哥儿他爹并非宇庆宁,这才求着离去,于是她安排了人将她们母子送走。王氏因为先前就得了消息,自然没有多话,只是韩氏一听人失踪了,气歪了脸,急匆匆就跑来仙荷院兴师问罪了。 “三少奶奶,楚珊她孤儿寡母,你竟然将她们给送走,你安得是什么心?!”韩氏进了内屋就气急败坏地质问。 王氏皱眉,正欲怒喝几句,景宫眉却淡笑道,“三夫人这是哪里话。是韩小姐自行求去,眉儿不过是顺了她的意,自然安的是好心。” 韩氏脸一阵青白,突然间轻笑了声,带了些不屑道,“眉儿,若是以韩氏族谱,我还是你的姨娘呢。作为姨娘,我便好生奉劝你几句,那个男子不会三妻四妾,楚珊说到底也是韩氏小姐,与你同根同脉,你们姐妹效仿那娥皇女英岂不是庆宁的乐事。这女人啊,就不能小气,这要是小气过头了,难免会被称为妒妇。楚珊该是没走远吧,哪怕你不肯让她做了你姐妹,这耀哥儿总得留下吧。” 韩氏话里话外在讽着景宫眉,却把王氏也给一道绕了进去,气的王氏险些将手里的茶盏给摔了出去。 景宫眉也不恼,只是笑,“这却是眉儿的不是,忘了和三夫人说明。韩小姐说了,这耀哥儿并非是我相公的孩子,那佩绶是相公的没错,却不是她三年前觉华寺内捡的,而是在品茗楼拾到的。他她说事情若是闹大了,秦府的名声便当真会受损害,她不忍将错推给别人,便自愿求去。我相公给了她些银两细软,想来这辈子也该无忧了。三夫人,既然耀哥儿并非我相公的孩子,你又何必强求他替别人养孩子呢。若是你当真爱惜自己的侄女,何不亲自养着?” “胡说。耀哥儿分明就是三少的孩子。这都是你编出来的借口,你就是看楚珊不爽这才赶走了她!我苦命的楚珊……” 韩氏说着,眼底竟有了湿意。景宫眉顿时有些汗颜,这个韩氏太会入戏了。 “三夫人,韩小姐亲自承认的事又怎会有假。莫不是三年前那晚,三夫人也在?这就奇怪了,难道三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女被男人糟蹋么?” 韩氏脸一白,“我怎么可能在场!” “既然不在场,三夫人又如何断定韩小姐所说不是事实?眉儿倒是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些实情,说耀哥儿明明是别人家的孩子,三夫人却想利用他好占得秦府的一分家产。当然,眉儿是不会信的,这般冒犯三夫人的话,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景宫眉淡淡道。 韩氏却气歪了脸,“哪个贱人敢这般编排我!这是没有的事!” “下人就是欠管教!”张氏突然从帘子外走了进来,瞧见景宫眉时却对她微微一笑,“只是三夫人若是没这个心,下人也不敢乱嚼舌头呀。这耀哥儿本来就来历不明,难不成还真的当小少爷养起来,那可要笑掉大牙了。” 张氏呵呵呵笑着,还拿袖口掩了嘴,眼珠子轻飘飘扫了韩氏一眼。 韩氏气得无法,转身就走。 王氏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嘴里骂道,“偏门抬进来的,就是少些教养。” “就是,也不看自己那副尖嘴猴腮样。”张氏撇撇嘴,见王氏眉间微蹙,便讪讪笑了笑,随即热情得看向景宫眉。 “眉儿呀,好久不见,你这身子可好些了?” 景宫眉顿觉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这张氏无缘无故待自己亲热起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劳舅母挂心,眉儿一切安好。” “慧娘,幽云那怎么说?我看那杭州曹家嫡出的二少爷还是不错的。这二少爷曹佑恒据说十三岁时就考上了进士,十八岁就过了殿试,如今还在户部当了个侍郎,前途似锦啊。”王氏口里赞道。 景宫眉闻言,便知道她们是在给秦幽云张罗婆家了,毕竟她已经十八岁,若是寻常人家,说不准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张氏似有些为难,“那曹二少的确是个人才,媳妇也觉得不错。只是幽云那孩子……” “怎么的,她又不肯?!”王氏将茶盏搁在了方几上,“她都十八了,先前给她挑的那五个,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偏她心思多,挑来挑去不成体统。” 张氏讪笑,接着若有所思的看了景宫眉一眼,“娘。媳妇是觉得,幽云从小都不曾离开过越州,这若是嫁到远的地方去了,娘家没个照应,她她又是那般脾气,保不准就要受了欺负。不若就挑个近的,寻常也好多回回娘家。” “还不是你教女无方,知只晓得宠着她!连名声规矩都给扔到了一边!”王氏怒喝几句,心里却觉得张氏所说也有道理。幽云向来是个傲气的人,若真嫁远了,到时心高气傲不待姑婆,又如何讨得了夫君的欢喜。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只是这近点的地方,人选少啊。” 景宫眉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张氏果真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本来媳妇觉得那许家大少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许老爷毕竟是个刺史,爷又是州牧,这亲事断是不成的。媳妇也不想幽云嫁给什么世家大族,只要这家里还过得去便成。” 王氏心里不屑,也不拆她的台,而是问道,“莫不是你看中了谁?” 张氏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坐到了景宫眉下首的位置,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看着王氏道:“娘,这可还得看眉儿呢。宇家除了三少爷,不是还有个四少爷吗。这宇四少爷还是嫡出的,宇家也算是越州有些名望的府上,且是知根知底的良善之家。往后幽云嫁过去还有眉儿与庆宁照顾,又怎会受得了委屈。” 景宫眉大惊,丫的这秦幽云竟是是了什么手段,竟让张氏亲自提起了宇庆岩!她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心里头开始琢磨怎么拒绝。 王氏眉头微蹙,心里却在想,这宇府若是同秦府比起来,一个商家,一个官家,但是地位上变差了一个档次。慧娘竟然会主动要求将幽云嫁到宇府去,这可真是奇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幽云的主意?”王氏问道。 张氏哪里敢说是秦幽云死磨烂泡甚至以死威胁,她才肯放下身段可以同景宫眉接近,说真的,她是一点都看不上宇府,也不晓得自己女儿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看中了一个从商家里的少爷。只是见她哭得眼圈通红,她这个做娘的,竟也狠不下心。 “这自然是媳妇的主意。宇府毕竟也是秦府的姻亲,这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张氏笑道。 王氏仍是蹙了蹙眉,心里倒不是看不起宇庆岩,而是觉得若是幽云嫁到了宇府,那么她岂不是处处压了眉儿一头。虽说她才是她嫡亲的孙女,可眉儿毕竟是庆宁的媳妇,她也是疼爱的。 “娘,幽云这人的性子您也知道,若是嫁到外边,可得遭罪了。”张氏一脸哀怨。 王氏拧着眉道,“此事非同小可。莫说老爷那边尚不同意,老太君那更是得去讨个主意。何况宇府四少肯不肯娶也是个大问题。” 张氏摆摆手,“娘,庆宁不就是宇家三少么,便让庆宁和眉儿同那四少爷说说,有他们两个在,那四少爷难不成还会回绝?何况幽云可是秦府嫡出的孙小姐,身份地位都是良配,他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媳妇!” 她笑着看向景宫眉,“眉儿,你不会拒绝的吧?” 景宫眉浑身一寒,见王氏不是很赞同的样子,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真要秦幽云做自己的小婶,她可受不了。 “舅母,不是眉儿不帮,此时恐怕得回去和我家小叔商量下。也许小叔已有婚约也不一定。” 张氏轻嗤,“有婚约就退了呗。秦府这么好的亲家,他难不成还要嫌弃?” “胡闹!若是有婚约又如何好轻易解除。眉儿,你且回去问问再说。”王氏一锤定音。 十里红花 110 相看 说也巧,待景宫眉回到馨园,恰好宇庆岩正来找宇庆宁,两人正在那书房内商谈有关铺子事情。 宇庆岩穿着一身石青色交襟长衫,青丝高挽,头上扣着玉色小冠,身量颀长,眉清目秀,肤色更是白净如那雪后梨花,笑起来时两颊有浅浅的酒窝。 景宫眉进去时,他正坐在那书房内的圆桌前,面前摊着一本账本,笑意满眸。 “庆岩给嫂嫂问安。”见到她进来,宇庆岩起身作揖,白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淡的红晕。 “小叔有礼,坐吧,自家人不兴这套。”景宫眉本来想喊四弟,转念一想不如笑蜀汉德顺口。她坐在了书桌前的那张楠木大椅上,笑嘻嘻地看着那两兄弟。 “娘子,姥姥那如何了?”宇庆宁坐在宇庆岩旁边,偏头问道。 “韩楚珊的事倒是了结了。只是如今倒多了一个麻烦。”她说着,目光却落在宇庆岩身上。暗叹这般俊的小叔,她才不愿意便宜了秦幽云那傲气的丫头。 宇庆岩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开口笑道,“嫂嫂口中的麻烦事不会是同庆岩有关吧?” 宇庆宁闻言,目光里闪过一抹亮光。 “小叔,你可有定过亲,或者自小是否有过婚约?”景宫眉坐到了他们旁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宇庆岩的脸立刻涨的通红,“庆岩……不曾有过婚约。” “娘子,你不会是想替四弟说媒吧?” 景宫眉撇他一眼,“我自然还没有这个心思,只是舅母这边似乎看上了小叔,想把秦二小姐嫁到宇府来呢。” 宇庆宁闻言,似是早便料到,笑得眼睛弯弯,“她还真是看的上宇府。” 宇庆岩眉间微蹙,似有些疑惑,“秦二小姐?” “小叔不曾见过?” “也许见过……只是想不起是何样貌。”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景宫眉轻笑了声,敢情这秦幽云根本就没在他心上留下什么,也难得她还这般喜欢,不过以宇庆岩这般丰神俊朗的书生样貌,怕是会招好多人喜欢。 “小叔,若是秦府上门提亲,你可会答应?”景宫眉单刀直入。 宇庆岩微讶,脸接着一红,“庆岩连秦二小姐是谁都不曾见过,也不知她品行样貌修养如何,怎会断然答应。” 宇庆宁笑,“她的样貌倒还过得去,只是素日里被舅母她们宠坏了,也算是个任性傲气之人。 庆岩可还记得眉儿中毒那次?” “莫不是她做的?”宇庆岩眉头拧了起来。 “毒虽不是她下的,却也难辞其咎。”宇庆宁笑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虽说背地里说秦幽云的坏话不妥当,但毕竟是亲兄弟,婚姻大事有非儿戏,还是说清楚的好。 宇庆岩凝思了会,笑着摇了摇头的道,“三哥,嫂嫂,这般心思甚重,仗势欺人的人,庆岩哪里消受得起。宇府门第低,所说平日里也有些小闹腾,可毕竟无伤大雅,可若是秦二小姐嫁进了宇府,府里人忌惮着她的身份,岂不是由着她胡来。何况,庆岩心目中的妻子,断是要贤良淑德,孝顺体贴的人,与门第高低无关。这亲事,断然是不成的。” 景宫眉点头,“如今她们也只是托我来探探口风,届时我便只能敷衍过去。执只是舅母她们素来有些心机,偏生做事不知轻重,小叔还是谨慎些好,莫要无端便中了他人的计策。” 宇庆宁失笑,“娘子放心。四弟最说看上去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的人。莫说中计,到时是谁吃亏都不好说。” 莫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景宫眉闻言,含笑打量宇庆岩,却见他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目光里倒有几分狡黠,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逸如仙。 “小姐。”紫环这是蹙着眉头在门边说话,“大太太来了。” 张氏竟这么快的了消息过来? “千万莫让她来后院,我这边去前厅。”景宫眉起身,疾步匆匆到了门边,便随着紫环一道去了前厅。 前厅内,张氏正悠闲地小口饮茶,旁边站着碧巧,两人的目光不断往通往后院的那个门瞧,快要瞧出个洞来。 “舅母,怎的有空来馨园。该是眉儿去喜苑给你请安才对。”景宫眉款款从那门内出来,身边只带着一个紫环。 张氏明显有些失望,“不过是闲来无事。庆宁呢?” “正在里头书房呢,铺子里事情较多,相公正头疼着,便不让他出来了。”景宫眉回道,坐在了张氏上首的椅子上,然后也没说话,愣是不稳涨势所来何事。 碧巧眼珠子转了转,在张氏耳边嘀咕了几句,张氏果真沉不住气,讪笑道,“眉儿,方才我便听说你那小叔今个恰好在馨园呢。合着我如今也无事,不妨引见一下,也好让舅母掂量掂量。” 景宫眉心里不屑,她这个小叔也算是个人才,怎么在她口中听来,倒是如那商铺里的货一般,任由他人挑选了。心里虽这么想,嘴上道,“这个恐怕不行。倒不是眉儿不肯,只是舅母方才才和眉儿说了那事,眉儿还来不及同我家小叔开口,偏生我家小叔面皮薄,这贸贸然相见。若是尚无婚约倒还好,要是有了婚约却这般行事,倒是差了些规矩。” 张氏一听,颇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关系。左右他也是庆宁的弟弟,便当做我来窜门,不小心遇着他了。顺带聊些琐事。这十分合规矩啊。莫不是眉儿不肯引荐吧。” 景宫眉一脸为难,“舅母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毕竟八字还未一撇,舅母贸然相见,别人自当是丈母娘打量女婿来了,咱们心里清楚得很。幽云如今正在禁足,原因我也不说了,这若是让不知好歹的吓人传出去,说秦府小姐不甘寂寞让自己家娘亲去选婿,怕是传到姥姥那边,婚事是否能成是个问题,受罪的更是幽云。” 张氏闻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本来将幽云的亲事提上日程也是因为她的名声有所受损,自己虽十分想见见那宇庆岩,但似确实操之过急了。念及此,她心下又有了计量,偏头对碧巧道,“碧巧,做个你不是说想同紫环学些针法么,左右沃野无事,你便留在馨园自个讨教吧。只是莫要忘了时辰。” “是,奴婢正想开口呢,那奴婢便谢过太太了。”碧巧笑道,目光看向紫环,“紫环妹妹,碧巧这几日一直为帕子的事烦恼,如今可要好生向你讨教一番。你可不许拒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空的。” 紫环自然是应是。张氏便笑着离开了馨园。 景宫眉暗叹,张氏的算盘打得还真是厉害。她起身递了个眼色给紫环,随即往后院走去。 碧巧见状,忙不迭上前拉了紫环的手,要多热情有多热情,“紫环妹妹,你看我手里也没帕子没针线,不若去你房里如何,你那该有这些吧?” 紫环微微蹙眉,想着自己的厢房虽说在后院,离书房却有一段距离,便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后院,进了房间,碧巧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紫环聊着针法的事,耳朵却是竖的高高的,十分认真的倾听外头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隐约的男声从房外飘进来,碧巧浑身一震,细细一听,只听到当中的一位是宇三少,那领个陌生的神音应该就是宇四少了。于是她突然间将手里的帕子针线一股脑扔井了篮子里头,随即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那步伐快得令紫环目瞪口呆。她连她的一块衣袖都没扯到,那碧巧就没了人影。 碧巧冲到了梧桐树下时,恰好宇庆宁与一名男子也到了那边,碧巧险些就撞了上去。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宇庆宁拧着眉头怒道,心里却笑,真不愧是娘子,竟连这么小的事都给算到了,这喜苑的下人果真是不懂规矩,横冲直撞。幸好刚才就让四弟走了,否则这回还真被人给看了去。 碧巧急忙行礼,“碧巧饶了三少,还望三少谅解。” 她说着,目光就往旁边那男子身上飘去,一看之下,却见另一个男子不过是小厮打扮,一身藏蓝色交襟短打,头上绑了个包子头,眉清目秀,看着她的表情却十分诧异。竟然不是宇四少,那这个人是谁? “你不在喜苑当差,来馨园横冲直撞,这是何道理?”宇庆宁斥责,语气显得十分不耐烦。 碧巧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莽撞了,这下倒好,宇四少没见着,反倒冲撞了宇三少,回头又得受大太太一顿责骂,她真是霉到家了。 “奴婢方才见着一只大老鼠跑过,怕它冲撞了主子,这才想出来抓。” 宇庆宁失笑,“原来喜苑的下人还负责抓老鼠啊。你且回去吧,待会我自会让人好生寻找一下,这个时节,老老鼠就爱胡乱钻院子,也不知道是看中了这院里的吃食,还是看中了院子里的人呐。” 他意味深地笑了会,碧巧神色不定地告退。 “小天,你且回去吧,四弟怕是在后门等着呢。”宇庆宁偏头对那小厮道。 宇小天笑着点了点头,“小的知道。那小的先告退了。” 碧巧回去后,张氏自是发了一通脾气,心里却越发想看看那宇庆岩长得是何模样,于是千方百计差人去打听了宇庆岩的行踪。 翌日,正巧林夫人来张氏这做客,两人闲聊间,林夫人提到宇夫人第二日要去觉兰寺进香。张氏便问那宇夫人可是宇三少的大娘,林夫人便称是,见张氏很是兴奋,她又不好问些什么,寒暄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林夫人一走,张氏便着人去打听了一番,得知明日是那宇府老夫人的忌日,那陈氏的确要去觉兰寺进香,似乎那宇四少也会同行,于是她心里便有了计较。秦幽云被禁了足,不能外出,张氏便琢磨着自己去那觉兰寺一趟。她不知道的是,此次进香,确实宇庆宁与景宫眉也会陪同。 张氏这边算计着,消息便也去了齐氏那头, “姨娘,大太太这莫名其妙便去觉兰寺烧香,听起来好生奇怪。平常也不见得她是个礼佛之人啊。”书喜在一边撇撇嘴。 齐氏不做声,过了会抬头问一边地书欢,“可有其他消息?” 书欢细细想了想,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姨娘不问我倒忘了,昨日我给大太太房里送去甜糕,出来瞧见便去同院外当差的阿巴说话,隐隐提到了宇夫人这三个字,也不知是否同此有关。” 宇夫人?齐氏微微眯眼,这几日张氏一直在张罗着秦幽云的亲事,而那宇府似乎尚有个嫡出的少爷未曾婚配。这宇家虽说不过是小小商家之家,不过家底厚实,商铺又多,兼之宇庆宁也是宇家少爷,王往后若是接管了秦府,少不得还得补贴那宇府一些,这样看来,那宇家四少却是个大好的良配了。 她想着,嘴角便牵了起来。 “书欢,三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回头我去同夫人说,让她出去透透气。你边去三小姐那帮着收拾一番,明日去觉兰寺烧个香也好。梅香竹香不必都跟着去,挑一个陪着,你也从旁边照顾便好。” 十里红花 111 觉兰寺舌战 这一番动静,翌日觉兰寺,竟是热闹饭饭。 “表哥表嫂,你们怎的也在?”秦暮云有些惊喜,从佛堂外走了进来,穿了一身鹅黄色交襟长裙,嫩绿的坎肩,脸蛋红扑扑的,目光清澈,她身后跟着梅香与书欢。 景宫眉正跪在蒲团上,闻声偏头,书上的棒香被宇庆宁收了去,她才起身笑道,“今日是宇府老夫人忌日,便来觉兰寺烧香了。表妹看来身子已经大好了。” 秦暮云点头,“原来如此。可真是巧,我姨娘说让我来散散心,便一大早就出发了。暮云还觉得一个人好生无聊,却没想能碰到表嫂你们。” 宇庆宁插完了香,走到了她们近前,“既是来散心的,便四处多走走,觉兰寺的景色还不错。” 秦暮云笑笑,神色轻松,只是笑起来时没有以前那般开心,“既是宇老夫人的忌日,为何只有表哥表嫂两人?” 景宫眉笑,“自然不是,府里的大娘和小叔去了佛堂后院听方丈讲经呢。表妹可有兴趣,不妨一道去听听?” 秦暮云小脸皱了起来,忙不迭摆摆手,“暮云还是不要了。素日里女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做不完,可不愿耳朵再遭受经文了。表嫂若是和表哥有事,就先去吧,暮云有梅香她们陪着,现在寺内逛逛也好。” 宇庆宁轻笑了声,拉起了景宫眉的手,“那我们便去后院了。” 秦暮云笑着点头,这才让梅香去拿三支棒香来,自己则跪在了那蒲团之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张氏带着碧巧也到了觉兰寺,两人进了寺院,却不烧香,倒是东张西望找起人来。 碧巧去问了那佛堂前头扫地的僧人,回头便同张氏说,“太太,宇夫人她们在后院经堂呢。” 张氏一听,脸上一喜,“走,我们便去那经堂看看。” 觉兰寺的经堂,里头宽敞明亮,地上放着好些蒲团,当中一座大佛金身闪烁,香烛烟火袅袅,那黄色帷幔下,立着悟华大师稍显丰满的身姿。 张氏悄悄地盘腿坐在了靠后的一个蒲团上,碧巧也坐了下来,主仆两个借着位置便利便开始偷偷张望起来。 陈氏坐在最靠近上首的那个蒲团上,左侧坐着陈月娘,右侧坐着宇庆岩,正很专心地听着方丈讲经。景宫眉与宇庆宁则是坐在了他们后边,也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张氏一眼便看到了景宫眉她们,心里有些虚,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光明正大来礼佛的,便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碧巧曾经见过那陈氏,仔细看了看,又见宇三少在那边,便猜到最前面的年轻男子定是那宇家四少。 “太太,你看那位。”碧巧悄悄指了指宇庆岩。 张氏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人背影清俊,头上戴着顶玉色小冠,耳垂白净透明,心里便赞了声,照这般看来,身段倒是不错,却不知容貌如何。 张氏伸长了脖子看,姿态甚为不雅。悟华大师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和善地笑了笑,张氏微楞,瞧见几人回头看她,她忙不迭坐正身子,又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待他们又转过头去了,她的目光便再度落在了那宇庆岩身上。 “太太,左右待会她们要起身,不必急在一时。”碧巧附耳说道。 张氏觉得有理,便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听了起来,只是悟华大师的讲经声音于她来说,却比王氏平日的唠叨还要催眠,她坐着有些累,神色便有些不耐。幸好悟华大师也没讲多长时间,一盏茶后便散了。 张氏立刻打起了精神。 景宫眉和宇庆宁起身,转身看到张氏的一刹那,面面相觑,心道她可真是费尽心机啊。 “舅母也是来听经的?”景宫眉上前行礼。 张氏讪笑,“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你们怎的也在此?” 陈氏正被宇庆岩扶起,理了理衣衫,转身朝这边走来。 “今日是我奶奶的忌日,便来此烧香。”宇庆宁回道。 张氏哦了一声,不再同他们说话,一颗心全部摆到了宇庆岩那边。见那年轻男子眉目清秀,肤色白净,眉宇间蕴着一股书生的灵气,可谓是上等容貌。她就忍不住笑着和陈氏搭讪,“可是宇夫人?” 陈氏一愣,目光看向景宫眉,景宫眉忙介绍了一番,陈氏便笑道,“原来是秦太太,庆宁和眉儿在贵府多日,多谢秦太太照顾了。” 张氏的脸笑得如一朵花一样,“这本是我做舅母的本分,宇夫人就莫要说这些客气话了。这位是宇四少吧?” 她笑着笑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宇庆岩身上。 陈氏有些不解,却也不好相问,但问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做娘的心里就有些骄傲,便回道,“正是。庆岩,还不给秦太太问安。” 宇庆岩脸色微红,作揖道,“庆岩给秦太太问安。” 张氏眼睛微眯,笑道,“宇四少真正是人中龙凤,长得可真俊。不知今年贵庚啊?” “犬子一十九,过了十月便及冠了。”陈氏和善笑道。 张氏道,“英雄才俊果真出自少年。宇四少既是弱冠之年,不知可曾婚配?想来宇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吧。” 陈氏有些不悦,不明白这个官夫人如何问起了自己儿子的婚姻问题,只是碍于情面,她也不好说些厉害话,便同张氏打起了太极,“如今府里就他一个尚未婚配,我还舍不得他这么早成家呢。” “宇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成家立业,自然要先成家后立业,宇四少都二十了,正是寻亲的好时候。到时年纪一大,这城里适龄的小姐又少,岂不是耽搁了。”张氏一脸不赞同,目光落在宇庆岩身上,看得他心里发毛。 陈氏淡淡笑了笑,“话虽这么说,毫无建树的男子又怎入得了别人的眼,此事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已。最重要的是,自然是看庆岩的主意。” 张氏闻言,自然有点明白陈氏似乎不愿意再谈宇庆岩的婚事,她心里怄气,暗道秦府能看上她儿子,算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这会她还没怎么开口呢,这宇夫人就把话给说死了,真是可恼。莫非这秦府嫡出的孙小姐还配不上她区区一个商贾的少爷?! 张氏想到这里,顿觉胸腔内底气十足,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 “宇夫人,照我看呐,四少还是早些成亲比较好。听说长安城里有个胡少爷,整日嚷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才会娶上一房妻子,于是一年一年给搁了下来,可惜他所谓的大事也没能成功。可怜了那胡夫人等不及抱上孙子就遗憾而亡,而那胡少爷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简直不是一个惨字好形容的啊。” 一番话说完,陈氏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这张氏竟然将她比作胡夫人,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比作那胡少爷!她冷冷笑了笑道,“听说那胡少爷是遭了恶人算计才会败了生意,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庆岩自小乖巧懂事,做事又机灵,又岂是那胡少爷好比的。何况,宇府的子孙向来相信,只要为人正直,不骄不躁,不仗势欺人,不颐指气使,哪怕自个不找,也会有人慕上门来,拐弯抹角地打听呢。” 言下之意便是只有那些个性焦躁,仗势欺人的人家才会心忧子孙的嫁娶问题,你秦太太拐弯抹角打听我宝贝儿子的事情,不就是看上了他,觉得他不错么。 景宫眉听了那一番话,顿时觉得陈氏还是不错的,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把人家给暗讽了一顿,她心里暗笑,同宇庆宁对视了一眼,仍旧保持沉默。 张氏自然是气得差点骂娘,她强忍住心中火气,笑得十分勉强道,“哪有父母不夸赞自个孩子的。这人品败坏,名声奇臭的人,在娘亲眼里也是个宝呢。这我也是理解的。四少爷,你看宇夫人年纪也大了,你该娶一房妻子然后生个孙子,将来送终也好多个人洒泪。” 宇庆岩心中暗恼,抿唇道,“多谢秦太太提醒。只是我娘还得活个百八十年,没有我的孩子,还有我三哥的孩子。大太太若是担心,不妨让秦二小姐赶紧生个孩子,想来秦府门第高深,自有那甘愿入赘的贤婿上门。” “这就奇了,四少爷怎的就不愿意娶亲呢?”张氏扫了一眼旁边眉目**的陈月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我还道四少有几分志气,原来已有佳人相伴。宇府的家规可真是奇特,尚未娶亲便能私下相守,呵。” 陈月娘顿时脸涨得通红,见四周有人窃窃私语,她本来伶俐的口舌竟似打结了一般,半天没说出话来。 陈氏脸一拉,“秦太太这是何话。这是我娘家侄女,向来住在宇府,不过是陪我出来烧香而已,秦太太这般说,却是毁了我侄女的名声。” 张氏假笑着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宇夫人你莫恼,我看啊,你这侄女做你媳妇也挺不错的啊。小门小户,刚好门当户对。” 陈月娘气得眼眶通红,只是自己是闺阁女子,不好可以反驳,她挽着陈氏的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陈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心里对张氏恼得不行。 宇庆宁此时轻笑了一声道,“舅母,宇府的确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家。自然比不上秦府这个高门大户。这亲事向来是门当户对比较可行,舅母又为何因为幽云表妹而怪罪于我四弟呢。我四弟的确优秀,越州城里不少千金小姐都极为爱慕,幽云表妹是其中一员,我也不奇怪。不过也仅仅只是其中一员而已。要说相配,倒却是月娘比较合适,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只可惜她和四弟只有兄妹之情。” 宇庆宁一番话,将意思挑得很明白。他直说张氏如此为难宇庆岩,不过是因为宇庆岩不肯娶秦幽云,这样一来,便让张氏立在了理亏的立场,连带她暗讽陈月娘的话,也是因为心里嫉妒。 张氏见四周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顿觉面子扫地,也不管自己前来的目的,暗道自己女儿绝对不会嫁给这么一门毫无眼力的府上。她冷笑了声,剜了宇庆宁一眼道,“幽云是秦府嫡出的孙小姐,将来的夫婿必是显贵之人。庆宁你说她爱慕四少爷,完全是无稽之谈。幽云眼光甚高,又怎会看得上他!” 陈氏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宇庆宁吊儿郎当地笑了笑,他要的就是撇清关系,“就是,幽云表妹怎么会看上我四弟呢。我四弟温文尔雅,玉树凌风,同幽云表妹喜欢的真是差得远了。” 张氏得意地笑了笑,也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轻飘飘扫了宇庆岩一眼,又道,“这身子骨单薄地连水都挑不动吧,宇夫人,可得好生将养啊,莫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到时肝肠寸断。” 这话就显得过头了些,景宫眉心里不屑,嘴上道,“舅母可是担心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眉儿倒觉得不必担忧,有句俗话叫做祸害遗千年,咦,这话好像不对,是眉儿措辞不当,舅母莫恼。眉儿的意思是,那不若让幽云表妹找个会挑水的,那自然就后顾无忧了。” 陈氏闻言,脸色缓和了些,张氏却是气白了一张脸,“你说我是祸害?!” 景宫眉佯装委屈,忙道歉,“舅母谅解,眉儿并非说舅母是祸害。想那酒也是世间美味,坊间却会说酒是穿肠毒药。可见越美越气派的东西,用反面形容才更贴切。”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小门小户出来的,教养就是差了些。”张氏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经堂。 景宫眉她们都是松了一口气。 “娘,别放在心上。”宇庆岩安慰陈氏。 陈氏淡淡笑了笑,“这等人教出的女儿,怕也是个难缠的。月娘,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陈月娘含泪摇了摇头,目光却偷偷瞄了宇庆宁一眼,那一眼的风情,当真是楚楚可怜,**异常。 十里红花 112 闹剧 宇庆宁似乎没有发现陈月娘的异状,只是偏头又同景宫眉说了些话,然后想离开经堂。 “三个,我们去捐点香油钱吧。悟华大师想必也想单独见见你。”宇庆岩在一边淡笑。 宇庆宁也觉得有理,便嘱咐景宫眉别四处乱跑,然后转身同宇庆宁一道往悟华大师那边走去。 陈氏似乎不愿同景宫眉在一起,便笑道,“眉儿,你便四处逛逛吧,我和月娘去求签。” “是。”景宫眉应了声,然后带着紫俏出了经堂,往后院的一大块空地走去。 觉兰寺后院除了厢房外,还有一处类似校场那般大小的空地,空地通往其他佛堂,地上铺着细小的沙石,东北角栽种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当中却是一方佛堂般大的池塘,池塘上栽种着荷花,青荷连连,荷花有开败的迹象,那底下清澈的水中游着几尾锦鲤,正追逐玩闹。 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在那竹林间驻足,还有些许在佛堂间来往。 景宫眉坐在了那池塘边筑起的矮石墙上,探出身子看底下的锦鲤。 “小姐,日头这般大,你也不怕晒。”紫俏说道。 “多晒晒杀菌。”景宫眉笑,目光随着锦鲤的游动而游移。 这时,一小块馒头屑落在了那池水上,水圈打着细小的涟漪晕荡开去,很快就有锦鲤游上来追逐那块馒头屑。 景宫眉微讶,抬头瞧见一只细白皓腕,上头戴着光泽醇厚的碧玉手镯,正在掰着一个小馒头。再往上看,便是一张清丽的脸,容长脸,远山眉,眼睛虽不大,眼珠子却是黑白分明,那眼睫毛浓密得犹如两把刷子,乍一看去,颇具贵气。 “红朱,给这位小姐一个馒头。”那女子淡笑着同景宫眉打招呼,随即同旁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红朱闻言,忙不迭将手里用帕子装着的另一个馒头送到了景宫眉面前。 “这锦鲤跟着寺里的和尚吃素,却是一天只有一顿。这位姐姐不妨也喂一些。”她的声音软糯好听,却是铮铮有力。 景宫眉回了个笑,接过馒头道,“多谢。” 女子只是和善地笑了笑,又掰下几许馒头屑往池水中扔去,那锦鲤凑在水端,抢着追逐吃的,倒果真添了几分趣味。 景宫眉也细细喂起了鱼,暗衬眼前这女子会是谁家的小姐,正想着,小竹林那边却吵嚷起来,有人三三两两围了过去。 “紫俏,那边怎么了?” 紫俏静静望着小竹林那一会,偏头对她道,“小姐,是三小姐。” 暮云?景宫眉本来还想着,若是闹剧不关她的事,她便早些去找宇庆宁,如今听到是秦暮云,便觉得还是过去一趟比较好。 小竹林位于东北角,延绵在寺内各处,只是这厢密密种着两片,中间是宽敞的青石板路,通往寺院后的厢房。 秦暮云与梅香、书欢就站在那青石板路上,暮云脸色通红,目光羞恼,气愤地瞪着眼前那几人。梅香与书欢却是拦在她前头,也是一脸怒气冲冲。 景宫眉瞧见那阵势,暗道,莫非是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少女? 近了才发现,秦暮云她们对面站着三人,一人穿着束腰团花的立领华服,头上扣着一定玉冠,一脸痞气,目光无神,似是纵欲过度,那眼底的青影浓重,只是脸上似是被人打过,右眼仍旧有些浮肿,乍一看去,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倒显得滑稽可笑。 他身旁站着一个交襟短打的小厮与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那男子立在原地不动,眉间微蹙,小厮却是一脸忿忿。 “秦三小姐,我次次出门被人打,不晓得是不是你们秦府干得好事?”当前那男子笑骂道,左手还摆在了自己腰上,甚是神气。 “呸。朱少爷当秦府是不懂规矩的小门小户吗,要打自然是光明正大地打。像朱少爷这般风/流倜傥的人,遭了别人的毒手,恐怕也是大快人心。”书欢冷冷讽刺了句。 朱椿泰笑了笑,神色就黑了下来,“本少爷做了什么天大的事么,不过是让你家三小姐一夜销/魂……嗯?怎么,爽够了就不认账啦?” 他哈哈一笑,秦暮云就怒得跺了跺脚。 “哎呀,你们来评评理,这秦府小姐就是金贵,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小姐,表面上多么的贤良淑德,暗地里啊,下了帖子邀本少爷去酒楼喝酒。啧啧,本少向来怜香惜玉,哪里能回绝,哪晓得一去,才喝了没几口酒,她就软/绵绵靠了上来,对着本少爷上下其手。被人瞧见了还赖在我身上,说我调戏了她。”朱椿泰倒打一耙,见秦暮云急得快哭了,心里乐翻了天。 “你不是被饶家那口子打折了腿么,怎的又和秦府牵上了关系。”有好事之人笑道。 朱椿泰恼怒,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紧接着一脸不屑,“那还是我让着他!那饶家小媳妇嫌他男人没本事,自个勾/引了本少,要不是本少心情好,早就把他们一家打入大牢了。” 围观人中,自然有人晓得这朱椿泰的本性,见他凡事都颠倒黑白,心里不屑,却又想看好戏,都霸着不走。人越来越多,秦暮云急得眼眶通红,梅香偏生也是个没主意的,只是一个劲在那说朱椿泰胡说。 景宫眉才听了几句就晓得此人就是那朱家大少爷朱椿泰,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她就慢吞吞走了过去,声音不紧不慢,“我还道是哪个不识相的人在这信口雌黄,却原来是朱家大少爷,那能说出这番混账话来,倒也不奇怪。” 秦暮云见景宫眉出现,顿时委屈地冲她看过来,却被她一个眼神给制住,于是抿抿唇静下心来,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无措了。 众人听到景宫眉那句话,都暗笑起来。朱椿泰恼怒,回头一看,好一个清秀温婉的女子,那肤色如雪,青丝如墨,嘴角的笑又那般清亮,他眼神稍稍迷离,嘴角的笑就轻佻起来,“刚说这秦三小姐水性杨花,这会又来了一个漂亮娘子。小娘子,可是也想同本少喝会酒?若是你相邀,本少自然奉上身心。” 他说着就径直走了过来,也不管众目睽睽,手就想去撩她肩上的青丝。 紫俏冷笑了声,手一弹,一粒小石子便打中了他的手背,白皙的肌/肤立刻擦破了皮。 朱椿泰怪叫了一声,退后了一步,狐疑地看了景宫眉一眼,心里认定她是不会武的,于是甩了甩手道,“呦,还有帮手在啊。可惜,今个本少爷带了人来,可是不怕你们的。” “朱少爷言重了。小女子不过只有一个侍女相陪,又何来帮手。只是见不过朱少爷如此对待一位闺阁女子。”景宫眉仍然是和善地笑,瞄了他身旁的那人一眼,想来只是个护院而已。 朱椿泰笑了,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小娘子,莫非你同这秦三小姐是个相识的?本少劝你一句,这人要是待久了,习气便会传染,少不得往后你也动了心思,专门寻那美男子吧。不过,小娘子这般好身段……本少是十分乐意的。” 周围又有人笑起来,还有人窃窃私语。 景宫眉也不恼,“朱少爷哪里话。像朱少爷这般正直正经正义的人,想必世间女子在你眼里多半如那杨花一般吧,这也难怪,稍稍有人接近你,朱少爷便以为别人是在投怀送抱,这脸皮得多厚,恐怕连这寺院的围墙都要不如。” 眼见朱椿泰脸沉了沉,她又笑了笑,“秦府毕竟是高门大户,哪里是朱府这种商户比得上的,秦三小姐虽是庶出,在府里却也是个受宠的小姐,朱少爷求娶不成并非奇事,只是大男人失了面子心里难免有鬼作祟。狐狸吃葡萄的故事,坊间向来便有流传,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是酸的。朱少爷的这点私心我也懂。只是霸王硬上弓这种方式,实在是猪狗不如之人才做得出。看来,坊间人还是高看了朱少爷。”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椿泰拔高了声音,见四周议论声与笑声大了起来,他就着恼了。 景宫眉轻叹一口气,“什么意思大家都懂,朱少爷又何必我说出来。省得伤了和气。” 如今说不说都伤了和气吧,朱椿泰气得脸拉得老长,“本少爷何时霸王硬上弓了?说起来还是这位秦三小姐自个扑上来的,温香软玉在怀,本少何必拒绝。” 景宫眉忙道,“朱少爷,话可不能乱讲。听说当日秦三小姐和秦二小姐在酒楼用饭,是你自个儿偷偷摸了进去,幸好那时不过只有几个丫鬟在,你可是连秦三小姐一小片衣角都没摸到,想给自己长脸,何必尽把烂泥往脸上抹。又平白害得人家小姐名声受损。” “就是,朱少爷,你就别再信口雌黄啦。人家小姑娘现在还委屈地很,想想大户人家出来的,哪个不是懂规矩的,怎的到了朱少爷面前,都成了青楼的放/荡子了,莫不是朱少爷身上放了什么迷药吧。”有人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本少的腿还是秦府的人打折的!丘鹤,把秦三小姐给我抓回朱府去,秦府要是不给本少道歉,本少就不放人!”朱椿泰对着旁边的那名男子喝道。 丘鹤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是朱府雇来贴身保镖,负责保护朱椿泰的个人安危,虽然他一直知道这朱椿泰的胡来本性,但毕竟拿人手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陪着,如今叫他去抓一个闺阁小姐,他却是下不去手。 “丘鹤,你傻了不成,拿了本少的银子不干事,你吃屎的吧!”朱椿泰见丘鹤不动,骂道。 丘鹤硬着头皮朝着秦暮云这边走去,被梅香和书欢拦住了。 “朱少爷,你的腿不是被饶家那口子打折的么,怎的又被秦府的人打啦。”有人不忿,出口说道。 朱椿泰颐指气使,“本少爱说是谁打折的就是谁打的!朱鸟,把这位小娘子也请回府里去。” 他说着就指了指景宫眉,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 景宫眉暗恼,没想到这朱椿泰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竟然想当街强抢民女。她有紫俏在旁边,自然不怕,只是那丘鹤已经将梅香与书欢给推到了一边,正扣住秦暮云的手腕,看上去似乎身手不止护院那般好糊弄。 “紫俏,去帮三小姐。”景宫眉吩咐道。 紫俏应了声,一个箭步上前,搭住了丘鹤的肩膀。 丘鹤见有人来拦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于是敷衍似的和紫俏打了起来。 朱椿泰见状,眉梢一挑,索性大摇大摆地朝着景宫眉走了过来,“小娘子,何必动手呢,你看你的丫鬟细皮嫩肉的,要是哪里受了伤,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呢。来,本少来护着你。” 他说着就要来抱景宫眉,目光轻佻,表情欠揍。 “咦,三哥,有人要调戏嫂嫂呢。”宇庆岩清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很快就走到了朱椿泰旁边。 “哪个混账不长眼,连本少的娘子都敢调戏!”宇庆宁装模作样,脸上的痞气更甚,当空就是一拳打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宇庆宁快速将朱椿泰的下袍掀起,扯了一块下来包在了朱椿泰的头上。 朱椿泰面部被遮,一时之间还有些呆,宇庆宁的拳头却不由分说立刻打中了他的鼻子。 他痛呼一声往后跌了几步,被朱鸟堪堪扶住了身形,他还没骂出口,宇庆宁一招手,阿晓出现在了旁边,步子一换就靠近了朱椿泰,对他好一阵拳打脚踢,专门挑着脸打。 宇庆宁走到了景宫眉身边,宇庆岩却是递了个眼色给站在秦暮云旁边的梅香她们,梅香倒是没反应过来,书欢却是狡黠一笑,奔过去趁乱踹了朱椿泰好几脚。 十里红花 113 插曲 打得差不多了,阿晓就退到了一边。 朱鸟急忙去扶自家少爷,帮着将头上的那块布给扯开,“你们太过分了!连我家少爷都敢打!” 那块布一扯掉,景宫眉险些大笑出声,那朱椿泰鼻青脸肿,嘴角殷红一片,鼻血也长驱留下,将衣襟染了通红,眼下青红交接,门牙崩了一颗,甚是狼狈。 “你……” “这不是朱大少爷吗?”宇庆岩看上去万分惊讶,“朱大少,怎会是你!我还道是不识相的富家子弟……” 朱鸟啐了一口,“宇四少你好差的眼力,有小的在旁边,又岂会不知这是我家少爷。” 宇庆岩脸微红,“朱大少,真是对不住。庆岩只是瞧见自家嫂嫂被人调戏,一时恼火,万万没想到这不识好歹之人竟会是朱大少。” 朱椿泰哪里不晓得这不过是敷衍之词,只是宇庆宁向来是个难缠的,这点他十分清楚,虽说心里有气,可如今旁边大家都在指指点点,单凭丘鹤一人,也无法对付宇府的两兄弟,念及此,他讪讪笑了笑,“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本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走。” 宇庆宁轻笑了声,“朱大少往后行走江湖可莫要将布块蒙了脸,不然别人可不知道是朱大少你啊。” 朱椿泰心里恼火,这头上的布块本来就是他们包的,他忍下这口恶气招呼丘鹤赶紧走。 丘鹤求之不得,朝着紫俏一抱拳,随即转身跟在了朱椿泰后头。 可恰朱椿泰捂着鼻青脸肿,脚下步履生风,惹得周遭一阵嘲笑。 人群三三两两散了开去,泰暮云红着眼圈到了景宫眉旁边,“表嫂,都是暮云的错。” “哪里会是你的错。本来便是这朱椿泰不知好歹。”宇庆宁撇撇嘴。 “小叔,方才你是故意的吧?”景宫眉笑问。 宇庆岩脸色微红,“嫂嫂心里知道就好。” “幸亏四少爷机灵,不然书欢也不能帮三小姐出了这口恶气。”书欢伴在秦暮云身侧笑道。 梅香哀怨地看了书欢一眼,“书欢姐,你应该拉着我一道,我都快气晕了。” 书欢笑,“四少不是冲你打眼色了嘛。谁让你脑筋转不过弯。” 众人笑起来,秦暮云却歪头瞧了宇庆岩一眼,脸上红了红,“暮云多谢表哥、四少爷施以援手。” “三小姐客气了。这本来便是庆岩该做的。”宇庆岩急忙还礼。 “呦,暮云,府里不待竟然四处溜达,也不怕坏了自己名声。”张氏突然出现了小竹林内,目光在秦暮云与宇庆岩身上打转。 奏暮云脸色一变,恭敬地福身,“大娘,是姨娘说让暮云出来散散心。” 张氏轻嗤,“散心?我看是来勾搭男人的吧。” 碧巧道,“先前悦姨娘还说也要给三小姐找个夫君呢,却原来早就自己看中了啊。” 张氏和碧巧一搭一唱,把秦暮云的眼圈又给逼红了。 “大娘,没有,暮云真的是来觉兰寺烧香的,暮云也不知会碰上表嫂她们。” 景宫眉眉头微皱,“舅母,暮云的确是我们在寺院门口巧遇的。” “巧遇?世上哪来那么多巧遇。我还说呢,怎的我替幽云找亲家这么大动静,悦姨娘那边会没有想法。嘁,你和你姨娘还真是有心计,瞧见我这边看上了宇四少,你们就抢先出来勾搭了,也不害臊。”张氏冷笑。 奏暮云忙摆手,“大娘,暮云真的不知道表嫂他们在寺院,暮云和宇四少也是第一次见面,还望大娘莫要胡说。” “胡说?”张氏笑,“你们都在这勾勾搭搭了,还说没关系啊。我说呢,宇四少竟然放着秦府这么好的亲家不要,却原来是被你勾了魂。一个庶出小姐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秦府受宠的矜贵人了?” 秦暮云委屈地泪水涟涟。 宇庆岩听得眉头皱了起来,只是不好帮着说话,若是他帮了,说不准更会害了秦暮云。 宇庆宁看不过去,心里有了几分厌烦,“舅母是暮云的大娘,也是秦府的大太太,缘何讲话一点都不留情面。妄说此事是假的,若是真的,舅母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取笑。哪怕不顾着暮云表妹的心情,也该顾着秦府的名声,我四弟好端端站在这里遭你诬蔑,还望舅母向我四弟道歉。” 他说地冷冰冰,丝毫没有妥协的味道,张氏听了前面那段觉得有理,但是听了最后一句却又恼火起来,“我这一个长辈给晚辈道歉,真是笑话。好,哪怕不关四少的事,暮云四处溜达就是不对。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门心思勾搭男人,晦气!” 书欢不依了,“大太太的话好没道理。三小姐生了一场大病是因为什么,若非那档子事三小姐会心情郁结吗,如今出来散散心而已,大太太何必说得这般严重。何况,三小姐可是得了夫人的允许的,若是闹到夫人那边,还是三小姐得理。” 碧巧狼狼甩了书欢一个耳刮子,“主子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 书欢被甩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地上。梅香急忙扶住了她,泪眼汪汪却又愤怒地瞪着碧巧。碧巧恍若没看到,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们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 “大娘,是暮云不对。暮云这便带着丫鬟回去。”秦暮云不忍丫鬟受罪,忙不迭告罪。 “表妹,你且回府吧,回头去姥姥那边请个罪,若是姥姥要问责,我和相公都能给你作证。”景宫眉安慰道。 秦暮云点点头,委屈地带着梅香、书欢回去。 张氏见景宫眉掇使奏暮云去告状,险些气歪了脸,她不冷不热地刺了句,“眉儿,别忘了你不过是秦府的外甥媳妇,还真当自个是未来主母么,我看你有这个能耐说不准还没这个命。” 紫俏有些生气,景宫眉只是抿唇不说话,宇庆宁却笑了笑,眉梢轻佻,带着股邪气,“舅母什么时候成了神婆竟能断人生死?不过祸从口中,舅母可莫要触了天劫啊。眉儿的命,我说了算,她能不能当主母这个不好说,但是有人一定当不上主母。” 张氏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她恨恨瞪了他们一眼,“都是群不晓得尊敬长辈的人。一群白眼狼! 张氏撂完话带着碧巧就往寺院的前院走去。 宇庆岩在背后作揖,“秦太太好走,秦太太一定长命百岁。” “为什么长命百岁?”紫俏发问。 宇庆岩笑道,“祸害遗千年。” 除了阿晓,一群人都不厚道地笑了。 从觉兰寺回到秦府后,馨园就开始忙乱起来,紫环与紫俏忙着打包去明州要带的行礼,景宫眉则是与宇庆宁列了一张礼单,然后让秦怀照着礼单去预备将带回景府的礼品。 景宫眉列完礼单后,宇庆宁又私下多加了几份东西,玻璃砚屏、缠枝笔筒、千年老参、几盒整套的首饰、三厢布帛、好几罐茶叶、官窑烧制的锦瓶等等,以至于等全部礼品清点完毕,竟需要四辆马车才装得下。 “会不会太多了?”景宫眉站在天井内,瞧着那一院子放着的木箱子,惊诧道。 宇庆宁却是微微蹙眉,“会不会有些少?阿唯,把书房里那套端溪砚也放进箱子里。” 宇唯偷笑着往书房而去,紫环和紫俏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意。 景宫眉这几日有些激动,到了夜间睡意全无,逮着宇庆宁就讲曾经在景府生活的点点滴滴。宇庆宁听到她说她曾经将青色毛毛虫放在了大哥景知年的鞋子里头时,脸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她说她大冬天把雪扔进二哥景知越的被窝时,宇庆宁的嘴角抽了抽,她再说她将死老鼠放在了几个姨娘的首饰盒里时,他终于脸色古怪起来,竟是哭笑不得。 两人间气氛非常融洽,却不料就在动身去明州的前两天,竟出了一个小插曲。 那日景宫眉照常在书房内看账本,宇庆宁去了衾云丝绸铺手打理生意,秦府却来了一大拨气势汹汹的人。偏生这几日王氏与老太君一道去觉华寺进香去了,门房拦不住,担心出大事,便找了个伙计一边去通知了楚氏,一边又去通知了馨园的三少奶奶。 来的却是韩府的人,韩府的二姨太太、三姨太太、二少爷、四少爷、一位管家刘树,还有呼啦一圈四五名丫鬟与六七名小厮。各个脸上都带着不屑与恼怒,似乎秦府对韩府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般。 楚氏忙将那韩府的众人请到了秦府正厅的前厅当中,还招呼丫鬟上了茶,一脸的和颜悦色。 韩府众人见前来接见的是如此一位和善的女子,见她态度那么好,也就讪讪接了茶水,几个主子坐下不说。 “这位是府里的二夫人,如今府里老太君和大夫人都不在,各位有事不妨同二夫人说。”归岚在旁边微笑开口。 韩府二姨太岑氏心里暗笑,她们本来就得了消息,说今日秦府最能当家作主的两名女主手不在,她们这才趁机来秦府闹事。不然以秦府女主人的魄力,恐怕她们在秦府外头就会被打发离开。 “二夫人有礼,奴是韩府的二姨太太,今个带着众人来也不是来闹事,只是想讨个公道。”岑氏一脸凝重。 楚氏淡笑,举止优雅,“二姨太太诸讲。若是秦府有人做了什么不知好歹的事,我自会禀告老爷,让他做个主。” 岑氏一愣,突然有些畏惧,若是这二夫人当真是要找秦老爷去评断,那她们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 岑氏怔忡的瞬间,韩二少爷却忍不住道,“二夫人当真能秉公办事?” 楚氏点头,“若是贵府当真说出实情,秦府自然会好生调查。还请直说。” “好!”韩二少爷拨高了声音,“我五妹前段日子进了秦府小住,可是外人都道是我五妹生了贵府三少爷的孩子被三少奶奶所不容,这才遭了毒手,如今母手行踪全无。在下寻了姑母问话,姑母却也是支支吾吾。所以这才前来贵府,往秦府给个公道,让三少奶奶奶出来对质,敢问她将我五妹与我可怜的侄子弄去哪了?!” 楚氏眉头微蹙,神色立刻冷了些。 十里红花 114 酸腐书生 韩楚珊的事,秦府里头早已封了下人的嘴,韩府那边也由韩氏出面去说了明白,怎的今日韩府众人却闹上门来了? “韩少爷是吧,不知韩少爷缘何说出这番话?”楚氏仍是和颜悦色:“韩五小姐的确在秦府住了段日子,只是身休欠佳,夫人便由三夫人安排,将韩五小姐送去了秦府的别庄修养。此事三夫人早便知会了贵府莫不是你们当家不曾收到这个消息?且不论韩五小姐去了哪,她的孩子却也并非是宇三少的孩子。这点还望贵府能明白。” 楚氏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岑氏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几日前,韩氏的确差人去韩府知会了声,的确说是韩楚珊因身子羸弱,被送去了奏府的别庄修养让他们勿要挂念。本来韩氏嘱托了他们若是耀哥儿能够攀上秦府这门亲,往后秦府的家产势必要留给耀哥儿一份,所以她们才巴巴地将韩楚珊给送了过来。 几日前,她们还在杭州的别庄避暑。突然间接到消息说耀哥儿并非宇三少的孩子,又说秦府将她们母子送到了别庄。各个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就好似秦府是故意赖了这条血脉,累得她们失去了一大笔财富一般,所以没了避暑的兴致,打算打包了行李,回去长安蓝田县的府里,至于韩楚珊,既然有别人养着她们也就完全无视了她。 韩府众人就在离开别庄的前一天,有个小丫头跑去别庄传了个消息,说韩楚珊母子并非去了别庄,而是因为宇家三少奶奶嫉妒心重,将她们母子给弄失踪了。恰在此时,同属长安蓝田县的岑家,也就是岑氏娘家的一个堂弟,打算纳妾想用两百两银子买断一个妾室回家延续香火,两百两银子虽不多可买个妾室用这么大一笔银子却是少见。岑氏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韩楚珊长得又颇有姿色,卖给自己的那个堂弟再好。不过于是怂恿了韩府众人将小丫头的那个消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遍。韩府的二少爷和四少爷本来就是游手好闲之徒,如今听到自己五妹竟莫名失踪,便想着讹秦府一笔钱财。于是吵哄哄地带着所有人奔了过来。 “奴这边自然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有人告诉奴,说楚珊母子是被三少奶奶给弄失踪的。奴府里的姨太太、少爷他们都很担心,这才急着赶来秦府。”岑氏组织了下语言,细细说道。 楚氏笑了笑:“不知是谁递的消息?” “这……”岑氏讪讪笑了笑:“是个蛮清秀的小丫头,她递完消息就走了。” 楚氏道:“那恐怕让贵府白跑了一趟。韩五小姐的确是被送去了别庄,二姨太太若是不信,那我便请了三夫人过来,让她说与你们听如何?” 楚氏一直是那般浅淡的笑,岑氏有些语塞,毕竟自己也是随意得了消息,连那小丫头都没留住,就火烧火燎地奔来了。 岑氏不答话,韩二少爷却不依,“何必找我姑母,姑母如今是你们秦府的人,自然帮着秦府说话。二夫人不妨将三少奶奶请出来,让她当面对质。五妹在家里好好的怎的到了你门秦府就身子欠佳,即使身体不好,又为何舟车劳顿偏要送到别庄去!” “就是。”韩府的三姨太太附和道:“二夫人可别欺负我们韩府是个小门小户,我们虽是韩氏一族的旁支,可毕竟也信韩。好端端的一个小姐到了秦府就没了。若说耀哥儿不是宇三少的孩子,那就该把她们送回韩府,怎的又遣去了别庄?该不会是你们的三少奶奶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人所以不敢出来吧!” 楚氏心里暗恼,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神色终究沉了些:“那敢问三姨太太可有证据?这平白无故诬陷的事可是对秦府名声大大有损。夫人之所以把贵府的五小姐送到别庄,就是为了能保住秦府与韩府的名声。等这件事揭过去再让五小姐回府。如今三姨太太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府里的三少奶奶做了什么,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贵府可是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她的话并不严厉却让韩府三姨太太刘氏打了个冷颤竟不知如何接话。 韩四少爷这时却上前作揖道:“二夫人莫恼,我姨娘向来心直口快,若有言辞不当之处还望二夫人海涵。” 韩四少爷韩楚辛现年二十三岁,自小读过些书,也考上了秀才。只是这一次科考名落孙山。虽然未有远大抱负,却具备读书人酸腐的通病,偏生自己还不觉得,总以为自己读遍万卷书,心覆世间诸般道理,眼里就有些容不下人。 楚氏见他言辞恳切也不计较:“此事累得贵府奔波至此,我自会安排众人歇息一晚。只是韩五小姐的确是在秦府的别庄。” 韩四少爷淡淡一笑,往前一步走:“二夫人,话虽如此,只是五妹终究是韩府小姐,尚未出阁。且不论她败坏韩府名声未婚先孕之事,如今长居贵府别庄却也不是长久之计。知道个中内情的,也许会体谅,只是长此以往,五妹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仍旧会给韩府丢脸。还望二夫人将五妹遣还韩府。” 楚氏自然是知道韩楚珊之事的内情,但韩楚珊具体去了哪里,王氏也不曾同她明说。这韩四少话里对韩楚珊似有诸多不满,但他说的却也在理,秦府虽说为了揭过此事,但韩楚珊毕竟是韩府的,小姐说起来秦府并未有这个资格处置。 “归岚,差人去请三少奶奶吧。”楚氏吩咐了归岚一声,又看向厅内众人:“贵府想让五小姐回去我是没什么资格反对。只是当中缘由三少奶奶比我更清楚。她一会便来自会同你们说明白。只是无端妄言之事,还望莫要提起。” 韩二少韩楚金轻嗤了一声,韩楚辛却是作揖道:“能请得三少奶奶出来,那自然最好不过。” “嘁,谁晓得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她杀了五妹母子,秦府也会揭过不提吧。”韩楚金讥讽道。 岑氏急忙咳嗽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楚氏一眼,随即狠狠瞪住韩楚金。 “姨娘,你何必瞪我。我说的是实话。就算那三少奶奶来了,她空口白牙说五妹还在别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除非她让五妹活生生出现在我们面前,不然,我可不会善罢甘休。”韩楚金不以为然道。 楚氏没说话只是扫了那一大家子一眼,静静地抿了一口茶。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静谧,岑氏和刘氏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安。韩楚金自是一脸跋扈地站在那边,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周围,韩楚辛却是静静站着,目光紧锁在那前厅中挂着的一大幅俏崖青松壁画之上。 景宫眉很快就带着紫俏来到了前厅。 她进来的一瞬间韩楚辛以为自己是见着了那书里常说的颜如玉,只见她衣裳为饨正的宝蓝色,袖口掐着些许金丝,外层薄如蝉纱,同里头丝缎面料的宝蓝色中衣形成深浅不一的颜色,衬得她肤如白雪貌似春花,尤其是雪颊上一对潋滟的眸子透亮犹如暗夜星辰。 韩楚辛面色微红唯恐自己玷污了那般美丽急忙别开了目光。 韩楚金却是直视而去心里暗叹这宇三少当真好福气竟然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 “眉儿给二夫人问安,不知二夫人找眉儿来所为何事?”景宫眉其实早就听说了这前厅里的事,只是没想到韩府竟然真会找上门来。 “眉儿,这是韩府二姨太太、三姨太太、二少爷和四少爷,他们是为了韩五小姐前来。”楚氏起身说道。 景宫眉便淡淡地朝着他们见礼。岑氏起身回了礼。刘氏却是站了起来,一点都没有回礼的意思。 景宫眉也不恼,“不知各位想问什么?” 韩楚金忙道“外间传言,我五妹好端端的人在秦府失踪了,却是拜你所赐。这才前来询问一通。” 楚氏暗恼方才已经叮嘱过,妄言之事不可乱说,这韩二少就直接提了出来,当真没有教养。 “哦?不知是谁递了消息给贵府?不妨让他出来,我自当同他对质一番。”景宫眉淡笑。 韩楚金一愣,不禁埋怨自已姨娘没将那小丫鬟留下。于是摆了摆手道,“这消息越州城都传遍了,随便拉个人来便能说出一二。若是宇三少奶奶不曾亏待我五妹,那我五妹如今何在?” “二少爷此话有些不妥。韩五小姐确在秦府住了些时日,好吃好喝好睡,却不知这算不算亏待?何况韩五小姐是客,自有三夫人照应着。我做主人的又为何平白无故亏待与她?流言本就不足信,二少爷连事情都未曾调查清楚,却来质问我,却不知这是不是韩府的规矩向来如此?” 韩楚金一愣,忙道:“就算是流言,也非空穴来风。我五妹生下了宇三少的孩子,你这个做妻子的自然就看我五妹不爽,趁着宇三少不在欺负了她,也未为可知。如今她们母子失踪,不是你做的难道还是她自个走的么?” 景宫眉冷笑了声,“二少爷,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韩五小姐亲自承认,耀哥儿并非我相公的孩子。你这般说法却是叫我相公置于何地?韩府是世家大族,莫非竟要用一个三岁孩童来谋家产?” 闻言,岑氏和刘氏都吃了一惊,这耀哥儿不是宇三少的孩子,韩氏也同他们知会过了,如今再次听到想来这的确假不了。先前她们确实想利用耀哥儿来谍些钱财,如今耀哥儿既然不是宇三少的孩子,他们的心就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韩楚辛往前走了一步,为自己刚才被美色所迷而懊恼,他敛裾作揖道:“三少奶奶请容楚辛说几句话。五妹先前承认过,耀哥儿是宇三少的孩子,府里这才由着姑母将五妹送到了秦府。如今三少奶奶又说五妹否认了此事,这岂不是前后矛盾了吗?楚辛虽说对五妹了解不深,可事关五妹名誉,她又岂会儿戏?” 景宫眉笑了笑“四少爷这是觉得我在说谎了?”非·凡·光·速·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楚辛不敢。只是楚辛想奉劝三少奶奶几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南骅国向来崇尚尊老爱幼,夫为妻纲。所谓婚姻,上以事宗庙,下以继香火。耀哥儿是宇三少的子嗣,三少奶奶更该以礼相待。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三少奶奶作为正妻,就该好生替丈夫张罗内院之事。五妹虽说败坏门风,但毕竟替三少生了孩子,即便只是个通房,那也算是个名分。妇人嫉妒,合该七出。楚辛劝三少奶奶将五妹母子接回秦府,倘若她们出了什么意外,楚辛定会上告郡守,以律法定夺。” 景宫眉气笑了:“四少爷莫不是书读得太死了。我说过,贵府五小姐承认了耀哥儿并非我相公的孩子,这与我嫉妒与否无关。这是事实。难不成四少爷想让秦府来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童吗? 也不知景宫眉的哪句话不妥,韩楚辛脸涨的通红:“三少奶奶作为内院女子,怎可同小生调笑。小生不才,却也是同庆一十三年的秀才,深知男女大防,三少奶奶如此不顾名节,便是犯了七出之条的‘淫’,楚辛定当现劝三少爷一番,此等女子,合该休弃。” 十里红花 115 诬告之罪 景宫眉微张了张嘴,顿觉心里好气又好笑,见他满脸通红,她笑了笑道:“我可不曾与你调笑。四少爷这是哪里来的话。何况事情根源本不在此,莫非以四少爷的原则,韩五小姐进了秦府,便是我相公的人了?” “这是自然。五妹既然住在秦府,少不得要同三少爷打交道。这不是扳上钉钉的事情么?三少奶奶不该阻挠丈夫纳妾,此与律法不合。”韩楚辛振振有词。 景宫眉轻笑,“那我现下与你交谈了这么多句,岂不是也毁了我的名节?照这么说来,四少爷倒是得对我负责了?” 韩楚辛忙作揖:“若是三少爷觉得三少奶奶失了名节,休了你,那么楚辛自然会承担责任。” “放屁。”紫俏忍不住骂道:“我家少奶奶和少爷鹣鲽情深,四少爷真是多管闲事。” 韩楚辛的脸又红了几分,目光里闪烁着恼怒:“楚辛再奉劝三少奶奶一句,此等不懂规矩的丫鬟,还是早些撵了好。” 楚氏一直没说话静静看着她们说话。 景宫眉冷笑了声:“这是我宇府和秦府的家务事,四少爷未免管得太宽。你有本事奉劝我们,当初你五妹出事时,你又在做什么?” “楚辛自然是奉劝家父,将五妹驱逐出韩氏一族。”韩楚辛义正言辞地说道,抬头挺胸,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景宫眉轻笑了声,“四少爷原是擦屁股的人么?若是四少爷能多照顾韩五小姐一些,三年前又怎会发生那件事?你作为兄长,不仅不帮着妹妹,反倒同那些卫道士一样,对她弃如敝履。这可是一个有担当的书生该做的?更何况既然当初你那般待她,如今又来为她讨公道,四少爷不觉得自已,就是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么?” “三少奶奶不过妇人,言多必失,乃是犯了口舌,合该七出。”韩楚辛憋着怒气道。 “妇人又如何?哪个府上的内院,不是妇人当家作主的。敢问四少爷,柴米油盐酱醋茶,你可知市价?家族一共数房亲人,月钱如何分配?府里祭祀家宴腊八过年,礼单如何誊写?” “男主外,女主内,这本是顺应天意。” “这不过是社会分工不同。四少爷不过是读了些书,就觉得自己才学满腹?生你的是妇人,养你的是妇人,替你操心的是妇人,往后伴你一生的也是妇人。阴阳调和,日夜分明,这世上的男子离得了女子吗?”景宫眉冷冷道,“四少爷连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能驱逐,恐怕往后你姨娘若是犯了错,你也会奉劝你父亲休了她吧。” 刘氏一听,脸色一变。 韩楚辛气恼万分,直恨自己竟被她清丽的容貌所感,却没想她竟是这般伶牙俐齿的女子。他声音拨高了些道,“若是我姨娘犯了错,自当有律法家规处置。” “那我宇府和秦府的事,四少爷又何须插手?”景宫眉打断他的话笑了笑。 韩楚辛一愣脸色由红转青,看上去似乎憋得很辛苦。 韩楚金这时道,“四弟,你同她说些有的没的作甚,如今重要的是五妹的下落。” 韩楚金一说话,岑氏和刘氏也回了神,原本迷离的目光又犀利起来。 “三少奶奶且不管耀哥儿是否是三少爷的孩子,我五妹此刻在哪里?她是否安然无恙?若是她有个好歹,秦府势必要给个说法。”韩楚金又道。 楚氏开口“这是自然。只是韩五小姐是自愿求去,并不愿韩府之人得知她的去处。如今眉儿若是告诉了你们,便是毁了同她的约定。” “她是韩府五小姐,都已经丢尽了韩府脸面,还想整些什么么蛾子!”刘氏讥讽道。 “就是!二夫人若是你们不交出我五妹,那今个我们全部不走了!我方才已经差人去请了郡守府的衙役,我们怀疑三少奶奶杀害了我五妹母子两人。”韩楚金无赖道。 景宫眉正欲说话,楚氏忽然重重将茶盏搁在了方几上。那清脆而刺耳的声音,吓得岑氏打了个冷颤,韩楚金也停下了话头。 “我倒不知韩氏一族的旁支这般黑白颠倒。也罢,你唤了衙役来也好。秦府本来想妥善处理此事,也会给贵府一个合理的交待。却没想你们竟把污水泼到了眉儿头上来。只是秦府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此事关系到眉儿的清誉以及秦府的名声,既然贵府要摆到官府去,那么秦府自然不能轻易了事。当然若是事后查清了原委,韩五小姐又平安无事的话,还请贵府给个交待。” 楚氏的话软绵绵的,却分外有力量,吓得那岑氏双手使劲绞着衣衫,狠狠瞪了韩楚金几眼。景宫眉索性也不说话了,左右这件事宇庆宁定会处置好,不如就…… “二夫人有话好好说。他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依奴的意思,自然是私下和谈最好。” “二姐你说什么傻话啊。如今她们不肯交出楚珊,又说不出她在哪里,这摆明了就是有问题。”刘氏轻嗤,“怕什么,这越州郡守是许府老爷,许老爷还是刺史呢,定会秉公办理的。” 岑氏一脸为难,心里头转过好几个念头,正欲再说些话缓和局面,门房的小厮又急匆匆奔到了前厅,同门口守着的小厮耳语了几句。 楚氏递了个眼色给归岚,归岚便疾步走到了门边。同守门小厮小声说了些话,这才回来在楚氏耳边禀报。 “各位无需再争辩,许家大少爷已经带了几名衙役前来。”楚氏淡淡道:“谁是谁非走一趟便知。眉儿此番委屈你了,我已着人去知会庆宁,你便先同他们走一趟如何?” 景宫眉听说已通知了宇庆宁,又见是许文海带队,自然松了一口气。 “眉儿省得。” 刘氏一脸轻蔑,岑氏心里暗叫不好。这本来便是她道听途说获得的消息,若是韩楚珊到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个脸岂不是丢大了。不但丢了脸,同秦府的关系也会搞僵。她埋怨地看了刘氏一眼,又狠狠瞪着韩楚金。 “姨娘怕什么?有许大人在,还怕秦府亏了我们不说。”韩楚金满不在乎道。 楚氏轻哼了一声:“许大人自然会秉公办理。韩二少何必惊慌。” 韩楚金暗恼,他哪里惊慌了,他只是心里有些忐忑而已。 岑氏道:“二夫人这个事,原是我们太过莽撞。不如还是让许大少爷回去如何?看在韩府是秦府的姻亲份上,咱们私下和谈吧。” 楚氏没说话,归岚笑道:“二姨太太此话不妥。这衙役本就是贵府前去寻的,如今倒来攀关系。贵府既然如此理直气壮,想必是握有了铁证。只是三夫人不过是个姨夫人,她的娘家哪里算得上正经亲戚。这叫夫人娘家情何以堪。如今许大少都带人来了,无论怎样,外头都晓得你们韩府状告我们秦府的主子呢。要是不加以妥善处置,岂不是污了秦府上百年的清名。” 岑氏一脸尴尬。 这时,许文海带着两名衙役到了前厅。 “许大少爷有劳。”楚氏站起身略微蹲福。 许文海不慌不忙地还礼:“二夫人有礼。文海今日前来,乃是方才受韩府二少爷所托,为了韩府五小姐韩楚珊之事。” 许文海说完,目光落在景宫眉身上微微一笑。 楚氏道:“韩五小姐之事,还劳许大少爷好生调查。秦府治家向来严谨,不愿清名受累。眉儿便随你走一趟,还望许大少妥善处置。” “这个自然。” 韩楚金见只来了两名衙役,心里就有些不爽:“许大少爷,本少可是特意写了状纸递上的,怎的如今才来两个衙役,莫不是许府畏惧秦府的势力,打算敷衍了事吧?” 岑氏赶紧扯了扯韩楚金的袖子,刘氏却道:“看二夫人和你似乎相熟,许大少,听闻家父向来公正清明,你可不能抱累他的官声。” 紫俏冷哼了一声。 许文海目光冷了些,语气也淡了下来,“郡守府行事,向来公正。韩二少所递状纸,状告宇家三少奶奶杀害韩五小姐母子二人,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事发时间、地点、尸休皆不清楚。莫非韩二少想让郡守府单凭你的一家之言,便出动大量衙役,将宇三少奶奶羁押入狱?” 韩楚金语塞,忿忿别开头。刘氏凉凉道了句:“这调查取证,不该是郡守府做的事吗?也罢两个人也就两个人,许大少还是快些把三少奶奶带走吧。方才二夫人也说了,会招待我们韩府一家。许大少若是调查出了什么,便来秦府找我们便是。” 归岚冷笑了声,目光像刀一样甩过去。刘氏却是轻飘飘笑了笑不做理会。 许文海似是微讶,接着淡笑道:“这位是……” “她是小生的姨娘。”韩楚辛在一旁回道。 许文海笑道:“原来是姨太太。姨太太恐怕不能留在秦府。这原告与被告都将去郡守府衙,待事情水落石出方能归家。” 听到她们也要去郡守府衙,岑氏就愣了:“哪有这种事?既然你只带这三少奶奶,那我们这边就只出一人也行吧?” 韩楚金忙道:“就是。谁知道府衙有没有睡觉的地儿。” 许文海笑了笑,嘴角隐隐有嘲讽:“恐怕不行。此番除了韩府状告宇三少奶奶外,宇家三少爷方才也递了状纸。状告韩府二姨太太、三姨太太、二少爷、四少爷诬告之罪。”非·凡·光·速·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此言一出,岑氏立刻惊呼出声:“这这哪里是诬告!” 刘氏与韩楚辛目光里也有些慌乱。韩楚金虽然心里不安,却仍然嘴硬:“怕什么!事情真相还不知道呢!” 许文海偏头看了景宫眉一眼,回身凉凉道:“南骅律法严明,诬告之罪,施行反坐制度。贵府状告三少奶奶杀人之罪,若是此系诬告,反坐之下,贵府各位便也将以杀人罪定处。韩二少这般自信,想来是胜券在握。” 此言一出,韩府众人吓得面色发白。岑氏更是双腿一软,若非侍女从旁拉住,她险些摔在地上。 十里红花 116 后续 “如此,有劳几位一道走一趟。”许文海又道。 岑氏忙拉住了刘氏,小声道,“刘妹妹,奴不过是听了一个丫头的碎嘴,还不晓得真假,若三少爷当真有证据……” 刘氏眉一挑,目光也带了些慌乱,“做不得真?二姐,你不是说这是千真万确的吗?” 岑氏苦着脸,目光闪烁。 韩楚金听到诬告之罪施行反坐,心里就开始打鼓,如今见着两位姨娘在那絮絮叨叨说话,他急忙挪了过去。 “姨娘,都什么时候了。有事快些说。” 刘氏拉着韩楚金到一旁,将岑氏的话描了一遍,韩楚金的脸便拉了下来,黑不溜秋分外惹眼。 许文海心里冷笑,嘴上道,“还请各位动作快一些,家父已在府衙相候。” 韩楚辛这时也走到了岑氏旁边,问了几句,眉头皱了起来,接着道,“二哥,无妨。三少既然如此理直气壮,想必五妹的确还活着。我们全当不知道吧,待事情调查出来,若是五妹当真出了事,那也是三少奶奶的责任。若是没出事,哪怕反坐,五妹又没事,我们亦算不得杀人罪。” 韩楚金一听,很有道理,一张脸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还是四弟有想法,那我们这便走一趟吧。” 岑氏心里仍旧忐忑,扯了扯刘氏的袖子,“刘妹妹,这事悬呐。要不咱们也就要几个银子使得了。” 刘氏瞥她一眼,眼里有些不屑,低声道,“你那堂弟不是要纳妾么,你就这么算了?” 岑氏闻言,立刻想起了那两百两银子,想到要是就此作罢,那银子也就飞了,顿时有些肉疼。但她活了三四十年,还不曾进过府衙呢,眼下要走一趟,她就觉得浑身发虚,脚下发软。 “真是没出息。”刘氏撤撤嘴。 许文海右手一伸,作势邀请,景宫眉带着紫俏便抢先往厅外走去,看也不看韩服众人一眼。 刘氏理了理衣裙,瞥了岑氏一眼,嘴角带着一抹讥讽,就跟在了后头,嘴里不咸不淡道,“三少奶奶,你这身上可还流着韩氏一族的血呢,你娘亲向来贤惠淑德,想必你也是个不差的,凡事可得留些情面啊。” 岑氏与韩楚金、韩楚辛迟疑地跟在后头,韩楚辛听到自己姨娘说的这番话,猛然想起,族里正支中有一位郡主不就是嫁到了一户姓景的人家么,如此向来,景宫眉便是那郡主的女儿,他想到此暗暗咬牙,为何自己不抢先一些知道她这个人呢,那样的话,若是她是自己的妻,哪里容得她这般不守妇道、心狠手辣。 韩楚辛这般想着,却也不曾想过以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正支的表亲,更何况还是个郡主的女儿。 景宫眉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若是我娘亲,自然会留情面,只是这事是冲着我来,我本姓景,如今是宇氏,除了外公外婆那边我尚需敬孝,我倒不懂,为何要对为难自己的人留情面。” 紫俏从旁也冷笑了声,“韩氏一族向来清明严正,哪怕闹到族长那里去,想必姨太太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这银子可贪,心可不能太黑。” 刘氏脸一黑,有些讪讪,心里也有些打鼓。 一行人到了外头,却见只有两辆马车在,景宫眉上了一辆,许文海上了一辆,便没有了。 岑氏忙道,“这,秦府都不给我们备马车么?” 守门的小厮道,“姨太太莫恼,只是府里马车全部外出了,许府距离秦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人老了,还是多多走动的好。” 小厮笑着说完,即刻退到了门内,闪了个无影无踪,把个刘氏气得险些歪了脸。 韩氏众人没办法,方才以为会住在秦府,于是将租来的马车给退了回去,这下子只好慢吞吞在两名衙役的带领下往许府走去。 日头烈得很,岑氏走得香汗林漓,加上心中不安,有心想就此了罢,却被刘氏和韩楚金给顶了回去。 两名衙役见他们窝里内讧,脸上就有些似笑非笑,故意就讲起大话来。 “几位贵客,倒不是我许大强多嘴,此事你们还是作罢好。”下巴上蓄着一小戳胡子的衙役许大强笑道。 岑氏有些慌,忙走近了些,惹来韩楚辛微皱眉头。 “这位衙差大哥,此话怎讲啊?” 许大强挑挑眉,故意往旁边看了看,然后道,“姨太太不曾听过宇三少的名声?” “我们远离越州,怎会听说?”韩楚金在一旁道。 许大强同旁边的王小柳对视了眼,脸上余着一抹诡异的笑,看得岑氏一颗心吊了起来。 “衙差大哥,奴家初来乍到,消息闭塞,还望大哥多多提点。”岑氏肉疼地将手上的一只碧王,镯子退了下来,塞到了许大强手里。 许大强瞄了眼,那镯子成色不足,不值几个钱,那姨太太却是一脸心痛模样,他心里不屑,将镯子塞回到岑氏手里,“姨太太放心,我许大强倒不是贪便宜的人,若让大人知道我收了你的镯子,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王小柳此时也笑了笑,道:“姨太太可别说出去,这宇三少啊,风流倜傥,平日里是个颇为大方的人,只是,听说他十分宠爱自己的妻子,凡是涉及到宇三少奶奶的事,三少绝不会善罢甘休。就说前几日吧,宣德楼有人平白诋毁宇三少奶奶的名声,当天倒没有什么事,只是隔日,那人的铺子就查出掌柜的昧了银子,卷了铺盖逃了,逃之前还将铺子给低价转卖给了外地的客商,他巴巴跑来府衙,也只能慢慢候着,哪怕抓回了那个掌柜,这银手恐怕也回不来啦。” 岑氏脸一白,刘氏忙撞了撞她,“二姐……” 韩楚金也有些忐忑,韩楚辛却道,“那不过是巧合而已,宇三少权力再大,也不可能怂恿他人做出这等肮脏事吧。” 许大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宇三少能够递上状纸,那铁定是有了证据。何况,贵府五小姐既是一直住在秦府,秦府的人自然比你们更清楚,倒是不知知会你们消息的那个丫鬟是什么来头,若是几位不小心做了回出头鸟,那事情可就不会简单了结了。” 岑氏和刘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韩楚金停住了脚步,忙不迭拉住了岑氏道,“姨娘,那个丫鬟你可曾见过,问过来历?” 岑氏额头冒汗,目光躲闪,韩楚金心头微恼,“姨娘,你莫不是吃错药了吧,要是那丫鬟是别人用来算计咱们的,这一趟岂不是正中别人下怀!” 岑氏忙道,“我也是,也是担心楚珊。” “二姐你哪是担心她,你担心的是那两百两银手吧。”刘氏撤撤嘴。 韩楚金有些不满,“三姨娘,我姨娘也是为韩府好,三姨娘不也是想诈些银子用用么。” 刘氏瞥了许大强他们一眼,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 韩楚辛面上火辣辣的,觉得自已的亲戚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他涨红脸道,“二哥,姨娘,如今我们该商议的是下一步如何,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呢。” 韩楚金撇撇嘴,“你侧是出个主意啊,读那么多书,也没见挣个什么功名回来,这会到会说风凉话。” 韩楚辛脸色更红,“二哥,楚辛寒窗苦读十载,不过缺在运气而已,三年后,楚辛一定会荣登红榜。” 岑氏轻嗤,“三年前你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二姐!楚辛比楚金可有出息多了,楚辛起码还是个秀才,还能免了赋税呢。”刘氏不满道。 岑氏轻咛了声。 这时,他们已经快到了许府门口,韩楚金眼尖,一眼就看到许府大门口站着一名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青丝及腰,侧脸有些眼熟,他细细看了看,脸色一白,正欲说话,那女手似乎抱起了身边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往门内走进去了。 韩楚金连连耷上前去看,哪里还瞧得见那女子的身影。 岑氏见他这般模样,也瞧见了那女子一眼,心里就有些不安,“楚金,你瞧见了什么,那女子……” “似乎是五妹。”韩楚金皱着眉头道。 刘氏大惊,尖声道,“秦府不是说在别庄么,怎会在此出现?” “二哥,可曾瞧清了模样?”韩楚辛道。 韩楚金略略皱眉,“侧脸很像,只是她也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许是耀哥儿……” 岑氏急了,“衙差大哥,那位可曾是奴家府上的五小姐?” 许大强见他们大气啊不敢出的模样,似笑非笑,“我可不能乱说,此人是案件的证人,几位既是原告又是被告,恕在下无可奉告。” 许大强似是而非的话,等于是让他们确认了那人就是韩楚珊,岑氏顿时停在了原地,“不行,我不去了。那人明显就是楚珊,这,这楚珊没死,我们的状词就不成立,那岂不是就是诬告啦。我不要做杀人凶手。” 刘氏也急了,“二少爷,我们快些把状纸给要回来罢,不告也罢。” 韩楚金心里有些慌,“许大哥,您看,我们想要回状纸,不想告了,该如何行事啊?” 许大强冷冷笑了笑,“二少爷,侧不是我拿大,这撤走状纸侧是容易,只是宇三少那头还状告你们诬告来着。若是要处理此事,几位还是得去府衙一趟,清清楚楚把事情给说明白了,大人才好解决啊。”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韩楚金擦了擦额际的汗,虽说不太情愿,可眼下确实别无他法,只好和众人一起战战兢兢地迈进了许府的大门。 接下来事情便容易了,许大人尚未判案,便有一封断绝信交到了韩府众人手上,说是韩楚珊同韩府脱离关系,往后不再同韩府有半点关联。紧接着,他们便被判了个造谣罪,在牢里关了三天,冷水冷饭,三日后放了出去,他们屁滚尿流地逃回了长安,绝口不再捉韩楚珊之事。 而那名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不过是许文海早几年出嫁的表姐,恰好带了儿子来探亲,许文海特意让她们于那个时间进门,便让韩楚金他们误会了。韩楚珊的断绝信,却是货真价实,是她离开前亲自留在秦府的亲笔信。 韩府众人离开越州城那会,景宫眉与宇三少却恰好到了明州景府门口。 十里红花 117 都是汤惹的 “眉儿。”景宫眉的娘亲韩秀月、爹爹景何彦正带着一众人正立在景府门口,他们身后站着二姨娘秦绾,三姨娘许兰萱,还有三哥景知贤。 “爹,娘。”景宫眉红了眼眶,快步上前,韩氏趁势将她环住,眼眶内亦蓄满了热泪。 景何彦眼睛湿润,这个女儿嫁出去四个月,虽说老大知年常递回消息说她一切安好,可他仍是时时心忧,如今见到她脸色红润,他的心也定了下来,欣喜地看着她们母子拥抱,“眉儿,你可把一给想坏了。” 景宫眉笑出声,这个爹爹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想得要死,偏偏要而子,总推在别人身上。 “眉儿也想爹娘,快想白了头发。”她笑道。 韩氏被她一逗,眼角还有泪,却是笑开了。 景知贤上前微微作揖,“四妹,叫三哥好生念叨。” “三哥,你又高了!”景宫眉轻呼。 眼前的景知贤一身石青色交襟长衫,头发挽成一个包子,束着银带子,两袖带风,一派书生的温婉气息,嘴角一笑,更是添了几分尔雅味道。 宇庆宁见景宫眉目光欢欣,便也上前行礼,唤道,“爹,娘,庆宁给你们问安。” 景何彦方才就在看他,观他通身气派,侧不像是个小气的,见他眉宇间茁着真诚,本来对于他名声的不满也就消散了些。 韩氏更是欣喜,忙道,“瞧我,竟然你们耽搁在这,春喜,快去招呼下而备好瓜果茶点,眉儿,庆宁,咱们里头去。” “是。”景宫眉含笑应道,与韩氏在前头走路。 景何彦与宇庆宁、景知贤则是一道跟在身后,再后而便是秦氏和许氏。秦氏本是韩氏的陪嫁丫头,本来叫做兰草,韩氏过门三年未有所出,挡不住当时的景老太太要为景何彦纳妾的一意孤行,便索性将兰草开脸抬举成了妾室,兰草便恢复了卖身为奴时的名字,秦绾,虽说姓秦,却并非秦氏一族的后人。她被收了房后,当年便有了身孕,生了景家大少爷景知年,后来又生了三少爷景知贤。在她怀着景知年时,景家老太太因对韩氏仍无所出不满,便偷偷将自己的表外甥女许兰萱给塞到了景何彦床上,这生米煮成熟饭,韩氏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将许氏给开脸,抬举成了妾室,后来一道被抬成姨娘。 秦氏生性温婉,做事低调,向来尽守本分,韩氏见她不争不抢,便待她甚为和善,两人相处了二三十年,不曾红过脸,相处甚是融洽。许氏却因景何彦待她没有像待韩氏那般温柔,心里早存了不满,后来景老太太过世,曾经允她将她捉为平妻的事自然也不了了之,许氏便愈加郁闷,再后来韩氏生了个女儿景宫眉,在已有了三个儿子的景府,女儿就像是珍宝一般,又加上是个嫡出的,景宫眉可以说是备受宠爱,甚至连宫里的两位殿下都对她关爱有加。 许氏从心底里妒忌,于是对她生的儿子景家二少爷景知越甚为逼迫,迫他念书,迫他同那些权贵交往。景知越素来不喜这些,书念得马马虎虎,却爱好习武。景何彦向来无视嫡出还是庶出,皆是一视同仁,他见景知越喜好那些,便专门诸了武师父来教授,景知越越学越好,对自己的娘亲虽说不曾怨恨,却没有多加亲近,虽说见不得她掉泪,但缺理的时候,他亦不会偏颇。许氏于是更加幽怨,只觉得满腔怒气与愤恨化成一种苍茫的无力感,沉沉甸甸灌满仝身,索性也没了要强的心,只是终究对景宫眉这个人仝无好感,素日里言语亦有些尖酸刻薄,幸灾乐祸。 这会韩氏他们簇拥着这新婚夫妇进去,秦氏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脸带笑,许氏却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这会夫妻恩爱,装给谁看啊。” 景宫眉她们自然是听到了,韩氏皱皱眉头,不作理会,景宫眉更是假装没有听到,她虽说不喜欢这个三姨娘,可她喜欢她二哥,便不会同她太过计较。宇庆宁见自家娘子都没什么反应,他也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景何彦却是轻咳了声,对着许氏身后的丫鬟道,“桂儿,许姨娘嗓子有毛病,这几日还是别出门了。” 桂儿口恐地蹲身行礼,目光飘向许氏。许氏撤撤嘴,满不在乎地甩袖子离开了。那之后,直到八月十五中秋节,许氏才得以出了房门,同景宫眉她们一道用家宴。这次家宴,景知越与景知年却不在,稍显冷清些。 宇庆宁早就用两日时间,费尽力气绞尽脑汁,唬得那景何彦与韩氏眉开眼笑,在他看来,只有丈母娘与岳父开心了,娘子才会开心,娘子开心了,丈母娘他们才会彻底接受他。宇庆宁性子本就大方,虽说不太注意细节,可该有规矩的地方他也做得很好,景何彦从最开始的心有芥蒂到如今越看越满意,景宫眉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见他这般滑头,心里却很开心,毕竟他是真心待她家人好,也算是个有心的。 过完中秋,宇庆宁便和景宫眉开始处理明州的丝绸铺子,那丝绸辅子本是在秦优名下的,管理铺子的那一家人在铺子易主时被秦优给调离了,账本虽说早已送到了越州,景宫眉业已瞧过,却总觉得不太对劲。两人便好生在铺子里研究起生意来。 景府内,紫环紫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同以前交好的丫鬟婆子们聚了个遍,眼见时近黄昏,想着晚膳还会再晚些,紫环便径自去厨房,看看自己的那一小锅蹲着的排骨萝卜汤如何了。若是差不多,她便想拿了汤找人送去辅子给姑爷小姐填肚子。 景府的厨房比秦府的小,却也有四个炉子,紫环进去时,便瞧见桂儿正将当中一个炉子上的汤往那灶上的青瓷碗盅里侧。她定睛一看,那不就是自己一个时辰前搁上的排骨萝卜汤嘛。她立刻黑了脸过去,问道,“桂儿,怎的好意思叫你帮我侧汤,我还是自己来吧。” 紫环说着接过了下面装好了汤的茶盅,将旁边的白瓷盖子合上,就要出厨房。 桂儿本来听到她的话,有些弄不清楚状况,见她端了汤就要走,忙不迭拦住了她的去路。 “紫环,这是我给我家姨娘熬的汤,你拿走算怎么回事?“ 紫环冷笑,“你的汤?这可是一个时辰前我自己搁上的,几时成了你的了?这是给小姐和姑爷的,三姨娘想唱汤,你重新起个炉子不就成了。” 桂儿急了,许姨娘今日火气有些大,方才让她来煮汤,她打了个瞌睡便给忘了,急急跑来厨房恰好看到有个炉子爆着,心里便松了一口气,眼下见紫环要拿走,她当然不让,她要是这时还不拿汤过去,许姨娘还不知会怎么罚她呢。 “紫环你只是搁上去,我可是在旁控着火候大半天了,姨娘等着用呢,还是给我吧。”桂儿说着就要去夺紫环手里的汤。 紫环轻嗤,手避开,眉梢一挑,显出几分威严来,“方才厨娘在这呆着,你若有时间看火,早就重起炉子了。怎的,小姐嫁出去了还是景府的人,别以为可以随意糊弄,你要是闹起来,我倒不介意告诉许姨娘是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忘了吩咐。” 桂儿脸色一白,一腔怒气积在胸口不敢发作,待她反应过来,紫环早已走没了影。桂儿越想越气,跺跺脚急匆匆朝着许氏所在的院落奔去。 许氏歇了午觉后有些恹恹,正等着桂儿的汤,等着时,自己娘家的小婶娘来访,却是来托她说门亲。 这小婶娘霍氏的小儿子年方二十三,两年前娶了个妻子,到如今仍未生育,却又霸着她儿子不放,不许他纳妾,霍氏心里讴气,便打算自己做主替儿子找房妾室,她觉得这个妾室出身最好体面些,想来想去便求到了许氏身上,许氏起码还是前太傅的姨娘,她送来的人哪怕是个奴婢也是个高门大户出来的,想必那儿媳妇考虑到这点也会收敛些。 许氏本来就是个爱显摆的,见娘家小婶娘求上门来,便一口应承下来,反正府里奴婢多得是,挑个性子霸道的送过去,定能镇住那正妻。 她正有些得意,桂儿空着手灰着脸进来,她就有些不悦,“怎的去拿汤拿了这么久?汤呢?” 桂儿脸一白,眼眶续上眼泪,立刻跪在了地上,“姨娘,是桂儿没用,紫环说四小姐也要喝汤,就将奴婢的汤给抢了过去,奴婢说是姨娘的,紫环还说这府里除了老爷太太,就属小姐最大,她说让姨娘明日再喝也一样。” 桂儿一番话无意是甩了许氏一个大耳光,她恨恨瞪了她一眼,便见到旁边的小婶娘脸上有些晦暗不明,她先前的得意就去了个一干二净,“没用的东西,养着你做什么!还不给我起来,尽给我丢脸!” 桂儿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头也不敢抬。 霍氏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桂儿,似是打量牲口一般,恨不得眼珠子都贴到她身上去。 许氏本来以为这景宫眉嫁出府去,景府总算能有安静日子了,却没想不过回门几日,连个丫鬟也这般嚣张,竟连她的汤也敢抢。她这口气咽不下,心里就像一团火熊熊烧着。如今见霍氏那一番样子,她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就有了主意。 “婶娘,桂儿这人平日里粗心大意,性子也不够稳,不是个好人选。婶娘若是急,侄女这倒有个好人选,她性子霸道,却也是个守规矩的,身段也好,瞧着就是个能生养的。婶娘若是要,明日便抬了花轿来接就是。” 桂儿有些茫然,许姨娘这是在说谁呢。 霍氏有些迟疑,便问道,“不知是谁?能不能出来让我瞧瞧?” 许氏笑笑,“说来还是表弟得了运气,婶娘啊,这丫头是我府上四小姐的贴身侍女,名叫紫环,人品相貌没得挑,你就放心好了。明日只管抬了花轿来就好,保管让你明年就能抱到孙子。” 霍氏一听是嫡出的四小姐的贴身侍女,心里就大喜,可转念一想,这四小姐不是出阁了么,许氏又怎能越过她来处理她的侍女? “这……” 许氏自然看出了她的迟疑,她拿起帕子掩着唇笑道,“婶娘,说出来可不能外传。四小姐这番回府带了姑爷来,婶娘也知道,这陪嫁丫头不就是姑爷的房里人嘛。四小姐和姑爷好得如蜜里调油,自然就看不惯自己的贴身侍女了,这不央着夫人撵了她们呢。夫人早就应承了下来,我不过是去讨个顺水人情来,这很容易。” 霍氏一听,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如此,婶娘明日立剂抬了花轿来。” 许氏笑笑,眼里闪着精光。 待霍氏离开,桂儿脸色刷白,问道,“姨娘,紫环可是四小姐的婢女,这如何是好?” 许氏满不在乎,“不过是个婢女,难不成老爷还会为此卖了我么,有知越在,谁敢动我。不过是要给她个教训而已,事成不成却也不要紧。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桂儿白着脸点了点头,出门去找许管事,将许姨娘的意思传达了遍,又塞给了许管事一包银子与一小包蒙汗药。 十里红花 118 汤风波后续 紫环将排骨萝卜汤差人送去了丝绸铺子,是日,她只是略微和紫俏提了下有关桂儿的事,便没有再多言。 翌日,景宫眉与宇庆宁仍旧一早便出了府门,前往丝绸铺手去,紫俏本欲随在身倒,只是一大早见到那许姨娘的陪嫁管事鬼鬼祟祟的,心里有些放不下,就偷偷留了下来。 许管事是景府里头的采买之一,因着景何彦对许姨娘一直有所冷落,心里头内疚,见她将自己的陪嫁管事安插到了府里,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许管事的采买便干了有十年之久。 这会,他拿着蒙汗药去了库房,挑了几样时新的果点,在芙蓉糕里掺了点药,随即招呼了采买中打杂的一个小丫鬟桃儿,耳提面命地说了一通,桃儿便拿着果点往景宫眉的院子里去了。 紫环正在自己的小房间内绣着一块小手帕,有小丫鬟来报,说采买的桃儿带了果点来,紫环便搁下了手中的针线,走到了花厅中。 桃儿正拿着食盒立着,见紫环出来,忙笑着上前,将食盒里的一小碟芙蓉糕端了出来,“紫环姐姐,这是今日采买的时新果点,太太、老爷那都拿去了,这盒是给小姐姑爷的,这一小碟是给紫环姐姐和紫俏姐姐尝尝鲜的。” 桃儿满脸笑意,虽不明白许管事为何要这么做,但还是乖巧地将话给溜了一圈。 紫环本就爱吃甜食,见芙蓉糕颜色鲜艳,香味袭人,便笑着点了点头,“有劳桃儿了。” 桃儿推说不敢,便出了花厅,见院手里聚着几个粗使丫头,她便扭了扭腰上前道,“几位妹妹,方才太太说府后的祠堂要好好清扫一遍,正觉得人手不足呢,你们不若你帮一把呀。听说每人还有一钱银手拿。” 几个粗使丫头一听有银子拿,顿时就来了兴趣。 “桃儿姐姐,你可不能唬我们啊。” 桃儿笑,“怎么会,要不是今日我有差事在身,哪里还会便宜你们。” 几个丫鬟听她这么说,都是俏皮一笑,随即便前前后后往景府后头的那座祠堂奔去。 桃儿抿抿唇,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了,这才转身往自己所在的院落走去。 桃儿一走,紫环就开心地拿起糕点吃了起来,她吃了两块后,只觉头晕晕的,眼前的桌椅看不分明,头脑昏沉,一下就裁在了地上。 紫环一倒地,许管事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招呼了他的两个手下将紫环给套进了一个麻袋中,然后扛在了肩上,光明正大地往院外走去。躲在暗处的紫俏气得险些咬碎银牙。 许管事他们带着紫环走向偏门,扫院落的吴婆子见他们这阵势,有些八卦,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道,“许管事,又采买啊?” 许管事吓了一大跳,脸色发白,见只是个婆子,便皮笑肉不笑道,“是呀。” 说着就让两个小厮赶紧走。 吴婆子见他一脸不耐,嘴里嘟囔几句,目光一直落在那麻袋上头,心里猜着,这麻袋里头不知放着什么宝贝。 这会,许氏的小婶娘霍氏早已派了轿手候在了景府的角门外,她有些兴奋,绞着手里的帕子不住地向角门张望。 许管事带着紫环绕过吴婆子所在的小院落后,沿着花间小路一直走,便看到常年紧闭的那扇小角门,他擦了擦袖手,让两个小厮将紫环放到了地上,随即遣散了他们,自个去背了紫环,拿了钥匙要开那扇角门。 紫俏跳了出来,一记手刀下去,许管事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不知廉耻。”紫俏骂了句,将紫环接住,把她从麻袋里头救了出来,随即又将许管事给装进了麻袋,一把扛在肩上,拉开了角门。 霍氏见到人出来,却没想竟是个气质出色的丫鬟,她心里头狐疑,却见紫俏将那麻袋给径直塞进了花轿里头,末了偏头对她说了句,“还不走。” 霍氏一听,便以为那麻袋里头就是许氏给自已儿子找的妾,大喜之下,忙不迭招呼轿夫起轿,她自已对着紫俏笑了笑,伴在了轿侧,然后让轿夫赶紧上路。 紫俏在角门边冷冷站了会,见那轿手拐了个弯不见了,她便抱了紫环往景宫眉的眉苑走去。 到了眉苑,几个粗使丫头正忿忿回来,都说桃儿骗了她们。 紫俏躲开她们,带着紫环进了内室,替她泡了杯水,喂她喝下,随即将她放平到了床上,这才招呼几个人近前,让人一边去诸大夫,一边去丝绸铺子同景宫眉知会了声。 这边安置妥当,许氏在自己的院子内等着许管事前来汇报,只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只好让桃儿去探查一番。桃儿去了采买的仓库,逮着桃儿问了一通,见事情并无差错,就去回了许氏,许氏心里不悦,肚里就存了些气,想着许管事定是办事完又去哪溜达了,她也就将此事搁在一边,先行吃起了午膳。 景宫眉接到消息后,气得捧了手里的茶盏,紫环紫俏向来就像她姐妹一般,在景府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了。这许姨娘竟能仗着景知越对紫环下起了手,当真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宇庆宁没做声,只是交代了新招的掌柜韩叔几句,便带着景宫眉回了景府。 景宫眉回到府,先是去看了下紫环,紫环睡得沉,还不曾醒,她便又去了韩氏那头,将许姨娘的举动描了一遍。 韩氏早先便看那许管事不爽,府里的三个采买里头,许管事常常将其余两个采买踩在脚下,从每次的采买里头收取回扣,这收回扣本来是大户人家的采买惯有的事,主人家一般也不会太过在意,只是这许管事独占惯了,将回扣要了九成,其余一成分给另外两位,那两位心里怨恨,只是担心 此事会连累到自己,便不敢去韩氏那告状。可那许管事做的年头越多,收的回扣便越高,韩氏老早就做好了一笔他昧银手的账面,等着找个机会揪他出来呢。这会听景宫眉一说,她便道,“此事我有数,眉儿还是忙自己的去吧。为娘断不会让她这般得意的。” 景宫眉点头,正欲说些什么,韩氏叹了口气道,“放心,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好歹也是知越的生母,为娘有分寸的。” 景宫眉淡淡一笑,心里暖暖的,这才回了眉苑去找宇庆宁。 话说那霍氏趾高气扬地和花轿一道回到了许府,对着自己的大儿手小儿手大媳妇小媳妇一阵吹嘘,将花轿里头的人给夸得如那千金小姐一般,那小媳妇气得险些鼻孔冒烟,一双眼差点将那花轿瞪出两个窟窿来。只是丫鬟们潦开轿窜,将那麻袋弄了下来,打开一看,却是个有着一小撇胡子的中年男子,顿时都惊在了原地,半天没说出话。 还是小媳妇先回过神来,她冷笑了声,“婆婆,你说的小妾在哪啊?夫君可是不好男色的。” 小媳妇一说,霍氏立刻震回了神智。 “怎么是个男的!” 轿夫们面面相觑,识相地闭上了嘴,目光却炯亮,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毕竟他们不过是拿了银子来抬人,并非许府的下人。 霍氏的大媳妇本来见到霍氏给自己的小叔纳妾,幸灾乐祸地很,素日里自己那妯娌仗着小叔只她一个,在她面前讥讽嘲笑了数次,这回她酸言酸语算是一次捞够了本,却没想霍氏找来的竟是个男的,她心里就觉得好笑,“婆婆,您常说你那侄女虽说年纪比你大,可好歹是个太博府的姨娘,怎的这回这般耍你?一个丫鬟都不给,要是给个难看的丫鬟倒是算了,却没想给的竟是个男的,看年纪似乎都可以当小叔的爹了。” 霍氏本来还想着会不会是事情弄混了,听到大媳妇这么一说,便也觉得许氏说不定还真是在耍自己玩呢!她顿时气歪了脸,心里暗衬,自己多少年不曾去求过她,如今不过是求她给个婢女,她嘴上应承得那么好,回头就耍了她一通,还真当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观世音,以为人家要拜着她嘛! “娘!我都说了,不纳妾,您这是何必。”霍氏的小儿子见自己的小媳妇眼眶通红,禁不住嚷了嚷。 霍氏大骂,“你给我闭嘴!她都进门两年了,连个屁都生不出来,你想让我许家这一脉绝后嘛!少废话,既是景府那蹄子耍了我,我这就去理论一通!想当初她爬上太傅的床,还不是我在大伯面前替她说好话,她倒好,竟然耍起我来了!别以为年纪比我大就了不起了,论辈分她还得叫我婶娘呢!” 霍氏的大儿子听到自己娘亲说许家这一脉绝后,心里就不爽,什么绝脉,他这个大儿子还生了两个儿子呢,他气呼呼地走进了内院,不再理会。大媳妇见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婆婆,那您还是赶紧去吧,去晚了人家不承认,说不定您还得多养个人呢。” “大嫂!”霍氏小儿子埋怨道。非·凡·光·速·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大媳妇腰一扭,往内院走去,皮笑肉不笑。小媳妇一下手扑进了霍氏小儿子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霍氏心烦不已,只觉得一腔怒火熊熊而上,烧得她心间似有蚂蚁在咬,也管不得家里乱糟糟的,她招呼轿夫重新将许管事给弄到了轿子上,带了几名家丁,急匆匆杀回景府去。 景府的门房见霍氏凶神恶煞而来,也不拦着,只是嬉皮笑脸,好言好语地让人带她和几名家丁往许姨娘的院落走去,自己则是假装急匆匆地往韩氏院落跑去,作势去告信。只是到了韩氏院落时,他恢复了一贯的笑意盈盈,还同春喜在院子门口的暗处说笑了好一阵,眼见日头越来越烈,这才同春喜使了个眼色,又回了门房处。 于是,当韩氏“急匆匆”得信却又姗姗来迟时,许姨娘正被霍氏扯得钗环落了一地,罗衫退了半肩,脸颊上甚至多了一道指甲血痕,模样狼狈,双目赤红。 十里红花 119 突变 “都在干什么?!”韩氏皱着眉,威严地喝了一句。 霍氏心一惊,抓着许氏衣衫的手就松了下来,这一松懈,许氏劈头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接着退离三步,被桂儿给扶住了。 霍氏被打,先是有些茫然,接着勃然大怒,“你个贱~蹄~子,连你婶娘都敢打……当初要不是我家爷养着你们,你哪里能过上千金小姐的生活,别以为自己的身子金贵,到头来还不是只当了个姨娘!你……” 霍氏的话虽说有些泼辣,却也是事实,当初许氏的爹连续六回都没考上举人,便索性绝了料考的心,转而做起了古董生意,只是他向来眼高手低,本就没有做生意的手段,叫人用一大批假古董给骗去了全部的身家,他悲愤之下投了井自杀,倒留下了一儿一女。许氏族里见他们兄妹可怜,霍氏的丈夫,也就是许氏的四叔便将他们养到了自己名下,虽说不大亲近,却也不会短了吃喝。而那时景老太太是许氏正支出去的姑奶奶,听说了族里的事,见许氏乖巧安静,便时不时让她来景府住个几日,这一来二去,许氏便看中了景何彦,明里暗里在景老太太跟前递消息,平日的举止也越发规矩起来,恰好那时韩氏和景老太太有些不合,秦氏又怀了身子伺候不了景何彦,景老太太就趁机将许氏给送到了景何彦床上。 这婆婆干涉儿子的房~事本来是十分忌讳的,可许氏那时铁了心要嫁给景何彦,加上许氏的四叔他们也没什么声音,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许氏一直认定,自已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却与眼前的这位小婶娘他们毫无瓜葛。 霍氏骂的这般难听,韩氏眉头柠得更紧了,“霍婶子,今日兴师动众来景府,不知是景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倒来这般胡闹。” 讦氏以为韩氏还不知道紫环的事,立刻垂下了眼泪,哀戚地喊了声,“太太,你要为我做主。” 韩氏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没做理会。 霍氏见韩氏拿景府说事,先是唬了一跳,接着看了眼自己如今的模样,就有了几分怯懦,转念一想,都说景府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便忙不迭道“太太莫恼,是我太冲动了。” “春喜,请霍婶子去花厅坐坐,桂儿,把你姨娘打理干净了。”韩氏吩咐了一通,抬脚就往屋外走,霍氏瞪了许氏一眼,跟在了春喜后头。 许氏却急了,这韩氏要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那紫环的事岂不是要穿帮了,虽说她能仗着知越的关系少受些青罚,可问题是如今紫环根本没受到教训!那她若是担了责任,岂不是白搭。 许氏想到此,急忙要跟上去,“太太,她胡言乱语,还是奴家自家解释罢。” 韩氏头也不回,“萱娘,外间尚有男子在,你且好生打理下自己,莫要丢了老爷的脸。” 许氏一愣,虽说不甘,可自己浑身狼狈倒真是不该出去,于是忙不迭转身,招呼桂儿给自己洗漱,心里却似火烧火燎一般。 霍氏随着韩氏到了花厅,便将求许氏讨个妾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还让外间家丁将许管事给带了进来。 韩氏看到许管事还晕乎着,心里觉得好笑,让春喜拿了沾了水的帕子拍了拍他的脸,许管事终于悠悠转醒。 “太太,我好歹也是萱娘的婶娘,她这般戏弄于我,这叫我在几个媳妇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霍氏佯哭,目光却小心翼翼落在韩氏脸上。 韩氏冲她淡淡一笑,“霍婶子,萱娘说要许给你儿子的丫鬟叫做什么名?” 霍氏道,“紫环。说是四小姐的贴身婢女。” 韩氏冷笑,“眉儿的婢女何时轮得到萱娘做主了!” 霍氏一愣,“可是萱娘说……” 见韩氏似笑非笑间蕴着一股冷意,霍氏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萱娘说的全是假话吧?她忙道,“太太,是萱娘说是四小姐看这丫鬟不顺眼了,这才顺水推舟要卖出府去的。我想着景府出来的丫鬟,必是个好的,莫不是……” 韩氏笑了笑,“霍婶子,原是萱娘不懂事,弄岔了眉儿的意思。这紫环是眉儿的心腹丫头,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打发掉。何况眉儿早已出嫁,这丫鬟就已是她夫家的人,哪有娘家的姨娘干涉出嫁小姐夫家丫鬟的事的道理。何况这个姨娘又非亲姨娘。” 霄氏闻言,大骂,“敢情她就是耍着我玩是不是!” 许管事这时清醒了,他也不知自已怎么会在此,却晓得事情定是办砸了,于是惶恐地立在原地,眼珠子四下转动,额上的汗水细细渗了出来。 韩氏见霍氏气得双目通红,笑了笑,略带歉意道,“霍婶子,都是萱娘不懂事,霍婶子长她一辈,且谅则个。只是这事牵扯到景府的家私,还望霍婶子莫要外道才是,毕竟是亲家不是。至于婢女,霍婶子放心,你且归家,黄昏时分景府自然会送人来,保管让你满意。” 霍氏一听,见韩氏这般有理,心里虽恨着许氏,却不好再发作,便讪讪笑了笑,应了声带着人走了。 霍氏一走,韩氏的脸就拉了下来,冷冷地看向旁边的许管事。 许管事被她的目光盯住,吓得跪到了地上,脸上虽然惶恐,心里却仍有所不屑,想他做了十年的采买,这太太若是早就发现他的行径,想必定是早早就会揪他出来了,哪里容得他这般自由。左右定还有许姨娘撑腰,他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许管事这么想着,却不敢站起身来。 韩氏却是招呼了春喜,拿了楠木椅子坐在了花厅之中,又差人泡了杯茶,好整以暇地喝起茶来了。她轻轻掀动盖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许管事身上,看得他心里发毛。 喝了三口茶,许氏急匆匆带着桂儿出来了。 韩氏这才搁下茶,淡淡望向那一脸急切的女子。 “太太,奴家那婶娘呢?”许氏急急问道。 韩氏道,“事情说完了,便也走了。萱娘,这十多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也不曾短你用度,却不知你是仗着什么竟敢动眉儿的丫鬟?” 她问的很淡,却叫许氏生出一种心虚来。 “不过是个丫鬟而已,何况,奴家也是为了四小姐着想。往后这贴身婢女便是姑爷的房里人,就像秦姐姐服侍老爷那般,奴家不过是想替四小姐操心罢了。” “操心?”韩氏笑了笑,“你不过是姨娘,用什么身份替她操心。说起来,眉儿是景府的嫡女,她又一向视紫环她们为姐妹,若真要比较地位,你和紫环倒也差不了多少,萱娘,不是我说你,你尚且有契书在我手头,可紫环是良藉,眉儿几年前就消了她们的奴籍了,单凭这点,哪怕你是正经的主子,也没的权力将她送人!” 许氏闻言,吓了一大跳,这紫环竟是良籍? “太太,奴家这不是不知情……” “为了一碗汤,便如此作践眉儿的丫鬟,你以为仗着知越就能这般嚣张么?萱娘,规矩不可废,礼节不可没。如今眉儿她们在,你作为姨娘不仅无礼,更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哪里像个长辈?” 许氏气白了脸,正欲辩驳几句,韩氏又道,“桂儿,那盅汤是你煮的?” 桂儿被点名,骇白了脸,忙不迭跪到了地上。 许氏道,“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韩氏道,“萱娘你好生糊涂,眉儿自小活在景府,可曾抢过你什么?你偏听偏信胡乱撤气,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许氏诧弁,狐疑地看向桂儿。 桂儿吓得一哆嗦,“太太,太太饶命,是桂儿打了盹过了时辰,见炉子上煨着汤,想着姨娘急着喝就想拿走,却不知那是四小姐的,桂儿知错了,太太饶命。” “你这个贱~人!”许氏猛地甩了桂儿一个耳光,气得下唇微微颤抖,她虽恼恨桂儿瞒着地,却更恼恨韩氏这番作为。 韩氏淡淡看了她一眼,“萱娘,这事是你错,只是看在知越份上,想必老爷也不会过重罚你。只是许管事在府里滥用蒙汗药,甚至做出绑架之举,还需移交官府。” 许氏大惊,这十年来,许管事从采买中获得的银子,有一半孝敬了给她,若是许管事被送官,那么她的银子岂不是要飞了? “太太,他是奴家的陪嫁管事,怎好随意处置?”许氏气急出声。 韩氏笑了笑,目光更凌厉了,“春喜,把账册拿来。” “是。”春喜将一本油皮纸包着的账册递给了韩氏,韩氏将它扔在了许管事而前,“十年来,许管事以采买的身份昧了府里一共九干多两银子,每一笔都记得清请楚楚。萱娘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查看番。” 许氏脸刷白,许管事更是抖了抖。许氏伸手去拿账本,眼里闪过精光。 韩氏却道,“烧了这个账册也没用,我描了好多本,如今已有一本送至郡守府上。方才我已着人搜查了许管事的屋子,却只搜到两千两银子,想必还有同党。十年来我不闻不问,已经给足了面子,萱娘,你看如何?” 许氏愤恨,却委实没有办法,韩氏口里的同党就是她,韩氏是在要挟她呢!她咬咬牙,“但凭太太做主。” 韩氏笑了笑,“来人,把许管事送官。” 许管事大急,“太太,太太饶命啊,是许姨娘……” 他还欲争辩,却被家丁从后一把捂住了嘴巴,拖走了。许氏气得浑身颤抖,立在那边,一张脸青青白白。 韩氏又看向桂儿,“桂儿,你本是萱娘的侍女,只是如今做出这等事,恐怕萱娘这头容不下你了。景府里又不缺干活的,便只好唤牙婆前来。或者,你愿意嫁入许府?” 桂儿正心忧,若是还是待在许姨娘身边,恐怕没有好日子过,如今一听要卖了自已,顿时如遭雷劈,接着又听到主母问她可愿嫁入许府,顿时大喜。想那许府虽说不是大富户,可也是能使上丫鬟小厮的富足人家,何况听说那正妻两年无所出,自己嫁去作妾,将来生个一儿半女,岂不是就是半个主子,比配府里的小厮强过万倍! “桂儿愿意。谢太太成全。”桂儿忙不迭磕头,许氏气得险些咬碎银牙。 韩氏点头,吩咐了旁边的春喜几句,便淡淡说了几句,又封了下人的嘴就离去了。桂儿被人带去洗漱,花厅内就剩下许氏白着脸立在那,气得胸口发痛。 许氏真是悔青了肠子,这会不仅没给那紫环一个教训,自已还失了一个心腹丫鬟与一个心腹管事,如今在府里,真真是只剩她一个了。她还如何掀出风浪来! 事情过去后,紫环就和没事人一样。景府平平静静过了一天,韩氏拨了秋喜去词候许氏,许氏也安担了些。 翌日,景宫眉和宇庆宁正欲出门去辅子,景府里却来了十多个穿着红黑捕快服的衙役,当先一个景宫眉认识,是明州城里做了十几年捕头的冯青云。 衙役脸上深沉凝重,冯青云更是一脸冷酷,“郡守大人怀疑宇三少私贩兵器,特意差了青云来缉拿归案。” 他手一摆,身后的十多名衙役鱼贯着朝着宇庆宁奔了过去。 寒刀铁锁,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十里红花 120 突变(下) “不知郡守大人可有证据?问罪的又是哪一间铺子?”景何彦站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笑问道。 冯青云虽说得了令定要将宇庆宁给抓去,但景何彦毕竟是太子太溥,他心里相当敬佩,便作揖道,“景老爷,此事请景老爷莫要插手。郢守大人手中自是有证据,问罪的便是明州城的余云丝绸铺子。” “这个铺子我刚接手没多久。”宇庆宁微微蹙眉,心里却明白,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冯青云冷着脸,“无论三少接手多久,如今铺子在三少名下,却查出这私贩兵器之举,这责任自然由三少承担。当然,若是事后查清三少与此事无关,郡守大人也不会无辜扣押人的。还请三少爷莫要抵抗。” “冯捕头说的是。在下自当一道前去,只是还请冯捕头莫要为难景府与我娘子。”宇庆宁笑嘻嘻道,伸手捏了捏旁边景宫眉的手。 冯青云冷哼一声,“这是自然。” 他手一挥,两名衙役就上前站在了宇庆宁身后,示意他往前走。 宇庆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偏身笑看景宫眉,目光柔和,“娘子,乖乖等着便好。” 乖乖等着?景宫眉蹙蹙眉。 宇庆宁见她眉间微蹙,担心她不顾自己的劝说乱来,便也不顾如今正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转身就捧住了她的脸,在她脸颊上狠狠吧唧了一口,又恶狠狠道,“听话。” 可怜景宫眉尚在忧思之间,受了他这一吻,顿时红云满面,脸熟的和蒸熟的虾子那般,刹那间竟是又羞又怒,“宇庆宁!” 始作俑者见她那目光里闪烁的神采,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笑道,“别担心。” 他挥了挥手,就随着那些衙役走了。 景何彦他们还在因为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吻发呆,直到宇庆宁走远,他们才磕磕碰碰回过神,看向景宫眉的目光都带了暧昧。 景宫眉轻咳一声,景何彦忙不迭正了神色,“冬喜,赶紧传口训给知年,眉儿,你也找个人去通知秦节度使,部守古音达虽说向来是个公正严明的人,只是此处如今录属淮南道,并非江南道节度使下属范围,恐怕事情有些棘手。” 景宫眉知道,明州其实原是江南道下属的州,只是后来淮南道节度使宋俊在皇上面前说秦仲国有叛国之心,当时的皇上十分信任泰仲国,自然不会偏听偏信,于是笑说宋俊是看中了明州城的本化江,恰好秦仲国喜欢扬州的桐花,于是明州与扬州易道,明州归到谁南道下,而扬州则归到江南道下。一场风波就如此被皇帝摆平。自那以后,宋俊与泰仲国之间就结下了梁子,虽说从不在明面上表现,暗中较劲却是常事。这郡守古音达虽说公正,毕竟是宋俊的下属,若是宋俊想做些什么,想必古音达也不能抗命。 待景府知会消息完毕,郡守府便下了帖子,让他们去听判。 景何彦带着景宫眉,并紫俏与几个小厮前去了郡守府,府衙正厅内两边立着衙差,为首的是冯青云,而那案几后,就坐着一脸络腮胡的古音达。 “景老爷,宇三少奶奶。”古音达恭敬起身行礼,又差人搬了椅子过来,礼节上面做得滴水不漏。 “古大人,今日既是听判,为何不见老夫的小婿?”景何彦将衙差送上的茶摆到了一边笑着问道。 古音达几不可察地皱皱眉,下巴上的胡子翘了翘,笑道,“宇三少是重犯,这私贩兵器乃是死罪,当然,景老爷放心,如今尚不到判决之时。今日请几位前来,便是想呈上罪证给几位看看,以证明本官并非是毫无凭据。” 说着,古音达挥了挥手,后头的司马便将一本泛黄的账册呈了上来,那账册上写着一个“秘”字。 古音达将账册递给了景何彦,景何彦与景宫眉一道打开相看,却见其中写着余云丝绸铺子五年来买进卖出了弓箭、铁剑总计十万多银子,笔笔清清楚楚,就连接手人的姓名也写得清清楚楚,那接手人,名唤秦有利。 “这是宇三少名下的余云丝绸铺子的账册,账册请楚地表明丝绸辅子参与了兵器买卖,几位还有话说?”古音达严正道。 景宫眉蹙眉道,“古大人,不知这账册是从何得来?” 古音达道,“自是有人密送而来。” “那古大人觉得这本账册是真的?” 古音达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不妨和你说明,这账册便是那接手人秦有利拿来的,自然假不了。” “那秦有利呢,他怎么说?我夫君根本不曾识得此人。” “作有利送了账册后便中毒身亡了,本官还怀疑是宇三少下了毒手,想毁尸灭迹,却没想秦有利竟会找上本官。” 景宫眉冷冷笑了笑,“眉儿深知古大人向来公正严明,还望古大人彻查。这秦有利莫说眉儿,便是夫君也不曾提起过,这丝绸铺子月前还是秦府大爷的产业,只因夫君办事得力,才转到了夫君名下,方才眉儿查看那账册,最近的一笔交易已是三月前,三月前这铺子仍是秦府大爷的,古大人该去询问秦大爷才是。” 古音达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淡淡看着那重新回到自己而前的账册,络腮胡子微微翕动,半响道,“虽说这本账册显示最后一笔乃是三月之前,可每一笔交易中间只隔了十日,本官怀疑账册不止一本。宇三少奶奶放心,宇三少既是接手铺子不久,想来说不定真的和案件无关。但如今证据尚未搜集完全,兼之又是大案,恐怕三少没法这么早便回府。还望几位谅解。” 景宫眉有些暗恼,这古音达明明知道宇庆宁是清白的,却仍不肯放人,定是上头下了什么命令。哼,原来公正什么的,全是屁话。 “古大人,眉儿相信古大人确是个清明的,如今证据不全,我夫君说不准亦是被人裁赃,还望古大人多多照拂些,莫要让不知好歹的人动用私刑,到时若是我夫君无罪,却又受了什么伤,秦府、宇府、景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古音达胡子一翘,目光染了丝怒气,这怒气却不是因为景宫眉的话,而是自己明明晓得这根本就是裁赃嫁祸之事,却不能及时作出正确的举动,因为对自己着恼。 景何彦目光轻转,补充道,“小女冒犯,还望大人谅解。古大人自然是清明廉玫的,眉儿无须担心,庆宁若是无罪,想必能毫发不伤地回来。” 古音达心里暗衬,这父女真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也罢,虽说他还不能随性行事,但保证宇三少的安危这点,还是可以的。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道,“这个,请几位放心。郡守府并非是不分是非之地,三少在此十分安全。” “如此便谢过古大人了。“景何彦起身道谢,古音达自然跟着起身。 待景宫眉他们回到景府,景知贤恰好从书院回来,他行色匆匆,目露担忧,到了前厅,见四妹和爹爹在,忙不迭问道,“爹,四妹,知贤在书院得知,妹夫因为私贩兵器被抓,这是怎么回事?” 景何彦眉头拧紧,“知贤是如何得知的?” 景知贤接了丫鬟泡的茶,又擦了擦额际的汗道,“是郑家二少爷说的,如今明州城里已经传遍了。” 景宫眉道,“不过一日竟传遍,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眉儿,古音达如今不肯放人,单是宋俊的指令,恐怕还是不够的。”景何彦脸色凝重,“庆宁毕竟是秦仲国的外孙,古音达哪怕仗着秦仲国与宋俊有嫌隙,亦不会轻举妄动。” “爹,这么说,该是权利更大的人才能使得古音达如此忌讳。”景宫眉道。 厅里一时沉默了,比宋俊权利还大,甚至不怕秦仲国的,南驿境内也就只有皇位上的人了。 “不出明日,你大哥便会收到消息。如今朝内氛围紧张,皇帝这般做法,显然是有目的。”景何彦唱了一口茶,脸色暗沉。 景宫眉抿着唇想,既然古音达不肯放人,谣言又如此不利,她总不能干坐着等着大哥他们传来消息。 “三哥,眉儿有事相求。” 景知贤忙道,“四妹,但说便是。” “还请三哥回学院去……”景宫眉压低了声音在景知贤耳边说了一番话,无非是想传出宇庆宁乃是被冤枉的说法,想将先前的谣言盖下去,用舆论的力量逼迫古音达放人。虽说市井民生更易传递这种八卦,但无论是什么时代,市井百姓传递这些不过是为了调节平日气氛,真要他们出头,那是天方夜谭,毕竟宇庆宁又不是什么笼络了人心的圣人。但是书生不同,他们中不乏愤青存在,为了国家社会,有着自已的一番抱负,所谓年轻气盛,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人,才会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景知贤听她说完,连午膳都不用,又急匆匆要去学院。 景府一时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下,韩氏只好约束下人不得多嘴,景宫眉却有些坐立不安。 这一日黄昏,景宫眉正在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紫环脸色古怪地进来了。 “小姐……” “何事?” 紫环似乎憋着气,脸红着急道,“小姐,珍珠和倾儿在景府外头求见。” 珍珠?景宫眉脸一拉。 紫环忙道,“其实她们晌午便来了,紫环不愿她们进来打扰,便一直拦着门房不让报,却不知她们竟然一直候在门口。” “有说什么事吗?”凡是牵扯到珍珠,景宫眉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 “她说想见姑爷。”紫环简略回道,哼,什么觉察到姑爷有危险所以赶了两天两夜马车来明州,这珍珠真是不害臊! 景宫眉为难了,自己相公出了事,别的女人担心个魂啊。 正生着闷气,紫俏敲了敲门,在门边淡淡道,“珍珠在景府门外晕倒了。太太差人把她抬进来了。” 十里红花 121 计策 景宫眉沉默了会,摆了摆手,既然珍珠被韩氏抬进了景府,想必韩氏自会处理,自己就不要去趟那个浑水了。 紫俏和紫环对视一眼,静悄悄出了屋子。 紫环本欲去厨房煮一小盅汤,在屋外拐角的回廊下,却被紫俏一把拉住。 “姑爷被打了。”紫俏低声道。 紫环大惊,“怎会被打?小姐不是同那古音达下过狠话了吗?” 紫俏皱眉,“是进去当夜的事。我悄悄去牢里探了一番,姑爷似乎被打了二十杖,不过他精神尚好。” “姑爷武功不是挺厉害吗,怎的不反抗?” 紫俏轻叹,“姑爷再笨也不会叫人落了话柄。你也知道此事恐怕是皇帝所为,他就等着姑爷犯个错好叫他拿捏了去。何况姑爷本就是清白的,若是反抗遁逃,那古音达还不给他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啊,到时不止姑爷一人,说不准皇帝还会因此事说那兵器是贩给邻国浍国的,给宇府与秦府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名头,那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紫环脸色微白,贝齿咬着下唇,“那这岂不就是欺负人嘛!如今明明晓得是清白的还不肯放人,这可如何是好?” 紫俏也沉默了会,“太子那边恐怕不能轻举妄动,皇帝和三殿下都等着太子犯错呢。唯今之计,恐怕只能看秦都督的本事了,毕竟姑爷是他外甥。” “太子同大少爷关系不是很好吗,大少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大少爷又是太子的人,难道太子就真的不管了?” 紫俏抿唇,暗道,“若是三殿下,恐怕真的会帮,可太子……”那般能舍能弃能屈能伸的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向来清如明镜,如今为着这般明显的事件,又怎会拿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的成果来冒险。 “那姑爷怎么办?若是古音达再打他……紫俏,要不我让大夫开个方子,我煮了药,你再偷偷带给姑爷?”紫环愁苦着脸。 紫俏道,“我已经给姑爷送去了金疮药,如今却是不能再去了。” “为何?” “姑爷被关的地方把守同铁桶一般,姑爷叫我不能再去,若是被抓,上头便可直接把我定为是浍国人,你也知道我曾经是太子的下属,若是那样,这通敌叛国之罪便把太子也给拉下水了。” 紫环愣在原地,“那姑爷怎么办,小姐要是知道姑爷受伤了,肯定很伤心……” “所以我们得瞒着。”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这才散去。 掌灯时分,景府的待客院落雪苑中的厢房内,珍殊幽幽转醒。 屋外幽暗,屋内的圆桌上摆着一盏红漆底的纱灯,那稍显微弱而温和的光线投在石青色的帷幔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屋子里静得出奇。 珍珠撑起身子,便见到倾儿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趴着在一边的方几上打瞌睡,她眨眨眼,想唤出声,恰好有人敲门。 倾儿被敲门声弄醒,急忙奔到门边将门打开了,春喜带着一个红色的食盒进来。 “姑娘醒了啊。那刚好可以用晚膳。”春喜笑着说道,边说边将食盒里的菜一盘盘端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倾儿见自家姑娘醒转,急忙去服侍她下床,又替她披好了外衫。 “姑娘唤我春喜便是,我是太太身边的,太太今个见姑娘晕厥了,便安置在雪苑内。”春喜见珍珠有些欲言又止,晓得她不知如何称呼自已,便笑着先说道。 珍珠脸色微红,“珍珠谢过太太,有劳春喜姐姐了。” 春喜淡笑,“小事而已。姑娘还是早些用膳吧。” 珍珠点头,静静走到了圆桌边,便听到倾儿问道,“春喜姐姐,我家姑娘是来见宇三少的,进了明州城却听说三少爷被抓了,可是真的?” 春喜有些不悦,这里毕竟是宇三少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娘家,她不过一个小小丫鬟,竟这般不知礼数。 春喜道,“此事太太不让嚼舌根,春喜也不能说。” 倾儿有些急,还想再说,珍珠忙道,“倾儿,不得无礼。” 倾儿偏头,“可是姑娘……” “我看姑娘精神尚不是很好,姑娘且用完膳便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说。姑娘既被太太带进来了,有些事自然会慢慢交代的。”春喜打断了倾儿的话,说完就顾自离开了。 倾儿有些生气,狠狼瞪了春喜一眼,回转身看向珍珠,埋怨道,“真是的,不过是想知道三少爷如今在哪,她倒好,像个主子一般,明明就是个奴婢嘛。” 珍珠不悦,“倾儿,你越矩了。” 倾儿暗恼,只好不再说话,安静地立在一边。 珍珠心头担忧,她在越州城内被妈妈怂恿着来明州城,说若是要抓住一个男子的心,就得让他知道你对他的情,所以她不情不愿地出了城,行到半路,却听说三少爷被抓了,她心一急,就让车夫连夜赶路,如此休息不善,又加之在景府门口的烈日下站了半日,身子就承受不住。如今虽说进了景府,但以春喜的话看来,恐怕自己还见不到宇三少奶奶呢。 连续三日,珍珠的确不曾见到景宫眉。倒不是春喜拦着不让见,而是景宫眉很忙,她差人去找曾经丝绸锚子内呆过的伙计,好做人证,又差人回越州城去拿曾经送到过她手上的其他丝绸铺子分号的账本,好仔细研究,又同景何彦商量如何救出宇庆宁的事项。 这期间,景知年递消息回来,说太子虽不曾在皇帝面前求情,但暗中已在施压。 八月二十深夜,一场夏末的雨后,景府的偏门处,有人敲门。 门房打开门,瞧见是一名穿着黑色短打二十多岁年纪的青年男子,有些生疑,那男子抱拳道,“在下是秦都督麾下右厢兵马使秦萧。奉都督之命求见三少奶奶。” 作都督便是江南道节度使作仲国,右厢兵马使是什么职位,门房也很清楚,那是能调动少则上百,多则上千兵马的将军。 “这是信物。”春萧将一枚玉佩递给门房,“小哥只需给景大人或者是三少奶奶过目便可。” 门房不敢怠慢,忙不迭拿了信物进去找景老爷。 很快,秦萧便被请进了府中,被安置到了景何彦所在的院落,福苑。 福苑毗邻眉苑,秦萧在待客的书房等了没多久,景何彦与景宫眉便一起到了书房内,两相行礼之后,秦萧便将来意说明了一番。 “都督已经呈上奏折,皇上虽无明确表示,但大体已没有问题。如今古音达仍不放人,这恐怕同宋都督有关。”秦萧话语清冽,宇字清楚。 景何彦皱眉,“那老夫便去宋府一趟。” 景宫眉想,这宋俊是因为同秦仲国有嫌隙才不肯放人,哪里是老爹去劝劝就能放的事。 “爹爹,此举不妥。秦将军,那姥爷让你前来,不会只是汇报消息吧?” 秦萧淡淡一笑,嘴角竟有一个酒窝,“自然不是。在下有五百兵马的指挥权,这明州城内亦有上百暗哨。都督交代,在下但凭三少奶奶吩咐。都督也说了,宋都督虽说亦是天子朝臣,行事举止难免保守,咱们若是一味示弱,倒叫他越发得意了。” 言下之意是霸道一些? 景宫眉眼珠子轻轻一转,见秦萧面含微笑,地也笑了一笑,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问景何彦,“爹,宋俊可有什么不成器的宝贝儿子或是孙子?” 景何彦一愣,“是有,你还记得三年前被你二哥打了一顿的那个小子么?” 景宫眉蹙蹙眉,隐约有一点印象,似乎自己外出逛衙却被一纨绔子弟调戏,二哥恼怒,打了那小子一顿,可那人叫什么名宇,她却不记得。 “那人名唤宋成才,如今大约三十的年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此人喜好美人与美酒。是宋俊最疼爱的四儿子。” 景宫眉抿唇想了会,“如此,那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话怎讲?”景何彦问道。 “只要宋成才犯错,秦将军便将他抓起来,宋都督一日不放相公,我们便一日不放宋成才。” 景何彦摇摇头,“此乃宋俊的下属之地,秦将军又如何能抓人?” 景宫眉俏皮一笑,“爹,那如果宋成才冒犯的人是我呢?” 春萧淡笑出声,“三少奶奶说得有理。若是宋成才冒犯的是三少奶奶,在下即便下了狠手,秦都督在皇上面前都占着理。只是景府毕竟是在宋都督管治之下,景老爷还雷谨慎行事。” 景何彦摆摆手,笑得下顎的些许胡子微颤,“无碍。老夫又不曾同他有过嫌隙,何况,如今犬子正在朝中办事,宋都督意欲为难,那也得顾着犬子的颜面。” “景老爷所言有理。”秦萧点头回道。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接近凌晨时分方散。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明州城又下了一场痛快淋漓的雨,那些穹顶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连绵楼顶飞檐,黑白相间,绿树掩映,便似画中一般。那雨水混着泥土欢快地往泥地里渗去,有清淡的草香在空气里蔓延。 景宫眉睡在床榻之上,睁着黑漆漆的眼望着被打湿的窗棂,她乌黑的发枕在床上,白皙的胭肤有着莹润的光泽。她就那样侧躺着,静静听着外头零落的雨声,分外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辰时三刻,紫环来敲门了。 景宫眉从床上坐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一定要将宋成才给搞定。 十里红花 122 月湖柳汀 明州城前街后河,城内水道纵横。东渡门至鱼浦门之间为集市所在,月湖柳汀处有水驿站。柳汀是月湖中最佳的一洲,倚仓碧绿,绿柳成荫,柳汀有两桥,陆殿桥于尚书桥之间有长廊一十二间,桥上有屋,汀中有亭,唤作众乐亭。 众乐亭向来是世家子弟酬咏相聚之地,亭边留有众多诗人题句。宋成才虽说不成才,却好美酒,也爱附庸风雅。每日黄昏时分,他都会带着贴身小厮前去众乐亭与其他公子哥饮酒题诗,闲话取乐。 如今恰是八月下旬,黄昏时分的日头微薄,秋日的凉爽添了几分浓气,柳汀之上便少了些夏日里的腻热,游玩的人便也多了些。 景宫眉穿着一身粉白色的交襟罗裙,窄袖细腰,玲珑有致,领口的暗纹绣着莲花,将那轻尘脱俗的气质加了几分儒雅与内敛。她戴着同色的帏帽,与那些游玩的人一起,漫步在长廊间,往远处的众乐亭走去。 宋成才早就带了随从坐在了众乐亭中,同旁边的几个富家子弟说说笑笑。 “宋兄,且看那长廊当中,可有中意的佳人啊?”一位身着绿色立领华服的微胖男子咧嘴笑问。 宋成才目光轻佻,飘忽地往那人群中一扫,笑道;“谭兄,你看那位蓝衣女子,金莲窄窄,汀群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当真是绝妙身段。” 谭姓少爷闻言,眼珠子立刻投向人群,却哪里有见到蓝色衣裳的绝妙女子,不禁埋怨道,“宋兄,不会是你白日思情吧,这当中哪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宋成才朗朗一笑,“谭兄,白日思情又何妨,你我端坐亭中数日,可曾见过一位品貌无双的女子?依本少看来,红袖佳人都怕了咱啦。” 谭姓少爷撇撇嘴,“那这画写着的,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好销魂。莫不是宋兄胡思乱想所得的?” 宋成才摆摆手,“不过是艳词而已,寥为心神。” 两人有说有笑,旁边或站或坐的几位,脸上也都是似笑非笑。 宋成才忌日来未曾挑起什么时段,早就觉得日子太过无聊,眼见众人都是百无聊赖的神色,他端起碧绿酒杯细细抿了一口酒,目光投向人群,轻轻扫来扫去。这一扫,便瞧见长廊不远处有一道倩影款款而来。 宋成才看得呆了,慢慢站了起来。他奇怪的样子引起了亭里其他人的注意,他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也见到一名粉白色衣衫的女子正四下顾盼,瞧那身段,玲珑有致,妙曼生姿,竟叫人生生移不开眼。 “玉立婷婷,纤纤细腰,肤若凝脂,唇如点绛……”有人漫吟出声。 “小姐,他们都看着你。那个淡蓝色衣裳的就是宋成才。”紫环在景宫眉耳边没好气道。 景宫眉淡淡一笑,“紫环,自然点。” 紫环吐吐舌头,又乖巧地走到了一遍,两人离众乐亭越来越近。 宋成才早就抑制不住,步子一动,要往景宫眉这边过来。却不料,亭中一人脚步更快,宋成才认出,那人是吏部尚书夫人娘家的二少爷梁渊。这个梁渊真可恶! “这位小姐留步。”梁渊摆正身子,理了理身前的衣襟,眼睛微睁,故意露出几分迷离。 景宫眉一愣,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宋成才呢? 她这一愣,梁渊却趁机假装不小心将她的帏帽给弄掉了。 帏帽一掉,景宫眉露出了她那姣好的容颜,明眸皓齿,娇腮如玉,虽说不是绝色,却自有一番清丽温雅的味道,着容貌配上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微张的檀口,让众人顿觉此女子当真是宛若天人呐。 宋成才顿时对梁渊的怒气更甚,这么美好的女子,竟叫他抢先出手了!他心下忿忿不已,见梁渊目瞪口呆状,他挑挑眉,款款上前道,“梁兄,你流口水了。” 梁渊一愣,急忙抬手去擦嘴巴,宋成才趁机将他挤开一些,一脸谄笑地看向景宫眉,“小姐莫慌,梁兄甚少见到美人,这才失态了。” 景宫眉佯装害羞,脸色微红,目光晶晶亮地瞧着宋成才,直把宋成才看得心肝酥酥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快点调戏吧,这样我好把相公就出来。景宫眉暗想,目光微转,却瞧见众乐亭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影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目光中却有几分趣味,竟是一个多月未曾见过的原少凉! 景宫眉一愣,虽不知原少凉怎会在此,只是这种在熟人面前扮柔弱的情景,委实让她有些恼羞,她瞪了原少凉一眼,眼中带着几许警告,随后极快地又将视线投在了宋成才身上。 她这一嗔一怒,憨态十足,宋成才心底痒痒的,抬手就要去抓景宫眉的手。 “小姐,你好美。”他诺诺道。 景宫眉诧异,这人也太快入戏了。 人群中掩藏着得秦萧此时做好了准备,只要宋成才抓住景宫眉的手,他就立刻冲出去抓住他。 只是宋成才的手还未碰到眼前美人,身后的梁渊忽然将他一把推开,神色间带着几许不满道,“宋兄,是我先同小姐说话的,你怎能触手冒犯?” 宋成才被他一推,心猿意马立刻去了一半,只是神色也越发不耐起来,“梁兄此话不妥,分明是你冒犯在先,本少不过是想稍稍安慰下小姐,省得佳人被不知好歹的人唐突了,夜里发恶梦呢。” 梁渊被噎,脸色青白。“我不过是……” “梁兄还是回去好好长长身子吧,你看你这身量,连眼前小姐都不及,还好意思出来搭话。”宋成才的话飘飘忽忽。 梁渊的脸却是一下子涨得通红,梁渊出身不赖,乃是吏部尚书夫人娘家梁府的二少爷,梁家唯一的嫡出的少爷,五官端正,气质饭饭,要说不足,便是他的身高与景宫眉差不多,比起其他男子来,却是矮了一大截,这是他一向的痛处,却被宋成才在如此佳人面前揭露,一时间,他面子下不来,气得浑身发抖。 “你!哼!”梁渊怒喝一声,转手甩袖离去。 平日里与梁渊交好的几个富家子弟见状,也忙不迭跟了上去,瞄了宋成才几眼,眼里都是责备与不屑。 景宫眉一直没做声,目光随着梁渊而去。 宋成才对于她的表现,似乎有些不满。他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手臂,在衣衫上似有似无地蹭了蹭,嘴里也不干不净起来,“小姐,这日头还烈得很,不若随本少前去那驿站休息一番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她。 景宫眉本来不过是演戏,只是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带着一丝饭桌上的鱼腥味靠近时,她只觉得浑身泛起一股恶心,禁不住要往旁边退去。 宋成才却趁机又往前一步,下巴快碰上她的鼻子时,景宫眉怒道,“请自重。” “哈哈,本少爷自重的很。小姐无需担忧,瞧瞧,脸都红了,来,本少爷给你呼呼。”他说着低头靠近她的脸。 原少凉站在亭中看得分外不爽,眉梢抖了好几下,实在有些忍受不下去了,正欲出手,景宫眉一脸被调戏的恼羞状,步子往后一退,却被长廊那矮矮的石栏绊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月湖里倒去。 紫环大惊,“小姐!” 宋成才也是唬了一跳,他伸手一抓,却恰好扯住了她那轻薄的衣袖,顿时整个袖子被撕扯了下来,他手里移送,对着那绸缎发起了呆。景宫眉却直直往湖里坠去。 眼见效果达到,秦萧即刻闪了出来,见有人更快地区就景宫眉,他步子一转,怒喝一声,“登徒子,竟敢调戏我家三少奶奶!” 伴随着他的厉喝,一记手刀,一个勾拳招呼道了宋成才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遭受剧痛,翻了个白眼就晕了过去,手里还拽着那调戏的罪证——景宫眉的袖子。 变故之间。亭子里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待他们回过神,原少凉已经就起了景宫眉,不远处藏着的紫俏则将披风套在了她身上,景宫眉脸色微白,叫外人看来,却是惊吓过度那般,让人平白起了几分怜意。 原少凉带着笑冷冷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秦萧看了他一眼,行过礼,手一挥,便有人奔了出来将宋成才给抓了起来。 宋成才的小厮急了,奔上来抢人,“你们干什么!我家少爷可是宋都督的儿子!谁敢动!” 秦萧偏头严肃道,“本将不管他是谁,调戏了我家少奶奶就想走,那是不可能的!回去同你主子说,此事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秦萧浑身带着一股萧然,几句狠话下来,自有一股萧杀的气质,那小厮竟吓得脸色发白,屁滚尿流地地带着随从逃走了。 “回去吧。”景宫眉说道,如今效果达到,她不想再做别人的西洋镜。 “轿子已备好。”紫俏在旁边说,将景宫眉往不远处长廊旁隔着的轿子走去。 秦萧也同原少凉告别,跟在了她们身后。他想,方才自己没去救少奶奶,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若是叫三少爷发现,还不定怎么整他呢。只是少奶奶叫原少凉给抱了,三少爷会不会又治他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呢?哎,做人家暗中的下属真是可怜。 几人匆匆回府,宋成才也被关到了景府的一处厢房之中,被数十人团团把守住。 很快的,当天晚上,宋俊就派了录事曹涵前来要人。 十里红花 123 回府 曹涵不过是宋俊麾下的一个小录事,做的不过是文书笔吏之类的工作。听闻是他来要人,景何彦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着宋俊摆明了没将景府放在眼里,他心里生气,愣是让曹涵在前厅足足和了四杯茶后他菜慢悠悠前去接见了番。 曹涵晓得景何彦曾经是太子的太傅,对于他刻意的为难也不曾放在心上,见他进来,他还长长鞠躬了 一番。 景何彦神色略缓,“不知曹录事前来所为何事?时辰已晚,莫非是十分紧急的事?” 曹涵忙道,“景老爷,宋大人此番让曹某前来,乃是替四少爷致歉,这些是宋大人送来的礼品,希望能够让宇三少奶奶压压惊。还望景老爷大人有大量,早早放了宋四少爷。” 景何彦看了他身后一眼,不错,一个大箱子,上头还放着七八个小红盒子,想来补品确是很多,他淡淡笑了笑。“小女如今正在歇息,老夫便替他手下宋大人的这番心意。” 曹涵微楞,又道,“那不知景老爷可否放了宋四少爷?” 景何彦摇摇头,“这就奇怪了。曹大人,宋四少爷应该在宋府,怎会在我景府呢。曹大人的话,老夫委实不明白,曹大人不若回去再问问宋都督,是不是他弄错了?” 曹涵心想,明眼人都见着有人抱着宋四少爷进了景府,着景何彦竟然还睁眼说瞎话。只是他这边亏着理,又不能据理力争,便只好软着性子说了些好话,却可惜景何彦一口咬定宋成才根本不在他府上,曹涵气得咬牙,只好郁郁离开景府,去向宋俊回报。 宋俊一听曹涵说景府不放人,他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大概,和着人家想用他儿子换人家女婿呢!宋俊又问抓走宋成才的人是谁,曹涵回报说是秦萧,宋俊就蹙起了眉头,着秦萧想来杀伐果断,乃是秦仲国麾下一员猛将,如今秦仲国竟派他前来相助,想必是怒了。 宋俊沉吟半天,终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外头冻着伤着,何况皇帝也不过是给个警告,又不会真拿宇庆宁开到,他又何必夹在中间做坏人呢,念及此,他便偏头对曹涵道,“曹涵,去,把古音达叫来。” 宋俊动作很快,当夜子时,宇庆宁就被一顶软轿给接了回来。只是回来时,他已经梳洗干净,也换了衣裳,乍一看去,除了精神有些不济外,倒也没什么不同。 “娘子,让你担心了。”他抬脚就去眉苑,看到景宫眉在厢房里坐立不安,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站在那边那般笑着,使得这几天以来的担忧与孤独都慢慢散去,景宫眉眼眶酸酸的,虽不曾有大起大伏的心情,可心里的确踏实多了。她走上前轻轻拥着他,“回来就好。” “有没有吃的?”他抱着她,声音掩不住的疲惫。 景宫眉在他怀里点头,“厨房每日都备着呢,我让紫环拿来。” “嗯。”他心里暖暖,松开她,坐在了圆桌边。 景宫眉唤了紫环进来,吩咐了一番,也坐在了他旁边,替他倒了一杯茶,“相公可有受苦?” 宇庆宁疲惫的神色立刻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抓住她的手道,“娘子,为父被打了,屁股都开花了。” 景宫眉略吃一惊,随即怒道,“古音达竟然用私刑!相公,还疼么,紫俏,去把胡子叔叔找来。” 外头的紫俏应了一声,往景府的大夫景胡子的院落走去,心里暗嗔,原以为姑爷特意在外头换了衣裳洗完才回来是不想让小姐担心,结果竟然还是说了出来,他还同小姐撒娇!紫俏摇摇头,男子的心思真是难以弄懂。 景胡子拿了药箱走进了眉苑时,紫环刚好将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摆在了桌子上。 景宫眉担心他的伤势会感染发炎,便让紫环她们先出去,让宇庆宁趴到了床上。 “请小姐帮姑爷退下裤子。”景胡子不紧不慢道。 景宫眉闻言,脸嗖地一红,宛若红苹果。 宇庆宁此时趴在床上,见自家娘子立在床边,脸红彤彤地看着他,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拿旁边的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身子,讪笑道,“娘子,你还是去外头等着吧。让大夫帮忙就行了。” “不行。”景宫眉鼓着脸道,随即走上前去,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红着脸退下了他的裤子。 宇庆宁的脸立时也红了,整个趴在了枕头上,只露出两只粉色的耳朵。 竟胡子靠近他看了半响,摸了摸胡子道,“嗯,无妨,皮厚实得很,涂点药便可。” “胡子叔叔,不会感染吗,不会化脓之类的?”景宫眉蹙眉问道。 景胡子呵呵一笑,从自己的药箱子里头翻出了一瓶药,“不会不会,小姐只需要每日入睡钱替姑爷涂上一回便可。” 景宫眉接过药瓶,打开一看,里头是褐色的粘糊状东西,闻起来一股刺鼻的味道。 “老夫再开一些活血生肌的药,每日早晚服用一碗便可。”景胡子摊开纸,在上头刷刷写了些药材,又斟酌了半响,然后背着药箱出了房门,将方子递给了外头的紫环。 景宫眉拿着药看向宇庆宁,见他已经侧着头,透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便觉得身上温度高了起来,脸上热乎乎的。 “我帮你涂药。”她诺诺说了句,坐在了床沿上。 宇庆宁只是看着她,见她局促,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劳娘子了,为夫真的很痛,看到娘子就更痛了。” 景宫眉蹙眉,“什么话啊,为何看到我反而更痛了?” 宇庆宁神色更柔了些,“那样你会更心疼我不是么?” “谁会心疼你!”景宫眉脸更红了,掏了点药按在了他的伤口上,下手稍稍重了些,痛的宇庆宁哇哇大叫。 “娘子,好娘子,我错了,我一点都不痛,你下手轻一些呀。” “你不是不痛吗?” “痛痛痛痛痛……” 景何彦痛韩氏在屋外听见里头的热闹,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双双转身打算不进去,由春喜在前头拎着灯笼往福苑走去。 景府的动静自然引起了雪苑住着的珍珠主仆的注意。倾儿跑出院子同几个起来伺候的丫鬟打听,得知宇三少回府了,她急忙奔回了雪苑。 “姑娘,三少爷出来了!”倾儿笑道,“那命题姑娘便去眉苑见一下如何?” 珍珠闻言,连日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着一紧一松,她的身子便软了软,右手撑在了旁边的红漆圆桌上,眼底湿润起来,“回来就好,无事便好。” “姑娘,喝点茶。”倾儿扶她坐下,拿了茶杯泡了杯茶,送到了她面前,“三少爷如今安全了,姑娘无需担忧了。” 珍珠淡淡一笑,眼里有了神采,“嗯,明日我们便回越州吧。” 倾儿一愣,“姑娘,你来明州不就是为了见三少爷吗,为何明日变回去了,你不见他了吗?” 珍珠摇摇头,“明州之行本来便是冲动之举,只是半途听得三少逢难,我放心不下才巴巴赶了来。如今晓得他无视了,咱们便该回去了。这里毕竟是三少奶奶的娘家,求见三少委实有些越矩。” 倾儿一脸不服,“姑娘赶了两日两夜马车前来,却连三少爷的影子都见不到,姑娘甘心吗?” 珍珠脸色一黯,“使君自有妇……” “姑娘!”倾儿有些急,珍珠却只是垂首不说话,一会径自起身,躺倒了床上。 倾儿嘟着嘴,跺跺脚出了房门,将房门关上后,暗自思量。姑娘是脸皮薄,碍着宇三少奶奶的身份不敢去求见,其实姑娘心里比任何人都想见三少爷吧,既然姑娘不敢,那她前去求见总可以了吧。 倾儿这般想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凉如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她走向自己的厢房,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偷偷溜进去见三少爷,什么三少奶奶,只要三少爷同意了,她怕是也反对不了吧。 这一晚,宇庆宁从后边抱着景宫眉,两人相拥着,温暖而安详,一夜无梦。 竖日清晨,宇庆宁仍旧睡着,景宫眉轻手轻脚起身,洗漱完毕后,便同紫俏一道往厨房走去,她想亲自下厨给他煮点美味小粥,然后煮一盅清淡营养丰富的汤。她知道珍珠尚在府中,只是私心里不愿告诉宇庆宁,多一事毕竟还是少一事比较好。 这厢,倾儿一大早摸到了眉苑门口,见粗使丫头们都还没上工,她偷偷摸摸地进了眉苑,直往内院的厢房走去。 紫环本就侯在了厢房外头,见倾儿低着头快步走来,她忙低声喝道,“谁?” 倾儿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同紫环大眼瞪小眼,她诺诺道,“紫环姐姐,我家姑娘想见三少爷。” 紫环撇撇嘴,“三少爷有伤在身,如今尚在歇息。待我家小姐回来再说。你还是回去吧。”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才不要让他见别的女人呢,那样小姐得多生气啊。 倾儿一听要她走,她就急了,也顾不得自己有多冒犯,径直就要往厢房冲去。 “你做什么?!”紫环吓了一大跳,急忙一把拉住了她,低声怒喝。 倾儿忙着推开她,心里着急,脸上就带了些怒气,索性边挣扎边高声道,“三少爷!三少爷你在里面吗?我是倾儿啊!姑娘在景府呢,三少奶奶不让她见您,三少爷!三少爷!” “你别吵啊。”紫环伸手去捂倾儿的嘴巴,却被倾儿一甩手推开。 “三少爷!姑娘连夜赶来明州看你,求求你见见她吧。”倾儿仍不放弃,脸涨得通红,“三少奶奶瞒着你,还希望姑娘今日就离开。三少爷,请你看在姑娘这般念着你的份上,你就见见她吧!” 紫环气得脸都红了,这倾儿黑白颠倒,竟说小姐瞒着姑爷,还暗地里想赶珍珠走,真是太过分了。要知道,姑爷昨晚才回来呢! “闭嘴!休得诋毁我家小姐!” “唔,放开我,唔,我要见三少爷!”倾儿扭着身子,和紫环纠缠在一起。 “怎么回事?” 伴随着一声凉凉的却慵懒的声音,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宇庆宁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立领华服立在门槛处,日光投在他白皙的面上,有细小的绒毛闪着莹润的光,衬得他面如冠玉,朗朗俊逸。 倾儿和紫环都停在了原地。倾儿更是一把推开了紫环,忙不迭奔到了宇庆宁面前,小巧的脸上挂下两行泪水,楚楚可怜道,“三少爷,快些去见见我家姑娘吧。她忧心了几日几夜,人都瘦了。倾儿想着三少奶奶或许贵人事忙,忘了姑娘的事也说不定……” 十里红花 124 打包将回 “你这般架势,我险些以为是你家姑娘出事了。”宇庆宁疏淡地笑了笑。 倾儿脸色一白,像个木桩子一般僵立在原地,嘴皮子略动,“倾儿……担心三少奶奶不让见……” “不过是你认为而已,你又怎知我娘子如何想。”宇庆宁扯了扯嘴角。 倾儿顿住,咬了咬下唇,“是倾儿太急,一时说错话……” 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并没有阴气宇庆宁的怜惜,他走出厢房,偏头看向一脸愤慨的紫环,“少奶奶呢?” 紫环忍住想瞪倾儿的冲动,轻声道,“小姐去下厨替姑爷煮早膳去了。” 宇庆宁闻言,脸上蓦地一笑,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自家娘子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心口一痒,“这我到要去瞧瞧了。” 他说着,步下石阶,就要往眉苑门口走去。 紫环忙到,“姑爷,你伤势未愈,还是回房吧,不然小姐知道了便要责怪紫环了。” 宇庆宁听不,略略蹙眉,“掖好,那就继续去躺着。”扮柔弱些,也许娘子还会喂他喝粥呢。天晓得他前几日在牢里可想她了,虽然知道此事大约不过是警告,不会真有什么折磨,但想到她心忧蹙眉,他也就有些坐立难安。如今回到了这里,他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更想粘着她了。 “三少爷……”倾儿见宇庆宁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忍不住哀戚唤道。 “有事?”宇庆宁偏头问她。 “……”倾儿气恼,莫不是她刚才说的一番话都白讲了? “三少爷,姑娘还在房里等着……” 宇庆宁清浅一笑,“我又不是你家姑娘的恩客,缘何在房里等着我?” 紫环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倾儿立刻脸色刷白,话夜哆嗦了起来,“是倾儿说错了……三少爷,是姑娘想见见少爷……” 宇庆宁暗叹一口气,步子一转,竟是往眉苑走去。倾儿大喜,以为他是要去看自家姑娘,却不料他淡淡说了句,“紫环,我还是想去厨房看看。” 紫环正有些埋怨姑爷被倾儿的楚楚可怜给蒙蔽饿了,听闻这一句,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到了他前边,亲自领他去厨房。 倾儿气得浑身发抖,原地狠狠跺了几脚,才红着脸往雪苑走回去。 到了厨下,景宫眉正围着粗布围兜,拿了勺子在炉子上的陶瓷锅内搅拌。一双细白的手纤细小巧,白皙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更衬得她肤色如雪,吹弹可破。 宇庆宁痴痴看了会,招呼紫俏紫环去了外头,自己则走到了景宫眉身后,轻轻拥着了她。 “相公!”景宫眉吓了一跳,眼见是他,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嗔意,嘴角却是往上一扬,“伤口不疼了?怎的四下乱走。” 宇庆宁拥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低声道,“疼,疼死了。起来看到你不在,就更疼了。” 景宫眉有些担心,被他最后那句话给都笑了,“回头给你上药,唔,喝喝看,味道如何?” 她拿起勺子在锅里舀了一口汤,递到了他嘴边,他乖巧地探出头抿了一口,呷呷嘴道,“嗯,很鲜很好喝。” “这是自然。这里头搁了新鲜蘑菇,山药,干贝,青菜,还有昨晚熬好的高汤,自然好喝。”景宫眉轻声说道,还得意地扫了他一眼。 “嗯,我家娘子真厉害。”他笑嘻嘻称赞了句,惹来她满含笑意的一眼。 “娘子,如今这铺子里倒是无事了。先前的账本是假的,难怪那么不对劲。如今这铺子的货也得从杭州郭集志那边采买,稍后让掌柜的自己挑些人,这铺子便可重新开张了。等这里事一完,咱们便得回越州。” 景宫眉盛汤的手一顿,“那其他几间分号呢?” “来明州前,我便已经挑了几房可信的奴仆去了那几间铺子,也撤换了原先的人。之前的账本咱们也不用看了,权当从新开始,省得再被计算一回。” “那先前遗留的问题呢?比如各种欠条,各种订单。” “不必担心,订单不过是要缓些日子,只要给些优惠便可。其他的烂账,待派去的人回来,全部扔还给秦优就是。咱砸门只过咱们的清净日子。等回到越州,说不准事态已有所变化,到时娘子可要乖乖待在院落中,不能乱跑哦。”宇庆宁说道。 景宫眉觉察道他不再叫秦优为大舅,心知定是不再视他为家人,她抿抿唇,低声道,“相公,待事情过去,你还要帮秦府打理生意吗?” 她将汤搁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宇庆宁哑然失笑,“自然不会。为夫连自己的生意都顾不过来,何苦再揽事上身。何况,我也不想娘子整日里应对那些夫人太太,平白搅得心烦意乱。娘子不会觉得宇府宁馨园太小吧?” 景宫眉笑,“不小,我还嫌大呢。” “怎会大,为夫还想打掉宁馨园西边的那堵墙,再扩建一个小院子,造个五六间厢房,再弄个小书房。” “为何?” 宇庆宁坏笑了声,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当然是给咋们的女儿和儿子的啊。” 景宫眉微讶,脸色一瞬就红了起来,她挣脱开他的怀抱,上前将汤盅的盖子合上,然后搁在了旁边放着的红漆托盘内,“相公也不害臊。” 宇庆宁挑了挑眉,“我有什么号害臊的啊,娘子,打算给我生几个宝宝?” 景宫眉脸更红了,只是瞪他一眼,就要往厨房外头走去。 宇庆宁不依不饶,“一个太少,两个也不够,三个不成双,八个又太闹了……六个吧。娘子,六个怎样?” 当我是猪啊,景宫眉不搭理他,只是招呼外头的紫环进来,把汤端往眉苑。 宇庆宁还在笑,“呀,娘子害羞了。可见六个刚刚好。” “你怎么不说生一打呢?” “一打是多少?” “十二个。”景宫眉挑挑眉,偏头看他。 宇庆宁蹲在那,双唇微张,紧接着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上前蹭在了景宫眉身侧道,“娘子好厉害,那为夫可就得加油了。咱们三年抱两,也得要六年啊。” 景宫眉嘴角微抽,“那我真成了猪了。” 宇庆宁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是一个劲不知在幻想什么,脸上笑意甚浓。两人到了厨房外头,还没出厨房的院门,便瞧见倾儿一脸慌张地奔了过来,脸上尚带着泪痕。 “三少爷,姑娘昏倒了!” 闻言,宇庆宁的笑意慢慢减了下来,他眉间微蹙,同景宫眉都停在了原地。 紫俏将倾儿格挡在两人之外,神色不虞。 “怎么回事?” 倾儿急道,“姑娘说要倾儿立刻收拾行装离开,可她走到门边,不知怎么就昏倒了。三少爷……” 宇庆宁摆手制止了她,看向旁边的紫俏,“紫俏,去找下大夫,同倾儿一道去珍珠姑娘那边吧。” 紫俏看了景宫眉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去请景胡子。 倾儿却巴巴望着宇庆宁,“三少爷,求您去看看姑娘吧……” 宇庆宁沉默,景宫眉心中不爽,这珍珠主仆还真是麻烦,在他面前还这么弄不灵清,倘若珍珠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倒能同她斗上一斗,可珍珠是个纯良之人,心里眼里又只看着宇庆宁一人,且又无心害人,这叫她心里多少有些憋屈,就仿佛胸口塞着石头,呼吸被梗得难受。 宇庆宁偏头看她,“娘子……” 真是没节操啊,才和她说要生小孩,这会又想去看别的女人。 “你想去看她?”她闷声问道,挑了挑眉。 宇庆宁道,“娘子不让,我就不去。” 景宫眉立刻嘟起了嘴,“我不让你去,岂不是我小家子气。我不是大方的人,我承认,可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你可以去看他,可回来时别怪我闹脾气。” 她说得很认真,说完双唇抿得很紧,其实不怪她难受啊,人家珍珠是真的爱着她的相公,倘若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她顶多闹上一回就好,可依现状来看,那珍珠似乎爱得甚深。 宇庆宁看着她,半响没说话,只是眼里的柔情更深,他上前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也不管倾儿与紫俏在场,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好凶。” 她瞪圆了眼看着他,气得脸颊通红。 他却又吊儿郎当地笑了笑,“不过我喜欢。娘子,珍珠毕竟待我有恩,还望娘子同娘说一声,劳烦娘好生安置她离开明州。” “你不去看她?”景宫眉神色稍缓。 宇庆宁笑着贴着她,惹得她耳梢泛红,略带窘迫。 “嗯,本就没打算去。” 那刚才显然是忽悠她?景宫眉嘟了嘟嘴,管自己往前走去。 倾儿失望之极,心里却又担心姑娘的身子,便只好无奈地跟在了紫俏身后。 待回到眉苑的厢房,宇庆宁姿势别扭地坐在了圆桌前喝汤,一双眼时而落在景宫眉身上,时而落在眼前的汤上,待喝得差不多饿了,他拿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笑着问,“娘子,你神色忧愁,想什么那么入神?”他可是看了她好久,她就没回应他! 景宫眉偏头看他,目光轻转,带着一丝危险气息道,“我不让你去看珍珠,是不是超级小气?” “……”宇庆宁微楞,呵呵一笑。 “呵呵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默认?”她立刻瞪圆了眼,语气恶劣了些。 宇庆宁有些汗颜,“不,为夫觉得娘子还不够小气。” “真的?”她眼里满是怀疑。 宇庆宁点头如捣蒜,“真的,不假。” “嗯……你真的是心理这么觉得而不是说好话哄我?” 宇庆宁额头的汗滴了下来,“娘子,为夫不敢说谎。” 她上上下下大量了他许久,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末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别扭了,于是叹了一口气,做到一边看书去了。 这一日下午,珍珠主仆便被安排着离开了明州。翌日,景宫眉他们弄完铺子的事,便也开始打包行李。 只是尚未出发,他们忽然接到了来自越州的消息,说是弄珠儿身亡,而杀她的竟是张氏。因证据充分,张氏下了牢狱,偏生皇帝下旨,让婷云公主到秦府过秋,一时间,秦府竟是手忙脚乱,王氏更是累出了病。 十里红花 125.婷云公主 宇庆宁与景宫眉当晚便离开了明州。 三日后,他们回到了越州城。大约是婷云公主来的缘故,越州城里似乎比往常更加热闹了些。 秦府的氛围有些紧张,他们乍一进去,便瞧见门边站着两名侍卫,这些侍卫乃是左厢兵马使顾承田的下属,被派来守卫秦府,也是为了保护婷云公主的人身安全。 宇庆宁与景宫眉先行去了仙荷院。王氏因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这风寒来势汹汹,她在床上躺了三日仍旧没有什么起色,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脸色也苍白的很。 因为王氏卧病,秦幽云也免了禁足,同秦暮云、西云、韩氏、齐氏一道轮流侍疾。马氏因怀着孩子免去了侍疾的辛苦,安心地在喜苑养胎,楚氏则是接管了秦府内院的大权,忙着将秦府有些忙乱的情况安抚下来。秦幽云心忧自己娘亲的事,侍疾之时分外积极,只盼着王氏赶快好起来,能出些主意。 景宫眉他们过去时,恰是下午,王氏正在歇息,秦暮云同秦西云一脸疲倦地候在偏厅中打瞌睡,瞧见他们进来,两人有气无力地行礼,神色掩不住地憔悴。 “表嫂,你们可回来了。”秦暮云的语气有些撤娇,“奶奶都念叨了好久。” 宇庆宁冲她笑笑,景宫眉则问道,“姥姥如今怎样了?” 秦暮云叹了一口气,“秦大夫说只是忧思过重,因而这风寒就去的慢了些。都是息园里闹出的事,大娘如今被关在郡守府的牢狱里,奶奶怕是也有些担心吧。” 景宫眉本来想问仔细些,见秦暮云连连打哈欠,便让她倚着桌子歇一会,她和宇庆宁则是去了隔壁的月辉院。 楚氏正在厢房内处理这这一个月的采买事项,见景宫眉他们进来行礼,她忙起身道,“庆宁,眉儿,你们总算回来了。” 楚氏白皙的脸上也有着浓浓的倦色,眼底更有着一圈青影,她招呼归岚上茶,便直接说道,“庆宁,老爷说,大爷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丝绸铺子那边若是有人捣乱,可直接从秦将军处派兵,这越州毕竟是江南道统辖之下,想必没有人敢作乱。其余的几间铺子,除了明州,其他俱是在江南道统辖下的州府。若是要外出,带上秦将军便可。” “庆宁晓得了。那如今天……秦优在作甚?”宇庆宁略有些冷淡地问道。 楚氏也没计较他的称呼,只是迟疑了一下,方回道,“大爷已有数日未曾回府,我曾差人去府衙请他回来,可大爷说事情忙,半月之内不会回来。大太太的事,他说,许府自会查探清楚。大太太的胞弟如今也被提去审案,只是那个杜鹛失踪了。老太君的意思是,大太太这边的事,你们还是莫要牵扯进去。莫管是谁杀了弄珠儿,大爷这边终究是出了问题。这件事她会查清楚。你们能避开便避开。” 景宫眉暗想,张氏行事冲动,可杀人的事她恐怕也做不出来,这杜鹛曾经怂恿过方治,也不知是张氏的人还是弄珠儿的人,如今失踪了,倒显得事情真的有些复杂。老太君不想他们牵扯进去,恐怕是想让宇庆宁独善其身,好给往后铺个退路吧。 “眉儿。想必你也知道了,婷云公主来了秦府。”楚氏说到这,忽然有些迟疑,只是顿了顿便道,“她如今住在馨园。” 馨园?景宫眉脸上闪过微讶,还不待发问,楚氏道,“婷云公主在秦府内走了一圈,选了馨园入住。虽说当时无人同她提起那是你们的住处,可在住之前,秦府呈上的院落图中,却是明明白白写清楚的。” 宇庆宁道,“无妨,那我同眉儿便换个园子住便是。” 楚氏点头,“只能委屈你们暂先住在客居。只是这婷云公主前来,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能打发。老爷交代,万事忍耐,却也不必太过隐忍。秦府效忠南骅,自有一番肝胆忠心,可万万没有让人踩在地上的道理,公主若是太跋扈,眉儿也不必给她面子。” 楚氏的一番话虽说前后矛盾,景宫眉却大抵是明白了秦仲国的心情。虽说秦仲国并未站在皇帝这边,可新人取代旧人,改朝换代本来就是顺应历史之势的事,秦府又并非通敌叛国,皇帝却派个公主前来试探,说是试探也许是轻了,更多的是想让秦府明白,主子终究是主子,下属终究是下属的道理。秦仲国这般风里来雨里去打下的位置,又岂是一个小小公主可以蔑视的。 楚氏又道,“客居早几日我便让人打扫干净了,一应生活器具我亦让人搬了过去。你们只要住进去便可。” 宇庆宁和景宫眉点头称是,三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有关府里的事,景宫眉他们便告辞出来,由归柳领着往客居而去。 客居在剪水湖东面,与曾经的馨园恰好隔了一个湖,可以说相距甚远,但客居离秦苏元住的绿竹园又很近,近到只隔了一堵墙。 景宫眉他们到了客居时,都有些哑然失笑,楚氏说生活器具都搬到了客居,却原来竟是将原先馨园的东西全数给搬了过来,包括桌子椅子,连他们主卧内摆着的那盆万年松都原封不动地移到了这里,乍一看,竟有种仍在馨园的感觉。 “二夫人真是有心。”宇庆宁笑了笑,目光投在坐在床沿上的自家娘子身上。 景宫眉心里在想着婷云公主的事,没有听到他的话,也不知是临近秋天那日头凉薄了些还是如何,她坐在那,心里忐忑不安。 “娘子?”他走近了些。 “嗯?”景宫眉抬头,就看到宇庆宁正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背对着光,表情有些暗,可那眸中的光亮却是分外夺目,他冲她笑了笑,低下头吻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离开,然后双臂打开拥著她,“娘子缘何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 景宫眉将脸贴在他胸前,双臂环住他的腰,轻叹一口气道,“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 宇庆宁凝神想了想,轻声道,“可是因为公主?” 景宫眉点头。 宇庆宁若有所思,将她抱紧了些,过了会说道,“公主入住,却不知是福是祸。娘子……她选了馨园……” 他顿了顿,景宫眉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公主选什么不好选馨园,这当中不乏有公主的私心,说不准更有皇帝的旨意。其实皇帝想打散太子的党群,破坏宇庆宁与景宫眉的关系也算是一个切入口。 “娘子,可会信为夫?”他的声音似是从心间滚出来那般,带着几分暗哑与沉稳,令景宫眉陆然间心跳快了几分,胸腔内也染了几分酸涩与暖意。 “信。”景宫眉抱着他,兀自笑了笑,“自然信。” 宇庆宁淡笑,“那就好。” 景宫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他,抬头正欲说话却被他的双唇吻住,亲了一会,他笑道,“你放心,为夫断断不会做什么傻事。哪怕她用娘子要挟我,为夫也会宁折不屈。” 他细长的手抚摸着她的鬓角,双眼满是柔情。 景宫眉放下心来,她最怕剧情不受控制,怕那公主会整出要挟的戏码来,如今听到他这般应允,嘴角就扯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两人正脉脉相望,紫环在外头叩门道,“少爷,少奶奶。” “进来。”宇庆宁坐在了一边的藤木椅上,二郎腿一翘,恢复了一贯闲适的模样。 紫环进来,却是黑着一张脸,她身后跟着一名穿着嫩黄色交襟长裙的女子,一丝不芶的发髻,乌发上缀着两个弯月型嵌珠簪子,眉色微浓,下唇微翘,圆盘似的脸上有一种得意,目光轻轻飘过来,先是在宇庆宁身上停了停,紧接着瞥了景宫眉一眼,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这位是?” 紫环忙道,“回少奶奶,这位是公主跟前的大侍女红朱。” 景宫眉略微蹙眉,这红朱听着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她正欲开口相问,那红朱淡淡说道,“公主命红朱前来,是想请三少奶奶过去一趟。” “我娘子累了,还请红朱姑娘回转,便说我娘子明日再去同公主问安。”宇庆宁略略一笑,说道。 红朱多看了他几眼,神色稍缓,语气却还是那般趾高气扬,“那可不行。公主要召见的人,自然是越快见到越好。三少爷不必担心,我家公主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这好端端一个三少奶奶过去,自然会好端端地回来。” 宇庆宁还欲拒绝,景宫眉用眼神安抚了他,起身道,“那我便随你去一趟吧。” 红朱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飘忽道,“我家公主喜欢干净,外出一趟回来势必要换身衣裳。听说三少奶奶才赶回府,这一路难免沾了什么晦气,还是请三少奶奶换一身吧。” 闻言,宇庆宁忍着气没发作,脸色却是沉了下来。景宫眉心里也不大舒服,这侍女都这般无礼,公主不知道得多任性呢。 景宫眉换了身衣服后,便跟在了红朱后头,紫俏也一并跟在身后。 到了馨园,穿过那石拱垂花门,便见到院手里一溜儿站着两排侍女,身上穿着统一的嫩青色窄袖衣裙,各个眉眼不动,立在那跟立竹竿一般。 景宫眉到了前厅,红朱顾自往后院走去,甩下一句,“候着吧。” 这一候便是一盏茶的功夫,就仿佛公主忘了有这么个人等着接见一般。景宫眉心里虽说存了气,脸上却仍是平淡无痕。 过了一会,公主终于出来了。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交襟宽袖长裙,峨眉淡扫,胭脂轻描,容长脸,远山眉,竟是曾经在觉华寺有过一面之缘的给锦鲤喂食的小姐。景宫眉暗想,难怪觉得红朱这个名字耳熟,却原来真的见过。 婷云公主似是在里头就听了红朱的措辞,因而见到景宫眉时也不觉得诧异,只是冲她淡淡笑了笑,眼里却少了那一日曾有的亲切。 景宫眉正欲弯身行礼,面前一个侍女却递来了一个蒲团,显然是想她下跪。 景宫眉忍着气,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见公主并没有要她起身的意思,她便自己站了起来,笑话,公主想给她个下马威,她意思意思接受就行了,难不成还跪到天荒地老么。 红朱眉梢一挑,怒斥道,“放肆!公主没说让你起来!” 紫俏在景宫眉身后冷了脸,目光直直瞪在红朱身上。 景宫眉深呼吸,淡笑道,“是民妇越矩了。” 婷云却摆了摆手,似笑非笑道,“红朱,如今咱们是在秦府做客呢。怎好为难三少奶奶。这宫里的规矩繁冗,如今出了宫倒不必遵循那一套了。你也要知道,有些人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规矩总要差了些。” 红朱瞥了景宫眉一眼,笑着道,“公主说的是。” 景宫眉暗暗咬了咬牙,打算不同她计较,“不知公主唤民妇前来所为何事?” “哦。”婷云凉凉地看她一眼,“无事。不过是听那秦三小姐说,宇三少奶奶是个貌美可人的女子,本宫便想见上一见。如今见了,倒觉得,却是夸大其词了。” “民妇当不起公主的称赞。” “呵呵,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婷云掩唇一笑,“本宫今日乏了,你们退下吧。明日一早,让宇三少前来,本宫尚未游历越州城,还缺一个引路人呢。” 十里红花 126.理书 婷云说完这番话,目光颇有兴味地瞧了景宫眉一眼,随即起身往内院走去。红朱看也不看她们,跟在了婷云身后,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紫俏冷冷哼了一声,“小姐,这公主比三殿下还目中无人。” 景宫眉点点头,“我们走吧。” 这一日整顿完毕,已是子夜。宇庆宁与景宫眉都有些累,互相拥着睡了一夜,倒也杳甜。只是第二日才刚起床,那红朱就巴巴跑来了客居,也不顾主人还未出房,就在外头高声喊道,“请三少爷去见公主。” 宇庆宁听得厌烦,黏在床上不肯下来,景宫眉哭笑不得,只好陪着他睡了会,直到外头的红朱按捺不住开始数落客居里的几个粗使丫头,宇庆宁才不甘不愿地起身,稍稍洗漱一番便出了屋子。 红朱自然没给好脸色,“三少爷可真是难请,虽说美人怀里香甜无比,却也不能由着妇人霸占忘了为人子民的本分吧。让公主候了这么久,回头要是怪罪起来,三少爷可别怪红朱没有帮着三少奶奶啊。” 几句话硬是将宇庆宁的失礼怪到了景宫眉身上。 宇庆宁吊儿郎当一笑,“红朱姑娘,公主再大也不能因在下夫妻情深怪罪下来吧。还是说,红朱姑娘太过艳羡这闺房之乐,瞧不得我司我娘子亲热?” 他目光凉凉地落在红朱身上,叫她生出几丝羞恼。红朱兀自生气,却知时辰已晚不能再耽搁,于是冲着景宫眉翻了个白眼,径自往客居外走去。 宇庆宁朝着自家娘子眨了眨眼,便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宇唯立刻乖巧地随在了身侧。 待他们走掉,紫环撇撇嘴道,“那红朱翻白眼翻得可真有技巧,我险些以为她眼里只有眼白呢。 “差不多了。眼珠子和芝麻比,还差一截呢。”紫俏淡淡接了句。 景宫眉本来心情郁闷,听了她们一人一句,倒是觉得心中的忧闷散了些,嘴角也扯出了一个笑”,走吧,我们用早膳。” 紫俏却顿在原地道,“小姐,紫俏去跟着姑爷。” 紫环道,“就是!小姐,让紫俏跟着吧,那公主说不定是个好色之徒,要是把姑爷怎么样了可就不好了。何况,有紫俏在,姑爷要是敢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小姐也好心如明镜回来罚他一顿啊。 景宫眉暗笑,“好,只是公主身边怕是有几个暗卫在,你莫要被发现了。” 紫俏微桃眉梢,“小姐不必担忧。” 紫俏说完,就朝着客居外走去。景宫眉与紫环也就跑去了前厅,用起了早膳。 “哎,相公真可怜,连早膳都没吃。”景宫眉边吃边叹气。 紫环道,“这公主也真奇怪,这秦府的女主子尚在卧病,她就招呼姑爷去陪驾,显然是没将这秦府放在眼里嘛。” 景宫眉点头,如今尚不知这婷云公主的真正来意,自己还是安分些吧,都说大人物总有奇怪的脾气,若是她刻意为难,你却反抗的话,反倒会激起她更多的邪恶心思。 “小姐,昨儿让紫环探听的事,紫环都弄清楚了。”紫环这时在旁边低声说道。 景宫眉抬头,目光盈盈,“好样的。如何?” 紫环道,“小姐,据说弄珠儿是在中秋节当夜被杀的。那一夜大爷宿在兰姨娘房中,因着兰姨娘大着肚子,大爷睡了半宿起来,回了自己的厢房睡。大太太那时让碧巧守在了兰姨娘的厢房外头,见大爷回房,碧巧便回头去找大太太,于是大太太摸黑去了大爷的厢房。”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张氏侧真是费尽心机。 “然后呢?” 紫环脸红了红,“大太太进去后,据说过了大约两刻钟,大爷出了厢房,说是要去府衙办急事。自那以后便没有回过府。而当晚,大太太并未从大爷房里出来。碧巧以为大太太定是睡在了大爷床上,便顾自去歇下了。谁晓得第二日清晨,碧巧去唤大太太起床,却发现弄珠儿死在了大爷的房里,心口插着大太太的发簪,大太太则是在一边昏迷不醒。” ”那张亦祥呢?”景宫眉目光一亮。 紫环惊诧,“小姐怎会问那张大爷,真是厉害。紫环昨晚去问了碧萱,碧萱说,中秋节当夜,张大爷喝醉了,去了弄珠儿的房间。只是夜半酒醒了,发觉弄珠儿竟然不在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乞” 如此看来,这弄珠儿去了秦优房里例是显得有些暖昧。 “小姐,息园的婆子都说,那一夜是弄珠儿去勾了了大爷,却没想会被大太太发现。大爷惧恼,便离开了房间。大太太和弄珠儿一言不合闹将起来,大太太才不小心将弄珠儿给杀了的。” “那当夜可有人听到争吵声?” 紫环摇头,“说也奇怪,喜苑这么大,照理两人争吵的话,院子里的守夜婆子定会听到。可那晚静的很。” “那弄珠儿是几时死的?”景宫眉问道。 紫环凝神一想,回道,“碧萱说,仵作验尸后,推断死亡的时辰是丑时二刻。大爷是子时三刻出的府,所以大爷是清白的。可大太太醒来,却说自己根本没有见到弄珠儿,更没有杀她。只是大太太手上有着血迹,那簪子也是她的……” ”那杜鹛呢?” “当夜就失踪了。如今还未寻到呢。” 景宫眉抿唇想了想,这弄珠儿肯定不是张氏杀的,若是张氏进房发现弄珠儿在场,恐怕当场就要发作得全府皆知,又怎会那般安静。且秦优的表现也奇怪,若是他同弄珠儿有染,这奸情被撞破,他怎会就那样匆匆离开?所以说,凶手不是秦优便是杜鹃,这杜鹃却不知背后有谁,同弄珠儿又有何冤仇,若是杜鹑并非凶手,那她的失踪也有些奇怪。 景宫眉正思虑着,三喜来报,说馨园又有人来了。 紫环诧异道,“公主不是去游历越州城了么?” 三喜点点头,“她说是公主跟前的大侍女,绿墨。” 红朱绿墨,这公主取的名宇也真是五颜六色。景宫眉起身,和紫环一道走到了厅外的走廊下,便见到以为身穿墨绿色窄柚连襟裙的女子亭亭立在不远处,她五官端正,眉梢细长,神色却有些冷,见着景宫眉出来,她微微屈膝行礼,表情却是不变,“公主听说三少奶奶熟读诗书,她自长安带了五大箱书来,想请三少奶奶帮着整理一番。” “公主身边侍女这么多,哪里需要我家小姐来做这等小事!”紫环有些不满。 绿墨不以为然,“公主这般吩咐,绿墨不敢含糊。还请三少奶奶随绿墨走一趟。” 紫环冷哼一声,“我随你去便可,虽说紫环读书没有小姐多,可字还是认识的。” 绿墨扯了扯嘴角,“恐怕不行。公主吩咐了,这书乃是她心爱之物,除了三少奶奶的手,其他人等若是碰了,便叫侍卫砍了去。” 紫环气得脸色发白,这公主委实欺人太甚。 景宫眉安抚了紫环一下,上前淡笑,“有劳绿墨姑娘了,民妇这就随你前去。” ”小姐!”紫环急了,这公主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小姐嘛。 景宫眉叹口气,低声道,“紫环,能忍且忍着,咱不能做冤大头。你若担心,便去拿给我泡茶喝如何?” 紫环闻言,只好忍住气点了点头。 待到了馨园,绿墨领着她们俩到了后院曾经失火过的那个抱厦内,指着抱厦内的五大箱书道,“三少奶奶只需把书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到一边的书架上即可。当然,别人不许动手。” 紫环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将手上的茶壶与茶杯在绿墨眼前晃了晃,“我给我家小姐扇风送茶而已。” 绿墨哼了一声,顾自往外头走去,只留下紫环与景宫眉两人。 紫环上前将箱子给打开了,见到箱子里头密密麻麻放满了书,不禁有些生气,“小姐,这么多书,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啊?!” 景宫眉扫了那箱子一眼,对着紫环笑了笑,“是啊,我一个人当然顾不过来。来,紫环,泡茶给你家小姐喝。” 紫环似懂非懂,见自家小姐满脸乐观,她愁眉苦脸地泡了杯茶,递到了景宫眉手里。 两人在抱厦内待着,很快就到了晌午。 绿墨差人送来了两菜一汤,见抱厦内箱子都打开着,紫环坐在一边,那宇三少奶奶却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面色有些泛白,她心里冷笑了笑,很是满意地再度离开了。 她一离开,景宫眉主仆俩就欢快地吃起了饭。 及至黄昏,婷云公主与宇庆宁方慢悠悠地回来了。 娉云公主早在馨园门口,便见到绿墨对她使了个眼色,心里就明白,想必那宇三少奶奶正在抱厦内使劲搬书理书呢。真是好笑,堂堂宇家三少奶奶,恐怕此刻正是狼狈之极吧,毕竟这天气白日里仍日灼热难当,那抱厦内既无冷玉,又无冰块,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了。 想到此,婷云淡淡一笑,看向旁边气定神闲却不大搭理她的男子道,“三少爷,今日婷云甚为开心。” 宇庆宁眉梢微挑,“如此甚好。” 气氛有些冷场,婷云也不计较,袅袅婷婷地走向内院,顺势递了个眼色给绿墨。 绿墨心领神会,上前道,“回禀公主,三少奶奶正在抱厦内理书呢。” 宇庆宁听到这话,面上一冷,险些发作出来。这女人竟敢使唤自己娘子!真是可恶!他自己都舍不得使唤呢。 “公主可是侍女不够?本少替你多寻些来可好。”他冷冷说了句,大步往馨园的内院走去。这天这么热,娘子待在抱厦内可要被热坏了。 婷云掩唇一笑,脸上换了几许怒色,“绿墨,谁让三少奶奶这样的!真是没上没下!” 她说着,就跟在了宇庆宁身后,若有似无地贴得近了些。 几人到了抱厦前,推开门便见到紫环忧心忡忡立在一边,景宫眉则正在箱子内理着书,门一开,那幽暗橘黄的光线照了进来,恰好照亮了她此刻苍白疫倦的脸,她羽睫轻颤,脸颊边淌着汗水,下唇有些干裂,眼睛因为光线的直射微微眯了眯,乍一看去,倒像是真的累到了。 婷云眉一桃,心想,这个女人真是没用,她淡笑着凑近宇庆宁,自己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景宫眉。 “你怎么才整理了那么一点?!”绿墨脱口而出,只因那书架上不过只放了数十本书,其余的竟原封不动仍在箱子里头。 景宫眉神色有些局促,“民妇身子不好,这一日只理了这么点书,还望公主莫要责怪。” 她香汗淋漓,气喘吁吁,脸颊孱弱而苍白,说了一句就顿了顿,腿下似乎也有些不稳口 宇庆宁着实心疼,浑身气压骤然降低,嘴里生硬地说了句,“公主殿下还请莫要为难我娘子。 说完,他大步向前,将景宫眉打横抱起,看也不看婷云一眼就出了抱厦,疾步匆匆地就往客居方向走去了。 “真是无趣。”婷云嘀咕了句,心里暗衬,看来刻意为难她侧是让宇庆宁更加心疼她了,真是失策。 宇庆宁抱着景宫眉走进客居的垂花门时,怀里的女子轻轻地笑了,“相公,怎么样,我看上去是不是特别柔弱?” 宇庆宁蓦然低头,便见到她得意地笑着,眸子里闪着璀璨的光,白皙的脸颊上谧着一抹胭脂红,哪里还有疫倦之色。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将她抱进了厢房,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娘子,委屈你了。”他目带愧疚,撑着身子趴在她上方看着她,眸子透亮。 “是有些委屈,我在那抱厦内待了一日,快闷坏了。”她略略撤娇道,娇腮上的红晕看得他身子一热,她却忽然又挑了挑眉,嘟着嘴道,“老实交代,你同那公主做什么了?” 宇庆宁哑然失笑,“娘子放心,什么也没做。” ”当真?” “唔。自然是真的。”他低下头忍不住吻住了她,甜美芬芳的味道丝丝入扣,他禁不住覆身而上,嘴里含糊不清,“娘子,我饿了。” “不要,我要洗澡。”景宫眉侧开头,面色通红,脖颈处被他亲亲咬咬有些痒痒的,身子扭了扭,想要爬起来。 宇庆宁却将她按了下去,右手利索地将她的衣衫扣子给解开,脸上闪过一抹坏笑,“待会一起洗,乖。” 景宫眉反抗无效,只好可怜兮兮说道,“可是我也饿了。” 身上那人热情不减,“乖,待会再饿。” 十里红花 127.竹林深处 “三少爷。”两人正如胶似漆,厢房外头忽又传来了红朱的声音。 宇庆宁气恼,抚着额撑起身子,“可恶。” 身下人笑出声,“相公可真忙。”她说着将他拉下来,替他擦了擦额际的汗,随即推了他一把,“可别被公主瞧上了,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宇庆宁眨眨眼,“嗯,娘子别饶我。” 他笑着赖在她上面,压得她满脸通红,喘不过起来,“你太重了啦。” “三少爷!”红朱在外头似乎有些恼,“公主请三少爷一同过去用晚膳。” 宇庆宁眉梢微桃,终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真是烦。娘子,沐浴完记得用晚膳,顺便给为夫留一份。” 景宫眉撑起身子,衣衫凌乱,脸颊酡红,“为何还要给你留一份。” 宇庆宁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道,“看着公主不下饭。” 然后他笑着出了内室,到了外头。 外头传来红朱带着埋怨的嘀咕声与宇庆宁敷衍似的应答声,景宫眉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自己的相公要陪别的女人逛街,陪别的女人吃饭,虽说这是公主的指令,没办法拒绝,她也相信着宇庆宁,可说到底心里终是在意的。这种感觉真他令堂的难受。 “小姐,用晚膳吗?”紫环嘟着嘴进来了。 景宫眉望了眼窗棂上余下的橘黄色日光,转过头淡笑了笑,“沐浴先。” 紫环点头,自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裳,跟着景宫眉进了里头的净室,又将净室内木架上搁着的皂角摆到了浴池边缘,“小姐,要是公主看上了姑爷怎么办?” 景宫眉将身上衣裳脱下,慢吞吞地踏进浴池,“看上便看上。这说明我眼光还不错。” 紫环轻叹一口气,“可是小姐,她是公主,若是要尚姑爷,那可如何是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公主也太笨了。”因为她是不会放了自己相公的,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自己去争取掌控才行,公主若要争,她便奉陪到底。可如今男人是她的,她才不会傻到自己将男人推过去呢。当宇庆宁的心在她这里时,公主做的无论什么事都是无用的。 “可是……”紫环似乎还不放心。 景宫眉轻轻一笑,“你放心。公主想要尚我相公,想必我大哥也不会同意。何况,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当事人的反应。” “那要是姑爷他……” “他不会。”景宫眉恍惚说了句,顿了顿,又似是为了安抚心里的郁结,再次说了句,“他不会的。” 紫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边。水温恰好,景宫眉垂首想了想,她和宇庆宁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却从来都是温温淡淡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两个人都认定了某个方向在努力,可似乎却少了些深入骨髓东西,抑或是她还未曾发现那种折断骨头连着血肉的感觉。她知道宇庆宁喜欢她,爱着她,可这神爱是否有着限度,她尚未确定,自己又会不会惹他讨厌,她也不确定。她只是想就这般用强自占有的姿态让他不离开,她对他有些时候的恶狠狠,既是出自本性,也是她患得患失的一种伪装。 公主是不可惧的,只要她适当示弱。梗在她和宇庆宁中间的,抑或是只梗在她一人心间的,只有那个珍珠。宇庆宁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说要照顾珍珠,必不会是作假。哪怕他不见珍珠,不去喜欢珍珠,可倘若珍珠真的出了事,他定是不会袖手旁观。所以说男人的红颜知己真是讨厌啊。 紫环见自家小姐神色似是有些郁闷,正欲问怎么了,猛然想起另一件事,忙道,“小姐,说起来,你的月信已迟了六日,会不会是……” 景宫眉抬头,脸上略显诧异,暗自一想,这个月月信的确推迟到现在仍未来,她眉间微蹙,”有可能。” “那紫环立刻去请秦大夫来看看?”紫环脸上洋溢着笑。 景宫眉却摇了摇头,“还是别了。如今姥姥卧病在床,张氏正在牢狱,公主又待在秦府内,若真有了,这个时机叫别人知道反倒不妙。” 紫环一愣,“那公主要是私下为难可怎么办?” 景宫眉抿抿唇,“随机应变吧。示弱总是对的。” 紫环点点头,兀自想着什么,不再说话。 沐浴完,景宫眉换了衣囊,在内院用了晚膳后,便去仙荷院看下王氏。 王氏精神好了些,穿着里衣绮在床头,头上绑着褐色的汗巾,脸颊消瘦,眼珠子却炯炯有神。秦幽云坐在床边喂粥给她喝。 秦幽云穿着一身月白色窄袖长裙,脸色有些苍白,眼底青影一片,瞧见景宫眉进来,她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出言讥讽,只是并未施礼,亦没有搭话的兴趣。 “眉儿给姥姥请安。”景宫眉屈膝行礼。 王氏微微一笑,“你来了啊。” 景宫眉乖巧地坐在了床榻边的小矮凳上,“姥姥可好些了?” 王氏笑着点头,“老了,稍有点风寒便累了身子。这都调养了那么多日,总算好些了。” “如今恰是初秋,天气乍暖还凉,白日暖和,夜间沁凉。姥姥不可轻易减衣啊。”景宫眉笑,从绿水手上接过了一杯茶。 “也是。幽云方才也说,这日子是越来越凉了。”王氏看了秦幽云一眼,见她似是有几分不屑,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景宫眉,“眉儿,这事原不该同你说。慧娘的事你也知道了,虽说姥爷早同许大人洽谈过,可如今姥爷这几日忙着回京述职的事,优儿他又……现在倒是苏元这孩子在跟着案情。我这身子又尚未好透,心里却着实惦记,幽云这孩子还担心她娘亲的身子。眉儿,方才苏元来过,说慧娘的事,都是许大少爷在查探。听闻许大少同你关系匪浅,便算是我这老婆子求你,同许大少说声,好好关照下慧娘。” “姥姥,眉儿哪里当得起。不过是说一声而已,眉儿能尽力的地方自然不会推脱。姥姥就放心吧。”景宫眉忙不迭起身回道。 王氏微笑着点点头,随即若有所思地看向秦幽云。 秦幽云面色复杂,似是有些不情不愿,见王氏的脸沉了下去,她才慢悠悠起身,朝着景宫眉蹲身行礼道,“此事还劳表嫂帮忙。” 说完又侧过身去,拿起碗搅着碗里的粥不说话。 王氏叹了口气,面露倦色,景宫眉坐了会便退了出来。 秦府里的灯都掌了起来,透亮的莲花灯在青石板路边的栏杆上桂着,风声隐隐,光影晃荡。景宫眉和紫环走在剪水轩旁边,路过那片青竹林时,隐隐听到馨园方向传来了丝竹声乐,箭声连绵,古琴铮铮,甚为热闹。 “小姐,公主和姑爷他们……”紫环皱着眉,见自家小姐面露几分落寞,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景宫眉仰头看向馨园方向,那青竹叶婆娑间,只瞧见星星点点的灯光若隐若现,她如玉的面庞上被月光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泽,嘴里说道,“这公主可真是不会挑时机。如今秦府大太太尚在狱中,她便这般玩乐,传出去倒累了秦府的名声。” “眉儿。”竹林深处传来一道清冷略带碰性的声音。 景宫眉闻声转头,便见到秦苏元走近前来,在幽暗的光线下言笑晏晏。 “苏元?” “是。好久不见,眉儿。”秦苏元立在一丈开外,嘴角带着轻浅的笑,目光如水,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 “嗯,回了明州一趟,却没想秦府竟出了大事。”景宫眉微微蹙眉,偏头问道,“大……舅母的案情如何?” “尚在取证,大娘倒是称自己是冤枉的。” 见景宫眉垂首,复又望向馨园的方向,秦苏元心里有些不悦,忽的劈手拉住了她软绵绵的手,往自己的绿竹园走去。 “小姐!”紫环吓了一跳,忙追了上去。 秦苏元却回头道,“我同你家小姐有话讲,你且先回客居罢。待会苏元自当送眉儿回来。” 紫环不满,仍旧跟着,景宫眉心里虽诧异,但晓得并无危险,于是说道,“苏元,我自己会走。紫环,你便先回去吧。” “可是……” “我没事的。”景宫眉安慰道。 紫环见秦苏元松开了拉着景宫眉的手,心里松了一口气,幽幽望了他们一眼,转身往旁边的客居走去。 见紫环走远,秦苏元复又拉起了景宫眉的手,他没有看她略带诧异的眼,只是带着她快步走进了绿竹园,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厅,穿过天井,绕过三间厢房,走到了那东厢房与廊庑相接的拐角处,方停了下来。 天色幽暗,那拐角处又种着葱葱绿竹,且是风灯照不到的地方,两人站在那厢房的墙边,只能借着不远处的风灯,隐隐瞧见对方的脸。 景宫眉快步走了一阵,有些些气喘,她将手从秦苏元手里挣脱出来,心里似是小鹿撞了一下,隐隐带了点慌乱,“苏元,你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讲吗?” 秦苏元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在幽暗的天光中静静看了她一会,接着才咧嘴笑了笑道,“唔,不能在外头讲。” 他露出了亲切的笑,景宫眉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里……” “这是我的绿竹园,平常也就两三个人伺候,如今都去馨园帮忙了。眉儿放心,不会叫人看见。”秦苏元轻轻一笑,话说得异常暖昧。 景宫眉脸色一红,所幸天色幽暗,瞧不出来。她偏过头去,“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秦苏元只是软糯地笑了笑,笑声悦耳,似是轻铃碰玉柱。 “好了,有话便说吧。过会我就得回客居了。”景宫眉有些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暖昧,认真说道。 毒苏元敛了笑,往旁边走了一步,恰好遮住了远处风灯的光,将景宫眉整个拢在了夜色中,”若是宇庆宁娶了公主,眉儿该当如何?” 景宫眉愣住,抬头一看,却瞧不清他背光的脸是什么表情,只好略略低头道,“他不会娶公主的。” 秦苏元轻笑出声,“若是皇帝下旨让他娶了公主呢?” “……” “眉儿,你也知道,江南道如今是皇帝的眼中钉,娶不娶公主,便是江南道归不归顺的问题。倘若太子先行取得全国十道的支持,那么宇庆宁不娶公主也不打紧。可如今全国十道,尚有五道立场不明。若是他拒绝迎娶,皇帝只需随随便便按个罪名,那枢密院的兵力加上其余五道的兵力,攻占江南道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到时,由不得他不娶。”秦苏元平水无波的声音一字一句说来,却似有重力一般砸在景宫眉心上,砸得她心里沉甸甸的,呼吸都有些难受。 “若是那样,你该当如何?”他又问了句。 景宫眉揪着裙子的手略略发白,牙齿轻咬下唇,神色闪过一丝迟疑,目光盈盈闪着水光,却又慢慢镇定了下来。 “他不会娶公主的。”她再次肯定道。 秦苏元负在身后的手一瞬间捏得自己生疼,“为何……这般确定?” 景宫眉昂首,嘴角带着轻浅的笑,“因为他没有这么伟大。他肯定明白,哪怕娶了公主,江南道也始终是皇帝的心头大患。他不会为了那种暂时的安稳去牺牲我和他的幸福。他向来是洒脱的,又岂会被旁的束缚住。” “那他如今陪着公主玩乐……”秦苏元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嘴上却仍是辩驳。 景宫眉笑着摇摇头,“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你就一点都不难受吗?” “……”景宫眉顿了顿,似是在细细体会自己的感觉。 黍苏元恍惚一笑,“你难受的对不对?” “难受是难免的……” “那……来我这里如何?”他忽然开口,眼里带着期盼。 景宫眉诧异万分,抬头看他的神色,却始终瞧不清楚。月影斑驳,她心里似是被疙瘩给糊住,黏黏沉沉透不过气,有些慌乱,有些害怕,还有一丝莫名的内疚。她嘴皮动了动,正欲拒绝,秦苏元却蓦然俯下身来,细长的手摩挲上她嫩滑的脸颊,下一刻,两片微凉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十里红花 128 有喜 景宫眉惊诧地睁大了眼,待回过神,急忙想推开他,奈何秦苏元的左手扣着她的后脑,她竟是推拒不开,一时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上涌,心里慌乱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恼怒。 她心急,见他只是吻着她的唇,并未进一步,就想狠狠咬他一口,哪料到她才微微张口,他右手揽上她的腰,带着她的身子一转,她的背就抵上了石墙,他的膝盖顺势顶住了她的双腿,如此一来,竟是退也退不得,跑也跑不了。而他身量颀长,将她整个困住,越发肆意起来。唇舌霸道地撬开她的双唇,吻得如细雨密布一般,连带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秦苏元身子渐渐发热,他身体的变化她明显觉察到了,景宫眉快急哭了,泪水攒到了眼角,凉凉地滑落下去。正羞恼间,风灯下走出来一个人影。 “少爷……你,你在做什么?”碧藻失魂落魄地站在廊庑的拐角边缘,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望着那墙边立着的两个人问题。 秦苏元立刻清醒过来,他往左边走了一步,挡住了碧藻投向景宫眉的视线,他的身体还未从刚才的亲热中恢复,双腿微微有些软。 景宫眉本想甩他一耳光再跑开,碧藻一出现,见秦苏元替她挡了光,她立刻僵住不动,胸膛内却早早塞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慌乱,有无措,也有愤怒。 “滚。”秦苏元偏头对碧藻说道。 碧藻如遭雷击,少爷向来温文尔雅,何曾对她说过重话,“少……” “滚!”他再次怒吼了一声,吓得碧藻一个激灵,脸颊上两行泪水潸然而下,匆忙间就哭咽着掉头跑开了。 景宫眉立刻也要跑开,却陡然被秦苏元给抓住了臂膀。 “你放开。”她低声怒喝。 秦苏元身子一顿,慢慢松开了手,嘴里道:“是我……冒犯了……对不起。” 他的神情掩在暗色中,仍旧是模糊不清,景宫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往绿竹园外头走去。 等回到了客居,景宫眉胸腔内复杂的情绪仍旧徘徊不去。 “小姐,你没事吧?”紫环沏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景宫眉端起茶杯,杯里的水隐隐晃动,她强自压下那种慌乱,将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我没事,姑爷还没回来吗?” 紫环略带担忧地看向她,“嗯,紫俏方才回来过,说公主和姑爷在钦酒。” 饮酒啊。景宫眉搁下茶杯,望向窗外。那丝竹之声仍旧隐隐传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平添了一种颓靡的气氛。 “明日递个帖子给许大哥吧。”她说了句,随即起身往内室走去,“紫环,你去歇息吧。我也歇了。” 紫环看着她进了内室,将内室的门合上,这才叹了口气往屋外走去。真是的,姑爷弄得这么晚做什么,小姐都不开心了。 这一日子夜时分,宇庆宁才醉醺醺地由着宇唯扶着回到了客居,紫俏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将意欲跟在后边进入内室的红朱给拦在了门外。 “红朱姑娘请自重。” 红朱满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停在了屋外,对着于唯道,“喂,你可要好生服侍三少爷,公主吩咐了我照顾,你可别给弄糟了。真是的,如今三少爷醉着,干嘛还扶进内室,早就该打扫个干净的房间出来才对。” 红朱凉凉说了句,瞪了紫俏一眼,转身往屋外走去,心里暗衬,这三少爷真是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只要公主劝酒,他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脸上还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要不是他是秦仲国的外甥,想必公主也懒得搭理吧。 景宫眉睡的浅,当宇庆宁满身酒气地躺在旁边时,她就醒了。 很快,内室的门被再度关上,她转身去看他,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便见到他脸颊酡红,双眼紧闭,浑身上下满是浓重的酒气。正叹气间,宇庆宁却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透亮清明,全无喝醉的模样。 “娘子,让你好等。”他扯开嘴角兀自一笑,伸出右手就将她的头按到了自己胸前。 景宫眉诧异,耳边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一阵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睡前的郁结与不安渐渐散去,于是便想将秦苏元的事如实转告,哪晓得才思忖了这么一会,抬头看时,他已然沉入梦乡。可见酒真的喝多了。 景宫眉无奈,便靠在他身上,再度合上了眼。 第二日,还在酣睡,红朱又在外头叫嚷,说婷云公主请三少爷过去,除了继续游历越州城外,尚有事相商。 宇庆宁轻手轻脚起身,替身边的人盖上了薄被,又在她额上亲吻了下,这才进了净室洗漱,洗漱完便随着红朱往馨园而去。 这一日,景宫眉起身后便去了宣德楼同许文海见面。许文海待的时间不长,只说张氏之事略有蹊跷,可如今尚未找到关键的人证,因为无法断定凶手是谁。他说完这些,便又同景宫眉低声讲,称秦优正在给他爹许志成施加压力,说要尽快结案。 景宫眉诧异,“张氏是他结发妻子……” 许文海略略皱眉,“他说,若是查不出别的,便迟早结案,他会以七出之名休妻。可我爹觉得,凶手可能是他。” 景宫眉垂首,秦优竟会不顾夫妻之情想匆匆了结些案,可见他心虚,只是如今的证据都指向张氏是凶手,他的作法除了无情一些,倒也没什么不对的。 “眉儿。”许文海又道,眉宇间有些忧色,“我爹查出,弄珠儿是三殿下身边的人,可暗中也与皇上的人来往。” 双重间谍?景宫眉暗想,嘴上说:“她恐怕是为了找天机卷。” 许文海点头,“文海不知那天机卷是否在眉儿你们那,但如今弄珠儿死了,并不表示无人觊觎了。倘若秦优真是凶手,那么他必定也在找天机卷。眉儿还需要好生保护自己,切莫轻信他人,误入他人圈套。” “他的确在找,妹甄便是他指使的。只是到现在为止,并未有过其他状况。” 许文海摇了摇头,“秦优此人不可小觑。他虽说有些自视甚高,可有些时候留的后招叫人防不胜防。眉儿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景宫眉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许文海偏头看窗外,“你大哥在长安捎了信给我,如今朝堂上有些不稳,皇上的身子似乎也出了问题。因此今年各地节度使回长安述职的时候提前了。当然,此去的十道节度使,立场如何尚不明了。只是,十一月的述职,想必秦都督十月便要出发。你大哥要我提醒你,秦优若想发难,必是在秦都督走后,你和三少爷定要有所准备。” “恩,眉儿知道了。多谢许大哥。” 许文海温和地看着她,脸上带着微淡的笑,“如此便好。” 这一日回去,景宫眉将许文海的话转告给了宇庆宁,宇庆宁同刀子说,秦仲国早已布置好一切,若是秦优发难,那便是自投罗网,景宫眉闻言,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这一段日子,宇庆宁与景宫眉都只有晚间才能见到,有时他回来的晚了,景宫眉早便睡着了。因为谈话时间少,加上府内并没有什么变化,景宫眉便打算将秦苏元的事压在心底,慢慢忘记就好,想必那碧藻也没看清她的模样,哪怕看清了,尚有秦苏元应付着,无论如何该是不会有事的。 婷云公主每日一日三餐,都同宇庆宁一道用。他们同进同出,同逛街同游山,几乎是形影不离。越州城渐渐有留言四起,说是宇三少见异思迁恋上公主,公主不日将下嫁宇府,而原先的宇三少奶奶将会降为妾室。这种留言越演越烈,甚至在秦府内也张扬开来,楚氏趁机处罚了好几个碎嘴的丫头婆子,总算将府里的留言给压了下去。 景宫眉将留言当做耳旁风,吹过就算。婷云公主虽说对坊间的留言甚为得意,但实际上却拿宇庆宁毫无办法。宇庆宁看似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她说逛街他便陪着逛街,她说爬山他便陪着爬山,看上去似乎言听计从,但平日里除了搭话,却甚少主动讲话,哪怕有,多半是暗讽或是调笑,他就好像是软乎乎的棉花,你越用劲,力散得越快,仿佛什么都没打到。哪怕她平日里明朝暗讽他的娘子,初次他脸色很沉,次数多了,他却仍是嬉皮笑脸,问他生不生气,他说不生气,只是想砍人,可那种笑嘻嘻说的话,哪里又能看出真假。这种软钉子吃多了,婷云公主便有些怒火中烧,说不清是对他态度不端正的愤怒,还是恼怒自己白白浪费时间。 日子很快就到了九月末,王氏的病也好的七七八八,只是精神不济,内院大权仍旧让楚氏掌着。秦幽云去仙荷院去得更勤了,马氏则在苑里深居简出,肚里的孩子也有八个月大。 景宫眉这段日子却有些郁结,宇庆宁回客居越来越晚,有许多次是醉醺醺地回来,她想好生同他说回话,却没有一次成功过。虽说完全信他不会胡来,可毕竟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和他每日里就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她心中不安越来越甚,难免有些患得患失。偏生她最近有些食欲不振,隐隐犯恶心,这心情就更差了。 这一日,她带着紫俏紫环去了城里的济世堂,明里是给王氏买些药材补品,暗里却是想让大夫确诊下,她是否真的是有了孩子。 当她看完大夫,听到大夫说恭喜时,心里欢欣鼓舞,却又觉得落寞,静静走到外头时,恰好同正在逛街的宇庆宁和婷云公主撞了个正着。 两方人对视之下都有些诧异。 宇庆宁瞧见她从济世堂内出来,心里有些急,开口道,“娘子,可是身子不舒服?怎的寻到外头医馆来了?” 景宫眉抬头,瞧见他目中毫无掩饰的忧色,心里莫名缓了口气,“我没事。这几日姥姥有些咳嗽,我想到了明州的一个偏方,可府里缺了味药材,方才出来买东西,便顺势来这买点药。”说完,她又朝着婷云公主屈膝行礼,“民妇见过公主。” 婷云公主这几日正有些烦闷,见到宇庆宁的娘子在眼前一脸郁色,她冷笑了笑道,“三少奶奶也出来逛街啊?这可怎么办,本宫还要三少爷陪着去用午膳呢。” 景宫眉垂首,恭敬道,“相公能陪公主用膳,是民妇的荣幸。” 婷云公主冷笑,她实在看不起这景宫眉做低伏小的模样,就像皇宫里那颜色各异的后宫嫔妃,每日都是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实在是成不了气候。 “三少奶奶真是心胸宽大啊。连自己的相公都能谦让。”垮云公主娇俏一笑,脸上带着几许不屑,“这样吧,本宫也不是什么自私的人。你若是想让你相公相陪,本宫自然不会为难。”她说着,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望向景宫眉,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宇庆宁透亮的眸子也落在自家娘子身上,眼里带了些期盼,暗想着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应允,必是不会反悔,那他总算有时间能陪着自已娘子了。 只可惜,景宫眉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淡淡摇了摇头,“民妇在府中尚有事,就不打扰公主逛街了。” 宇庆宁晓得她是为了免却麻烦,可心里仍有小小的失望。要知道,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同她游玩了。见她低眉顺眼,神色不虞,他心里就兀自纠结了起来,偏头看公主时,他一张脸就隐隐带了冷漠。 婷云公主很满意,她笑着转身,招呼宇庆宁同她一道往前走去,腰肢款款,步步如烟。 景宫眉和紫环她们低着头送别,直到公主他们拐过街角不见了,她才转头,要往秦府的方向走去。 这一转身,恰好看到秦苏元带着小厮立在人群中朝她望了过来。 景宫眉微讶,正欲别开目光,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她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一边,背对着行人干呕了起来,脸色也徒然变得苍白。 十里红花 129 按捺不住的小人 “小姐!”紫环急忙立在了一边,挡去了些许人的目光,将怀里的手帕递给了景宫眉。 紫俏则是进了济世堂里头,端了杯茶出来,服侍着景宫眉唱下。 秦苏元也大步往这边走来,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眉……表嫂,可是身子不适?” 景宫眉擦了擦嘴角,见他丝毫没有异样,便淡淡摇了摇头,“无事。紫环紫俏,我们回府。” 她脸色微白,看上去似乎十分不妥,秦苏元心内着急,暗暗怪起宇庆宁来,只恨自己并非她的夫君,如今竟是连最寻常的担忧都做不到。 景宫眉却是有些落寞,她虽拒绝了公主的提议,可那是为了更稳妥着想。可心里终究是对宇庆宁的不置可否感到一点点失望。 她立了会,觉得身体稍稍好些了,转身欲回府。后头却有脚步声疾步而来。 “娘子。”一声脆脆地叫喊在后头响起。 景宫眉诧异回头,却见宇庆宁柠着眉头走近前来,他扫了秦苏元一眼,大踏步到了她跟前,随即拉住了她的双手,“我还是不放心你。我陪你回府吧。” 景宫眉脸上有不容置疑的雀跃,她嘴角挑了挑,“相公不是要陪公主吗?” 宇庆宁微楞,随即捏了捏她的手,似是有些别扭,“虽说娘子不需要为夫陪。可为夫却想娘子相陪。” “我哪里……”她脸微红,垂下了脑袋。后头站着的秦苏元却是脸色一黯,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宇庆宁见她脸色比方才苍白,心头隐隐有些心疼,这几日都不曾同她好生待过,却是连她的身子也给忽略了。 “阿唯,去雇顶软轿来。” 宇唯应声离开,很快就找了四名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子过来了。 “相公,不陪公主真的没事吗?”她钻进轿子前再度问了一声。 宇庆宁冷笑了笑,暗想自己在公主身上花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便淡淡道,“无碍。谁也没有你重要。” 景宫眉心里自是甜蜜,便将公主的那层顾忌给隐隐抛到了脑后。 几人回到了客居厢房,景宫眉便将院里的人都差遣开了,宇庆宁让她躺到床榻之上,自己则去净室绞了干净布块替她擦了擦脸。 他动作细致地擦了擦她的额头,又用手背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右手抚在她脸颊上,静静看了许久,“娘子,这段日子,委屈你了。住后不必再有所顾忌,咱们只需不惹她就成。” “为何?”景宫眉问道。 宇庆宁神色柔了几分,“十月初姥爷就要去长安述职,约莫一个月后抵达。这会哪怕公主出了什么事,传到长安去也需时日。到时若是一切尘埃落定,她闹得再厉害也不打紧。先前还忌惮着她的权力,如今为夫也懒得再同她周旋,我们且能避则避即可。她若召见,一律称病。” “可她若要召见你呢?” 宇庆宁笑着刮了刮她鼻子,“以我这油盐不进,吊儿郎当的性子,想耍赖还是可行的。” 景宫眉扑哧一声笑出声,本来苍白的脸上总算晕起了一丝嫣红,她笑了笑,却又冷静下来,“可是相公,如今有一个消息却不知算好算坏。” “哦?什么消息?” “你要当爹了。”她心平气和地说了出来,嘴角带着一抹小小的得意。 宇庆宁乍闻此话,尚未反应过来,见她将他的手搁在了她的肚子上,他才恍然大悟,喜得整个人站了起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只觉心里升起奇异而崇敬的感觉,舌头更是如打结一般,话都不利索了,“我,我要当,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他眉飞色舞,险些将她抱起来狂转几圈,才刚抱到一半,又惊觉不妥,急忙将她重新安置在床上,一脸紧张,“娘子,我有没有碰疼你?要不要紧?” 景宫眉哭笑不得,“哪里有这么脆弱。” “不行,我得找个大夫来,让你好生调养一番。这么一看,娘子这几日瘦多了。”宇庆宁若有所思,眼珠子一转,心底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景宫眉忙道,“相公,你别忙着张罗。我觉得如今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此事为好。” 宇庆宁闻言,难得一脸凝重,“娘子说的是。为夫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将手里的布块搁到了床边的矮几上,随即又坐在了床沿上,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秀发,笑了笑道,“此事的确还不宜张扬。免得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本来我还想着必要时敷衍一下公主,如今倒是无所顾忌了。” 他眸子透亮,定定瞧着景宫眉,嘴角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是什么意思啊?”她问道。 宇庆宁轻笑,低头吻了吻她,“你相公能花这么多时间在公主身上已算是仁至义尽。姥爷即将去长安,朝堂上的事很快就会有着落,你也知道你家相公赚银子可以,涉足朝政却是大感头痛。秦优之事,左右都有姥爷做决定,各种细稍末节均已考虑到,长安还有你大哥帮忙,为夫又何必要曲意迎合呢。况且,我还替他们藏着天机卷不是?这还不兴我敷衍敷衍啊,如今你有了身子,我更有了理由,谁也比不过我娘子重要,为夫自然无所顾忌了。” 景宫眉失笑,“那若是公主刻意为难呢?” 宇庆宁眉梢微挑,“笑话,你相公我向来横行惯了。她若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那也休怪我不客气。” 说到最后,语气里竟有一丝冷意。 这下,景宫眉对他的怨气可算是消失无踪了。 “娘子,此事虽说保密些好,可为夫还是有些担心你的身子。这样吧,我去老太君那知会一声。老太君经事多,底下定有些行事稳妥的婆子,我去讨一个来专门服侍你。对外便宣称,是你身子不好需要调养,如何?” “老太君似乎并不待见我……” 宇庆宁打断了她的话,笑了笑道,“娘子真是糊涂了。老太君性子素来有些古怪,可眼力还是好的。说起来,当初姥爷看中你,便是老太君暗地里打探的结果。她之所以待你冷淡,不过是怕咱们两个受的嫉妒过多惹来灾祸。她毕竟是秦府的主子,还得平衡府里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 景宫眉恍然大悟,难怪老太君叫她过去却不太搭理她,原是这么回事。 “如今明白了?”宇庆宁一脸笑意。 景宫眉脸色微红,顿觉有些窘迫,瞧见他笑容越来越大,忍不住瞪他一眼,别开了目光。 宇庆宁急忙道,“好娘子,为夫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娘子很可爱而已。” 两人有说有笑地讲了会子话,宇庆宁便去了延寿院,将自己的想法同老太君说了一番。老太君心下大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她膘了得意的宇庆宁一眼道,“庆宁,先前你说,待一切事情解决,你便会带着你~娘子回宇府,我允了。如今你即将有子嗣,到时便让他来秦氏的族学上课吧。我这老不死的也好就近指导指导。” 宇庆宁闻言,一张脸立刻古怪别扭起来,“老太君……你不会是想把偌大一个奏府给我儿子吧?” 老太君神色立刻摆得十分严肃,“怎么,你不同意?” “漫说我不同意,便是我爷爷也不会答应啊。何况秦府不是尚有一个秦苏元在,哪里需要我儿子来继承了。”宇庆宁嘀咕道。 老太君眉一挑,脸上扬起一抹得意,“苏元自是要当家的。往后他要是做了江南道的节度使,那秦府还是需要个主持大局的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才对啊。至于你爷爷,哼,我出嫁时他还露着屁~股呢。敢和我抢,先打过我再说!” 宇庆宁神色扭曲,“老太君,主内的该是女子更好吧。” “那你就生个女儿出来。屁大点事,看你一脸肉疼的。”老太君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了。至于婆子,蓝娟会好生挑一个送来。你放心,没人敢嚼舌头。” 蓝妈在一旁听得笑意盈盈。 宇庆宁欲哭无泪,去讨个婆子而已,却把自己未来儿子或女儿给卖了。这事回去绝对不能让娘子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说不准得长期睡书房啦。 这一日黄昏,蓝妈挑了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兰氏到了客居,兰氏做过燕喜嬷嬷,也懂得简单的医理,更精通女子生育之事,行事万分妥帖,景宫眉在她照料之下,害喜也没有很严重,胃口也稍微好了些,心情就越加开朗起来。 宇庆宁觉得自己的决策十分正确。娘子开心,他才会开心,娘子快乐,他才有好日子过。当然,老太君的意思还是得先瞒得严严实实的。 于是那一日起,客居就仿佛于秦府中独立起来,婷云公主几次三番召见宇庆宁,都是碰了软钉子,再召见景宫眉,更是托病不见。 天气越来越凉,婷云公主的火气却是与日俱增,红朱与绿墨连日来将府里说三少爷三少奶奶恩爱如斯的流言轮流讲来,直将婷云公主气得直骂她们不识好歹。心里更是存了要他们好看的念头。 十月初,秦仲国启程去长安,秦优线一次自弄珠儿被杀后回了一次府,后又匆匆离开。而许文海也递了消息给景宫眉,称案件已有眉目,不日将解决。 秦苏元在客居前的竹林处静静站了很多回,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有时是夜半。每当他黯然而沉默地站着时,碧藻都在远处暗暗看着,咬得下唇发白,泪水涟涟,眼里的恨也一点点浓重起来。 这种奇异平静却又暗藏风波的氛围古怪地笼罩在秦府上空,直到在十月十五那日,婷云公主终于忍受不了宇庆宁他们的敷衍对待,带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与随身的丫鬟,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客居。 垮云公主在客居前厅里横眉冷对了一炷香的时间,景宫眉与宇庆宁才双双从内室出来,朝着她恭敬地行礼。 “来人!把宇三少奶奶给我抓起来!”她将茶盏一摔,冷冷道。 她身后的四个壮顾的婆子立刻二话不说,上前就要去抓景宫眉。 景宫眉吓了一大跳,见那四个婆子扑过来,脸色一白,紧紧抓了宇庆宁的袖子。 宇庆宁脸色黑得可怕,他上前一人一脚将那四个婆子给瑞翻在地,嘴里道,“公主大动干戈要抓我娘子是怎么回事?” 四个婆子挣扎从地上爬起来,都有些畏惧地立在那,不敢去抓人。紫俏和暗地蹦出来的阿晓更是拦在了她们前边。 婷云公主冷冷一笑,“三少爷,本宫这是为你好。宇三少奶奶可是给你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呢。这等背着丈夫同表叔子勾~搭的行径,便是犯了七出之条中的‘淫’。本宫这是帮你清理门户。” 宇庆宁立在景宫眉身前,嗤笑一声,“公主未免管得太宽,我娘子清清白白,何来勾~搭一说。莫要污了我娘子的声誉!” 婷云公主好笑地看了景宫眉一眼,脸上满是不屑,“看来宇三少不相信啊。也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谁晓得暗里有多脏呢。绿墨,把人带进来。” “是。”绿墨冷笑着往前厅外头走了出去,很快就带了一人进来。 “奴婢碧藻参见公主。”碧藻白着脸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婷云公主挑衅地看向宇庆宁与景宫眉,“碧藻,你且将你瞧见的事情原原本本说来。你放心,有本宫做主,谁也为难不了你!” 话音一落,景宫眉顿时脸色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十里红花 130 小人多作怪 宇庆宁没有察觉身后人的异样,而是拿冷冷的目光瞧着碧藻,神色犹如三月飞雪。 碧藻瑟微抬头,额际尽是细密的汗水,她瞧了宇庆宁一眼,肩膀缩了缩,但看到旁边那一身湖绿色水绸裙的景宫眉时,目光里闪过几许愤恨和无奈,终是咬了咬牙道,“月前,因公主摆晚宴,馨园人手不够。奴婢,奴婢和绿竹园的几个丫紫去馨园帮忙了。奴婢因为担心我家少爷无人照料,便提前回了绿竹园,却在园子里拐角处瞧见……” 她下唇微微颤抖,闭上眼道,“瞧见三少奶奶勾~引了我家少爷……在亲热!” “你胡说!”紫环气得大吼出声。 宇庆宁诧异万分,只觉有些难以置信,他偏头去看景宫眉,却见她冷着脸咬着下唇,眼底有些湿润,明明想发怒,却偏生强自压住情绪的模样,他心里就沉了沉。她竟然没有否认。 碧藻猛地抬头:“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瞧得清清楚楚,那日三少奶奶穿着月白色的裙子,袖口还绣着梅花暗纹的……” “我家小姐怎么可能去勾~引你家少爷!就算真有,那也该是你家少爷想对我家小姐不轨!” 紫环气得语无伦次,衣袖被紫俏一扯,立刻满脸通红,看向身边的小姐,“小姐,你开口啊?这碧藻分明是秦大少的侍女,却不顾他家少爷的清誉在这里胡乱编排。” 碧藻身子一颤,脸庞上有泪水滑落,“奴婢的确不该,可三少奶奶更不该!三少奶奶都已经有三少爷了,如何又来勾引我少爷,害他夜不能寐,失魂落魄。” 景宫眉说不清现下是什么感受,愤怒,难堪,惶恐,委屈,复杂莫名的情绪一起梗在了喉咙边,梗得嗓子眼刺痛,眼眶酸涩难耐,她偏头同宇庆宁对上眼,心里知道,这件事该直接否认才对,可她偏偏不想瞒着他,却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被迫承认,尤其在瞄见他神色里的一丝期盼和震惊时,心里似是有根刺突兀地一扎。 不管如何,她的确同秦苏元亲热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叫她如今怎么开口,说自己是被迫的,说自己是无意的,她既担心宇庆宁因此生气,也对他不能全心全意佶任自己感到略微的失望,虽说自己的确有过这事。可她想,既是夫妻,既是彼此欢喜,总希望对方不计任何条件相信自己的罢。 她万般纠结,见他仍定定望着自己,心里的刺扎得更深,她没再看他,兀自将脸上的神色收敛起来,眼底浮上几许冷漠,冷冷地瞧向碧藻。 宇庆宁一瞬间却有些慌乱,他看着她,期盼她否认,他是不信自家娘子会去勾~引那个秦苏元的,若真有此事,自己娘子恐怕还是被沾染的那个!他这么想着,恨不得将泰苏元给暴揍一顿,于是更希望她能否认那所谓的“勾~引”,这样自己好光明正大地将秦苏元隔绝在她世界之外。如今见她慢慢掩藏了情绪,又别开了目光,就仿佛她一下子离得好远,慌得他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腕,嘴里急道,“娘子,为夫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闻言,她蓦然回眸,见他而有急色,手劲也扣得她生疼,顿时胸腔内的各种压力陡然一松,一股酸涩直逼眼底,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嘴角却是微微勾了起来,“嗯。” 她既哭带笑,他看得发愣,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娘子,往后受了委屈,可不许再藏着掖着,再藏也生不出金豆豆。”他似笑非笑,急急抹去她的眼泪,心里却早把秦苏元给千刀万剐了。 小两口生动而微妙的互动叫周遭人等有些措手不及。紫俏紫环却是心如明镜,姑爷小姐这是心有灵犀了啊。 婷云公主非常不快,拿着玉骨折扇的手,捏得指关节泛白。 “刁民!愚昧!宇庆宁,按照南驿律法,妇人同丈夫以外的男手有过肌肤之亲是为‘淫’。她给你带了那么高一顶绿帽子,你倒还有心思护着她,真真可笑。”她将玉骨折扇往地上一扔,青石扳上扬起了一抹细尘,“照本宫看来,这宇三少奶奶同那秦大少就该一起浸猪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本宫就不信,小小一个妇人,本宫还处置不了了!” 四个婆子闻言,立刻凶神恶煞地朝着景宫眉扑去,紫环、紫俏、阿晓哪里会让她们近主子的身,一人一脚再次踹翻了她们,那些个婆子狼狈地摔在地上,磕得膝盖手肘子生疼。当中有个机灵,见紫环似乎没什么身手,就扑到她身上去又抓又挠,宇唯见状,捋了捋袖子就将她给推了个四脚朝天。 一时间,客居里头混乱无比。那红朱见几个婆子不顶用,几个箭步就冲向景宫眉,神色扭曲, 长长的指甲就要抓上景宫眉的脸时,宇庆宁脸一黑,啪啪甩了红朱两个耳光,然后一脚踹晕了她。 不过一炷香,那四个婆子就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发鬃凌乱,鼻青脸肿。 婷云公主晓得她们是怕自己责罚故意叫的那般难受,心里就堵了一口气,险些气歪了脸。她怒道,“宇庆宁,你们这是抗旨不尊!本宫好心帮你,你倒不领情!那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喘着粗气,“大内侍卫你们给我出来!本公主都要被人气死了,你们还装什么乌龟!” 她吼完,四条人影从客居外闪了进来,并排跪在了婷云公主面前。 婷云立刻又颐指气使起来,“把那个景宫眉给我抓起来就地处决!” 宇庆宁闻言,气得脸色铁青,“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本宫是公主,她不过是一介草民。本宫只要回长安,告她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你们宇府景府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如今赏她一条全尸已是本宫的宽容了!要是她不服,大不了本宫再杀了那个秦苏元,让他们作对亡命鸳鸯,也不枉他们亲热一场。” 宇庆宁眼底赤红,若非景宫眉拉着,他恨不得上前撕了婷云那张嘴。紫俏和阿晓这时慢慢靠近了景宫眉,神色都很凝重。 四个大内侍卫此时对视了一眼,站了起来,到没有抓人的准备。 垮云公主桃眉,“你们没听到我的话吗?” “恕属下不能。”当中一人说道。 “什么不能!你们是太子哥哥拨来保护本宫的,不过就是本宫的几条狗,竟敢说不能!” 大内侍卫齐齐皱眉,先前那人冷笑了一声道,“属下向来只有太子一个主子。主子派我们前来,一则是保护公主的人身安全,二则是阻止公主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公主的命令,属下无法执行。” 他说完又朝向宇庆宁道,“宇三少但请放心,属下几个虽说职责在于保护公主,却也是明辨是非之人。主子曾说自己受过景大人的恩,但凡是景大人的亲人,属下等一律视为恩人。宇三少只要不伤害公主的性命,属下等概不干涉。” 他说完,打了个手势,其余三人立刻同他一道,复又闪了开去,很快就不见了。 婷云公主气得脸色发白,她眼眶通红,对着眼前跪着的碧藻狠狠踹了一脚,碧藻摔在地上,鼻血如注,哭得狼狈之极。 “宇庆宁!本宫是堂堂南骅国的公主,你们这般以下犯上,本宫定要传信回长安,让父皇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你别忘了,如今秦都督前去长安,本宫的奏折要是到了父皇面前,看秦都督还有没有命回来!” 客居里的人脸色都是一白,唯有宇庆宁冷冷一笑,嘴角竟挑起了一个吊儿郎当的笑。 “呵呵,公主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他捏了捏景宫眉的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公主莫要忘了,你如今可是在秦府里头。你觉得你的信能够顺利递到皇帝手中吗?” 婷云脸色刷白,“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他的话清清冷冷,听起来叫婷云遍全发凉,“公主怕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吧。你觉得皇上遣你来秦府是为了什么?嫁给我?或者是威吓下秦府?” 婷云下唇发颤,“难道不是么……” 宇庆宁轻笑一声,“一月前,恐怕皇上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可如今你口中的秦都督已经出发去长安了。无论如何,这次节度使的述职之行将会决定朝堂的新格局。皇上是谁,你真的以为凭你一个公主,这江南道就不敢轻举妄动了?退一万步说,若是皇上赢了,太子功败垂成,秦府自然也将土崩瓦解,那么你贵为公主,还会嫁进秦府?再者,若是皇上输了,秦府风光依旧,好一点说,你可能会被嫁进秦府作为皇室对秦府的补偿,坏一点说,你曾是皇上的棋子,太子又如何会安置你进秦府,让他衷心的属下生出嫌隙?” 婷云公主脸色刷白,只觉脚下发软。 宇庆宁继续道,“若是几日前皇上接了你回去,倒还能说他对你有父女之情。可他既没打算接你回去,那么你不过是一枚弃子。弃子而已,你还想用公主之尊在秦府乱来吗?还是说,你当真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可能成为要挟皇室的一个人质?” 他说完话,婷云就脸色惨白地趺坐到地上,绿墨也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去扶婷云。 “不过公主放心,秦府不会伤你性命。你只要好生待着,待事情一过,自然送你回长安。”宇庆宁转身将景宫眉揽在了怀里。 “怎么会……”婷云公主潸然泪下,神色满是难以置信,“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 宇庆宁微微蹙眉,转身对阿晓说,“阿晓,将公主送回馨园,好生看守着。” 阿烧点头,吹了吹口哨,便有好几人越墙而入,将婷云公主与几个婆子都给遣到了客居外头。 宇庆宁呼出胸口的浊气,低头却见景宫眉脸色发白,额际满是细汗。 “娘子,你怎么了?” 景宫眉咬了咬唇,“肚子有些……疼……” 话音一落,她身子一软就即刻晕了过去。 宇庆宁顿时方寸大乱,“阿唯,叫大夫!” 十里桃花 131 祭奠 客居忙乱起来,景宫眉被抱进厢房,躺到了床榻之上。紫环去端了盆热水,绞了帕子搁在了床边,宇庆宁则是坐在床畔,紧紧握着景宫眉的手,眉间满是焦急。 秦大夫被宇唯连拖带拉地带来了,随同还有侍弄药材的丫鬟芍药。 “秦大夫,我娘子怎么了?”宇庆宁见秦大夫拿着银针在自家娘子手腕上摆弄了许久,忍不住开口相询。 秦大夫眉头皱着,摸了摸自己胡子,“三少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你倒问了老夫不下十遍。三少爷放心,三少奶奶方才忧思郁结,受了刺激,有了小产的征兆。” “小产?!”宇庆宁紧张得捏住了秦大夫的手臂。 “哎,痛痛,三少爷,你先放手。老夫说了,只是征兆。方才老夫下针已替三少奶奶稳住了胎儿,毕竟胎儿才一个月多,难免会有些状况。“秦大夫的手得以解脱,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段日子只需好生静养便可。只是三少奶奶似乎害喜有些严重,三少爷在饮食上不妨多费点心。” “真的无事了?”宇庆宁拦在厢房门边不肯让开。 秦大夫哭笑不得,“三少爷,老夫的医术尚可,如今绝对没有问题了。老夫回药园给三少奶奶配个安胎的良方,三少爷只要每日按时给三少奶奶服用一帖即可。” “好,好。紫环,你且随秦大夫前去。”宇庆宁偏开身子,让秦大夫出门。 紫环应了声,随着秦大夫与芍药一道去药园内抓药。 紫俏守在了外间,阿晓回来后守在了客居的院子里,人声渐渐轻少,院子里头还有个粗使丫头一下一下沙沙扫着地。 宇庆宁慌乱不已的心总算开始慢慢平复下去,只是未见到她醒来,他便无法彻底放心。 公主在客居闹出这么大动静,到了傍晚时分便传遍了秦府大大小小的院落。只是楚氏交代下去不得随意嚼舌根,那些下人们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便不敢轻易言谈,于是公主和她的侍女就这么被软禁了起来。此时虽说压了下去,景宫眉怀孕了的事却是传了开来。 王氏知道时,拖着尚未完全好透的身子去了客居一趟,只是彼时景宫眉还睡着,他就同宇庆宁絮絮叨叨说了些女子怀孕时该要注意的事,也交代了他前三个月不得同房,附带拿了好些自己陪嫁的野参放到了客居里头。 除了行动不便的马氏只是捎来了些药材,楚氏、韩氏、齐氏都亲自来了一趟,楚氏进了内室看了景宫眉几眼,其余都被宇庆宁拦在了外头,她们心知肚明,也就只留了些贵重的补品,便悄悄走了。 秦暮云和秦西云至掌灯时分也去了客居探视,在前厅坐了会便被紫俏紫环给劝了回去。 而老太君却是在夜稍深时,差了蓝妈前来,送了一块纯金打造的烫福字护身符,叮嘱宇庆宁用红线穿上,挂在景宫眉颈项之上。 蓝妈走后没多久,景宫眉终于醒了过来。 “娘子。”景宫眉迷糊睁眼,便瞧见自家相公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那眼底似乎还有盈盈的水光,正满是激动满是委屈满是欣喜地看着她,她便忍不住笑了笑,“我怎么了?” “你吓到我了。”他拿了紫俏递过去的帕子替景宫眉擦了擦脸,“好歹你和宝宝都没事,待会吃了药再好好歇着。这几日我陪着你,哪都不去。” 景宫眉略略有些诧异,抚了抚尚有些微疼的肚子,“没事就好。” “小姐……”紫环端着温过的药进来,一双眸子似沾了春雨一般湿润,定定看着她,一脸的担忧与笑意。 “让你们担心了。”景宫眉淡淡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紫俏拿了床榻上的被子垫在了景宫眉身后,服侍她坐了起来。 紫环见自家小姐神色无恙,立刻咧嘴笑了,“姑爷,给。” 她把药递到了宇庆宁手上,随即同紫俏对视了一眼便双双走到了外间,顺势将内室的门给合上。 宇庆宁透亮的眸子满含忧心,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药。喝完了又快速拿了蜜枣塞进她嘴巴。 “相公,府内的事,没关系么?” 宇庆宁有些不满她的多虑,“娘子,莫要管那么乱七八糟的,府内的事自有为夫在。你不必担心。” “嗯。那明日……我想喝酸辣汤……”她趁机提出要求。 宇庆宁微讶,脸上却是绽了一个笑,“好,明日便替你买来。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嗯,臭豆腐。” “……” 景宫眉同宇庆宁说了会子话,很快就有了倦意,于是宇庆宁服侍她躺下,自己则躺在了外侧,他侧身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既欢喜又担忧,满心满眼的看不够,就仿佛从来没有这般幸福过,却也从来没有这般惶恐过。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心口梗着十分柔韧坚硬的东西,下不去,上不来,唯有看到她好端端在面前,才有片刻的心安于满足。 那一日后,景宫眉便被禁足在了客居这个小院子内,紫俏与紫环将她当做重病患者,不让她累着,不让她动着,连向来用来解闷的书也不被允许多看。 宇庆宁除了适当听取阿晓打探来的各路消息,便是满越州城地搜罗他娘子想吃的东西。只是有时候那些食物名称实在太过奇怪,什么番茄炒蛋,蛋他知道,番茄是什么却委实不明白。还有冰淇淋,他家娘子说是夏日里的祛暑食物,他在越州城打探不到,便专门找了往来于南方的商人,却也未曾听说过此物,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以孕妇不得使用过凉之物为由驳回。这使得景宫眉一日一夜未曾理他,他想尽法子讨好,还买了好些珍贵的食物回来,却仍被赶去睡外间。直到翌日她忽然又不想吃冰淇淋了,他才如蒙大赦,心里暗叹,待娘子肚里那个爬出来,他一定要教他好好孝顺才不枉他这个做爹的这么折腾啊。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末,景宫眉休养生息的这十日,隐隐听说宇庆宁和秦苏元恶狠狠打了一架,也听说碧藻被逐出了秦府,更听说婷云公主脾气暴躁,闹得馨园人人自危。听说了那么多,她多半都是一笑而过,秦苏元的名字也只是在心里打了个卷便忘到了脑后。人生在世,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些代价的。 十月末,秋光甚好,桂花开了一院子,淡淡的馨香弥漫,那青石板上泛黄的草垫儿也带着清浅的香。 宇庆宁总算允许景宫眉出门了,他带着她,随同的还有紫环紫俏与宇唯,一道去了城外的觉华寺。 景宫眉晓得,九月初本是宇庆宁的娘亲秦水儿的忌日,只是他那时被婷云公主缠身,又不欲被人知道他的私事,便一直不曾去觉华寺祭奠。 去觉华寺的路上,宇庆宁特意差人在马车凳上铺了厚厚的棉垫,马车壁上也铺上了棉花弹成的小棉被,景宫眉坐在里头,加之马车行进速度慢得不可思议,她也没觉得累。只是到了觉华寺,却已是晌午时分。 香案、白烛、纸钱、果点,紫环一样一样摆在了那觉华寺后院的祭祀堂内,随即点燃了棒香,递到了蒲团上跪着的宇庆宁和景宫眉手上。 夫妻俩上香完毕,又磕了三个头,便默默待在了那祭祀堂中。紫环、紫俏与宇唯很默契地一道去了外头守着。 祭祀堂其实很小,里头不过是两个堂屋,左边的奉着香案,上头摆着秦府去世的祖宗牌位,并着一张长方几,还有两个蒲团。右边的偏厅则挂着好几副丝线绣成的佛经,墙下靠边摆着六张檀木椅,以小方几隔开,靠近门边还放着一张酸枝矮脚榻。 宇庆宁立在那香案前,看着秦水儿的牌位半晌不语。 “相公当真记不起那一日的事了吗?”景宫眉立在旁边,拉着他的手轻轻问道。 宇庆宁点头,“只记得某一日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在街上逃来逃去,只是为什么要逃却不大记得。后来不小心撞着了一个混混,被打得死去活来,再后来便被珍珠救了,那时她不过六七岁,拿了自己娘亲留下的首饰去请大夫给我治病。三日后我才知道,我娘竟已经……” 他说着,眼眶有些红。 景宫眉不动声色地从后边圈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以作安慰。心里却想,原来珍珠待他有恩是这么一回事。年少时受的伤,承的恩自是重如泰山。他心里有些闷,当初怎么就不是她救了他呢。 她安静地靠着他,复又问道,“那为何你前几年才去找珍珠?” 宇庆宁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时,娘亲去世于我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哪里还顾得上她。直到后来再去找,她却没了踪影。几年前在衔香馆瞧见了,彼此觉得有些眼熟,相问之下才发觉竟是当年的她。” “所以你便决定好好照顾她吗?” 宇庆宁应了一声,“只是,娘子,那始终只是为了报恩。与喜欢无关。” 景宫眉自然明白,只是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毕竟珍珠爱他,这般求而不得,倒叫她自己生出些莫名的愧疚与嫉妒来。何以珍珠能爱他这么久。 “相公,会不会你逃的那一日便是娘遇害那一日?” “有可能。只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宇庆宁转身,将景宫眉揽入怀中,“说来奇怪,我一直很介怀,记忆里出现的那个绿衣女子,不知是谁。” “没有看清模样吗?”景宫眉昂头,瞧见他眉间微蹙,神色迷茫。 “不曾看清。” 景宫眉没有接话,过了会道,“相公,若是我说我记得前世的事情,你可相信?” “前世?”他小小推开他,目光一直在她脸上逗留,半晌轻笑出声,“那娘子前世可是块石头?” “啊?”她微微张嘴,有些不解。 “不然怎会有时生气起来,就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啊。”他眨了眨眼,笑得贼贼的。 景宫眉瞪他一眼,“你前世还是喇叭花呢,专门招蜂引蝶。” “好,好,那为夫往后便做那地锦叶儿,只缠着你如何?”他笑得眉梢弯弯。 景宫眉也没弄明白他是否是信了,只是前世之事,除了那想起来就觉得温暖的亲情外,其他大多不太重要,她也便不去计较了,索性抛开杂念挨着他微微撒娇,想叫他允了她想吃冰镇莲子的念头,自然,提议很快驳回。 在觉华寺用了斋菜,宇庆宁他们便又往秦府回去。 回到秦府,便晓得宇府的陈氏与宇庆岩都带了补品与在佛寺开过光的饰品过来,见他们不在就搁下东西走了。而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人却一直在等着他们回来,却是那八乡酒馆的大小姐钱慧丽。 钱慧丽穿着灰色织锦披风,静静候在秦府的偏门处,直到黄昏时分,她才进了客居,只是见到的却是宇三少奶奶。 钱慧丽晓得这是景宫眉在防着她呢,自从上回那件事后,太子狠狠责罚了她一顿,她便再也不敢乱动心思,甚至很想做点什么来弥补下自己的忠诚度。如今见景宫眉一脸不动声色,她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变正了正声音道,“三少奶奶,慧丽此番前来,是送人来的。” “送人?”景宫眉诧异道,不是来找宇庆宁的? “慧丽抓住了杜鹃,这杜鹃想必对贵府甚为有用。” 十里桃花 132 灾祸 钱慧丽走后,杜鹃被秘密送到了许府。 听紫俏打探来的消息,杜鹃实在觉兰寺的一处柴房找着的,她在那躲了不下一个月,偷寺里的馒头过日,每日不过一餐,两颊瘦削,狼狈得不似完人。 杜鹃一到许府,便被严密看管起来,在饥饿与数次审问间,杜鹃坦诚了当夜发生的一切。 杜鹃一直是张氏的人,只是偶尔拿弄珠儿的银钱,便为弄珠儿做些事。出事的那一夜,弄珠儿偷偷去了喜苑,躲进了秦优的厢房内。杜鹃一直尾随在后,见弄珠儿进了厢房,她便守在了外头的灌木丛后。 子夜时分,秦优从马氏房里回到了自己厢房,杜鹃只听到里头有低微的呻 吟,她不敢靠近,便仍在外头守候,只是不多时,那里头却起了争执,声音低低的,若非她可以倾听,便一点都不会察觉到。后来瞧见张氏也进到了厢房里头,她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要是发现了秦优和弄珠儿的事,张氏还不定要怎么闹起来呢。只是一瞬间,屋里头就安静了下来。杜鹃觉得奇怪,就静悄悄地靠了过去,透过那厢房侧边的窗棂,杜鹃瞧见秦优的手从弄珠儿胸前拿开,才一拿开,弄珠儿便软软倒了下去,那胸前赫然插了一支簪子。 杜鹃当场吓得脚软,蹲在墙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秦优离开后,她才屁滚尿流地逃出了秦府。 杜鹃的供词对张氏来说,是最为有利的证据。张氏当晚便被放了回去。而三日后,郡守许志成查清了案件的全部细节后,带了寥寥几名衙差前去秦优的府衙,想请那秦优去许府配合调查。却不料当晚,许志成被严实地挡在了州牧府衙之外,任凭他据理力争,抑或拿出刺史的身份,那门边守着的卫兵都不为所动。 许志成只好暂时打道回府。 当夜,越州城就出了大事。 彼时,景宫眉正从仙荷院回到客居,王氏怜她身子不便,让她莫去喜苑探望张氏。景宫眉便让紫环拿了些贵重药材送去了喜苑。 已是11月初,一入夜,凉气便随着夜幕的降临从地里滋生出来。 日暮西山,越州城渐渐被幽暗的天色笼罩,那乌沉的云掠在高空,遮掩了本就晕黄的月亮,琉璃青瓦上略略附上单薄的寒气,那些个飞檐墙角,穹顶廊庑,仿似暗夜里的幽鬼魍魉,平白生出几许戾气。 “小姐,姑爷怎的还不回来?”紫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进了厢房,瞧见自家小姐斜斜靠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她便将药搁在了圆桌上,上前将她的书给劈手抢了过来,放在一边。 “小姐,你都看了一下午了,小心坏了眼神。” 景宫眉微叹一口气,“闷,无聊。” 紫环撅撅嘴,“说也奇怪,这天看着要下雨,却又迟迟不下。方才我去厨房,见秦婶和秦叔搬着柴禾,还以为那柴禾潮了呢。结果秦婶说,这天干物燥,柴禾一点就燃。” “空气湿度还不够吧。”景宫眉有些懒洋洋地。 紫环耸耸肩,她听不懂自家小姐的话,便没多问,低头细细吹了吹那药,见热度差不多了,便递到了景宫眉手上,只是神色微微有些不安。 “紫环,你怎么了?”景宫眉接过碗,问了句,然后仰头将药一气儿喝完了,然后不紧不慢地张口衔住紫环递来的蜜枣。 “小姐。方才我去厨房,瞧见喜苑进进出出好多人。” “大太太回府,探视的人自然多。” 紫环摇摇头,“若是府里的那些主子,紫环当然认得,只是进进出出的,全是身穿盔甲的侍卫。看情形,就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景宫眉微愣,心里有些不安,“侍卫中,可曾见到相熟的?” “一个都不认识。我回来时,瞧见初六满头大汗往仙荷院跑。”紫环将药碗复又放在了那桌上的红漆托盘上,一脸的不安。 “紫环,外头有谁守着吗?”景宫眉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薄被子,双足落地,勾上自己的绣花鞋,语气有些凝重。 “阿晓在外头,还有四名侍卫。”紫环急忙拿来了一件湖绿色窄袖细纱外衣,服侍景宫眉穿上,“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景宫眉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客居外头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声音惊慌失措,隐隐还有男子颇不耐烦的叫喊声。 紫环脸色一白,“出什么事了?” 景宫眉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进内室,将床榻上那一床衾褥下用绸袋包着的天机卷塞到了自己怀里,紧接着环顾一周,又将梳妆台上搁着的一柄玛瑙的匕首藏到了袖子中。 到了外间,恰看到阿晓和紫俏闪了进来,一脸凝重。 “少奶奶,秦优带兵进府了,正在将人往延寿院那赶去。我带你们离开。”阿晓急急说道,紫俏则将景宫眉拉过,径直将她给背了起来。 景宫眉心下大惊,看来秦优果真是打算在秦仲国离开后发难,却没想他竟会如此直接,抢先占领秦府。 “可是……” “少奶奶,少爷怕是还在延寿院。少爷有身手,想必出逃不难。紫环,跟上。我们从后门走。”阿晓说道,抢先在前面带路。 另外四个藏青色短打的侍卫则负责断后,随在了她们后面。 哪晓得到了后院,还未出院门,那小小的后门陡然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紧接着有数十名身穿乌衣腰绑红带的侍卫闯了进来。带头的却是那刘荏青。 “三少奶奶请止步。秦州牧交代,他需要三少奶奶藏有的一件物品。”刘荏青规规矩矩地同景宫眉施了礼,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冷厉。 “休想!”紫环抓住了景宫眉的手腕,怒道。 “紫俏,你带着少奶奶看准时机离开,我先杀出一条路来!”阿晓偏头低声说道。 紫俏点了点头,示意后头的一个侍卫拉着紫环,便冷冷站在那边不说话。阿晓拿着长剑,二话不说就朝着刘荏青刺了过去。 “活捉三少奶奶!”刘荏青举剑化去攻击,嘴里冷冷喝了一声。那周遭的侍卫便如同铁桶一般将景宫眉她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阿晓神色冷厉,招式连绵而上,迫得刘荏青步步后退,那些侍卫见状,独独绕过阿晓,朝着景宫眉她们扑去,立时便同藏青色衣裳的侍卫交上了手。 紫俏便趁机躲过那些剑影乱招,背着景宫眉想冲出去。 纷乱间,紫环手腕受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景宫眉看得心惊,正欲让周围人都停下来,芷安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抱着紫环就往人群外冲,“紫俏,快一些!去延寿院!” 瞧见紫环脱险,紫俏牙一咬,背着景宫眉立时跟在了芷安身后。出了客居才发现,除了通往延寿院的道路尚有些冷清,其余的院落却被乌衣侍卫团团把住,整个秦府就仿佛塞满了秦优的侍卫军,便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般,而青石板路上偶有青色衣裳的侍卫倒在地上,血迹斑斑,景宫眉认得,那些都是守着秦府的左厢兵马使顾承田的下属。 几人杀到半途,紫俏额际已出了些汗,紫环更是脸色发白。 阿晓一直尾随在后,只是那刘荏青如甩不掉的膏药,紧紧跟了过来。 几人正吃力缠斗,一身宝蓝华服的宇庆宁如旋风骤至,他一脚踹向刘荏青,直将他逼到三丈开外,旋即回转身子,将景宫眉从紫俏背上揽了下来,抱在怀里,“去延寿院。” 他神色冷冽,目光轻转,仿若触之即裂,在他身后,秦萧随身而至,拿着一柄沾染殷红鲜血的长剑,浑身杀气猛涨。 “秦将军有劳。”宇庆宁抛下一句,脚下不停,带着景宫眉几个兔起鹘落便跃进了延寿院中。紫俏、紫环、芷安与阿晓紧随在后。 延寿院内此时人声鼎沸,外头被秦萧与顾承田的上百侍卫团团守住,恰似一座孤岛,同秦优的侍卫军互相对峙。而秦优似乎也不打算强攻,只是差人围住了延寿院,并未有下一步的行动。 延寿院里头,老太君所在的前厅之中,王氏、楚氏、韩氏、张氏、齐氏还有秦幽云、秦暮云、秦西云包括她们的丫鬟全都在,甚至连张亦祥都在。只是独独不见马氏。 景宫眉被抱进去时,王氏愁眉深锁的神色稍显松动,目光幽幽望了她一眼,缓缓叹了口气。 老太君此时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旁边站着眉头紧蹙的蓝妈。齐氏与秦暮云一道坐在偏厅的软榻上,旁边的美人榻与矮凳上坐着楚氏、韩氏、王氏与秦西云。张氏和秦幽云则坐在另一侧的软榻之上。因事态紧急,男女之防便也撇开了去。靠近门边的地上,坐着好几名秦仲国的下属,包括行军司马梁汗广,副使田威,团练使郑忠明,还有数名侍卫。 “庆宁,让眉儿坐到那边去吧。”楚氏指了指张氏她们旁边的软榻,说道。 宇庆宁点头,沉默地安置景宫眉坐到了软榻上。景宫眉则示意芷安与紫俏将紫环抱到软榻之上,宇唯与阿晓沉默地站在一边。 紫环右臂皆被鲜血染透,虽说已被点穴止了血,但她双唇苍白,脸色难看,似是疼痛难忍。 “我来。”蓝妈快步走了过去,拿了旁边多宝格里的干净衣裳,随意撕了几块下来递到了紫俏手里,“我去烧些热水来,那多宝格里有一瓶金疮药,你且帮她擦干净涂上药,然后包起来。待有热水了,再擦一遍。” 紫俏点头,“多谢蓝妈。” 蓝妈急匆匆跨出前厅,往延寿院的小厨房走去。 “娘子,如今唯有在延寿院才安全。外头有秦将军和顾将军守着。一时半会,秦优也进不来。你且放下心。” 闻言,景宫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见宇庆宁担忧地看着她,她回了一个有气无力的笑,然后偷偷指了指自己的怀里,示意那天机卷在她身上。宇庆宁微微点头。景宫眉淡笑了笑,不经意转头,却瞧见张氏形销骨立,面容疲倦,仿佛老了十岁一般。一旁的秦幽云则是满脸泪痕,神色有些恍惚。 她微讶,刚好对上张氏递来的目光,顿时一愣。张氏的双眼通红,眼底藏着浓烈的怨恨,直直地盯着她,激得她打了一个冷颤,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厅里头的四个红纱灯静静亮着,偶尔闪过火芯微爆的扑哧声。厅里头静得出奇。 不一会,秦萧和顾承田面容凝重地踏进了前厅,宇庆宁捏了捏景宫眉的手,便走了过去。 “三少爷,可还留着秦都督给你的信物?”顾承田抱拳作揖,沉声道。顾承田是个四十上下的男子,下巴上只蓄了薄薄一层胡子,虽说身量不高,可气势强大,浑身上下满是肃然之色。 宇庆宁点头,将怀里的那一方钝重的玉佩拿了出来。 “如今秦州牧是存了心要抢权,秦都督尚在长安,末将的下属只有一百在府内,若僵持下去,这院里缺水少粮,必败。”顾承田声音沉重,恰如顽石落地,吓得厅里胆小的丫鬟抽泣起来。 “如今唯有拿了信物却城外引那三千将士入城,方能转败为胜。”秦萧附和道。 “老太君,你如何看?”宇庆宁眉间微蹙,偏头问道。 老太君冷冷看了外头一眼,“既是仲国早已留了后招,你们便自行处置吧。” “只是劳三少同末将亲自跑一趟。”顾承田皱眉道,“那三千将士向来只听秦都督之令,秦都督离开前交代,唯有三少爷手持信物方可调遣。” 宇庆宁自然之道自己非去不可,只是心里担忧景宫眉,他偏头去看,却见自家娘子走近前来,双眸透亮,声音温和,“有紫俏和芷安在,我等着你。” 宇庆宁一刹那有一种心慌,只是那种心慌被她柔若春光的笑给压了下去,眼见如今形势所迫,他若不去,依旧是个败字。打定主意,他偏头看向秦萧,“秦将军,这里便拜托你了。” “末将遵命。” 一番收拾,宇庆宁带着阿晓,同顾承田换上了夜行服,借着夜色掩护,溜出了府外。 景宫眉碰了碰怀里的天机卷,心头浮起一丝不安,这种不安混着紧张令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转身看向芷安,轻问道,“芷安,若是你独自出去,可否逃脱?” 芷安略略一想,“能。” “那就好。”景宫眉拧着眉头吩咐道,“芷安,你且前去衔香馆,将那珍珠主仆带到安全之地。” “少奶奶是担心秦优用珍珠姑娘要挟?”芷安诧异,心说那珍珠主仆又有什么好利用的,猛然间想到了天机卷,她顿时脸色一沉。若是秦优用珍珠要挟求换天机卷,少年恐怕还真的就会答应! “可是芷安要护着少奶奶。”芷安抿了抿唇。 景宫眉道,“这里有紫俏在,无妨。” 芷安为难地想了想,见少奶奶意见坚持,便点了点头出去了。 十里桃花 133 交出天机卷 阴云低低压着,浓墨翻滚间,月亮时不时露出晕黄的身影。 越州城灯光寥落,人生寂然。有细微的小孩哭声、犬吠声在小巷内起伏,一阵穿堂风拂过,却又悄然无息下来。宽阔寂静的青石板路上,有几个酒鬼结伴晃荡回家,被几名黑衣侍卫敲晕了拖到了路边的小巷内。紧接着,密集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整齐地在城里穿梭,伴随着几声冷厉与兵器的磕碰声,恰似结实的棒槌,一锤锤敲下来,逐渐织成密集的鼓点,叫人惊惧不安。整个越州城慢慢被肃杀与紧张笼罩。 空气凉薄,秋夜的寒凉之气渐生,延寿院的前厅,蓝妈将老太君与几个丫鬟刚刚备下的冬衣全部拿了出来,分给厅里的人御寒。南方没有地热,寻常人家一到冬日也就笼几个火盆度日,此刻是深秋,秦府尚未采购炭,上季的炭亦仍在库房中,如今便也只能披衣保暖。而老太君的延寿院也就在厢房内铺了暖玉,前厅之中随着夜色渐深,温度也低了。 景宫眉安坐在软榻之上,披着蓝妈递来的那件兔毛镶边的银红色披风,仍觉得脚底发寒。 紫俏将自己分到的那件添了棉衣的外衫想盖到景宫眉双膝上,被她的手拦住,“紫俏,你自己穿吧,我不冷。” 紫俏闻言,摇了摇头,仍旧要将那外衫给景宫眉披上,却被旁边的秦幽云一把扯了过去。 “你没听到三少奶奶说不冷么?给我吧,我娘身子不好。”她凉凉说了句,随即把外衫披到了张氏身上。 紫俏欲发作,被景宫眉稳住,她只好按捺住怒气坐在了软榻边,帮躺着的紫环掖了掖被角,抿唇不说话。 景宫眉环顾四周,厅里的人大多不怎么说话,王氏心里存着事,幽幽坐着,任谁也不搭理。楚氏劝老太君回厢房歇息,老太君拒绝了,只说待在一起比较安全。韩氏脸上却有些忧愁,想必是担心秦苏元的去向。 “小姐,秦优圈着秦府众人便能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么?”紫俏低声在旁问道。 景宫眉低头,“当然不行。节度使是皇帝亲封的,虽说世袭,可若是老爷还在,便轮不到他。恐怕他本来是打算长安有了动静才会行动,却没想到弄珠儿被杀的真相快一步被查清了。这才逼得他提早起事。只是,若这是皇帝默许的,那么他如今可能早已自恃为新的节度使了。” “可这里的人多半是他亲人,他竟也下得了手。” 景宫眉目光梭巡一圈,复又低声道,“他并非会下狠手,如今只是想圈着咱们,等到长安的消息确切传来,才会有下一步行动。假设皇帝赢了,那么等到圣旨下来,他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江南道节度使,底下的将士只能奉上虎符。可若是皇帝输了,他还能用府里的众人作为要挟,只要有自己的兵力,总能站稳脚跟。” “长安的消息哪能这么快就传回来。这里缺水少粮,如何维持?”紫俏眼底闪着几许忧色。 “这就得看那三千将士的速度了。”景宫眉说道,抿了抿唇,偏头却见张氏正冷冷觑着她,她微惊,张氏却兀自别开了头。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前厅里的四盏红纱灯依旧幽幽泛着红光。 秦萧立在厅外的屋檐下,神色端宁,眉间微蹙,正思虑间,延寿院那一丝桂花树上突兀闪现一个黑影,他握剑的手一紧,很快就掠了开去,及至近前,便看到那黑影沉重地落在地上,空气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有侍卫过来,探头细看,借着廊下的风灯,便瞧见地上躺着的是一个穿着秦府小厮衣裳的男子,颈项处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往外冒,他面容被血糊了,瞧不清楚。 “将军?”侍卫皱眉。 秦萧心里一沉,“把他拖到明处,搜身看看。” 说完,秦萧往亮着灯火的前厅大步迈去。 前厅里头,因着有众人在,较之外头便温暖许多。秦萧将门一开,顿时有冷冽的风一股脑倒了进来,带着几许铺面的寒气,令景宫眉微微打了个寒颤。 秦萧将门关上,几步走到了老太君跟前,景宫眉敏锐地闻到了意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老太君,不知府里谁管着内院,可否让她同末将出去一趟?”秦萧压低声音道。 老太君扫了众人一眼,看向了楚氏,“文娘,你且随秦将军出去看看。” 楚氏应了一声,随着秦箭往外头走去。厅里的众人心里都有些惴惴,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何事。 不过一会,外间响起了楚氏短暂而刻意压制的一声惊呼,那声惊呼消失得很快,却恰似石子投进了湖水,搅得短暂的平静很快消失无踪,众人心里七上八下。 景宫眉心头一跳,只觉得太阳穴有些刺痛,神经似是绷紧了线,拉得浑身酸涩烙痛。 老太君站了起来,脸上有些凝重,起步向往门口走去。门在这时开了。 楚氏白着脸踏进了前厅,本就柔弱的身段此时看上去更显憔悴,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了似地。她似乎强制将心头的恐惧压下,回给老太君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亦步亦趋往景宫眉走来。 “二夫人……”景宫眉起身。 楚氏白着脸,将手里的那一团纸塞到了景宫眉手里,楚氏脸上虽试图做出安慰的表情,手却忍不住微微发抖。 景宫眉诧异,将那纸团拿起一看,竟是一半被鲜血染红了。 她心跳强烈,急急要将那纸团打开,却被一旁的秦幽云劈手夺去。众人都是一惊。 “请三少奶奶将天机卷叫出来,否则每过一刻钟,便杀一人。”秦幽云磕磕绊绊将上头的内容读完,脸色刷白,抬起头道,“杀人,杀谁?” 她声音因为失措,叫得很响。一时间,厅里的人面色大变,胆小的丫鬟当场吓得哭了出来。王氏、韩氏皆站了起来。 “二夫人,这纸上说杀人,杀谁,要杀谁?”秦幽云目光慌乱。 楚氏皱眉,白着脸道,“外头是初八的……尸身。” 初八向来是在仙荷院当差的,绿水和绿禾闻言,吓得面色发白,曾经照顾过耀哥儿的翠珍更是初八未过门的媳妇,听得此话,翠珍惊叫一声,身子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韩氏一脸惊慌,“这,这可怎么办?老太君,大爷是不是要将他扣着的人都杀了啊?苏元,苏元还不晓得在哪里,要是苏元被大爷抓了……老太君……” 霎时,那些尚有家眷在外头的丫鬟小厮都痛哭起来,互相脸上都被泪水糊得狼狈,景宫眉一颗心七上八下,正有些怔忡,韩氏猛地扑了过去,一双手抓得她两臂生疼。 “景宫眉,快把那天机卷交出去。”她声色俱厉。 紫俏急忙将韩氏给拉离了身侧,另外几名丫鬟也忙不迭扑了过去。 “三少奶奶,求求您把什么天机卷交出去吧。我爹和娘都在外头……”那个丫鬟在靠近景宫眉时被紫俏给隔了开去。 厅里的哭闹声越来越响,韩氏在一旁哭着骂,若非楚氏拦着,她那一脸激愤仿佛要将景宫眉给撕了一般。 老太君见厅里乱哄哄的,将茶几上那个银盘勾丝的茶盏挥到了地上。 茶盏清脆的声音传来,厅里顿时静了下来。 “都给我闭嘴。”老太君厉色道,“秦氏一族的前程是老祖宗戎马半生打下来的!秦氏的后人向来生死不惧。秦优罔顾先祖遗命,草菅人命,自今日起,秦氏宗谱上,除去秦优之名!但天机卷断不会交出去的!” 话音一落,便有稀稀落落的哭声响起。 张氏突然嗤笑了一声,“老太君把爷给除了名,那幽云、暮云他们怎么办?爷不过就是想要个天机卷,他也是您的后辈,只要把天机卷给了他,难不成皇帝还会把我们给杀了么。说不定皇帝还会大肆嘉奖呢。老太君又何必惺惺作态,只为护着宇庆宁这一支外脉。” “慧娘!”王氏冷着脸,怒喝一声。“天机卷是什么内容你又不知道。若是呈上去了,那必定是祸!你以为里头记着的是什么丰功伟绩么,给我闭嘴。” 张氏不屑,“娘,你和老太君一样,凡事都是偏着她们的,连我在狱中过着那般苦日子,也不曾有人前来探视一番。如今我再据理力争自然没用。只是可怜了外头的那些人,无缘无故要为这天机卷丧命。” 她说着,若有似无地看了韩氏一眼。 景宫眉只觉怀里的天机卷烫得她心口生疼。只是这天机卷关系着太子的成败,若是交给秦优,那么若是皇帝赢了,许多人仍旧难逃一死。可如今她又不忍让别人受害,一时间,心神微颤,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外头陡然间响起一声凄厉痛楚的喊叫,听得人从脚底开始发麻,心跳骤然激烈起来。 韩氏终是忍不住了,她哭得眼眶通红,大力要往景宫眉扑去,“天机卷,你把天机卷给我!要是苏元在里头……我不管,你把天机卷给我!” 她龇牙咧嘴的模样看得景宫眉心惊胆战。 韩氏这般模样,其余几个精神紧张的丫鬟也急得不顾一切地朝着景宫眉扑来。 紫俏大惊,她将韩氏重重往楚氏那边一推,上前踹翻了扑过来的几个丫鬟,和宇唯一道护在景宫眉身侧。景宫眉的一只手却被秦幽云给一把拉了过去,顿时半边身子就被人给拉住了。几双手扯着她的衣衫,景宫眉紧紧护着怀里的天机卷,只觉得头发被谁扯得生疼,脸上似乎也被人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痛着,她心中惊慌,一时间面色发白。 有人尖叫,有人过来拉扯。王氏、楚氏与老太君看得心急,奈何不能乱伤人,无从下手,又被人推来推去,厅里竟是乱作一团。 秦萧听到厅里的动静,急忙开门进来,恰好紫俏拉着景宫眉扑到了门边。他便赶紧将她们俩和宇唯给拉到了门外,将门砰地一关。 “少奶奶可有伤着?”秦萧急问。 景宫眉衣衫凌乱,脸颊上有一道指甲刮过的血痕,发髻铺散,乌发垂在身后。那乌发与白皙的肤色相衬,看上去身为柔弱。 “我没事。”她声音低低的,略微有些颤意。 “三少奶奶去后院的厢房吧。”秦萧微叹口气说道。 景宫眉点点头,“阿唯,紫环还在里头,你陪着她可好?” 宇唯一愣,点了点头,“少奶奶放心,阿唯一定护着紫环毫发不伤。” 景宫眉淡淡笑了笑,目光瞥见那不远处沾满鲜血的初八时,面色一僵。 几人往后院厢房走去,浑然不知屋里头的张氏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用袖子中藏着的一个轻巧的机关,将自己的珠钗射破窗纸,射入了夜色之中。她嘴角勾了一抹笑,眼睛里闪着幽幽的精光。 十里桃花 134 意料之外的凶险 后院厢房比较温暖,景宫眉坐在里头的软榻上,心中仍旧兀自跳个不停。紫俏在厢房里头胡乱找了一番,找到了一瓶金疮药,于是细细抹在了景宫眉脸上的伤口上。 紫俏抹上去时,景宫眉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忍着点。”紫俏皱着眉头。 景宫眉没说话,她心里存着事,想着怀里那天机卷叫那些无辜的人丢了性命,她便有些不安。 “得想个办法让秦优住手。”她低低道。 紫俏将药瓶搁在一边,“小姐,你若交了出去,到时太子败了,死的人会更多。” “我知道。”她眉间微蹙,眼底盈着泪光。 夜深了,温度越发低,厢房内虽说有暖玉,可景宫眉与紫俏心中都在担忧外头的情况,两两相对,都是无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前院隐隐有些喧闹,景宫眉抬眸,便见到紫俏小心地打开门,往外头看了一眼,回身道,“小姐,似乎是……三夫人的哭声。” 景宫眉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秦苏元……紫俏,你去看下吧。我不放心。” 紫俏摇头,“不行,我还得守着小姐你。” “我没事,院外不是还有秦将军的人守着么,你和阿唯把紫环抬到这边来吧,那边太凉,我怕她熬不住。”景宫眉站起身,走到了向房门口,抬头看向那院子外头黑漆漆一片,嘴里低声道。 紫俏想想自己不过是去瞧一下,如今院内安全得很,便点了点头,“小姐,你且进去。莫要出来。” 景宫眉点点头,乖乖进去坐在了软榻之上。只是双手绞着衣衫,耳闻外头哭声与吵嚷声响成一片,更觉得胸口的天机卷烫得吓人。她看向圆桌上摆着的那盘小巧的红纱灯,暗自揣测宇庆宁是否已经顺利和城外的将士汇合了。她又抚上自己的小腹,觉得腹下有些隐隐作疼,心头就更紧了些,“宝宝,忍着些,明日便好了。” 这时,厢房内室的木棂窗框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景宫眉心里咯噔一声,急忙站起身来,右手将袖口里藏着的匕首拿了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往通往内室的珠帘那走去。 只是还未走近,那珠帘突然被人一把撩了起来,珠子清脆相击,零零落落,混着外头隐隐的哭声令景宫眉心头倏然一紧,她猝不及防后退一步,珠帘后斜斜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拿着匕首的手腕。 她双眸圆瞪,正欲惊呼出声,那珠帘后的人抢步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景宫眉惊诧万分,借着红纱灯微弱的光,便瞧见一双通红的眼阴鸷地盯着她,神色扭曲,似笑似哭,竟是张亦祥! 张亦祥不是在前厅呢,怎么会摸到这边来?! 景宫眉奋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只是张亦祥身量比她高,力气比她大,情绪看上去分外激动,她这一挣扎,他只是张狂地哼了一声,拉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劲,景宫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狠狠被甩向了一边的墙壁。 她情急之下用另一只手护住小腹,额头却咚地一声结实地撞到了墙上,才一瞬,便有粘稠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下,糊了她的眼,落在湖绿色的纱织衣领上,染成了浓重的暗红。 脑子里嗡嗡声响成一片,头痛得似要炸开来一般,眼前的人影开始模糊,景宫眉心慌意乱,勉强用另一只眼瞧着他,身子却是软软往地上滑去。 “你……”她声音艰涩地从喉咙内滚出,有恐慌与绝望慢慢浮上心头。 张亦祥的脸扭曲着,他俯下身,将她手里的匕首远远抛开,一双手粗鲁地去扯她的衣衫。 “秦优杀了珠儿,那我便拿走他想要的东西!”他低低说着,嘴角扯开一个笑,“他那么想要,呵呵,你可知道,珠儿还怀了我的孩子。” 他扯开她的外衫,很快就找到了景宫眉藏着的天机卷。 “你若想他失败,就……就不该把天机卷从我这里拿走……”景宫眉强自将心头的恐惧压下,忍着脑袋一阵阵尖锐的疼,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 “呵呵,说什么都没用!要不是你们把天机卷藏得这么好,珠儿又怎会被杀。说到底,你们也有罪!”张亦祥将抱着天机卷的绸袋子打开,紧张地将那本袈裟布制成的天机卷拿了出来。双眼内的血丝红得如血月一般。 “这个……是假的……”景宫眉勾了勾唇,低低说道。 张亦祥一惊,急忙打开那天机卷想细细查看,却不料天机卷一被翻动,便有细细的粉末飘了出来。他猝不及防吸了好几口,立刻头昏眼花起来。 “臭 婊 子,你放了什么东西!”张亦祥破口大骂,抬手就狠狠甩了景宫眉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耳光只打得景宫眉两耳轰鸣,头晕晕沉沉,嘴巴内又咸又腥,她歪倒在墙下一侧,模糊瞧见张亦祥咚地一声倒在旁边,她扯了扯嘴角,幸好在天机卷内做了手脚,不然自己要是死了还丢了天机卷,实在不合算。 她勉力睁开眼,只觉两眼都被血糊了,看什么都是血红一片。她探出手,将张亦祥拽着的天机卷拿了过来,搁在了胸前。 景宫眉咬了咬唇,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她觉得自己没了力气,靠着墙再不动弹,她希望紫俏快些回来,希望宇庆宁赶紧将秦优一网打尽,她还希望能洗个热水澡,能喝碗鸡汤。想着想着,她就觉得委屈,觉得害怕。前一世死亡时那种灭顶的绝望感与对现世的眷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令她呼吸急促,眼底泛热,却不知留下的是泪还是血。 她自嘲地笑了笑,抚在肚子的手指微微一动,心里暗想,宝宝啊,娘好想你的爹爹。要是往后见不到了可怎么办…… 泪水似乎冲刷了些眼中的血,只是难过的情绪仿佛一团浆糊梗在了喉间,梗得她心口刺疼,不敢大口呼吸,一呼吸就如牵动全身痛感神经一般。 咚地一声!上方的窗棂传来沉闷的声响。景宫眉双眼微睁,心里蓦然涌出一丝希望。只是这一丝希望很快湮灭。她闻到了浓重的火油味。 又是密集的咚咚声,就仿佛无数飞箭钉在了厢房外头的墙上、窗棂上,很快地,厢房外燃起了火苗,那火势在火油帮助下,见风既涨,厢房内很快便涌满了烟雾。 景宫眉已经没了睁眼的力气,她心想,说不定自己独自待到厢房来便是中了别人的计,秦优定是打了毁掉天机卷的主意。偏偏她还支开了芷安与紫俏。她哀叹一声,阴沟里翻船,那也不该她和张亦祥死在一起哇。 房外隐隐传来紫俏与宇唯惊慌的喊声,景宫眉想回应,最后一丝意识却悄然沉进了黑暗之中,只是那胸前沾染了鲜血的天机卷,隐隐发出葳蕤的白光。 丑时刚过,越州城上空的阴云翻滚着,地上有秋风肆虐而过,卷了那枯叶绕个圈,吹到空中。 越州城的城门处,动作迅速的黑影如一阵风掠过,将轮值的秦优的侍卫军悄无声息地砍晕了替换掉。 东城门那边,宇庆宁和顾承田几人穿着夜行服翻过那城墙,在瓦房青墙间纵身飞跃,直直朝着秦府的方向奔去。 “三少爷,东西城门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只是哪怕包围了秦府,秦优以府里人的性命要挟,那该如何?”顾承田神色冷峻。 宇庆宁轻笑了声,“我娘子说过,擒贼先擒王。” 顾承田一愣,点了点头。 几人无声地飞掠前去,宇庆宁却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忐忑不安。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就仿佛浑身不得劲,一颗心悬来悬去挨不到边,心神也难以集中,指尖因为心慌意乱微微泛白,捏紧了拳头也无法将那种突兀的慌乱压下去。 “少爷,那边可是秦府的方向?”阿晓的声音低低在耳旁响起。 宇庆宁抬眸远望,瞧见秦府一隅有着冲天的火光,那黑烟在幽暗的天光下像是乱舞的鬼魅一般肆意张扬。他的心猛的一沉,恍若万蚁噬心,恨不得片刻之间就能瞧见自家娘子。 “顾将军。”宇庆宁声音低沉,神色凝重,“秦优那边就拜托你了。” 顾承田有些诧异,偏头却见那俊逸的男子目露担忧望着秦府那失火的地方,他心中了然,“末将遵命。” 话音一落,宇庆宁便与阿晓斜斜掠开,在那屋舍上纵身飞跃,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我们也得加快步伐。”顾承田沉声低喝,几条人影便一起快速掠进了黑暗之中。 越靠近秦府,那焦炭味越发浓重。 宇庆宁强子压住心头的那丝异样,和阿晓巧妙地躲过秦优的侍卫军的眼线,纵身跃进了延寿院中。 “什么人?!”秦萧拔剑挡在了前头,见是宇庆宁,他神色微喜,紧接着又闪过一丝黯然。 宇庆宁见状,心头不安更重。他眼皮一跳,似乎想为了赶走心中的慌乱,他摸了摸后脑,勉强笑了笑道,“三千将士都赶到了。秦将军,本少爷的娘子是否安然无恙?” 秦萧无端沉默。 宇庆宁立刻沉下了脸,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惶恐,二话不说往哪前厅里头冲了过去,一脚踹开了门,吓得几个胆小的丫头惊呼起来。 前厅里,张氏和秦幽云、韩氏等都坐在上首的椅子边,而先前的那软榻边,围着好些人,有老太君、楚氏、王氏、蓝妈、秦暮云、还有几个丫鬟。她们听到动静都转过头来看。 宇庆宁眼尖地瞧见那群人里头一身狼狈的紫俏正在拿布块擦着什么,他眼皮一跳,只觉头重脚轻,立时快步上前,毫无礼貌地将围着的人都推了开去。 软榻上端端正正躺着他的娘子,一身湖绿色的衣裙血迹斑斑,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鬓发混着血迹贴在颊边,额前尚有血微微淌下来。宇庆宁见状,只觉得全身血液骤然退下,脸色刷得一白,脚下软得险些站立不住。 “娘子……”他的声音恍惚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十里景同 十里红花 135.选择(正文结局) 耳边有隐隐的啜泣声传来,还有一个男孩子胡乱的哭喊声。 景宫眉微微睁眼,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乱成一团浆糊般,她迷茫地看向周围,瞧见自己正处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中,墙上挂着些许佛经,堂内靠墙上首摆着香案与牌位。 这里好眼熟。景宫眉暗想,啊,好像是觉华寺后的祭祀堂。 眼前的景色更加清晰了,景宫眉使劲睁开眼看,那祭祀堂前似乎跪躺着一人,月白色长裙,胸前的衣襟上,袖口上,沾满了斑斑血迹,她面色苍白,嘴角带血,一双水眸却是定定望着一边被一名黑衣男子钳制住的男孩子身上。 景宫眉的目光望向那名男孩,白瓷般细嫩的肌|肤,纤细苗条的身段,头上的黑发盘成一个包子,月白的玉盘扣松了松,些许头发狼狈地落下来,一张脸白得如雪团子,脸颊上却黑乎乎添了好些污迹,他的双臂被那黑衣人拽着,朝着地上那人哭喊。 “娘!娘你怎么了?” 景宫眉大惊,那孩童年纪虽小,可容貌瞧来,竟和宇庆宁有七分相像!那么,躺在地上那个女子是秦水儿? 我不是在延寿院厢房吗?景宫眉惊骇地想,低头一看,自己竟是虚无般飘在半空,那一身湖绿色衣衫上,还带着先前落下的殷红的血。 “这是钩吻廿三。中了此毒,年庚二十三以下,与常人无异,及至二十三岁,浑身如有艾火炙烤,一个时辰后卒。”站在秦水儿身侧的人拿着手中的一个白瓷瓶冷冷道。 那黑衣人身量矮小,肤色白皙,面容有些不忍,拿着瓷瓶的手略微颤抖,似乎是年少时的刘荏青。 “放了……庆宁……”秦水儿有气无力道。 抓着宇庆宁的黑衣人冷冷一笑,“天机卷呢?” 秦水儿没理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放了他,他还小……” “娘!”才十岁的宇庆宁双脚胡乱踢着拽着他的人,一脸惊慌。 景宫眉万般诧异,如果这就是当时秦水儿出事时的情境,那么宇庆宁竟是在场的!她记得天机卷中记着钩吻廿三那种毒虫,这种毒虫入体,二十三岁以下的人必定会在二十三岁那日死去。如果说当时宇庆宁中了这个毒,那么如今他恰是二十二岁,岂不是只有一年好活?! 景宫眉惊得心跳骤然加快,脑袋里嗡嗡声响成一片。 “想救他吗?”耳际传来若有似无的声音。 景宫眉环顾四周,没有瞧见有人影,底下的刘荏青已经拿了白瓷瓶朝着宇庆宁走去,地上的秦水儿伸出柔若无骨的手去扯他的袍子,眼底有泪水惊慌滑落。 “想救他吗?”依旧是那若远若近的声音,带些飘渺。 景宫眉喊不出声,只有使劲点头,想救,想救! 耳际传来微淡的笑声,似乎从远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几许意料之中的情绪道,“你可知,她同你一样,亦是来自于异世界。她早便料到今日,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儿子的阳寿。而你,便是应了她的召唤。” 景宫眉微讶,耳闻那声音依旧带着苍茫,“你是生魂,无法自由移动。你只有一次机会。当他将毒虫倒出来时,用你全身的力气冲过去,只要你碰翻了那瓷瓶,毒虫很快就会死亡。” 他说着时,黑衣人已将宇庆宁的袖子摞了起来,露出了他白皙圆细的手腕。 景宫眉点头,心内焦急,顿时暗自一鼓作气,打算冲出去。 那声音却又在耳边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她牺牲了自己的命将你唤来,你呢?真的愿意为了救他,愿意牺牲肚里的孩子吗?” 神经在一刹那绷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劲捏住了她的心脏,痛得她浑身一阵战栗。 要救他,就得舍了孩子吗? “你如何选择?救他,还是保孩子?” 景宫眉心乱如麻,脸上有热热的泪水流淌而下,五脏翻搅,胸口酸涩,那种即将失去的痛楚恍若密密的网将她笼罩其中,痛得指尖都在发颤。 只愿来生,同他再续母子缘。 她咬着唇,心头幽幽说了句,看准刘荏青出手的一瞬间,在秦水儿尖锐的喊叫声中,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白瓷瓶冲了过去。 一切都太突然,年幼的宇庆宁只觉得一阵好闻的气味扑面,紧接着眼前闪过一抹湖绿色的身影,那身影的面容带着一种倔强的表情,咬得下唇发白,她俯冲而来,很快就消失不见。而刘荏青手里的白瓷瓶却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祭祀堂内,一阵凉风刮过,黑衣人手里的宇庆宁一瞬就没了身影。 白瓷瓶清脆的撞击声似是在景宫眉脑袋里炸开一个响雷,炸得她意识完全空白,很快又沉入了黑暗。 幽幽沉迷间,有若有似无的对话在耳旁响起。 “北斗星君,你未来的娘亲为了相公舍了你,可见不怎么喜欢你啊?”有声音碎碎笑道。 先前那清冽的声音笑了笑,“不会。”他听到她说的那句,来世再续母子缘,他也听到了她心里流血的声音,尖锐疼痛。 “咦,奇怪,她肚里的孩子竟还在。” “呵……”依旧是那清冷的笑,“我抹去了她前世的记忆,也抹去了她和那孩童当下的记忆,便当做是她方才救人的代价。” “呀呀,这算不算是徇私舞弊哇?” “上仙若是计较,那在下就往凡间轮回十世以示惩戒,只是这人间生死之事,全劳上仙代管了。” “使不得使不得。”南斗星君耍花招硬是转世了三回,如今都尚未归位,他北斗要是轮回十世,他这个代管者可就得忙惨了,“北斗星君轮回一世便好。本散仙在此候着,绝不敢有异议。” “上仙真是客气。”声音笑得局促,暗里却想,待转到人世,定要好好折腾那未来爹爹,谁叫他占去了未来娘亲的全部念想,想起来就让他牙根痒痒。 十一月的天,秋露深重,曝在外头的瓦片,不多时就蒙上了薄薄一层霜,淡若轻纱,寒若雪霰。 宇府宁馨苑内,青砖白瓦的墙头挂着好多莲花灯,院里的树,纷纷落了一地的叶,冷峭的风拂过,有沁凉的气息夹着枯草味钻进鼻子。 景宫眉躺在厢房内室的床榻上,鼻尖嗅到了很熟悉的味道,沉寂的意识渐渐开始醒转,耳边似乎一直有吵吵嚷嚷的声音絮絮叨叨。 “娘子,你都睡了七日了,可为何还不醒。你知道么,原来是芷平怂恿了张敏慧,将你挤到了外头的那间厢房。都怪我不好,早知道便该将阿晓留下陪你。我回来瞧见你满身是血,还以为你……不提这个了。”声音黯然下去,带着几许哽咽,紧接着似乎又开朗起来,“娘子,张敏慧被姥姥做主休了。那可恶的张亦祥下了牢狱。本来我想杀了他,可紫俏说,不可造太多杀戮。你不知道,紫俏嘴里这么说,她私下却偷偷跑进许府的牢狱打了他好多回。” 耳边的声音再度沉寂下去,过了会又开口道,“秦优那一日逃去了长安,只可惜那马兰兰大着肚子随他走,半途早产,母子俱亡……太子,前几日登基了。秦优他,也死在了姥爷的部下手里。听到他死了的消息,我却开心不起来,偶尔我还会想到八岁那年,他亲手扎了个纸鸢给我的情景。娘子,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叹了一口气,声音继续道,“芷平她……刘荏青下落不明,她如今找他找得疯疯癫癫。恐怕我如今也是这般模样。娘子,别问我秦苏元这小子怎么了,他活得好好的,亏你还遣开了紫俏去探听他的消息,还遣开了芷安去保护珍珠!每每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气鼓鼓地,流利地怒道,“还有这城里的大夫!每来一个都说你没事,你要是没事怎的到今日还不醒,他们全是酒囊饭袋!娘子啊,我每天说的口干舌燥,舌头好痛,喉咙好痛,心也好痛。你赶紧醒来给为夫亲亲,揉揉……紫环,再拿床毯子来,她手有些凉。” “知道了。”紫环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景宫眉就觉得胸口一闷,身子有些热。 “姑爷,小姐身上都盖了四床被子了。”紫环声音低低的,略带埋怨,“怎么还没被压醒?” “……压坏了可不好,我还是自己抱着她吧。”宇庆宁的声音略微有些紧张,很快,景宫眉就觉得有人在掀自己的被子。 “姑爷!”紫环的声音响了些,“这大白日的,四少爷也还在外间呢。前厅还有从附近县里请来的四个大夫,不若叫他们进来看看?” “是不是许文海请来的?”宇庆宁语气里满是警戒。 “是……” “那就放大夫进来,其他人不准进!” 紫环满头大汗地出去了,宇庆宁拽住了景宫眉被子下的手,声音落寞了许多,“娘子,你大哥正从长安赶来,听说还带了宫里的御医……可等他到越州,怕是还要十余日。娘子,你快醒来吧。为夫往后都不管秦府的事了,以后日日陪你看花赏月,喝酒念书……其实,还有件事瞒着你。老太君说,咱们往后的第一个孩子要去秦府帮着管事。为夫知道,若是你醒着,定会大闹一场,如今我偷偷说与你听,往后若是你知道了,也不能怪为夫不告诉你啊。” “我不准。”一道略含怒气的清脆声音蓦然在跟前响起。 宇庆宁惊诧地抬眸,瞪圆的眼珠子闪闪发光地瞧着那床上两眼怒意的女子。 “娘,娘子……娘子!”他扑过去捏她的脸,一脸不可置信,满脸胡渣的脸逐渐现出几分狂喜,“你醒了,你醒了!” 他眼底有着浓重的青影,眼内布满红血丝,神色憔悴,全无公子哥的那种俊逸。唯有那一双透亮的眸子闪着盈盈水光,晃动着复杂的情绪。 景宫眉本来因着孩子的事升起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相公。”她想起身,却不能动弹,被子太重啦! 宇庆宁哪里管得了这些,也不顾自己的声响引得宇庆岩和紫环紫俏连带着四名大夫好奇地围了过来,他径自飞扑到她身上,隔着被子拥紧她,笑得如孩童一般。 好不容易下了床,让大夫诊治了一番,她洗漱完,同紫环她们讲了些最近发生的事后,便被宇庆宁小心翼翼地抱到了床榻之上。可睡了七天的她怎可能睡得着。 “相公,白日里你说老太君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庆宁目光闪烁,讪讪一笑,拥着她道,“什么老太君,为夫忘了。娘子,来,让为夫亲亲。” 她用手抵开他的脸,“别转移话题。” 宇庆宁委屈地拧拧眉,“娘子,我好想你。”也好爱你。 他透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分外晶莹,眼底还湿漉漉的,就仿佛藏了两窝泉水,无端令人怜惜起来。 景宫眉被他看得脸颊通红,讲话也有些不利索,他却得逞式地一笑,凑过脸去,吻得她气喘吁吁,目含春水,他才作罢。旋即又强忍着心里的渴望抱着她合眼睡去。暗叹自己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两人相拥而眠,叠足而睡,乌发在枕间缠成一片,映得那被褥上的并蒂莲绿水红线,更叫缠|绵。 屋外,冬日里第一场小雪纷纷扬扬自天际撒落下来,簌簌的声响,轻巧地犹如缓慢行去的岁月。 【正文完】    十里景同 外篇 眉目如画-景知年番外 十二月初,虽不如北方寒凉,越州城却也是雪深霜浓。连绵的青砖白瓦上叠着寸许深的雪,立在高台上远远一望,映入眼帘的,皆是满目的白。 青石板路上,白雪被马车辕滚出了两条小道,车轱辘泠泠,偶尔那车上挂着的小铜铃叮叮作响,混在寂静中显得分外悦耳。 宇府偏门处,石阶上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那雪扫在一旁,沾了些灰尘,灰扑扑地垒高了。 一辆黑蓬小马车此时停在了宇府偏门外头,车夫立在一旁牵着马,上头下来一名穿着滚银灰兔毛深黑缎面披风的男子,眉目温和,白净清秀,他漫步走到那绿漆小门前,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铜环,轻轻一撞。 不一会,就有门房将那绿漆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头问道,“尊下是谁?敢问找何人?” 男子温和一笑,“在下景知年,特来拜访贵府三少奶奶。” 门房早就被通知过,说这几日三少奶奶的兄长将会来访,此刻见敲门的男子一身书卷气,眉清目秀,贵气天然,门房忙将门打开,“景少爷里边请,这天寒地冻,不妨先在前厅候着,小的这就去禀报一声。” 景知年含笑点头,转回身,那马车上业已下来两人。 一人穿着白绒缎面绣着玉兰花纹的披风,身量颀长,头上一柄和田白玉簪子,扣着一顶小玉冠,衬得本就白净的脸愈加眉目如画,他双眸黑白分明,目光淡淡落在那绿漆小门上,眉间微蹙,似是有些不满。 另一人穿着满福字团花交襟华服,约莫五十上下,蓄着半白的胡子,背着一个小药箱,他恭敬地立在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 “承墨,进去吧。”景知年偏身说道,眉梢眼角蕴着淡淡的笑。 被唤作承墨的男子挑挑眉梢,嘴角兀自扯了扯,这才当先一步往那偏门里头跨去。 “柯老,慢些走。”景知年走在那老者身边,提醒了一句。 柯老憨憨一笑,“景相客气了。” 几人在门房带领下慢悠悠到了前厅,不一会,景宫眉和宇庆宁等人便迎了出来。 “大哥。”景宫眉满心欢喜,上前一步走,就被景知年给揽到了怀里。 “四妹,身子可好了?”他抱了下她,急忙又放开手,拉了她到柯老旁边,“柯老是御药房的院判,且让他瞧瞧你。” 景宫眉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前厅下首的椅子上,任由柯老捉住了她的手,把起了脉。 景知年便同宇庆宁寒暄了几句。 紫环沏了一壶热腾腾的茶,依次摆到了方几上。这才发现,门边还立着一人,那人目光一直胶着在景知年身上,瞧着景知年和宇庆宁谈笑甚欢,他眉间隐隐不悦。 他侧过身,景宫眉便瞧清了他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太子……承墨哥哥?” 景知年和宇庆宁停下了话头,原先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赵重熙淡笑着走到了景宫眉旁边,“还是眉儿好,不枉我亲自跑这一趟。” 他优雅地坐在了景宫眉另一侧,脸上的笑淡得很,端起那方几上搁着的茶,拿到嘴边吹了口气,又放在一旁。 宇庆宁上前见礼,“庆宁给……爷问安。” 赵重熙目光一转,“庆宁兄不必客气,权当我不过是来访友的寻常人等便可。毕竟知年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那你算起来便是妹夫,唤我一声承墨兄即可。” “承墨兄。”宇庆宁微微一笑。 景宫眉嘴角微抽,赵重熙才刚当上皇帝就离宫南下,未免有些冒失。只是自己大哥任着他胡来,也有点奇怪,更怪异的是,虽说以年龄看,他的确是兄长,可听他语气似乎是可着劲想拉近关系。 “承墨哥哥,离开长安没关系吗?”景宫眉径直询问出声。 赵重熙有些别扭地咳了一声,目光闪烁,景知年却是微微红了脸,目光带着几分无奈,“无妨,宫里有几位知同照看,国丈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何况,我们只待一晚,明日便要转道去杭州。” 赵重熙接着道,“若非知年心急,恐怕我们明日午时才能到。” 宇庆宁眨眨眼,在他看来,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行事果断,雷厉风行,他私下认为那该是一位冷静决断,有着冷厉之气的人。如今瞧来,那通身气派与不凡的容貌,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清贵,可怎的只说了几句话,却叫他觉出些不对劲来。 几人各怀心思,柯老却收了手,然后自药箱内拿出了一纸一笔,龙飞凤舞地上头写了好些字,随即咳嗽了一声道,“回几位主子,三少奶奶身体底子还不错,只是体内存了些寒气,头上那处伤口亦没好透。老夫开了个安胎祛寒的方子,三少奶奶每日服用一帖即可。连续服用三个月,再改用寻常安胎药便无碍了。” “多谢柯老。”宇庆宁走近景宫眉,帮她将袖口收拢,又替她拢了拢披风。 景知年笑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神色终于彻底缓了下来。 赵重熙在一旁看得眉梢微调,“知年,我累了。” 景知年脸色刹那间涨得通红,只是一瞬用咳嗽掩饰了去,目光盯着外头晶莹的雪,似乎看久了那雪里能开出花一般。 景宫眉暗笑,以前的太子哥哥人前冷厉,人后却有些不正经。尤其是对着自己大哥时,那叫一个任性。很久以前她以为他喜欢她,所以待她这般好,后来渐渐知道,其实他只是爱屋及乌。 几人寒暄片刻,景宫眉便让紫环带着他们去了宇府的一处客居下榻。客居共有五间厢房,前三后二,后院的掩在覆了雪的树丛后,添了些许隐秘。 “少爷,公子,小姐说,厢房随你们挑。这前头有三间,后头有两间,里头都打扫干净了。你们看?”紫环俏笑问道。 赵重熙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柯老,黑白分明的眼眸带了些凉凉的味道。 柯老顿觉满头大汗,忙开口道,“老夫住在前院即可,公子体虚,还是住在后院好。” 赵重熙满意一笑,“柯老畏寒,多拿个手炉给他。” 紫环点头,景知年却是微微红了脸。柯老擦了擦汗,进了前院的厢房,将那房门一关,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禁老泪横流,皇上好可怕呀。 紫环在前头引路,赵重熙嘴角带笑跟在后头,东看看,西瞧瞧,半响说道,“没想成这小府邸的景致也不差。” 景知年挑了挑眉梢,“你是心情好。” 赵重熙不置可否,“那你可知,我为何愉悦?” 景知年没搭理他,只是瞧见他一脸神采,微微往上弯的眉梢勾出一抹邪妄,他脸上一热,别开了目光。 “少爷,公子,里头的净室内搁有热水。路途劳顿,请好生休息。晚膳时,自会有人前来知会。”紫环转身,笑了笑道。 “紫环,天冷。你自去做你的事吧。”景知年温和一笑。 紫环忙点头,“那紫环下去了。” 紫环淡紫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院垂花门处。地上蜿蜒着一条坠了雪的小道。 景知年推开厢房的门,缓步进去,走到了那红漆圆桌边,便瞧见圆桌旁铺着厚实被褥的竹榻边,以及屏风后的床榻边都拢着一个火盆。那火盆里的碳烧得通红,屋里暖如春日。 赵重熙含笑走到屋里,将那厢房门一关,径自脱下了自己外头的披风,露出了月白色镶绒毛的立领华服,那月白缎面上,玉兰花纹白底银线,煞是清贵。 他慵懒地走到了床榻边,斜斜倚上床上叠着的鸳鸯被褥,对着景知年微微一笑,“知年,今晚同我睡。” 景知年脸色微红,将身上的深黑披风解了下来搁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床太小。” 赵重熙撇撇嘴,“不小,大不了我让你睡我上头。” 如他所料,景知年白皙的脸腾起红晕,衬得他那粉色微妍的唇煞是好看。 赵重熙心中一动,走下床去,右手抚上他晕红的脸,左手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唇畔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嘴角,气息温热,目光暧昧。 “这七日窝在马车上,看得着吃不着,我快憋出病了。”赵重熙脸不改色心不跳地笑道。 景知年扭了扭身子,将他一把推开,“上回的帝策抄完没?” 赵重熙即可垮下脸来,讪讪笑了笑,遂又死皮赖脸贴了上去,“那帝策我抄了不下十遍,这回不过是心忧你半途被人拐跑这才跟了出来。你又和我小气!” 他手脚并用,一边抵制景知年的挣扎,一边褪去他的衣衫。 景知年脸色通红,又不愿任他胡来,哪晓得往后退了一步,便被他整个给拉到了床榻之上。 “承墨!”他气急,低声喝道。 赵重熙一愣,才不管景知年的脸色如何,他的知年向来皮薄,哪一次不是要他哄着劝着,上一回在上书房,他明明说过喜欢的。对了,上一次是十日之前,好久了。这般想着,赵重熙轻笑了一声,“知年,我尚未开始,你便喊得这般尽兴。” 景知年气息一滞,还未来得及反驳,那人就强势将他按在身下,微凉的双唇顺势寻了上来。一只手也滑溜地溜进了衣衫之中,凉得他浑身一颤,那人却笑得更欢了。 景知年无奈,脸颊却如火烧一般,“承墨,尚是白日,外头还有暗卫守着。” 赵重熙手下不停,“你若在意,我便叫他们退远一些。” 这不是更摆明他们要干什么了么,景知年又气又恼,见他又凑过来亲他,他狠狠咬了他一口,却换来对方更热情的回应。 窗外,灰楞楞的天布满了幽云。廊下有丫鬟点上了八角明灯,那灯光如纱,衬得满院流光似雪。 景知年模模糊糊想,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他吧。 十里景同 外篇 姻缘到-珍珠番外 二月初,阳光正好,细柳抽出嫩芽,桃花在枝头微微颤。 方是清晨,薄暮微醺,衔香馆那扇绿漆大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出来两名韶华正好的女子。珍珠穿着湘妃色交襟长裙,头上只斜斜插了一柄弯月玉簪子,手上戴了从小不离身的碧玉翠镯,除此之外,浑身上下素净,面上亦只略略扑了一层粉。 她旁边站着倾儿,嫩绿色的春衫,乌黑的发,一双眸子带些水光,手里拿着珍珠的行囊,神色却有些不安。 “姑娘,三少爷替你赎了身,你为何不去宇府,反倒要离开越州?” 珍珠只是黯然笑了笑,“本不是我的,强求亦无用。倒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倾儿见着有些急,“可是姑娘,不是说明日才走么,怎的今日就动身?” 珍珠缓缓往小巷出口走去,“多等一日也不过是失望,三少向来是个果决的,他既托人送来银两,便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倾儿,你为何这么着急?” 倾儿闻言,脸色一红,只是见珍珠已经到了小巷出口,拐个弯便是热闹的街头,她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雇了马车,倾儿的神色愈加着急,“姑娘,这日头高了,不若我们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珍珠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不断望向那街头,心下转过几个弯,正欲开口说话,马车后走出两人,皆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却是郭集志同自己的书童。 倾儿大喜,上前几步,羞得脸色如蒸熟的虾子,“郭少爷,你们总算来了!” 珍珠眉间微蹙,“倾儿,这便是你不愿太早离开的原因吗?” 倾儿有些无措,嘴里却倔强道,“姑娘,倾儿是为你好。姑娘出身烟花巷柳之地,又是女子,出去难免遭人诟病。郭少爷他待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珍珠。”郭集志微微一笑,“倾儿说的亦是正理。你若是不愿跟了我,那我认了你做妹子,住到郭府如何?” 珍珠神色黯然,一双剪水秋瞳却闪着坚定的光,“多谢郭少爷美意。只是珍珠明白,哪怕做了郭少爷的妹子,入得郭府依旧要看人脸色。珍珠虽是小女子,却也不愿被困在一方天地。何况无功不受禄,受着郭少爷的恩,珍珠无法坦然生活。” 郭集志闻言,一脸沉思,目光轻转之下,见她面色坚定,心里不由起了几分敬佩。 倾儿在一边却险些急哭,“姑娘!在郭府毕竟还有郭少爷照顾着,外头那般险恶,你又如何自保啊?” 珍珠抬眸,见倾儿双眼通红,她轻叹一口气,“世间虽险恶,却也有良善之人。倾儿,你我相伴六载,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当初是我太过偏执,认定了一人就没打算放手,害你陪我这么久。如今……我却不该再自私,让你陪着我了。” 倾儿一愣,珍珠面向郭集志道,“郭少爷,珍珠有个不情之请。” 郭集志道,“但说无妨。” “倾儿六年前便跟了我。如今珍珠要离开越州,却不知往后生活是难是易,还望郭少爷能收留倾儿,好生照拂她。” 倾儿顿时呆住,藏了数年的心思被婉转道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心里内疚万般。 郭集志微微一愣,却是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待倾儿如自家人一般。” 珍珠点头,见倾儿还一脸复杂,她捏了捏她的手,神色温柔,“倾儿,你我虽是主仆,却实同姐妹。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只是,凡事都要好自为之,万不可任性啊。” 倾儿含泪点头,半响没说出话。 珍珠转身又同郭集志施了一礼,接过倾儿手上的包袱,随即便在车夫帮助下,上了马车。 车夫马鞭一挥,那马车就骨碌碌朝着城门方向驶去,有微淡的灰尘在青石板路上翻掀,不远处,早点铺子的伙计搁好了蒸笼,开始吆喝,街道上,渐渐有赶集的人来往,各个行色匆匆。 倾儿心里非常不舍,她虽爱慕了郭少爷好几年,可哪里及得上姑娘的恩情,她权衡之下,几欲喊出口,让那马车停下。那马车却拐了个弯,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倾儿心里陡然一空,喉咙内一堵,再也按捺不住,蹲在地上闷声大哭起来。 马车泠泠,缓缓驶到了街道尽头,珍珠揪着衣裙的手有些发白。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瞧见那潇洒不羁的人了,从今以后,她要一个人开始新生。心底似有蔓草不断长出来,缠得她无法呼吸,心脏被隐隐扯得生疼,宛如掺进去的线,被连血带肉拔出来,万般不舍,万般难过。 真想再见他一面。 珍珠隐隐想着,含泪将那马车旁的布帘子掀了起来。 靠近城门的是几处民居,青砖白瓦,一色的屋子。珍珠含泪的眸子,有些瞧不清外间的景色。她正欲放下帘子,却突然瞧见城门口的高墙上立着一人,宝蓝色立领华服迎风飞舞,剑眉星目,不羁的笑意。 珍珠胸腔内心跳骤然,浑身欢欣鼓舞,泪水似是断线的珠子,滚滚掉落。 她瞧见他冲着自己招手,微笑,她嘴角咧得有些酸,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马车驶去城门时,珍珠浑身松懈,彷如历经了新生,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心里想着,这一次,便算是圆满了。从今往后,她要慢慢忘记他,一如她慢慢爱上他那般。 走了好些路,坐了几回船,珍珠在扬州的一处寂静的角落赁了一间屋子,四间厢房,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一间改成厨房,还有一间留着做客房。 她穿着寻常的衣衫,将青丝扎在后头,在院里种了好些花草,每日做些刺绣,抑或是画上几幅山水画,托隔壁的王大婶拿到集市上去卖,换的银子不多,却足够度日。 如此住了七个月,坊间的几个鳏夫与光棍,见得她几次面,心里痒痒,动不动就在她家门口叫嚷,说些调笑的话。更有甚者,暗地里去查了珍珠的底细,将珍珠出身青楼的事叫嚷得人尽皆知。这下,来珍珠家门的无良子弟更多了,有些好事的,不分白日夜晚,将那门敲得震天响。王大婶素日里挺照顾珍珠的,有时就会让自己当家的帮着赶走那些生事的,只是王大婶当家的若不在,珍珠便只能拿着把菜刀,躲在房中哭。 如此过了半个月,本来住在巷子头的书生夏端礼看不过去了,夏端礼出身扬州武学世家,家中排行第二,只是他并不醉心武学,只好念书,便不顾家中劝阻,独自在扬州的这条不知名的小巷盘了个院子住下来。他身量颀长,虽是一副书生模样,却身怀武艺。 夏端礼见过珍珠几次,从纨绔子弟口中也得知了她的出身,只是并未觉得不妥。见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他便索性将珍珠家旁边的那处院子赁了下来,整个搬了过去。素日里但凡有人叫骂,他便出面以他们扰了他念书为由,将人赶走。几次下来,那些无良子弟见识过他的本事,便渐渐不再上门。珍珠有感于他的恩德,见他一个男子,素日里三餐皆是随意糊弄了事,便每日多做些饭菜,拿碗装了,摆在那院子中间的墙头上。 夏端礼也不介意,径自拿来吃了,偶尔还回一些腊肠或是鸡腿,翌日珍珠又会拿这些做食材,做给他吃。 一来二去,坊间都说,这珍珠迷了小书生,日日厮混一处,将珍珠气得病了。 素日里对夏端礼眼红过的几处人家正愁日子闲得慌,便也同那些无良子弟一道,堵在珍珠家门口,含沙射影地乱骂一气。 众人骂得正酣,夏端礼却带着一人从巷头而来,有人嘻嘻笑着说骂几句,夏端礼皆是恭敬有礼,众人正诧异之时,才发现他带着的那人,竟是扬州城最出名的媒婆,红婶。 “红婶,你来做什么呀?”有人问道。 红婶俏笑一番,“我这做媒婆的,自然是代人来提亲的呗。” 红婶扭着腰,走到了珍珠门口,轻轻拍了拍门,“珍珠姑娘啊,老身是红婶,专为夏二少爷提亲而来。你且开开门啊!” 闻得此言,众人炸开了锅,各个窃窃私语,神色讶异,有嫉妒的,也有艳羡的。 门过了许久才开,夏端礼虽说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开门的珍珠脸色酡红,一副病态。红婶急忙拉着夏端礼进门,然后将那大门从里合上,又扶着珍珠做到了院子那石凳上。 “哎呦,这烧得可厉害。”红婶摸了摸珍珠的额头,惊道。 夏端礼顿时有些着急,他大步走到那井边,拎了桶井水上来,又找去了厨房,拿了块干净的布,绞湿了递到了红婶手里。 红婶急忙将布块贴上珍珠的额头。 “珍珠姑娘啊,我看这夏二少爷是个实在的,你一人独居于此,生活委实不易。不若……”红婶试探道。 一旁的夏端礼闻言,目光幽幽看向珍珠,却见珍珠摇了摇头,“是珍珠不好,拖累了夏二少的名声。”她心中委屈,若说喜欢,夏端礼替她赶跑那些纨绔时,她便已隐隐心动,原以为可以一直相伴下去,却未曾想,流言积毁销骨。 “珍珠明日便会离开此地,夏二少……不必苦恼。”珍珠费劲地说出这番话,只觉酸涩难耐。 夏端礼却是急了,他也不顾红婶在场,上前抓了珍珠的手,“不行。珍珠,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只是在意,再下去,还不定他们把你传成什么样。我今日让红婶来提亲,不过是不愿你再受累,这与我的名声无关。” 见珍珠水汪汪的眼里还有几丝迷茫,他急得满头大汗,“我是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红婶在一旁欢笑出声,珍珠反应过来,立刻闹了一个大红脸。 “可是,我的出身……”珍珠双眼黯然。 夏端礼忙道,“我又岂是那迂腐之人。夏家人都是武学出身,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红婶又在旁说了一番话,直叫珍珠破涕为笑,夏端礼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于是乎,珍珠三媒六聘进了夏家门,秋闱开始,她又随着夏端礼去了长安。后来听说,夏端礼中了一甲三名探花,进士及第,被当今皇上御笔钦点派到东都洛阳做刺史去了。 后来又听说,那洛阳城内有秀才借着刺史夫人的出身大举批判,被夏刺史给逐出了洛阳城。 你问那秀才是谁,那秀才姓韩名楚辛。 十里景同 外篇 最近比较烦--小两口番外 三月初,上巳节过后,雨水止,阳光甚好。四邻五舍呼朋唤伴踏春游湖,头戴桐花,身着春衫,七八步一歇,逛九曲回廊,赏十里桃花,越州城可谓嫩红柳绿黄衫娇俏,热闹饭饭。 这等春暖花开之日,宇家三少却略略有些烦闷。 当今皇上新登基,素日里有景相辅佐,施行仁政,重用前朝贤臣,仁君之名不过数月便叫南骅境内百姓口耳相传。 三月初那一日,宇府门前来了一辆小马车,黑色的顶,褐色的车壁,车内下来两人,一人穿着招摇的紫色华服,青丝只用一条紫色丝带系在脑后,桃花眼微微一眯,手上那不合时宜的玉骨折扇在手心啪地敲了一下。气质清贵,俊逸英秀。 另一人个头不高,穿着淡绿色的短打小厮服,皱着眉头似有不满。 “殿下,才到越州,还未去府邸便来宇府……” “小孟子,再烦我便拿包子堵住你的嘴。”赵重琪笑嘻嘻说道。 小孟子立刻闭了嘴,过了会瞧见后头那辆小马车上下来的四名窈窕女子,他便又忍不住道,“殿下,这四个姑娘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赵重琪挑挑眉,往那宇府的正门口走去,“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却没想他这么容易就放了我。既然被安置到越州,哪能不来探视下景小四呢。既是来探视,怎好空手。” 小孟子嘀咕,“把殿下留在越州不就是为了让秦都督看着么,殿下还这么高兴,真是的……” 小孟子嘀咕着,赵重琪已经无视门房的问话,堂而皇之地踏过了宇府的门槛,嘴里还道,“这宇府怎这般寒酸。” 小孟子急忙带着那四名姑娘跟在了赵重琪身后。 门房见拦不住,匆匆忙忙跑去宁馨苑报信,于是,当赵重琪晃悠着到了前厅时,宇庆宁已经一脸不善地等在了前厅之中。 “呦,景小四家的相公。脸色一如既往的臭啊。”赵重琪恍若无人之境,径自坐在了那前厅下首的檀木椅上。 宇庆宁嘴角一抽,“不知三殿下到宇府所为何事?” “宇三少不曾听说?本殿下被皇上派到越州做闲散王爷了。”他将玉骨折扇搁到了旁边的方几上,一脸漫不经心,“往后本殿下,恩,本王爷将在越州长住。宇三少多多指教啊。” 长住?宇庆宁脸一沉,这人要是在越州长住,自己岂不是多了一个不要脸的劲敌? “江南富庶,尤其是杭州,殿下何不去杭州?” 赵重琪扯了扯嘴角,“杭州可没有景小四。” 宇庆宁忍住想将他扔出去的冲动,讪笑了声,“多谢殿下挂念在下娘子。” “小孟子,把那粉彩西釉茶杯拿出来,你不拿,宇三少都没法给本王泡茶,多失礼呀。”赵重琪偏头对前厅外站着的小孟子道。 小孟子闻言,对后面四个姑娘说了些话,便屁颠屁颠将那粉彩西釉茶杯给端正地摆到了方几上。 宇庆宁这才让候着的丫鬟上来泡茶。 “景小四呢?本王都坐了这么长时间,她怎么还不出来?”赵重琪呷了一口茶,眼睛微眯。 宇庆宁正欲说些推诿的话,内室的帘子挑了起来,穿了一身嫩黄色春衫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正是景宫眉。她肚里的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肚子圆滚滚的,脸上也多了些肉,肤色倒是更显白皙,眉目盈盈间,更有几分渐显成熟的娇媚。 “赵小三,你还活着。”她笑意满面。 紫环扶着景宫眉,宇庆宁便也忙不迭上去扶住了自家娘子,让她坐在了上首的一把椅子上。 赵重琪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心里是险些以为永不再见却再次见到的那种失而复得感,又酸又甜又苦,涨满了心房。 “小四,你肥了。”他笑得很欠扁。 宇庆宁暗叫不好,这几日自家娘子胖了一圈,要是谁说她胖了,她就和谁急。昨晚他不过抱着她说了句手感更软了,她就踹了他下床,附赠一个枕头,赶他去了外间的床榻,害他冷冰冰躺了一晚,起来便是满腹怨气。 果真,景宫眉眉一挑,下唇微微嘟起,朝着赵重琪飞了个眼刀,然后幽幽看向宇庆宁,“相公,你觉得呢?” 宇庆宁忙道,“娘子一点都不胖,娘子只是肚子有点大。” 景宫眉笑笑,眸光轻转,对着赵重琪扯了扯嘴角,“赵小三,你不会是来喝茶的吧?” 赵重琪盯着她那圆滚滚的肚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径自笑了一笑,对着小孟子招了招手,那小孟子便将先前的呐四个姑娘带了进来。 “今日起本王将长住越州,既来看你,总不好不带礼物。这是本王来越州途中搜罗的四位美人,小四,你看看,她们生的不错,刚好可以帮你……服侍你相公。” 他笑得不怀好意,宇庆宁却沉下了脸。 四名女子袅袅婷婷上来,对着座上的人依次行礼,声音婉转动听。 “小女子春花。” “小女子秋月。” “小女子夏荷。” “小女子冬雪。” 景宫眉仍旧笑着,没有反对的意向,她细细看那四名女子,心里暗道,春花娇媚,秋月静婉,夏荷天真,冬雪清冷,真是各有特色,美得千秋。 “这娇滴滴的女子随手送上,小三王爷不心疼?”她抿唇问道。 赵重琪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侧那男人脸黑得如锅底一般,心里就乐开了花,“不心疼。怕是小四相公欢喜的很。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即日起,便要好生服侍宇三少与宇三少奶奶。” 四名女子立刻蹲身行礼,嘴里称呼一换,“奴婢省得。” 那脆生生的声音激得宇庆宁打了个冷颤,心里就起了几分厌恶。 景宫眉让芷安带了她们下去,自己则佯装疲惫,赵重琪想着目的已达到,便笑眯眯地起身告辞了。 赵重琪一走,宇庆宁立刻扶住景宫眉,“娘子,你留下她们作何?” 景宫眉嘟嘴,“伺候你呀。” “不,不,为夫有阿唯伺候着,足够足够了。”宇庆宁额际冒些细汗。 景宫眉凉凉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宇唯一眼,“阿唯身子板怕是受不住吧?” “啊?”可怜的宇三少震惊了,半响反应过来,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见自家娘子往后院走去,想着这几日她晚间睡不好觉,白日里又浮肿地厉害,顿时又心疼起来,他|娘子可是帮他怀着孩子呢,她脾气怪点就怪点,他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念及此,他又追了上去,“娘子,娘子你别气啊。” 景宫眉就是不搭理他,直到走到了宁馨苑里头,她才用幽怨的语气说道,“反正留都留了,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 她语气虽幽怨,目光却是恶狠狠的。宇庆宁忍不住轻笑了声,将她圆滚滚的身子揽在怀里道,“好。为夫省得。” 景宫眉心里暗笑,乖乖任他抱着,只觉心情大好。 那一日后,赵重琪隔三差五就跑来宇府,说是找景宫眉喝茶叙旧聊天唠嗑。宇庆宁严防死守,坚决不让他靠近自家娘子三丈以内。 赵重琪才不计较,他只要每天能见着景小四,每天能让宇三少脸色铁青,他就快活肆意之极。 这几日宇府的下人却有些苦不堪言,三少爷终日里脸色阴沉,弄得他们紧张兮兮,每次只要那王爷一上门,门房总是溜得飞快,前去汇报,不然,荷包里的月钱就越来越少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宇庆宁烦闷之极。他琢磨着真想把赵重琪捆了远远卖掉,可惜人家是王爷。紧接着,他便想到了赵重琪送来的那四个女子,目光闪过狡黠,嘴角扯起几分笑。 那以后,赵重琪但凡来宇府,必是被热情地迎进府邸里去,好茶好酒好菜招待,还有那春花秋月夏荷冬雪轮番上场,软言糯语,顾盼生姿,将赵小三王爷围得密不透风。不管他如何呵斥,如何懊恼,那四朵金花愣是有办法叫他弄得哭笑不得。 这下子,小三王爷有七天不踏入宇府了。宇三少很欢喜,日日哼歌吹口哨,抱着怀里的美娇娘快快活活过日子。 十里景同 外篇 喜从天降-宇府番外 五月艳阳天,海棠花粉嫩的花朵在风中俏。 紫环穿了一袭嫩黄的夏衫,拿了个竹编的小篮,在海棠园里捡那落下的海棠花瓣,她挑拣着,时不时同旁边的芷安说上几句,眉眼弯弯,甚是开心。 海棠园里头的凉亭内,景宫眉和宇庆宁正坐在那亭边的长凳上,倚着栏杆看风景。紫俏和宇唯立在不远处望天。 景宫眉穿着一身湖绿色夏衫,深浅不一的绿,一眼望去,宛若堆云。她身材微胖,肤色白皙,肚子高高隆起,神色间有几分倦意。她怀胎已九月多一点,为了锻炼身子,每日午觉完后,总会来海棠园逛一会,顺便溜溜相公。只是她如今小腿圆圆,行动已大是不便,宇庆宁便特意找了个四个轿夫,专门用一顶小轿抬着她进进出出,让她奇囧无比。 郑惠南经常来看她,说是想沾点她的福气,也好让自己肚子争争气。 宇庆宁倒是有些郁闷,郑惠南来就来了,顺带总会捎个她大伯一起来,每次许文海风度翩翩地对他笑,他总会有几分警觉,将自己媳妇护得那叫一个紧。 景宫眉每日养胎,陈氏见她的饮食用药全是宁馨苑的人亲自打理,她也不介意,只是时不时让人捎来一些平安符,抑或是暗含吉祥如意的小首饰。秦府那,王氏却是送来了一整套小孩子的衣裳,有男有女,从小到大,整整摆了四个箱子。景宫眉暗想,恐怕往后她根本不需要再替肚里那孩子做衣裳了。 程则温、秦苏元都曾送来许多贵重的药材和补品,宇庆宁都是客客气气地收下,转眼就全部转送给了自己四弟,动作快得雷厉风行。这让宇唯十分佩服,只是下次见着那两位少爷,他心里就偷偷有些内疚,那些药材,他自己也拿了不少。真是阿弥陀佛。 宇庆宁一直陪着景宫眉养胎,生意上的事就全部交给了宇庆岩,而秦府曾经让他打理的几间丝绸铺子,他却听了老太君的话,交到了秦西云手上。秦西云一直很低调,不爱说话,秦幽云她们都以为她是沉默寡言,内向无趣的人,实际上她却像极了她的娘亲江氏,心里极有主见,又遗传了她爹秦澜的内敛,性子很稳,常常有出人意表的意见。 这一日,尚未及黄昏,阳光甚好,景宫眉迈着自己的小肥腿在海棠园溜了一圈,下腹隐隐有些疼。她没在意,这几日偶尔总会有一点疼,何况离自己的生产日期还有十多天呢。于是她只是蹭了蹭身旁的相公,“相公,我有些累,扶我到亭子里吧。” 宇庆宁点头,“嗯,娘子先歇会,我让阿唯把轿夫叫来,咱们回房歇息吧。” 他将景宫眉扶上凉亭,安置她坐下,又招呼了宇唯近前,嘱咐了他几句,便又坐回到了她旁边。 “他今日还乖么?”宇庆宁摸了摸景宫眉浑圆的肚子,笑问。 景宫眉觉得好笑,“嗯,乖得很呢。” “昨日四弟来说,那掺了果香的胭脂卖得甚好,越州的闺秀都争相采买。还有那颇为……凉爽的亵衣,似乎也挺受欢迎。”宇庆宁开口道,想起那套衣料单薄的衣裳,他就觉得别扭。 “四弟忙得脚不沾地了吧?”景宫眉笑,将头搁在他肩上。 宇庆宁点头,只是神思似乎还在其他地方,“嗯,娘子,待生完孩子,穿那凉爽的亵衣给为夫看可好?” 他低下头,眉眼灼灼,半响自顾自道,“唔,娘子得先瘦下来……” 他一说完,景宫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她的肚子疼得有些异样,下腹有坠感,疼得时间也长了。 宇庆宁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了她,忙道,“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为夫是觉得娘子怎样都美……” “相公……”景宫眉深呼吸一口气,试图缓解下紧张的心跳,“我要生了。” 宇庆宁的脸刹那就白了。 倒是紫俏在亭子下看出了异样,上来询问,便立即有条不紊地安排几个侍女去叫先前便备好的稳婆、大夫,让他们去宁馨苑待命。见宇唯回来,后面带着轿夫,他让轿夫回去,让宇唯去宁馨苑通知紫环,多烧热水,备好干净的帕子。 宇唯见自家少爷脸色惨白地立在那,顿时明白了什么,急忙火烧火燎地往外跑。 紫俏偏头道,“姑爷,轿子会有些颠,还是你抱下小姐回院子吧。” 宇庆宁回过神,他抱过景宫眉多次,早已谙熟,便强自镇定下来,上前稳稳地将景宫眉给托了起来。随即大步一迈,从亭子里走了下去。 紫俏快步护在一边。 景宫眉见宇庆宁额头冒出细汗,忙笑了笑,“我现在还好,相公你别急。” 宇庆宁只是看了她一眼,板着脸没说话,见她笑着看着他,时而轻咬下唇,他心里就闪过莫名的熟悉感,仿佛那种表情在哪里见过一般。 待他们回到宁馨苑,苑里早就忙乱了起来。 陈氏得了消息,亲自来了苑里头坐镇,安排那些丫鬟们烧水的烧水,抬水的抬水,又嘱咐芷安去拿些人参,切碎了待用,又让厨下去准备了些瘦肉粥,然后又让其他人将大夫领到产房隔壁,茶水招待。 景宫眉到了宁馨苑专门准备好的一间干净的厢房内,有三个稳婆守着,还有紫环和紫俏陪着。宇庆宁要留下,被陈氏给劝出了房间。于是他只能焦急地待在产房外头,有些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 陈氏笑,坐在房外安置的椅子上喝茶,“庆宁,别担心。眉儿身子康健,这一胎定是稳妥的。” 宇庆宁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回话,犹自站在那外头,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 阵痛还不频繁,景宫眉在紫环帮助下,匆匆洗了个澡,又吃了点粥,还嚼了些陈氏让人送来的参片,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掌灯时分,廊下的风灯晃悠,将宇庆宁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像是根柱子一般,立在廊下一动不动,唯有那刷白脸上的一双眸子,满是焦虑,亮的出奇。 景宫眉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时辰,阵痛频繁发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她从最初的哼哼唧唧,逐渐变成连绵的呻|吟。 宇庆宁立在那,胸腔内的心跳声轰然作响,他几次欲冲进去,被陈氏身边的嬷嬷拉住,嬷嬷无法,随口说男子进血房会冲撞少奶奶,他才作罢。宇唯拿了粥点过来,劝自家少爷用一些,却发觉宇庆宁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一个劲盯着厢房那影影绰绰的身影, 如此又站了半个时辰,厢房内陡然传出景宫眉痛楚的喊叫声,宇庆宁浑身僵直,险些就直直撞了进去。 所幸那几声惨叫后,房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犹如天籁之音。 “恭喜少奶奶,生了个大胖儿子。”稳婆在里头贺喜。 宇庆宁心下一松,双腿就有些发软。宇唯见状,一把扶住了他,却堪堪瞧见自家少爷眼中滑落的几滴盈亮的泪水,他一时怔了。 不一会,稳婆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公子从里头出来,在宇庆宁面前还未夸上几句,就被宇唯手里递上的银子给晃花了眼。她笑嘻嘻地收下,将小公子交给了一旁眉开眼笑的陈氏。 宇庆宁心里的喜悦难以言表,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更牵挂里头的娘子,于是跌跌撞撞跑了进去,顾不得那些嬷嬷的劝阻。 景宫眉已经昏睡过去,白皙的脸上犹自挂着汗水和泪水。 宇庆宁心疼得要死,接过紫环手上的热帕子,细细将她擦了,满心复杂地坐在一边,抓着她的手半响说不出话。 紫环和紫俏偷偷溜到了外头,围着那小公子,心里头都很欢喜。 “少爷都傻了,刚才还哭了。”宇唯在一旁愣愣道。 他本是无心,周遭的人听了,却俱是一呆。那风|流倜傥,吊儿郎当的少爷会哭? 陈氏只是笑了笑,将怀里的孙子交给了早先就准备了的奶娘手上,又细心安置了一番,交代了些话,就回去自己院落了。 夜色浓重,风灯晃悠,那院中摆着的香案上袅袅余香随风飘逝。 紫环将小公子从奶娘手里接到自己手上,欢欢喜喜抱了会,见夜色微凉,就和奶娘一道去了旁边的厢房。 苑里一派和乐,紫俏还在招呼人伺候宇庆宁他们,紫环怀里的小孩扭了扭身子,呷了呷嘴,嫩嘟嘟的脸泛着红润的光,不一会又嚎出了声。 “该是饿了,姑娘给我吧。”奶娘桂花婶伸出手,将那金贵的小公子抱了过去。 十里景同 外篇 人之初性本恶-棠儿番外 宇家的孙少爷,小名棠儿,年满一周岁时,宇老爷亲自替他取了个名字,名唤宇至君。宇庆宁觉得拗口,不顾他老爹涨红的脸,驳回了这个名字。宇老爷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打击,在堂上历数宇庆宁这个不孝子从小到大犯下的无数错事,直至骂到日落时分,宇老爷觉得口干舌燥这才恹恹回房,委屈得鼻头发酸。 宇庆宁摸了摸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耳朵,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起身回宁馨苑,他耳尖地听到了细碎而清亮的笑声。 糟糕,混世魔星来了! 宇庆宁一个箭步跃起,正欲闪出前厅,后头那被紫环抱在手里的小子睁着水灵灵的眼,欢快地喊了声,“呆呆~~” 宇庆宁顿住,半是心酸半是欣喜地转身纠正,“棠儿啊,是爹爹,不是呆呆。” “呆呆,抱~”小人挥舞着莲藕般的手臂,朝着他扑来。 紫环力气小,不得不往前倾,宇庆宁只好认命接过,果断地用手抓了他宝贝儿子的双手,避免了往常被他儿子的拳头打得鼻头冒血的状况。然后笑道,“棠儿怎么不和娘亲待在一块儿啊?” “娘,香香。” 香香就是沐浴,宇庆宁心里一喜,这棠儿霸占了他娘子好些时间,趁现在不妨去和娘子共浴,也好舒坦舒坦。于是他眼疾手快要将怀里的小孩丢给紫环,“紫环,你护着他。” 哪料到,棠儿到了紫环怀里,立刻抿唇,水汪汪的眼似要沁出几分泪来,他身躯依旧前倾,双手趁乱扯住了宇庆宁的鬓发,一个劲地扯。 “呆呆抱,呆呆坏……” “啊,痛痛,棠儿乖,先放手。”宇庆宁哄着劝着让宝贝儿子松手,那棠儿却恍若未闻,却因为自己爹爹搞怪的表情而越发兴奋,手舞足蹈,那叫一个热烈。 宇庆宁无奈,只好再度抱住了他。 说也奇怪,棠儿到了他怀里,他立刻松了手,改成扯住了他的衣衫,将小小的一颗脑袋搁在了他胸前,看上去乖巧得很。宇庆宁顿时有种为人父的喜悦与满足感,他递了个眼色给紫环,让她下去陪景宫眉,自己则抱着棠儿溜达到了海棠园。 陈月娘彼时被宇庆宁强硬送回了陈府,当然,那事暂且揭过不提,这几日,恰好因着陈氏的大寿,她终于寻着由头住在了宇府。 宇庆宁抱着棠儿去海棠园的事,没过一炷香的时辰,陈月娘便打扮得亭亭玉立,和宝婵一块儿巧合地出现在了海棠园。 “表哥。”她独有软糯的声音在宇庆宁身后响起。 棠儿搁在宇庆宁肩膀上的脑袋应声动了动,随即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落在了陈月娘身上,水灵灵的光流波莹润。 “表妹怎的在此?”宇庆宁的神色不变,目光望了她一眼,又看向那纷繁的枝叶。 陈月娘脸色微红,“只是觉得有些乏,便想着出来散下心。” “既是乏了,更该歇着才对。” 陈月娘脸色愈红,正欲再说些什么,冷不丁觉得额前一阵抽痛,抬眸一看,棠儿正扯住了她的刘海,冲着她笑。 “棠儿可是要表姑姑抱?”陈月娘忍住头皮的疼,笑着伸手去抱宇庆宁怀里的人。 棠儿也果真朝着她扑了过去。 陈月娘很开心,将棠儿接在了怀中,羞怯怯地抬头看身侧男子,却未曾料到,棠儿的脑袋专往她胸前凑,那嘴巴嘟着,眼神期盼的光芒吓得她满脸通红,无奈又不想将他一把塞还给对方,只得转过身,拼命将棠儿扯开了些。 棠儿不满,扭了扭身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陈月娘只觉得胸前一阵热乎,鼻尖闻到了一股腥臊,她惊呼一声,吓得松了手。 宇庆宁心头一跳,赶紧将棠儿给接住,这才瞧见陈月娘胸前湿了一片,脸色恼红,模样甚是狼狈,再看棠儿,果真裤子上也湿了。可宇庆宁正为方才的不小心感到懊恼,心里也没觉得内疚,只是瞧见棠儿湿漉漉的眼,心疼不已,于是招呼宝婵带陈月娘下去换衣服,自己则带着棠儿往宁馨苑走去。 棠儿乖巧地趴在他胸前不说话,似是知道做了错事一般,宇庆宁还小心安慰了几句。哪晓得才刚到宁馨苑门口,他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哭得泪水涟涟。 景宫眉方沐浴完毕,听到哭声,急忙跑了出来。 棠儿前倾身子,要往景宫眉那边扑去。 “棠儿乖,有娘在呢,是不是爹爹欺负你?”景宫眉接过了棠儿,瞧见他裤子湿了,对着身后的紫俏打了个眼色。 宇庆宁有些委屈,正想说几句话,棠儿却又扯着嗓子哭得更响了:“娘,呆呆,姑姑,坏。” 棠儿一句话,景宫眉立刻挑起了眉梢。 完蛋,宇庆宁暗想。 果真,景宫眉转身抱着棠儿就去了里屋,径自逗弄怀里的人,就是不搭理一边忙着讨好的宇庆宁。 棠儿在紫俏帮忙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立刻又往景宫眉怀里钻。 他小嘴抿得紧紧的,望着自己娘亲,眼底满是委屈,一双白白|嫩嫩的莲藕臂攀着景宫眉的脖子,又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轻轻浅浅地呼吸,逗得景宫眉心疼不已,连带着看向自家相公的眼神也不满起来。 宇庆宁当真有些无奈,这臭小子在他面前一套,在娘子面前又是一套,偏偏自家娘子又总是站在臭小子那边,惹得他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费尽心机讨娘子欢心。这都什么孩子呀。 “娘子,不是这样的……是棠儿他自己……”他未说完的话被景宫眉一个眼神给制住,只好苦兮兮地拉长了脸,时不时撇那母子一眼,乖巧地站在旁边不说话。 如此,棠儿长到了三岁,已能满地乱窜。 棠儿的大名最终是由那个神出鬼没的宇庆宁的爷爷取的,大名叫做宇世清。 三岁的娃,已能明辨是非,宇庆宁的糟糕日子还远没有结束。   【番外完】   【全篇完】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百度搜索:最爱小说网】